原作:《小角色的时代》

作者:宇野常宽

翻译:柴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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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野博谈昭和奥特曼(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①)(1)

第二章 英雄与公共性

1.英雄的回路

如果说大人物\老大哥(Big Brother)是奥特曼,那么小角色(little people)可以指假面骑士——本章将通过对奥特曼、假面骑士这两个足以代表日本的英雄(番组)之分析,来回顾村上春树所持续书写的1968年至今的历史——老大哥逐渐坏死、迎来了小角色时代的时间。在日本60年代“政治的季节”诞生了的奥特曼,与在70年代“政治的季节”终结之时诞生了的假面骑士——在“正义”被迫商业地“记述”出来的英雄番组成为社会现象之时,其中恰恰交织着市场经济中的人们=小角色们的无意识(其中获得的想象力)所描绘出来的“正义”形象。而这个“正义”与村上春树所探索的“承诺”问题有着相似的形状。

为什么要拿奥特曼与假面骑士来举例?

首先,这些作品在日本国内市场的存在感和海外的文化声誉方面,一定程度上可与村上春树相当。在这方面,作为举例至少比村上春树以外的当代日本纯文学作家要合理得多。

此外,奥特曼/假面骑士分别在60年代和70年代成为了一种社会现象,对日本国内流行文化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两部作品都有一些在其他国家的英雄作品(译者注:指美国超人等)中找不到的鲜明特点,而奥特曼/假面骑士的出现,不夸张地说,由此确立了可以称为“日本式英雄”的雏形=想象力的规则。考虑到这两部作品(系列)都是在日本战后从高速增长到消费社会的过渡时期出现并发挥其影响力的,不难想象,对于“日本式英雄”的分析,将在思考日本的消费社会之展开方面有很大的启示。日本式英雄,是当代消费大国日本之中象征“日本之物”的存在。

长野博谈昭和奥特曼(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①)(2)

第二,这两个系列的轨迹在时间上与村上春树的轨迹一致。作为各自系列的开端的《奥特Q》和《奥特曼》于1966年开始播放,《假面骑士》于1971年开始播放,两个系列都有40年左右的历史。这40年的时间,是从村上春树经历了那个“60年代末的激进主义”和“直子”的死亡(所象征的东西)直到现代的时间,也是在《世界上所有的七月》中出现的ダートン・ホール大学的学生们变老、成为小角色的时间。追随奥特曼/假面骑士的轨迹,从另一个角度追溯了村上春树所与之格斗的时代。村上春树的40年也是特摄英雄们的40年,奥特曼和假面骑士都在这漫长而短暂的时间里战斗过。在现代社会中,作为原则上本不应该成立的正义之执行者,同时直面这种不可能性。

是的,这是我用英雄番组举例的第三个也是最大的原因。

作为日本国内代表性英雄节目的奥特曼和假面骑士,登场于日本60年代“政治的季节”的高潮,或者70年代初到来的“终结”的季节,成为了社会现象的承载者。这同时也意味着,这些英雄要将没有正义的时代作为前提接受下来。换句话说,这意味着两个作品系列自动地、内在包含了从“68年的记忆”出发的村上春树所面临的(新的)正义/邪恶问题。何出此言?因为英雄们出于商业上的制约,“不得不”在没有正义的时代追求正义。背负着这般命运的英雄们,以及让村上春树动摇了的1995年之冲击──奥姆真理教制造的地铁沙林事件所象征的社会变化、“战后”社会的终结、全球化/互联网时代的到来 = 小角色时代的到来等时代的变化,(对于这些变化,特摄英雄和村上春树都)不得不做出敏感的反应。

长野博谈昭和奥特曼(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①)(3)

讽刺的是,在商业上注定要用“正义”这个回路来描述男孩的成长愿望与自恋的英雄节目,在与作家们的自我意识不同的层面上,对于“承诺”的问题不得不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深入地追求,或者说是过剩\过度地追求。不得不直面市场漩涡中的消费者们的无意识,这种商业上的制约宿命似的向英雄番组要求着过度之物——比如村上春树一直追求的两种故事 = 《世界尽头》(自恋式的描述)和《冷酷仙境》(新的正义/恶之描述)间的对抗。

英雄番组(就像所有的故事一样)是欺骗孩子和谎言之物。我既不对那里所描绘的“正义”有着直接性的共鸣,也不认为那里存在着关于“新的承诺”的具体模型。然而,伫立于这些想象力最终逼近之处,并接受其所呈现的形象时,我们在思考这个小角色时代上将得到很大的启示。

那么,马上开始吧。总之在下一节中,村上春树度过了他的学生时代,ダートン・ホール大学的学生们通过反战运动获得了灿烂的生命——去追溯1960年代后半,那个“政治的季节”的高潮与大人物的临界点。

长野博谈昭和奥特曼(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①)(4)

2.怪兽们的“战后”

足以代表战后日本的英雄番组《奥特曼》,在战后的文化空间中作为“安保体制的寓言”而发挥功能。以战时的“战意高扬电影”[日本军部主导的国策电影,目的是鼓舞日军士气]为根源,圆谷怪兽电影在战后的文化空间中建立了怪兽 = 军队这一比喻式的想象力。而作为其中一个抵达要点的《奥特曼》[1966]和《奥特赛文》,是在承载第一次怪兽热潮的同时,与民族国家意识形态本身的假设性(仮構性)正面对峙、并不得不孕育着矛盾的故事。

1966年播出的《奥特曼》是日本国内英雄番组的里程碑,也可以说是其代名词。该作品在开始播出的同时就获得了可以说是社会现象的人气,类似的企划席卷了当时的电视节目制作,形成了包括关联商品销量在内的“怪兽热潮”。

作品的舞台在近未来,联合国下属的机关“科学特搜队”驱使着先进科技装备来战斗,以守护市民社会免受巨大怪兽的暴走和外星人的入侵。然而,仅靠他们自己很难对抗怪物和外星人的威胁。在此就到了“光之巨人”奥特曼登场之时。奥特曼是从外太空存在的M78星云飞来的外星人,拥有几十米高的巨大身躯,并操纵着众多的超能力。番组内容每次都以怪兽或外星人的出现开始,经过科学特搜队的应对与苦战,然后由奥特曼来击退怪兽/外星人的格式展开。

巨大怪兽/外星人的城市破坏、无法应对其的地球人类的对抗组织,以及为了解决事态而出现的超越性的巨大英雄──这个故事结构 = 格式,在之后的《奥特赛文》开始(事实上的)续篇企划和系列中——直到现在——它一直被普遍遵循。《奥特曼》之所以是划时代的,是因为它在日本建立了所谓“巨大英雄”的格式。

在此重要的是,以巨大怪兽/外星人或奥特曼为代表的巨大英雄,实际上是“军队”的隐喻。

作品中,生命体受到巨量辐射成为怪兽这种构想时有存在。歧视对待广岛、长崎遭遇核爆的人们及其后代的构想甚至也蕴含其中。它们没有站在科学的、实证的角度认识到核武器带给人类的悲惨,从根本上讲是歧视性的。至于核爆,在肆意发散的妄想之中,或者应该说是希望悲惨扩大似的想象力之中,就连最细节的构想都是歧视性的。在传播没有现实依据亦不符合原理的“被爆”的过程中,向孩子们传达的广岛长崎经验可能会失去本来的面目,这样想来,即使到了未来也具有歧视性。从而,这种歧视性的倾向,即使不是在直接针对被爆者的构思中,而是在构思了辐射和怪兽的联系的所有怪兽电影中,都应该被重新加以审视。

面对陌生外星人的侵略,总之先以地球防卫军来对应。而当力量不足时奥特曼就会出现,几乎总是如此。地球防卫军可以说处在奥特曼的保护伞之下。仔细想想,防卫军成员胸前的标记是一颗流星,让人想起美国国旗星条旗上的一颗星星,而奥特赛文[ウルトラセブン]这个名字也让人想起美国第七舰队。

长野博谈昭和奥特曼(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①)(5)

奥特曼的敌人通常分为两种模式。第一种模式是由于某种原因出现于城市地区的凶暴巨大怪兽,奥特曼消灭怪物以保护城市免受破坏。第二种模式是明显有侵略意图的外星人,在这种情况下,奥特曼将更具体地为了对抗来自外星国家的侵略而战斗。无论如何,奥特曼是为了保护社会体制免受破坏而战,实际上扮演着“军队”的角色。

巨大怪兽/外星人是苏联等“东侧诸国”的军队,而科学特搜队和奥特警备队等人类防御组织则是自卫队,奥特曼、奥特赛文等超越性的巨大英雄则是美国军队──在80-90年代的流行文化批评中,吴智英、佐藤健史等人反复尝试将“奥特”系列的两部初期作品《奥特曼》(1966年)《奥特赛文》(1967-68)定位为旧金山会议体制的隐喻。这两部作品的制作和播出正值《世界上所有的七月》中的人物致力于反越战运动、而村上春树小说中的“我”受到深深伤害的时候。也就是说,冷战下的60年代是激进主义和政治的季节。与此同时,袭击高速增长时期的日本城市的怪兽和外星人,就像东侧国家的入侵军队,为了击退它们而组织起来的(然而战力不足的)科学特搜队和奥特警备队等防御组织则是日本自卫队,而代替防御组织消灭入侵者的友好外星人=奥特曼和奥特赛文,则是驻日美军——成立着这样的视角。

由于演出上,奥特曼和奥特赛文看起来似乎以保护城市免受破坏作为直接目的而战斗,因此上述的叙事结构就更加突出。换句话说,在《奥特曼》系列中,奥特曼是一个身高几十米的巨人,当其“敌人”被设定为破坏城市街道的巨大怪兽时,奥特曼注定要作为国家暴力=军队的比喻发挥作用。可以说,奥特曼是大人物式的英雄。

考虑到《奥特曼》的制作公司圆谷的来历,这种比喻关系更加鲜明。该公司以《哥斯拉》系列为中心,负责了《奥特》系列(如《奥特Q》、《奥特曼》系列)之原型的东宝怪兽电影的许多特摄部分,是日本怪兽电影/怪兽电视番组之核心存在。作为创始人的圆谷英二开发有独特的特摄技术,从战前开始就活跃在电影界,其技术受到日本政府的高度评价。在战争期间,他作为当时所属的东宝员工参与了许多“战意高扬电影”的制作。据说圆谷后来在怪兽电影中使用的许多特摄技术,都是在这一时期的战意高扬电影的制作中培养出来的。战争结束后,他因被开除公职而被东宝流放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复归了,在担任战争电影等作品的特技监督的同时,发布了日本第一部本格特摄电影《哥斯拉》,在日本确立了“怪兽电影”这一类型。

众所周知,电影中出现的怪兽哥斯拉是一种古老生物,在美国的一次核试验中变异为怪兽,而在1954年上映时,将东京变成一片烧毁原野的哥斯拉袭击,其形象让人想起战争期间空袭的回归。圆谷式的想象力,正如从其历史中可以清楚地看出的那样,至少到1960年代为止,它与国家和军队等大写的“政治”性密切相关,而在那里描绘的巨大事物(怪兽等)造成的城市破坏,与国家的暴力——即战争造成的社会破坏相重叠。

日本国内的怪兽电影之回路,(那时)不可避免地将国家——老大哥\大人物——的暴力这一主题包含在表现之中。并且,作为不得不背负着这般印记的圆谷怪兽电影的电视版而开始的《奥特》系列,在从第一作《奥特Q》到第二作《奥特曼》的过渡时期,由于要引入“正义的伙伴” = 英雄的商业要求,更加决定性地不得不强调这个主题。假若没有美国这个父亲的介入、就永远无法自立的“12岁少年”(无论好坏)——作为“不成熟”的国家,日本这一回路对社会/文化造成的“扭曲”,可以说在结构上强力地规定了“奥特曼”这一表现。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这并不意味着《奥特曼》和《奥特赛文》等番组是如同曾经的“战意高扬电影”那般突出煽动性的作品。相反,这两部作品的脚本都经常有这样的情节描绘:直面旧金山体制、即与战后日本从根本上所抱有的“扭曲”相通的问题,以及迷茫与往复的过程。例如,评论家佐藤健志在这些作品中恰恰读出了“躲在美国的保护伞下”、“无法自立”的战后日本所隐藏之物,并批评这种意识形态性使剧本露出破绽(『ゴジラとヤマトとぼくらの民主主義』),同为评论家的切通理作,在撰写金城哲夫等支撑着《奥特曼》系列初期的脚本家的评传时,也在考察这些脚本家如何面对和处理战后日本社会所抱有的围绕着“正义”的问题。

他们写的故事既不是劝善惩恶、也不是明朗快活式的。《奥特曼》是在60年代的日本制作的。东京奥运会、新干线、首都高速公路开通、收入倍增计划……这是一个经济高速增长的时代,吹走了战败后的黑暗和贫困,世间都梦想着光明的未来。而这样的风潮,是和脚本家们所写的故事不一样的。

●切通理作『怪獣使いと少年──ウルトラマンの作家たち 金城哲夫・佐々木守・上原正三・市川森一』宝島社/1993年

考虑到当时是世界性学生叛乱时代的“政治的季节”,“世间都梦想着光明的未来”似乎是一种只捕捉到可以说是硬币背面的一个侧面的表达。然而在切通的观察中,重要的是,金城及其后的作家使用了社会派的回路——即旧金山体制带来的扭曲(通过直面扭曲),深化了作品的表现方式。

也就是说,正义英雄打败邪恶的故事在节目中被强制执行,而其结构与旧金山体制非常相似,所以英雄番组的制作者们——尤其是脚本家们,不得不承担其中存在的矛盾和欺骗等问题。由于番组的限制,(制作者)不得不与之对峙的社会派回路,加强了剧本的深度。

例如,切通将(在《奥特曼》中强烈的世界主义背景下提出作为冲绳人的自我认同问题来与之对峙的)金城的理想主义,指认为对(自“故乡是地球”和“天空的礼物”以来就担当脚本一职的)佐佐木守的战后民主主义的讽刺态度。支持这些表达的回路由《奥特曼》这个故事结构本身自动读取的大写的政治性所支撑。

长野博谈昭和奥特曼(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①)(6)

不得不成为旧金山体制下的寓言故事的《奥特曼》这部作品,可以说是由老大哥这堵“墙”(村上春树意味上)支撑的想象力的产物。正因如此,《奥特曼》在其结局中,将人类从奥特曼而自立[摆脱依赖]描绘为充满希望之物。与“政治性之物”的紧张关系经常给《奥特曼》这个故事带来自我指涉性[自己言及性]。可以说,正是战后这一“近[现]代”的伪装所产生的“扭曲”,使金城这些脚本家对战后民主主义的固执起到了讽刺\反讽的作用。

同时这也意味着,《奥特》系列不得不从与作家们的自我意识不同的更接近深层的角度,来接受世界史意义上老大哥的坏死——1968年开始的60年代末(70年代的)激进主义的冲击。奇妙的是,1967~68年播出的《奥特赛文》,正是作为一部体现了始于“政治的季节”临界点的老大哥之坏死的作品而登场。具体来说,在《奥特赛文》中,作为旧金山体制之比喻的故事结构变成了更加突出\明显的东西[走上前台]。

首先,《奥特赛文》的敌人都统一为外星人(以及被外星人操纵的宇宙怪兽)。

(中略)

于是,人类为了自卫设立了地球防卫军。并且,聚集了地球防卫军其中精锐的奥特警备队的故事,即是『奥特赛文』。

这里所说的“人类”是指“日本人”,“地球”则指在军事大国之间任由摆布的“日本”。作为脚本家的金城哲夫在设定这一状况时,无疑暗喻了当时在越南和古巴展开的殖民地战争和大国之间的代理战争。

●切通理作『怪獣使いと少年──ウルトラマンの作家たち 金城哲夫・佐々木守・上原正三・市川森一』宝島社/1993年

而参与了《奥特赛文》的脚本家市川森一回顾当时时这样说:

回顾《奥特赛文》的作品群,我发现其中没有一个Happy End。这对于儿童番组来说是不寻常的。我认为原因是当时的越南战争。关于侵略者VS人类的“赛文”这一状况,被问到与侵略战争这一现实中行使的虚构正义间的同一性,赛文的年轻作者每次都不得不对地球防卫军和参与其中的奥特赛文之“正义”抱有疑惑。这部电视剧最大的虚构,是赛文的伙伴们隐藏了美国军队的逃兵,外景拍摄团队一起帮助美国士兵逃跑的段落——但实际上,这个大谎言的一部分,是当时赛文的伙伴们喝醉了、嘴炮说想要尝试这个愿望,这也是对同世代的越南和平市民联盟[べ平連]与JATEC[反戦脱走米兵援助日本技術委員会,详见日语wiki]的年青人抱有的潜在自卑感。

●「月刊电视剧」映人社/1993年3月

长野博谈昭和奥特曼(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①)(7)

正如吴智秀所指出的,如果说奥特赛文不仅对应于驻日美军、而且更具体来说就是美国第七舰队的话,那么原本描绘其活跃表现的故事(当然,是作为比喻)其中“正义”的行使则以将越南变为废墟的可能性作为前提。

这意味着什么?在《奥特曼》中,英雄奥特曼被描绘成一个超越者。除了拥有惊人的长寿和无数的超能力,其故乡M78星云被设定为实现永久和平的“光之国”,奥特曼是作为其内在也超越“人类”水平的存在而君临天下。在作品中,奥特曼将附身[凭依]在科学特搜队的早田进成员,后者将根据需要变身奥特曼。然而,在变身奥特曼之时,早田成员自身的人格就像开关被切换一样关闭了。而与此同时出现的,正是奥特曼的人格。而超越者 = 光之巨人的奥特曼的内心,基本上不会被描写。奥特曼基本上是超越了人类性的苦恼的绝对正义之体现者。正因如此,在《故乡是地球》、《天空的礼物》、《再见了奥特曼》等剧集中,当发生了关键问题时,为了强调其例外性,就描绘了通常不会描绘的奥特曼自身的纠葛。

与此相对,《奥特赛文》中的赛文奥特曼 = 诸星团,原本就作为其超越者的权能被剥夺一半的存在而登场。(前作)奥特曼被设定为附身[凭依]于地球人早田成员的身体,所以早田成员的人类内心至少与作为超越者的奥特曼内心是分开的,而奥特警备队的诸星团不过是赛文奥特曼自身伪装成地球人的姿态。如果说《奥特曼》是将主人公分离为早田和奥特曼、人类和超越者两种人格,从而可以同时描绘现实和理想/或质疑其结构的欺骗的故事,那么《奥特赛文》终究是一个被称为诸星团 = 赛文奥特曼的既是超越者也是人类的、拥有复杂内心的主人公接受了现实(即老大哥的坏死将要开始的世界形势)的故事。其结果是,在《奥特赛文》中,原本在《奥特曼》中被作为例外定位的超越者之苦恼,成为了故事的基调。伪装成人类诸星团的光之巨人 = 赛文奥特曼,在字面意义上在此从神的层面下降[引きずりおろされる]到人类层面,故事基本上将这一点放到前台予以突出——在自觉其欺瞒的同时,为了保护地球上的人类而玷污自己双手的主人公之苦恼。具体而言,比如第6集《黑暗地带》、第14、15集《奥特警备队向西部进军》、第26集《超级武器R1号》、第37集《被盗的奥特眼镜》、第42集《农马尔特的使者》等,其具体的内容输出不同,但都使用了既是人类又是光之巨人的矛盾 = 被创造的超越者 = 作为老大哥的奥特赛文这一存在的不可能性,这些剧集的表现可以说是富有成果的。

长野博谈昭和奥特曼(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①)(8)

例如,在《农马尔特的使者》中,描写了地球人作为侵略者单方面地敌视和消灭作为地球原住民的农马尔特、而诸星团不情愿地参与其中的故事。这个聚集以上述的切通为首、大致将其与冲绳出身的金城的身份认同问题相结合,多从作者传记式的角度进行讨论。但是,这同时也可以说是将奥特曼/赛文这般光之巨人 = 超越者,拖入到近现代民族国家这一叙事所捏造的权力 = 虚伪的超越者 = 老大哥这般孕育期满之存在的故事。并且,作为超越者而行动/扮演的人,最终会从其内部的矛盾之中逐渐开始坏死。

如果考虑到奥威尔所描绘的老大哥这一装置 = 支撑民族国家的宏大叙事、其原本是为了国家统合而虚构之物,那么它将迎来必然的坏死。所谓现代[日语写'近代'],本就是一个通过虚构宏大叙事而维持疑似性的树形秩序与价值体系的结构(例如民族国家)占支配地位的时代。而且,政治的季节之终焉,也是现代的结束(之开始),所以在此出现的老大哥式的英雄赛文奥特曼,直面此种虚构性而走向坏死、几乎是宿命之事。

《奥特赛文》的结局以赛文奥特曼的某种挫折而结局。在异星(地球)的长期战斗中,赛文的身体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最终母星以维持赛文的生命为理由下达了返回命令。但是,当时地球正遭受着戈斯星人最严酷的侵略攻击,如果没有赛文奥特曼的帮助,局势十分困难。诸星团=赛文奥特曼向奥特警卫队的同事们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做好了决死的觉悟而进行了最后的变身,击退了戈斯星人的侵略军。然后,就像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样,赛文飞向宇宙回到了母星。赛文的归去,被描绘成了某种败北。

长野博谈昭和奥特曼(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①)(9)

“团是死了回去的,如果是那样,杀死团的是我们地球人!”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直到最后还在为人类战斗!杀死团的是我们!将那样好的人给……!”

●ウルトラセブン第49話「史上最大の侵略(後編)」

正如前述的《农马尔特的使者》,《奥特赛文》基本上是通过描绘作为不得不承担老大哥之不可能性的英雄——赛文奥特曼之苦恼而成立的。其故事可以说是半自动地描绘了由于承担着自己所体现的“正义”之不可能性、结果逐渐坏死的英雄吧。赛文的回归与死亡的印象相重合,并且诸星团往日的笑容随着主题曲而闪回。《奥特赛文》的结局,证实了作为其基础的老大哥式的超越者的欺瞒及其不可能性。

该作的最后一集于1968年9月8日播出——青年人的叛乱世界范围内蔓延,“政治的季节”达到高潮的同时,其衰微也正在逼近。村上春树抵抗着的这个“个人\私人之事物”困难的时代,在《世上所有的七月》中登场的ダートン・ホール大学的年轻人们的“夏天”即将过去的时候,身体逐渐坏死的“正义”的老大哥 = 赛文奥特曼,就好像被他们所追上一般、遍体鳞伤地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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