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近南解开关安基衣衫,只见他胸口上印着一个血红的手印,失声叫道:“是施琅!”再一检视,果然在关安基衣袋中找到一张字条,写着一行字:“愚弟施琅拜上故人。”陈近南大怒,左手在棺材盖上重重一击,登时木屑纷飞,喝道:“不杀这奸贼,陈某誓不为人。”众人怒道:“这姓施的奸贼投降鞑子,今日又害死了关二哥,咱们跟他不共戴天。”
韦小宝扯了扯马彦超的袖子,问道:“施琅是什么东西?”马彦超道:“这贼子,本是国姓爷手下的大将,却卖主求荣,投降了清廷。”韦小宝道:“原来如此。那么郑二公子恐怕是给拿去了。”陈近南道:“正是,咱们可得赶快设法去相救。”韦小宝道:“这二公子也不是好人,让他们以毒攻毒,自相残杀。”陈近南道:“胡说。二公子是王爷的爱子,落入奸贼之手,如何可以不救?”马彦超道:“总舵主,属下多口。二公子受了冯锡范的挑拨,意欲不利于你,若是救了他出来,只怕后患无穷。”
陈近南叹了口气,道:“话是不错。刚才若不是小宝机智,咱们大伙儿都巳死于非命,可是………可是………”玄贞道人道:“他咬定我们天地会不服台湾号令,在中原已是如此,到得台湾,更有什么分辩的余地?总舵主,咱们秦桧固然不做,却也不做岳飞。”钱老本道:“总舵主忠心耿耿,为郑家効力,却险些儿给二公子害死,这一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陈近南又叹了口气,道:“大丈夫行事无愧于天地,旁人要说三长两短,那也只好由他。咱们一来要救二公子,二来要杀了施琅给关二哥报仇雪恨,须得想个善策。”
韦小宝道:“第一件事是得赶快搬家。”陈近南道:“正是,我心神恍惚,竞没想到此节。施琅这厮只怕转眼便会调兵前来拿人。”当下众人怱怱在花园中掘地埋葬了关安基的尸身,生怕清兵发掘,不敢堆土作坟。众人洒泪跪拜,携了随身物件,便即分批离去。好在天地会群雄在京中时时搬迁,换一个住所乃是家常便饭。韦小宝生怕师父考问武功,乘机辞别,回入宫中。
他来到自己住处,闩了房门,将六部经书逐一拆开,果然每一部经书函套的夹缝之中,均有许多羊皮碎片。他将碎片包成一包,贴身藏好,再细心将书函缝起还原,只缝得两部,康熙便派了小太监来传。
韦小宝跟着小太监来到皇帝的寝殿。康熙说道:“明日便有朝旨,派你送建宁公主去去南,赐婚给那姓吴的小王八蛋。”韦小宝道:“是。只可惜没服侍得皇上几天,又要远离。”
康熙低声道:“太后跟我说了一件大事,这次你去云南,可乘机办一办。”韦小宝应了。康熙道:“太后说道,那恶婢假冒太后,原来有个重大阴谋,她想查知我们满州龙脉的所在,要设法破了。太后含辛茹苦,宁死不说,令那恶婢奸计不逞。上天保佑,太后所以得保平安至今,却也全仗了不肯吐露这个大秘密。”
那日韦小宝躲在床后,已听假太后向九难提及此事,知道不假,说道:“皇上,这个天大的秘密,你最好别跟我说。多一人知道,多一分泄漏的危险。”康熙赞道:“你越来越长进啦,懂得诸事须当谨慎。不过你跟我办事以来,从来没泄漏过什么。倘若连你都信不过,我是没人可以信得过的了。”韦小宝周身轻松,跪下磕头,道:“皇上如此信任,奴才就是把自己舌头割了,也不敢泄漏半句皇上交代的话。”
康熙点点头,说道:“我大清龙脉的秘密,原来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中。”韦小宝早知其事,仍是假作惊异。康熙续道:“当年摄政王爷多尔衮进关之后,将这八部经书分赐八旗旗主。八旗精兵之中,上三旗是天子自将,所以其中三部经书是留在皇宫中的。”韦小宝道:“奴才记得了,那日皇上下旨抄鳖拜的家,老婊子要奴才去鳌拜府中取两部经书,只怕就是这东西了。”康熙道:“正是。宫里本有三部,鳌拜家里抄到两部,父皇赐了一部,是你从五台山带回来的,一共六部,都落入了老婊子手中。唉,我做梦也想不到,几部佛经竞有如此重大干系,老婊子开口要,自然就给了她。”韦小宝道:“咱们快去慈宁宫搜查。老婊子光着身子逃出宫去,什么也没有带。”说到这里,心中怦怦而跳:“此刻皇上若是到我屋中一查,小桂子便有一百个脑袋,也都砍了。”
康熙摇头道:“我早细细搜过了,什么也查不到。只查到一套僧袍,老婊子那个相好,原来是个和尚。”韦小宝哈哈大笑,但笑得两声,觉得甚为无礼,忙忍住了笑。康熙却是忍俊不禁,笑道:“他这相好又矮又胖,老婊子什么汉子不奸偷,却去找这样一个矮冬瓜。”韦小宝笑道:“这矮冬瓜武功很高。相貌英俊的,未必有本事偷进宫来。”康熙笑道:“那也说得是。”顿了一顿,续道:“另外两部,是分赐给正红旗和镶蓝旗的。正红旗的旗主目下是康亲王杰书,我已命他去将经书献上来。”韦小宝心想:“康亲王那部经书,那天晚上给齐元凯偷了去,此刻在我手中。康亲王那里还献得出?这一下老康可要大糟而特糟了。”
康熙又道:“镶蓝旗旗主富登年岁尚轻,我刚才问过他。他说上一任的旗主嘉坤在攻打云南时阵亡,一切后事都是吴三桂料理的。吴三桂交到他手里的,只是一颗石印、一面军旗,还有几万两银子,此外什么都没有了。”韦小宝道:“这部经书定是吴三桂吞没了。”康熙道:“是啊。所以你到了吴三桂府中,仔细打听这件事,想法子把经书取了到手,吴三桂这厮老奸巨猾,千万不能让他得知内情。”
韦小宝道:“是,奴才随机应变,骗他出来。不过老婊子那六部经书,却又到了何处?这件事可大伤脑筋了。”康熙皱眉道:“老婊子到底是何来历,此刻毫无綫索可寻,她干此大事,必有同谋之人。她得到经书之后,必已陆续偷运出宫,要将这六部经书尽数追回,那是为难得很了。好在太后言道,大清龙脉的所在,必须八部经书一齐到手,只要少了一部,就算得了七部,也是无用。咱们只须把康亲王和吴三桂手中的两部经书拿来毁了,那就太平无事。好在咱们不是去寻龙脉,只不过不让人得知,那就行了。”
其实康熙跟韦小宝所说的言语之中,却也省去了一截。太后向康熙告知机密,这八部经书之中所藏的地图,不但指明大清龙脉所在,还有一个极大的宝库,当年清兵进关,在中原各地掳掠所得的金银财宝,都藏于这宝库之中。只因宝库为八旗公有,所以藏宝的地图要分付八旗,以免为一旗所独吞。要知清初开国,每一旗的王公大将都是极有势力。大清开国之主太祖努尔哈赤逝世,太宗皇太极是太祖的第八子,却能继承大位,就是靠了八旗王公的推戴。直到康熙末年,八旗王公的势力才逐渐被皇帝裁抑。
太后转述顺治的留言,说道关内汉人多过满人百倍,汉人倘若一致起来造反,万万压制不住,满人只好退出关外,开了宝库,八旗平分,今后也足以温饱。康熙记起韦小宝从五台山带回来的父皇谕示:“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原苍生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我们从那里来,就回那里去。”这一番言语,当时只道是父皇出家之后的释氏之言,什么“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此时才知其中另有深意。须知满清唾手而取天下,实在得来十分侥幸。当时八旗上下,人人未敢存久享之心。但康熙年少气锐,又是雄才大略,对于退回关外,八旗平分宝藏的念头想也不肯去想,寻思:“这件事可万万不能让满洲人知道了,否则大家心知有了退步,遇上汉人造反,局势艰危之时,就不肯拼死相斗。”他要找到经书,倒不是志在保护龙脉,或是发掘宝藏,却是要将经书中的地图毁去。他想大清天下乃是万世不拔之基,又要留什么退步?
至于经书中藏有宝库秘密一节,假太后却也不知。她奉了神龙教教主之命,本来只是装作宫女,刺探宫中秘密,后来假冒太后,绝未想到有此可能。教主命她取得经书,她便尽力而为,只知此事舆大清龙脉有关,至于真正的秘密为何,十多年来逼迫真太后吐露,始终未能成功。
韦小宝见康熙来回踱步,思索假太后的同谋,突然心念一动,说道:“皇上,倘若老婊子是吴三桂派进宫来的,他………他手里就有七部经书。”康熙一惊,心想此事倒是大的可能,叫道:“传尚衣监!”
过了一会,一名老太监走进书房磕头,乃是尚衣监的总管太监。康熙问道:“查明白了吗?”那太监道:“回皇上,奴才已仔细查过,这件僧袍的衣料,是北京城里织造的。”康熙嗯了一声。韦小宝这才明白:“原来皇上要查那矮冬瓜的来历。衣料是京里织造,就查不到什么了。”那太监又道:“不过那套男子的内衣内裤,却是辽东的茧绸,出于锦州一带。”康熙脸上现出喜色,点点头道:“下去吧。”那太监磕头退出。康熙道:“只怕你料得对了,这矮冬瓜说不定跟吴三桂有些瓜葛。”韦小宝道:“奴才可不明白了。”康熙道:“吴三桂以前镇守山海关,锦州是他的辖地,这矮冬瓜或许是他的旧部。”韦小宝喜道:“正是,皇上英明,所料定然不错。”康熙沉吟道:“倘若老婊子逃回云南,你此行可多一分危险。你多带侍卫,再领三千骁骑营军士去。”韦小宝道:“是,皇上放心,最好奴才能将老婊子和矮冬瓜都抓了来,千刀万剐,好给太后出这一口气。”
康熙拍拍韦小宝的肩膀,微笑道:“你如能再立此大功,给太后出了这口气,嘿嘿,你年纪太小,官儿太大,我倒有些为难了。不过咱们小皇帝、小大臣,一块儿干些大事出来,让那批老官儿们吓得目瞪口呆,倒也有趣得紧。”韦小宝道:“皇上年纪虽小,英明远见,早已叫那批老东西打从心眼儿里佩服出来。待咱们再料理了吴三桂,那更是前无来者,后无古人了。”康熙哈哈大笑,道:“他妈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这家伙聪明伶俐,就是不学无术,不肯读书。”韦小宝笑道:“是,是。奴才几时有空,得好好读他几天书。”其实韦小实粗鄙无文,康熙倒反而欢喜,他身边文学侍从的臣子要多少有多少,整日价诗云子曰听得多了,和韦小宝说些市井俗语,颇感心神畅快。
韦小宝辞了出来,刚出书房门,便有一名侍卫迎了上来,请了个安,低声说道:“韦总管,康亲王想见一见您,不知韦总管有没有空?”韦小宝道:“他在那里?”那侍卫道:“王爷在侍卫房等候回音。”韦小宝道:“他亲自来了?”那侍卫道:“是,是。他说想请韦总管去喝酒听戏,就是担心皇上有要紧大事差韦总管去办,您老人家分不了身。”韦小宝笑道:“他妈的,我是什么老人家了?”
来到侍卫房中,只见康亲王一手拿着茶碗,坐着呆呆出神,眉头皱起,深有忧色。他一见韦小宝进来,忙放下茶碗,抢上来拉住他手,说道:“兄弟,多日不见,可想杀我了。”韦小宝明知他为了失却经书之事有求于己,但见他如此亲热,心下也自欢喜,说道:“王爷有事,派人吩咐一声就行了,赏酒赏饭,我还不巴巴的赶来么?你这样给面子,自己来找我。”康亲王道:“我家里已预备了戏班子,就怕兄弟没空。这会儿能过去坐坐吗?”韦小宝笑道:“好啊,王爷赏饭,只要不是皇上吩咐我去办什么急事,就是我亲生老子死了,咱们也不当他一回事。”
两人携手出宫,乘马来到王府中。康亲王隆重欵待,极尽礼敬,这一次却无外客。饭罢,康亲王邀他到书房之中,说些闲话,赞他代皇上在少林寺出家,积下无数功德善果,又赞他年纪轻轻,精明干练,竟然做到御前侍卫副总管、骁骑营副都统,前程实是不可限量。韦小宝谦逊一番,说以后全仗王爷提携栽培。康亲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兄弟,你我是自己人,什么不用瞒你,做老哥的眼前大祸临头,只怕身家性命都难保了。”韦小宝假装大为惊奇,道:“王爷是宗室近亲,皇上可信任得很哪,有什么大祸临头了?”
康亲王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当年咱们满清进关之后,先皇每一旗的旗主都赐了一部佛经。我是正红旗的旗主,也蒙赐一部。今日皇上召见,要我将先皇赐经呈缴。可是………可是我这部经书,却不知如何竟给人盗去了。”韦小宝道:“真是希奇,金子银子不妨偷偷,书有什么好偷?这书是金子打的么?还是镶满了翡翠珠宝,值钱得很?”康亲王道:“那倒不是,也不过是寻常的经书。可是我没能好好保管先皇的赐物,实在是大不敬。皇上忽然要我呈缴,只怕是已经知道我失去赐经,所以要追究此事。兄弟,你可得救我一救。”说着站起身来,请下安去。
韦小宝急忙还礼,道:“王爷这等客气,可不拆杀小人?”康亲王道:“兄弟,你若不给我想个法子,我………我今日只好自杀了。”韦小宝道:“王爷也未免把事情看得太重。我明日将这件事奏知皇上,最多也不过罚几个月俸银,或者交宗人府申斥一番,那有性命交关之理?”康亲王摇头道:“只要保得性命,就算把我这亲王的王爵革去,贬作庶人,我已是谢天谢地,心满意足。”
韦小宝道:“这部经书真是如此要紧?啊,是了,那日抄鳌拜的家,太后命我到他家里去找两部什么三十二章经、四十三章经什么的,王爷不见了的,就是这个东西么?”康亲王道:“正是,是四十二章经。一抄鳌拜的家,太后什么都不要,单是要经书,可见这东西非同小可。兄弟可找得了没有?”韦小宝道:“找是找到了。鳌拜那厮把经书放在他卧房的地板洞里,找得我出了一身大汗。这经书有什么希奇?我给你到和尚庙里去要他十部八部来,缴给皇上就是。”康亲王道:“先皇钦赐的经书,跟和尚庙里的寻常佛经大不相同,可混冒不来。”韦小宝道:“如此说来,倒当正有点儿麻烦。不知王爷要我帮个什么忙?”
康亲王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实在说不出口,怎………怎能要兄弟去做欺君之事?”韦小宝一拍胸膛,道:“王爷但说不妨。你当韦小宝是朋友,我代你送了这条小命,也是一场义气。好,你去奏知皇上,就说这部经书是我韦小宝借去瞧瞧,却不小心弄掉了。皇上这几天很喜欢我,最多打我一顿板子,未必就会砍了我的头。”康亲王道:“多谢兄弟的好意,但这条路子恐怕行不通。皇上不会相信兄弟借经书去看。”韦小宝点头道:“我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借经书去看,皇上恐怕不大相信。咱俩得另想法子。”康亲王道:“我是想请兄弟………想请兄弟………想请兄弟………”连说三句“想请兄弟”,却不接下去,只是眼望韦小宝,瞧着他脸上的神气。
韦小宝道:“王爷,你不必为难。做兄弟的一条小性命………”左手抓住自己的辫子,右手在自己头颈里一斩,双手捧着自己脑袋,做个双手送上的姿势,说道:“………己经交了给你,只要不是危害皇上之事,什么事都听你吩咐。”康亲王大喜,道:“兄弟如此义气深重,唉,做哥哥的别的话也不多说了。我是想请兄弟到太后或是皇上身边,去偷一部经书出来,我已叫定了几十名高手匠人,等在这里,咱们连夜开工,仿造一部,好渡过这个难关。”韦小宝道:“能造得一模一样?”康亲王道:“能,能,定能造得一模一样,包管没有破绽。做了样子之后,兄弟就把原来的经书放回,决不敢有丝毫损伤。”其实他知道仓卒之间仿造一部经书,造得毫无破绽,殊所难能,他是想将真假经书掉一个包,将假经书让韦小宝放回原处,真的经书呈缴康熙。料想韦小宝不识之无,难以分辨真假,将来能不发觉,那是上上大吉,就算发觉,也连累不到他头上。只是这番用意,此刻自是不能直言。
韦小宝道:“好,事不宜迟,我这就想法子去偷,你在这里静侯好音便了。”康亲王心花怒放,千思万谢,亲目送他到宫门之外,又连连叮嘱他务须小心。
韦小宝回到屋中,将余下几部经书夹层中的羊皮碎片都拆了出来,在灯下拼凑。心想八部已得其七,就算空下一些,也得拼个大概出来。那知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连地图内一只角也凑不起来,也本无耐心,厌烦起来,便不再拼,当下将千百片碎片包在一张油纸之中,贴身藏好。
次日清晨,将拆开的书函夹层一一照旧缝好,心想:“老康是正红旗旗主,他这部经书自然是红边儿的,我拿一部黄边儿的去给他。”于是将一部黄边经书揣在怀中,经去康亲王府。
康亲王一听他到来,三脚两步的迎了出来,握住他双手。连问:“怎样?怎样?”韦小宝愁眉苦脸,摇了摇头。康王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说道:“这件事本来为难,虽然今日未能成功……”韦小宝低声道:“东西是拿到了,就怕你十天半月之内,假冒不成。”康亲王大喜,一跃而起,将他一把抱起,抱入了书房之中。众亲随侍卫见王爷这等模样,心下都是暗暗好笑。
韦小宝将经书取出,双手送将过去。说道:“是这东西吗?”康亲王紧紧抓住,全身发抖,打开书函一看,道:“正是,正是,这是大内的藏经,所以是黄边儿的。咱们立刻开工,写了字就雕版。兄弟,你得再教我一个法儿,怎生推搪得几天。嗯,我假装从马上跌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待得冒牌经书造好,再去叩见皇上,你说可好?”韦小宝摇头道:“皇上英明之极,你掉这枪花,他心中若是一犯疑,你将西贝货儿呈上去,只怕西洋镜就要拆穿。这部书跟你失去的那部,除了边儿颜色之外,还有什么不同?”康亲王道:“就只边儿颜色不同,另外都是一样。”韦小宝:“这个容易,你将这部书换个边儿,今日就拿去呈给皇上。”
康亲王又惊又喜,颤声道:“这………这………宫中失了经书,查究起来,只怕牵累到兄弟。”韦小宝道:“我昨晚悄悄在皇上书房里偷了出来,没人瞧见的。就算有人瞧见了,哼哼,谅这狗崽子也不敢说。我跟你担了这个干系便是。”康亲王心下感激,不由得眼眶也湿了,握住他双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回到宫中,另行拿了四部经书,去寻矮尊者和陆高轩。矮陆二人早巳等得望眼欲穿,见他突然到来,又得到了教主所要的四部经书,当真是喜从天降,韦小宝道:“陆先生,你急速将经书送去呈给教主,禀报他老人家和夫人,说道我打听到另外四部经书,只有吴三桂知道下落。我白龙使给教主和夫人办事,忠字当头,十万死百万死不辞,所以要到云南去赴汤蹈火,找寻经书,矮尊者,你护送我去再为教主立功。”矮陆二人齐声答应。矮尊者道:“陆兄,白龙使立此大功,咱二人也跟着有了好处。教主赐下毒龙易筋丸的解药,你务必尽快差妥人送到云南来。”
陆高轩连声称是,心想:“白龙使小小年纪,果然了得。教主他日倘若不是寿与天齐,这大位非传给他不可。我不乘机讨好于他,更待何时?”说道:“这解药非同小可,属下决不放心交给旁人,定当亲自送来。白龙使,属下对你忠心耿耿,一定要服侍你服了解药之后,属下和矮兄再服。否则就算毒龙易筋丸药性发作,属下有解药在手,也决不先服。”
韦小宝笑道:“很好,很好,你对我如此忠心,我总是忘不了你的好处。”陆高轩大喜,躬身道:“属下恭祝白龙使永享清福,寿此南山。”韦小宝心想:“我只比教主低了一级,寿此南山,倒也不错了。”
他回宫不久,便有太监宣下朝旨,封韦小宝为一等子爵,赐婚使,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赐婚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吴应熊封三等精奇尼哈番,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韦小宝取钱赏了太监。心想:“吴应熊这小子倒是便宜他了,娶了个美貌公主,又封了个大官。说书先生说精忠岳传,岳飞岳爷爷官封少保,你吴应熊臭小子如何能跟岳爷爷相比?”转念又想:“皇上封他做个大官,只不过叫吴三桂不起疑心,迟早会砍了他的脑袋。”这又开心起来。当下去见皇帝谢恩,说道:“皇上,奴才这次去云南跟你办事,你有什么锦囊妙计,那就跟我说了吧。”康熙哈哈大笑。道:“小桂子没有学问。锦囊妙计,是封在锦囊之中,天机不可泄漏的,怎能先跟你说?”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可惜我不识字,皇上若有锦囊妙计,须得画成图画。哈,皇上,上次你吩咐我去清凉寺做主持,这道圣旨,画得可挺美哪。”康熙笑道:“自古以来,圣旨不用文字而用图画,只怕以咱们君臣二人开始了。”韦小宝道:“这叫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康熙笑道:“很好,你记心好,教了你的成语,便记住了。”韦小宝道:“皇上教的,我总记得,别人教的,可记来记去记不住,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好比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这匹什么马,总是记不住。”
说到这里,太监禀报建宁公主前来辞行。康熙即向韦小宝望了一眼,吩咐进见。建宁公主一走进书房,便扑在康熙怀里,放声大哭,说道:“皇帝哥哥,我………我………我不愿嫁到云南,求你收回了圣旨吧。”康熙本来自幼便喜欢这个妹子,但自从得知假太后的恶行之后,连带的对妹子也生了厌憎之心,将她嫁给吴应熊,实是有心陷害。这时见她哭得可怜,心下倒有些不忍,但事已至此,已难收回成命,拍拍她肩膀,道:“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给你拣的丈夫可挺不错哪。小桂子,你跟公主说,那吴应熊相貌很是英俊,是不是?”
韦小宝道:“正是。公主,你那位额驸,是云南省有名的美男子,上次他来到北京,前门外有十几个姑娘打架,打出了三条人命。”建宁公主一怔,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平西王世子生得漂亮,天下有名。他进京那一天,北京城里成千成万的姑娘太太挤着去瞧。有十几个姑娘你挤我,我挤你,便打起架来啦。”建宁公王破涕为笑,道:“你骗人,那有这种事?”韦小宝道:“公主,你猜皇上为什么派我护送你去云南?又吩咐我多带侍卫兵勇,妥为保护?”公主道:“那是皇帝哥哥爱惜我。”韦小宝道:“是啊,这是皇上的英明远见,深谋远虑。你想,额驸这样英俊潇洒,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做夫人,现在给你一下子占了去,天下不知道打翻了多少口醋缸子、醋坛子、醋罐子、醋瓶子。有些会武艺的姑娘一怒之下,说不定要来跟你为难,所以奴才这一次护送公主南下,肩头的担子可真不轻,要对付这一队糖醋娘子军,你倒想想看,可有多难?”
建宁公主笑道:“什么糖醋娘子军,你真会胡说八道。”她这时笑靥如花,脸颊上却兀自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泪珠,向康熙道:“皇帝哥哥,小桂子送我到了云南之后,就让他陪着我说话儿解闷,否则我可不去。”康熙笑道:“好,好,让他多陪你些时候,等你一切惯了再说。”建宁公主道:“我要他永远陪着我,不让他回来。”韦小宝一伸舌头,道:“那不成,你的驸马爷若是见我惹厌,生起气来,一刀将我砍了,没了脑袋的小桂子可回不到北京。”建宁公主小嘴一扁,道:“哼,他敢?”
韦小宝从上书房出来,众侍卫、太监纷纷前来道贺。每个侍卫都盼能得他带去云南,吴三桂富可敌国,这一趟美差,发一笔财是十拿九稳之事。到得午后,康亲王又进宫来相见,说道:“兄弟,经书已呈缴给了皇上。皇上着实夸奖了我几句。”韦小宝道:“那好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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