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BottleDream 第 704 次与你美好分享
你有没有发现,无论发生什么,现在吐槽别人「圣母癌」的论调越来越常见了。
比如说,每次有关欧洲难民问题的新闻,微博上总有一大波嘲讽他们「爱心泛滥」、「自作自受」的评论;明星做公益越来越常见,而很多人并不关心他们具体做了什么、做得好不好,第一反应就是吐槽:「肯定是作秀」、「装装样子」……
现在的信息环境里,情绪、观点总比事实本身跑得快。情绪导向的讨论往往容易失焦,面对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人,污名化的解读越来越多……
在前不久的「错袜talk」里,我们邀请姜思达聊了聊——
《透明人》、《陷入姜局》出品人,《奇葩说》人气辩手,公众号【思达帕特】主理人姜思达
▼ 以下是姜思达演讲实录
在应试教育阶段,我们常会被要求写 800 字作文。当时我的老师提供了一个「八字取标题大法」,那就是题干讲什么,你就套什么,后面再加上「拥抱成功」或是「走向辉煌」即可。
比如《坚持自律,拥抱成功》、《终身学习,走向辉煌》、《自我反思,拥抱成功》、《积累跬步,走向辉煌》......
听上去好像只要以「成功」或「辉煌」为目的,一切优秀的品质都可以成为必要条件。
但当命题涉及到道德领域时,这个标题就很不好用。比如《变得善良,拥抱成功》、《接纳别人,走向辉煌》,总让人感觉有一些牵强。
这大概是因为,类似于「善良」、「礼貌」、「同理心」等描绘美好品质的词汇,听起来总是和一个人活得精不精彩,让别人羡不羡慕没多大关系。
人常常会羡慕一个事业上特别成功的朋友,羡慕别人公司融了很多钱,羡慕估值一直在上升,但他却不会羡慕一个对服务人员微笑道谢的朋友——哪怕这两件事都是他所做不到的。
先不说「善良」、「礼貌」、「同理心」的人能不能成功,很多时候他们连基本的认可都无法获得。
我举两个例子:
一是此前我接触的动物保护组织。原本它的官方名称是「某某动物福利组织」,但是在落地中国后把「动物福利」改掉了。因为他们受到一些人的指控,「连人的福利都没有做好,你们凭什么关心动物福利?」——这是基本的逻辑谬误。但没有办法,他们最终选择把「动物福利」改成「动物保护」,因为这听起来更正常更安全。
二是大家很常见的明星公益。就我所接触到的明星而言,他们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是非常暧昧的,除非他的个人事业已经到了一种神话的境界,想做什么做什么,否则他们还是会对一切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保持高度敏感。因为如果他们做公益,外部就会有很多质疑:「你最近没作品了吧」,「你无非是在作秀吧,到人家那转一圈就走了」......
明星做了件善事,粉丝们在评论区称赞,路人们看到粉丝在发爱心就感到厌恶——但这对立的两方,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件善事和「谁粉谁」,「谁不粉谁」都没任何关系。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尚且遭遇那么多无谓的「口水战」,那些更为复杂的、系统性的问题,就更是难以触碰。
由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力感——持续的、让人难以获得积极反馈的无力感。
我想起去年山西临汾的一个新闻——临汾红丝带学校给他们的 16 名 HIV 携带者毕业生设置独立考场,让这些孩子也能顺利高考。
我很高兴能在网络看到不同声音对此的讨论,其中有不少人说,这种单独设立的考场,把「普通考生」跟「HIV携带考生」隔离,有差别对待的嫌疑。为此,校长也遭受了不少指责。
但这位饱受争议的校长后来解释,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这些孩子,因为一旦他们和外校生同在一个考场,就会有其他学生和家长表示反对,有可能会闹起来。为了让孩子们都能顺利高考,这个阶段,他只能这样做。
「差别对待」只是表象,我觉得值得我们好好讨论的是那个「闹起来」的可能性,以及它背后代表着什么。
2016 年底,我和 7 位 HIV 携带者约了一次晚餐。屋子里有 10 个人,我和我的同事,7 位 HIV 携带者和一位携带者的家属。这些朋友是我通过自己的社交媒体寻找的,他们几乎都以匿名的身份参加。印象中有一位是戴着口罩赴约的。
这种直接的接触中,我其实是很有压力的,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用词不当,而事实上也确实出现过用词不当,比如我当时把 HIV 携带者和艾滋病患者说混了,其实它们是两个概念,前者尚未发病。
其中有一个男孩的话让我印象深刻:在艾滋病这件事上,没有高危人群,只有高危行为。
在那晚过后,我不遗余力地传播这句话——因为修辞、句法常常暗示我们对一个事件的态度。而在这类事件中,应该引起我们提防的是危险性行为,而不是某一类人群。艾滋病不应该与任何群体产生语言上的勾连,因为这可能会变成一个群体中每一个成员身上的标签。HIV 传播不由任何特定群体独占。
文章发布过后,实际上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响。我猜测自己写得不够好,也有可能是大家对于相对沉重的议题本能地远离。我没有力量辐射到每一个人,我只能在一点点的时空中发布一点点善意。后来我又找了个时机,把这篇文章发了一遍。
遗憾的是,看过的人已经看过了,没看过的人不太想看。
评论区里依然有不少这样的留言:「虽然没有歧视的意思,但试问你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跟他们在一起吗?」
我的答案是:我愿意,我希望孩子也愿意,我希望我的孩子想和他们交朋友。就算不想和他们交朋友,不是因为他们不幸感染上了一种病毒。我们应该都知道的常识是:日常接触,不会导致 HIV 的传播。
平日和你友好相处的邻居,或许也会在自闭症儿童住进来之后拉起横幅。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斥着局限,这些局限会让他们在没有依据的情况下,制造出远远比「自闭」更大的伤害。我们需要的,不是把对方的家谱从第一页骂到最后一页,我们需要的是信息,是甄别自己的对与错,在自己的生活范围内,传递温暖而非仇恨。
关于信息,我一方面鼓励大家多关注,一方面也鼓励内容创作者们用各种新鲜有趣的手段传播。事关公益,少不了冷色调,但也不必局限于灰暗的颜色。小朋友的画,之所以刷屏,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暖。
同样是 2016 年底,我萌生了做《透明人》的想法。很多记者问我为什么,其实我答不出什么了不起的答案,原因很简单,我就是想见到更多的世界,然后把这些信息传递出去。
我们做过很多社会向的选题,我简单分享两个故事——
第一个关于戒酒互助会(Alcoholic Anonymous),我们常常在外国电影中看到这种组织,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共享着同一种生活困惑,最典型的就是酗酒。
但「生活困惑」这个词,似乎把这件事讲得太轻浮了。因为酒瘾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病,是白纸黑字的酒瘾症:这和我们理解的爱喝酒不一样,他们无法过不喝酒的生活,而一旦沾酒,往往是没有底线的饮用。戒断反应严重的时候,会导致患者休克甚至是死亡。
而能够支撑他们的,是每周相约着,用精神力量和彼此扶持来试图戒断酒瘾。
我们采访了北京一个戒酒互助会的组织者,他因为酒瘾症进过若干次抢救病房。当他谈论起「成功」的定义,他说:「直到我死也一口不喝,才叫成功」。
这一集的《透明人》,播放量并没有特别高,但却是我最珍视的一期。因为播出之后,很多人在微博里告诉我,他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种这种病和这样一群人,有些人甚至意识到身边的亲朋好友或许也是这种病的患者。而最棒的是,很多人问我要联系方式,希望能够帮助到他们。
我们在尝试创造接纳,也在创造「接纳」本身的被接纳。
另一个故事,关于「娃友」——一群收集人型娃娃的成年人。
举个典型的例子:在贵州,一位老汉收集了十几个跟真人等身大小的娃娃。每天,他把她们摆来摆去,给她们做衣服,甚至是给她们过生日。在他的眼中,这些娃娃都是他的女儿。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和当时的微博评论一样,会觉得「哇!很变态」之类的。一开始我也非常不理解,我的不理解程度不比大家低多少,是我的好奇心促成了这段采访。
这个「娃友」是一个食品配方顾问,也赚了一些钱,在乡下买了个三层小楼。他离婚了,现在和儿子一起住。
我们同他呆了一天,他说「我就是把她们当女儿,我有一个儿子,我想,如果再有一个女儿,多好啊。」他不会与这些娃娃发生身体关系,这也是他很多圈中好友愿意把娃娃托付给他照料的原因。
这里面有两个小插曲:
第一个和之前某家媒体对他的拍摄有关。他在回忆起那段拍摄时觉得非常不舒服,因为导演希望他能够背着娃娃拍摄,他配合了,但是他并不开心。他们拍他给娃娃换衣服,期间不可避免地,他碰到了娃娃的肢体,可是媒体在最终选择头图的时候,截取的正好是他触碰到胸部的照片。
当我们正在想尽办法传递少数派的选择,减少他们被污名的机会时,却有很多人选择了另一条路。
另一个插曲很动人。在拍摄那天,他的亲戚来看他,是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女儿。让我惊讶的是,他的亲朋邻里,没有人觉得这件事奇怪,小女孩儿们非常喜欢这些娃娃,而这位妇女在讲到娃娃时,她说,「多漂亮啊」。
她在用「漂不漂亮」来形容,而不是「正不正常」。
在《透明人》对外发布的内容中,一定存在大量的选取。我会强调把最诚恳的一面传递给我们的观众,哪怕这些诚恳,在很多人眼里,缺乏一些烈度。但我会一直认为,坚持底线和追求烈度之间,我恐怕永远会选择前者。因为这件事说大,是一种善良,一种对众人的善良;说小,是内心愉悦,内心平衡,不作不闹。
地球的某处地方一定正在上演着蓝天白云,某处则会阴雨不断。上帝挥一挥手,他也不知道雨会下在哪里,那究竟是一片甘霖还是洪涝。
我们能够左右的实在太少。寄希望于让全世界与你共处一个阵营,这是一种傲慢。但如果不清楚自己所处的阵营,则是一种虚妄。
我们把一些行为归结于同理心,归结于职业道德,归结于作为一个良善公民的操守,这未免太过细节。因为说来说去,我们为的无非是真善美,无非是小朋友在幼儿园就学会的东西。
我们希望每一个生命都能在爱的环境中长大。在家庭里,这个「爱」是无私之爱、本能之爱;在公众的环境里,它是无差别之爱、微笑之爱。小朋友们很容易形成团体,欺负这个环境中弱小的一个。我们会告诉他不要这么做,我们会告诉他要快快长大,要与人为善。
而今天我们长大了,却依旧残存着幼稚的刻薄,朴素的敌视。
如果连接纳都学不会,甚至接纳本身都是不被接纳的,或者我们还在为自己施加的暴力而沾沾自喜,长大二字,恐怕会变成我们永不可回避的遗憾。
我们之所以爱人,是我们想不到,除了爱人,还有什么更美好的相处之道;
我们之所以接纳,是我们把不一样看成趣味,把特别看成应有之义,把与众不同看成斑斓色彩。
回到我们开头讲到的「标题大法」,如果它们变成这样:
《变得善良,是生而为人的成功》
《接纳别人,是一个辉煌社会的校注》
这样的标题,现在听起来,应该不那么奇怪了吧?
再认识认识联合主办方吧 :)
WABC
上海艺途公益基金会(简称WABC基金会)系2016年在上海市民政局注册的非公募基金会。致力于为精智障碍特殊人群提供免费的艺术疗愈课程,一方面培养和开发他们在艺术领域的兴趣和才能;另一方面又起到心理和精神方面的稳定和康复作用。除此之外,WABC还会通过艺术展览和销售衍生品等方式,让公众了解和认可特殊人群的艺术才能,突破传统的单一物质帮扶,从而实现特殊人群的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的同步提升,并寄希望于以此逐步缓和社会对于这个群体的误解和偏见,促进社会和谐与美好发展。
BottleDream
BottleDream诞生于 2011 年 6 月 1 日,致力于做中国最优秀的社会创新组织。我们发现、传播全球创变者 ChangeMaker 的故事,将他们用创新方式解决社会问题、带来美好改变的行动蔓延至更多年轻人,我们相信,让有意义的事情有意思,人人都是美好创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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