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托童年和故乡的发小
我和《重山(20)》篇里的春,小学分别是班长和学习委员,学习成绩也差不多,但性格差异很大。这差别不只因为遗传和性别。
春在我印象里一直是舒展张扬的,有超出能力的自信。这跟他大是大队书记有关,但也不能全归于此——他两个哥就没他聪明放任,后来也就是勤劳致富的农民。意外成为家里最小孩子的春,得到了数倍于其他孩子的爱,让他少有忌惮,性格得到恣肆发展。他说小时经常吃独食不说,怕他累,一二年级还常是两个哥轮流背着他上学的。
但春的淘气没到顽劣地步,我记得的一件事大概算是最大恶作剧了:有天他舍近取远跟我们同路回家,带几个男孩一路呼啸着“我胡汉山又回来了”,蹿到山坳一农户屋檐下乱翻,鸡窝摸出个鸡蛋,男孩们起哄谁吃,他往头上嘭一敲,掰开蛋壳仰起颈项就把蛋给吞下去了。
我则完全不同。母亲活得紧张而劳累,我们几姊妹从小除了分劳,也要分担她各种忧烦病苦。我七八岁时母亲得过一段轻度精神分裂,哭笑无常,我常陪她看病,这给我留下很重精神阴影。母亲管教弟弟时又常迁怒,所以我性格里更多恐惧自卑底色,不怎么合群,喜欢一人躲着读各种渠道得到的任何有字的东西。
差别很大的春和我,有过一段奇特的经历。二三年级时我们被老师安排在全校大会上一齐背诵了一次伟人名篇《为人民服务》,为“天天读”示范的意思。
八九岁的两个小人儿,杨树林面向全校几百人,背下那么长一篇根本不懂意思的东西,不是件容易事,一时轰动可想而知。
我有没因此被很多男孩喜欢不知道,反正女生里涌起了一股喜欢春的暗流。因和最要好的姐妹讨论过他的可爱,我稀里糊涂成了绯闻女主,使我学习成绩之外多了一重被嫉妒理由,女孩撇嘴男孩起哄,让我有一阵不想上学的日子。
这事给春困扰也很大,他的反应很正常,用公开的冷眼和比别的男孩更大声喊我名字谐音外号的行动,来表示与我划清界限。
因此,老师的夸赞和小伙伴的孤立羞辱,像两片奇怪的云,阴晴不定地笼罩了我几乎整个青春阶段。
初高中春和我一直同校有段时间还同班,但我们互不理睬。我对他心理复杂,喜欢和害怕,不知哪种多一点。直到高中毕业我考上大学,到处听到金凤凰赞美,走亲戚时碰上同桌吃饭,他依旧一副讥讽不屑表情,我忐忑不敢正视。
直到工作两三年后,一天突然收到一封发自新疆某部队的信。春寄来的。
他简单介绍了自己从军后经历,随信附寄了一份央媒某大报,上有他作为第一作者的一篇报道,写一个模范军人的。
从背诵《为人民服务》到这时,十几年过去了,我们终于回归到正常同学关系。信来信往几回合后我才从一同学处得知,春写信其实是投石问路来的,而且是他们家庭会议公决。其时我和琪爸已在谈婚论嫁阶段,我们的通信自然慢慢中断了。
再联系是他转业到同城之后,妻家对他转业就业给予了决定性帮助。
同城偶聚,我们终于能坦然聊天。两人互开才女王子的玩笑,知道了少年时互有仰视之心,一起哈哈大笑,吐尽二十几年莫名其妙的敌意。
记得当年有个小伙伴曾当我面告诉我母亲,说我和春谈对象了,我吓得要命,母亲却没听见一样,人前人后既没责斥也没追问。不知母亲当年怎么想的,是不担心姑娘学坏,还是觉得小孩过家家不必当真。依她脾气,就那么顺其自然地过了,实在不可思议。如果当年她来个强烈反应,不知会对敏感胆怯的我产生什么严重影响。小孩子的世界里,其实没有小事,尤其来自亲人的。
后来知道春给我写信的事,母亲倒是明确表了态,她不在乎九道弯亲戚关系里春是我侄辈,也不在乎他没上大学,但嫌他妈太矫情,如果以后一起过,我会很累。
这些年,春和我交往不密切,但是个介于兄友之间的可信赖好友。好几年清明我带母亲从城返乡,都是搭他车,说是便车,实在是他专为我们调的行程。
对比我兄弟,他对他老妈的周到温存,让我感动。
春长我七天,我或不记得或不好意思,从没问候过,但他总在我阴历生日那天发来祝福,故作搞笑的温暖。
生命里有个人能让你寄托童年和故乡,是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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