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发展可谓一直伴随着人类历史的进程。从250万年前起,武器就被人类用于杀戮动物或者同类相残。随着文明的进步,武器杀戮的效率越来越高,人类使用武器的技巧也越来越好。而在15世纪到17世纪的欧洲,随着火药武器的登场,传统的刀枪剑戟等冷兵器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上图)瑞士步兵
佣兵时代,除了各类火器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武器自然非步兵方阵的长矛莫属了。而首先打出长矛威名的,就是瑞士步兵。
不过, 瑞士人最初的基本装备是8~10 英尺(2.43~3.05米) 的长戟(Halberd,也翻译成斧枪)。在离开山地之后,他们为了对抗“大胆”查理的骑兵冲锋而不得不将它替换成12~15 英尺(3.65~4.57 米)的长矛(Pike), 后期甚至将之延长到了18~20 英尺(5.48~6.09 米)。在战斗中,士兵将这些长矛抬到对准人头的高度,保持倾斜并从底部发力向前推刺。枪头有25 厘米左右,为树叶形或者蛙口形。有的和骑士枪一样插在枪杆插口里再用铆钉钉住,有的底部成六菱形和枪杆楔合。
瑞士步兵的威名正是通过与勃艮第公爵“大胆”查理的鏖战赢得的。
按照《剑桥插图战争史》的记载,“大胆”查理的军中,重装骑兵约占15%,骑马弓箭手约占50%,矛兵约占15%,火枪部队和徒步弓箭手各占大约10%。可就是这样一支带有近代合成意味的军队,却三次败于瑞士步兵之手。
1476 年3 月2 日的格拉松(Grandson) 之战,勃艮第步兵被从树林中出现的大队瑞士人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勃艮第炮兵也对快速移动的瑞士方阵缺乏威胁;连“大胆”查理倚重的重装骑兵也在迅速转入防御的瑞士方阵面前束手无策。所幸由于瑞士没有骑兵,无法开展追击,双方损失都很小,勃艮第阵亡300 余人,大炮全部丢失;瑞士阵亡200 人,其中长矛兵10 人。
格拉松战役之后,“大胆”查理重组了他的军队,开始复仇。在1476 年6 月22 日的穆尔滕(Murten) 之战中,勃艮第的火炮和弩弓一开始让瑞士步兵损失惨重,光是3000 人的伯尔尼军团就在第一时间内伤亡500人。但是瑞士人士气不减,继续前进。随着瑞士军主力再次穿越树林,迂回到勃艮第军的侧后,勃艮第人再次惨败。因为瑞士人不留活口的作风,此战勃艮第被杀12000人,无一被俘。
在1477年1月5日的南锡之战中,瑞士步兵故技重施。他们穿过积雪覆盖的森林,迂回到勃艮第军左翼的峡谷上方,抵消了勃艮第军队远程火力的优势。随后,“大胆”查理的部队还来不及调动,就一个接一个地被击溃。三天后,人们在山谷中找到“大胆”查理的尸体,勃艮第和瑞士的战争就此画上了句号。瑞士步兵和他们的长矛方阵就此震惊了整个欧洲大陆。瑞士步兵也被公认为当时最优秀的步兵。
(上图)长矛的使用姿势
意大利著名思想家马基雅维利甚至直接把瑞士方阵和两千年前横扫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的马其顿方阵联系起来。确实,佣兵时代的军事从很多角度来看都很像古典时期的军事,而且从“文艺复兴时期”这个名称便可看出这个时代对古典社会的迷恋,军事当然也不例外,“托古改制”相当盛行。但是,瑞士人把马其顿方阵的秘密保持千年之久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马其顿方阵是配合骑兵的防御型方阵,队形更加紧密,而瑞士人的方阵基本都是冲锋队形。此外,马其顿方阵因无法适应复杂的地形,结果被罗马人的剑盾兵击败;瑞士人往往是在丘陵和森林地带取得辉煌的胜利。由此可见,马基雅维利的论述并不成立。
其实瑞士步兵取胜的法宝就是长矛方阵在各种地形上雷霆万钧的快速进攻。要让方阵快速前行且不产生混乱,方阵纵向的密度必然比横向的疏松许多,以便士兵迈步和缓冲。通常,方阵中一名士兵在横向仅占据一米的空间,而前后两排的间距可达到两米多。
但这样就有了一个致命的缺点。这种机动时用的队形无法带入战斗中。无论是与步兵碰撞还是对抗骑兵冲锋,方阵必须消除前后间隙紧缩起来。这一方面是因为作战时后排士兵的挤压可以向前排提供物理上和心理上的支撑与推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阵形侧翼排与排之间两米宽的空间有可能成为敌人杀进方阵内部的缺口。
瑞士步兵克服这个缺点的做法也很简单。在一支成建制的瑞士军队中,成员大多是同乡,连队里的士兵往往互相认识,一个方阵里的士兵则全都来自同一个州。同乡同村的深厚情谊和长期的共同操练,能使他们快速跟上前排的队列,抵挡住雷霆万钧的骑士冲锋,更能够使他们承受巨大的伤亡而不崩溃。凭借于此,瑞士步兵方阵就能在战场上以极大的决心和气势,像压路机一般冲向敌人。
随着名声的打响,瑞士步兵变得桀骜不驯而且要价极高。“没有钱没有人”成为瑞士人的代名词。同村同乡的情谊在赋予瑞士人无与伦比的战斗力的同时,也让瑞士人无比团结。对于瑞士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情,不过他们的雇主却喜忧参半。比如1500年法王路易十二率军攻打诺瓦拉时,城中的米兰公爵卢克维多·斯福扎手下的瑞士雇佣兵就因为不愿意和法军中的瑞士人作战而纷纷选择成为逃兵,直接导致米兰大公爵在监禁中度过余生。
此外,瑞士方阵的战术有着相当刚愎自用的成分,而且面对远程武器时容易遭到伤亡。1522年,彼科卡(Bicocca)战役中,法军统帅马雷夏尔·劳特雷克设想过像拉文纳战役中那样利用法兰西敕令骑士击溃对方骑兵后协同步兵进攻。结果瑞士人却不听命令擅自进攻,在对方胸墙和火绳枪手面前白白丢掉了3000条性命,其中包括几乎全部的指挥官和大量老兵。此举也直接导致没有主力步兵良好配合的法军敕令骑士在几次试探性进攻后放弃了努力。
瑞士步兵的这些问题,使得欧洲各国开始努力培育自己的长矛方阵。比如,瑞士人杀死“大胆”查理两年后的1479年,“大胆”查理的女婿、未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在盖特战役中,就将他手下的12000名福莱茅斯长矛兵排成两个大方阵。他甚至亲自手持长矛站在其中一个大方阵之中,击退了法国骑兵和射手的轮番进攻,从而证明了瑞士长矛阵的可复制性。
在接下来的几年中,马克西米利安征调了来自莱茵河和上德意志等地区的佣兵,并且雇用了类似马丁·舒瓦茨和卡特勒这样的瑞士佣兵队长对德意志人进行训练。
而意大利战争中,贡萨洛决定改革西班牙军队之后,就从马克西米利安手中借来2000名德意志雇佣兵,并以此作为核心训练自己的军队。虽然一开始困难重重,军队中甚至有着绑架来的壮丁,但经过几年艰苦训练,西班牙长矛手渐渐赶上了两位老师。
(上图)西班牙大方阵
西班牙人的创举之一便是将以前的大方阵拆分成数个相对较小的方阵。这样相对于瑞士人或者德意志人,西班牙方阵就更能应付复杂多变的战术。更重要的是,这么布局能更好地配合火绳枪手,而这也是西班牙人从教训中得到的经验。因为在尼德兰战争中就发生过由于周边挤满火绳枪手而导致长矛阵的长矛无法放平,从而被骑兵冲进的战例。
西班牙的种种改革,显得瑞士人的猪突型大方阵过时了。这在1525年的帕维亚战役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帕维亚战役是决定意大利战争结局的一次决定性会战,爆发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之间。
战斗中,瑞士长矛兵曾想冲击帝国方两翼的西班牙火枪手,结果西班牙火枪手在少量长矛兵的协助下成功击败了瑞士长矛兵的攻击,并用一轮又一轮的齐射让瑞士人损失惨重。
也是在这场战斗中,德意志人和西班牙人成功终结了自己老师的神话,也让单一的长矛阵被战场淘汰。随之被淘汰的是瑞士人的长矛刺击方式。之前瑞士人喜欢把长矛高举过肩,这样更方便刺中对方没有防护的下半身,但是相应的技艺要求也很高。而此后的长矛手一般更喜欢平举长矛于肩头,或者举到腰间以更自然的姿势刺击。
不过,西班牙人的胜利也是顺应了时代形势,那就是火枪越来越比长矛重要。按照《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军队》的记载,16世纪之前,欧洲各国火枪、弓弩等远程投射武器和近战武器的比例仅仅为1∶10;1526年,德意志雇佣兵之间,远近程武器的比例为1∶8;16世纪中叶的施马卡登战争中,该比例又增加到1∶3;1570年,按照莫洛的记载,远近程武器的比例是1∶2;1588年,按照海军上将杜克的记载,该比例变为3∶2。到这里,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后来西班牙人把保护火枪手的长矛方阵称为卫阵,并将长矛安排在次要位置了。
莫里斯亲王对长矛方阵进行了最后的改革,给了当时风头正劲的西班牙人当头一棒。
(上图)长矛方阵的对决
在莫里斯的时代,火枪手的数量已经达到长矛手的两倍,这意味着长矛手无法像过去那样保护自己的火绳枪手同伴了。因此,这时候改革势在必行。由于瑞士的冲锋方阵已经被证明是过时的东西,长矛方阵已经是防御型的方阵,这就意味着士兵们无须再拿着长矛去发动冲锋了,这样他们的队形就可以变得更加宽而浅,纵列从过去的几十列变成十列甚至最后变成了五六列。火绳枪手同样组成五到十列的队形,排在长矛手附近,不过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紧紧贴着长矛手,而是可以依据具体情况布置在需要的位置。比如当遭遇到敌人突击时,火枪手可以直接撤回长矛手后方而不是跑进他们中间。火枪手射击时也采用《莫里斯操典》上的反向运动战术,即前排射击完毕后转向最后一排装填弹药,后排向前射击,这也是后世线性战术的前身。
这套战术在发明之初,由于队形纵深太浅,要在己方骑兵或者地形的保护下才能发挥作用,因此莫里斯遭到了不少反对,其中包括莫里斯的启蒙人霍亨洛赫伯爵。不过,很快,纽波特之战就证明了莫里斯改革的正确性。
1600年,荷兰联省共和国让莫里斯征服法兰德斯的沿海地带,夺取纽波特和敦刻尔克两个港口。7月2日,在右翼骑兵将西班牙骑兵驱逐,左翼得到涨潮海水保护的情况下,莫里斯指挥自己的方阵全力攻击由西班牙老兵组成的西班牙方阵。最终,在新式方阵的旺盛火力下,西班牙方阵溃散了。
胜利证明了莫里斯改革的成功,更重要的是也让火枪兵线性战术登上了历史舞台。而长矛方阵随着阵列的进一步变宽,完全成了防御阵形,长矛手的任务基本就是防御对方的突击。因此,只要能让火枪手拥有长矛手的肉搏能力,步兵长矛的淘汰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很快,一件新武器的诞生就让这个可能变成了现实,这件武器的名字叫作刺刀。
本文摘自《战场决胜者002:欧洲佣兵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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