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下天山武侠故事(七剑下天山二十一)(1)

第二十一回 情孽难消 独上天山拜魔女 尘缘未断 横穿瀚海觅伊人

“真是怪事,她怎认识我呢?”凌未风也是这样地想。他进了静室,参见师父之后,简略地报告了下山之后的经历。

晦明禅师手捋银须,点头说道:“你很好,不负我一番心血!”凌未风道:“还望师父教诲。”晦明禅师问道:“你已见着那红衣少女了?”凌未风应了一声。晦明禅师道:“她是白发魔女的关门弟子,若她在内,同你一辈共有七人,只余了石天成一人没有学剑。其余六人再加上易兰珠,你们七人倒可以称为天山七剑呢,只可惜你的师兄早死,骸骨也没有运回!”“天山七剑”之名连凌未风也还是第一次听到,正屈指细数,晦明禅师道:“我和白发魔女分居天山南北两高峰,卓一航则在天山一带游侠,居无定所。我们三人,传下的天山七剑,只你全部见过,其他的可没这福份了。”凌未风一算:“两个师兄杨云骢和楚昭南,再加上自己及自己替师授艺的易兰珠,同门的共是四人,白发魔女传下两个徒弟:飞红巾与适才所见的红衣少女;卓一航也传下两个徒弟,石天成和骆驼峰的那个怪人;除了石天成之外,果然是七个人。”他心念一动,正想师父何以知道自己见过卓一航的二徒弟?(他见过石天成之事,在报告下山几年的经历时已讲了出来。)晦明禅师已先自笑道:“闻你身上的香气,想你已到过骆驼峰了,辛龙子脾气古怪,你们大约交过手了?”凌未风这才知道那个怪人叫辛龙子,“嗯”了一声,说道:“我起先不知道他就是卓师叔的徒弟,后来虽然猜到,但已打到骑虎难下……”晦明禅师截断他的话道:“你应付得了他的怪招?”凌未风道:“侥幸打个平手。”晦明禅师沉吟半晌,慨然说道:“七剑之中,正邪都有,你的大师兄最得我心,可惜早死,你的二师兄中途变节,只有望你将来清理师门了。辛龙子介乎邪正之间,我早已闭门封剑,自发魔女不愿管他,也只有望你将来把他收服了。”凌未风心想:白发魔女嫉恶如仇,人又好胜,连师父她也要两次找来比试,为何却容得辛龙子在天山撒野?但他知白发魔女与师父颇有芥蒂,不敢发问。

晦明禅师啃然说道:“你承继你大师兄的遗志,总算不辱师门。天山剑法,全仗你把它发扬光大了!”凌未风垂手听训,晦明禅师又道:“白发魔女与我虽有过节,我却很推重她的武功。她这次派关门弟子来见我,大约这段过节也可揭过了。”凌未风道:“原来那红衣少女是她派来的,不知怎的却知道弟子名字?”晦明禅师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叹了一一声又道:“色空两字,真难勘破,我也料不到白发魔女年将近百,还记得少年事情,她派人见我,要问你卓师叔的遗书。”凌未风暗暗称奇,心想:莫非她和卓师叔是一对少年情侣?晦明禅师又道:“你卓师叔脾气也很古怪,他到天山几十年,从未对我谈过少年之事,临死之前,却忽然留下一个锦匣给我,说道:若有人取得骆驼峰上那两朵‘优昙花’前来见你,你可将这锦匣交他拿去见白发魔女。”

凌未风心念一动,问道:“这两朵优昙花是不是一红一白,大如巨碗?传说六十年开花一次,可令白发变黑,返老还童?”晦明禅师道:“有此一说,不过未必如此灵效,大约是比何首乌更珍贵的药材罢了。这种花六十年才开一次,有谁有此耐心守候?而且又不是什么仙丹,纵有奇人异士,也不愿花如许心机,去取这劳什子。”凌未风禀道:“弟子有位友人,此次机缘凑巧,倒取来了!”当下说了张华昭在骆驼峰上获得“优昙花”的经过,并代他们求见。

晦明禅师沉思半晌,说道:“我闭门封剑,已六十多年,本不愿再见外人,但我与你此次恐是最后一面了,见见你们年轻一辈也好。你就把他们引来吧!”

晦明禅师步出禅堂,凌未风已把桂仲明他们引进。桂仲明等人得见此一代剑法的大宗师,既兴奋,又自怯,倒是晦明禅师极喜有为的后辈,叫他们不必拘束,各练了一套本门剑法,桂仲明的是“五禽剑”,张华昭和冒浣莲练的是“无极剑”。晦明禅师笑道:“在后辈之中,你们的剑法也算是难得的了,五禽剑以刚劲见长,无极剑以柔取胜,各擅胜场。若能刚柔互济,在变化之间再精益求精,那便更好。”当下指点几处窍要,桂仲明等三人一齐拜谢。

晦明禅师取过桂仲明的宝剑,弹了几下,喟然叹道:“想不到今日复见此剑!”对凌未风道:“我年轻时曾是能经略的幕客,他取黑龙江的白金练剑之时,我也在场。”当下又指点了桂仲明几手使剑之法。凌未风忽插口说道:“他这口宝剑几乎给他的师叔夺去呢!”晦明禅师道:“是吗?”桂仲明道:“他一见我就要抢这把宝剑,后来明明知道我是他的师侄,他还要抢,不知是什么道理?”晦明禅师叹道:“辛龙子此人也是被你的卓师叔纵坏了,只是他的虔心毅力,倒是不错。‘达摩一百零八式’我虽未见过,但据古老相传,里面有掌法与刀剑等用示,其中的剑法尤其精妙,听说只有三十三个招式,但却可回环运用,变化奇绝,往往一个招式就可变出许多招式来,辛龙子想是练成了达摩剑法,但却没有宝剑,所以连师侄的剑也要抢了。”

桂仲明等人吃过斋饭,又和晦明禅师谈了一会,一轮明月,已到中天,晦明禅师忽然携了凌未风,带领众人出外。天山月色是大自然的奇景之一,唐朝的大诗人李白就写过“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样的绝句。这时眺望大山群峰,在云雾封琐之中,给月光迫时,好像蒙上一层冰雪,月亮又大又圆,好像正正悬在头顶,伸手可摘。众人沐在月光中沉醉赞叹,凌未风忽然觉得晦明禅师的手微微发抖。

凌未风悚然一惊,晦明禅师忽道:“人生百年,电光石火;本无一物,何染尘埃?随心到处,便是楼台,逐意行时,自成宝相。你若心中有我,不必远上天山。”凌未风似懂非懂,急忙说道:“弟子愚鲁,未解禅义,还望师父教诲。”晦明禅师道:“一落言诠,便非精义。”

冒浣莲心头一震,细味禅语,似是晦明禅师临别说法,点比愚顽,于是合掌说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人间魔障未除,又何忍自寻极乐?”晦明禅师口宣佛号,赞道:“善哉,善哉!冒姑娘妙解禅理,老纳承教了。只是佛以千万化身普渡众生,老纳拍掌来去,虽无化身却也还幸有几个弟子。”冒浣莲急忙跪下礼拜,桂仲明一点也不懂他们说些什么,瞪大着眼,看冒浣莲。凌未风和张华昭也跟着跪下,桂仲明却愕然不知所以。

原来冒浣莲细参禅意,猜度晦明禅师不久将坐化。因此她说“人间魔障未除”,劝晦明禅师多活几年,为人间除恶扬善。晦明禅帅却以“佛以千万化身普渡众生”为答,意思说即以佛祖那样的大智,也要圆寂,只能以佛经真理,遍传世间,等于以千万化身,普渡众生,我已过百岁,人无不死之理,留下的弟子,如能照我的话去做,生生不灭,那也等于我的无数化身了。佛经虽是一种唯心的哲学,但也有可采的哲理。凌未风跟着也悟出晦明禅师的意思,心中不胜惶恐。

晦阴禅师笑着将他们拉起,说道:“何必如此?”又对凌未风道:“天山绝顶苦寒,你将来愿否留此,听你自便,只是藏经阁里的书,有我的注解,还有一本拳经和一本剑诀,你必须替我保全。时候不早,还是早点安歇吧。”

这一晚,大家都没好睡,凌未风心想师父硬朗如常,他虽然留下遗嘱般的偈语,想也是一般老人的常情,未必在短期内就会圆寂。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悟性就匆匆赶来道:“未风,不好了,师父已经坐化了!”凌未风急忙赶到静室,只见晦明禅师端坐蒲团,垂眉闭目,一如平时打坐模样,不觉痛哭。悟性在旁道:“蒲团边留有两本书和一个锦匣,想是师父特别拣出来交给你的,你拜领了吧。”凌未风取过两本书来看,一本写看“天山剑诀”,一本写着“晦明拳经”,知是师父百年心血,急忙叩头谢恩。又取过锦匣一看,上面写道:“优昙仙花,一白一红,携同此匣,上南高峰。”又有小字注着:“领我遗命者,是我隔世弟子,可向辛龙子取我拳经剑诀,由辛龙子代师传技。一航。”凌未风知是卓一航遗物,要取得优昙花的人,携同此匣,上南高峰去见白发魔女。他一想:这匣我可不能携带。正想叫悟性去请张华昭,回首一看,张华昭和桂仲明等人已在静室外下跪参拜。

凌未风依礼答拜,冒浣莲道:“老禅师年逾百岁,勘破红尘,一笑西行,修成正果,凌大侠不必过份悲伤。”凌未风收泪与悟性将师父装敛,当日下午就在天山绝顶上为晦明禅师建起坟墓。丧事完了,将铜匣交给张华昭道:“这是你的事了,将锦匣与仙花交给白发魔女之后,再向飞红巾讨回易兰珠,功德完满。那时你若愿学武当拳剑,就去拜那辛龙子为师吧,有卓一航的遗命,他不能不收你。”张华昭道:“我只求能见得着易兰珠,心愿已足,我倒不希罕那辛龙子的技艺。”冒浣莲笑道:“学学怪招,倒不错呀!”凌未风心念一动,想道:“那书是少林武当两派传家之宝,辛龙子拿去倒还说得过去,只是他不该用诡计去骗韩志邦,将来我倒要替韩大哥出一口气。”

凌未风守坟三日,尽了徒弟之礼,并将晦明禅师留下的拳经剑诀,再练一遍。第四日辞灵下山,并与悟性握别。悟性道:“白发魔女脾气极怪,你们可得当心。”他又说起飞红巾并不与师父同住,而是住在南高峰侧面的天都峰,在拜见白发魔女之前,可以先见飞红巾,也可以不经过天都峰而直上南高峰。

林木迤逦,水川纵横,气候变化极大,在托克逊一带,壁上可以烘饼,鸡蛋可以晒熟,再走半日,登上俄霍布拉山口,又是严寒迫人了。冒浣莲叹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到天山不知世界之奇!”四人行了七日,见雪山插云,十多条冰河,镶在雪山谷中,就像星光一样,从山上向四面放射。凌未风指点着东侧的一座山峰道:“这就是天都峰了,飞红巾和易兰珠就住在那儿?”张华昭忽道:“我们先上天都峰好不好?”凌未风沉思未答,桂仲明道:“对呀,先找着易兰珠姐姐,然后再送花给白发魔女,不也一样?”凌未风怜张华昭的苦恋,慨然答允。

天都峰虽比南高峰为低,但已是原始森林、渺无人迹之地。四人花了三天功夫,攀登上去,时见兀鹰盘旋,雪羊竟走,这些禽兽见了人也不害怕。冒浣莲笑道:“大约它们见了我们,也觉得很奇怪,很有兴趣吧。”走上峰顶,迎面是四十几丈高的冰崖,就好像拉萨的大建筑一样,净明溜亮,正看得入神,突然从附近传来:“哒……哒……”的足音。

桂仲明等四下察看,却找不着踪迹,再往前走几步,足音又响了,凌未风笑道:“你们不必瞎找了,哪里有人?”话犹未完,“哒,哒……”的足音又在身旁传出,非常响亮。桂仲明睁大眼睛,满脸疑惑的神情,凌未风道:“你们听听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冒浣莲道:“呀!怎的这声音就好像在我们脚踏的石头底下。”桂仲明把耳朵贴在石隙上,只听见石下水流如注,叮叮当

”当,类似音乐,间杂着沉重的“哒……哒”的声音,凌未风笑道:“我初来时也曾为这种声音疑惑过,后来才知道天山山脉一带,有许多巨大的冰山,由于地震,后面高山的岩石塌下来,把冰山压在下面。冰山一天天融化,岩石就一天天架空。岩石中空处,冰河流动,和人行的脚步声十分相似。”冒浣莲笑道:“原来如此,真把我吓死了。我们从江南来的人,冰雪都少见,哪料到大山底下,还埋藏有远古的冰山。”凌未风笑道:“你得小心,我们脚下就是巨大的冰山呢!只要岩石哗啦啦一散架子,我们就别想生还了?”

张华昭却独自出神聆听,忽然说道:“我不信,怎的会不是人?”脚尖一点,如箭离弦,疾跑出去。

张华昭在山崖峭壁上绕了个圈子,径自攀上了一个山头、没入林木之中。凌未风笑道:“他想得发痴了,让他自己去看看吧。”他话虽如此说,仍然带头上山,远远跟着张华昭。

张华昭这回猜对了,上面真有人的足音,他攀上山头,林中忽传出一阵清脆的歌声,歌道:“怕逢秋,怕逢秋,一入秋来满是愁,细雨儿阵阵飘,黄叶儿看看皱。打着心头,锁了眉头,鹊桥虽是不长留,他一年一度亲,强如我不成就。”这是北京附近流行的民歌,易兰珠在石振飞家中住的时候学会的,张华昭也曾听她唱过,这时一听,如获至宝,大声叫道:“兰珠!兰珠!”树林中人形一见,张华昭飞步赶去,只见一个少女左躲右闪,急急奔逃,张华昭又大声叫道:“兰珠,你不能这样忍心呀!”旁边一个人忽的从一棵树后转出身来,斥道:“小伙子,这是什么地方?不准你在这里乱叫乱嚷!”这人容颜美艳,却白发盈头,张华昭一见,又叫出声来:“飞红巾,你不准我见她,你就杀了我吧!”发力一跃,忽然全身麻软,倒在地上,飞红巾身形一晃,霎忽不见,那少女的歌声,余音撩绕,尚自荡漾在原始的大森林中。

过了片刻,凌未风等人赶到,见状大惊,急忙替张华昭解了穴道,张华昭道:“我见着她了,飞红巾不准我和她谈话。”凌未风问知经过,叹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能闻我等所不能闻之音,也必能为我等所不能为之事。我们劝不动飞红巾,你一定能成。”

四人穿入林中,果然见着一间石屋,凌未风上前拍门叫道:“晚辈凌未风特来晋谒!”通名之后,久久不见开门。

且说那日飞红巾拼死打退楚昭南,抢到易兰珠之后,把她携回天都峰,悉心替她医治。易兰珠在天牢数月,精神肉体都给折磨得痛苦不堪,难得飞红巾像慈母一样爱护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久就给调治好了。飞红巾一天晚上告诉她,她的母亲王妃已死。易兰珠木然无语,刚刚平复的心灵创痛又发作起来,飞红巾紧紧地拥抱着她,眼泪滴在她的面上,说道:“我以前很恨你的母亲,这次她临终时我在她的身旁,我才知道我以前恨错了,你的母亲实在是一个灵魂善良的好女人,我们的冤仇在她临终前的一瞬完全化解了,我们结成了姐妹,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易兰珠倒在飞红巾怀中,叫了声“妈妈,你不嫌弃我,我就做你的女儿!”飞红巾听了这声“妈妈”,心中如一股暖流流过,把易兰珠搂得更紧,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兰珠,我是你爸爸生前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吗?”易兰珠“嗯”了一声道:“那我见着你就如见着爸妈一样。”

飞红巾心中一阵悲苫,尘封了的记忆像毒蛇一样咬着她的心。二十余年前她是南疆各族的盟主,率领族人抵抗清兵,牧民们还特别为她编过一首歌,“我们的英雄哈玛雅,她在草原之上声名大”就是那首歌的开首两句。可是这位叱咤草原的女英雄,却一再受着感情的折磨,她和杨云骢志同道合,本来可以成为极好的爱人,不料在一场大战争中失散之后,再碰头时,杨云骢和纳兰明慧已订鸳盟,难分难舍了。飞红巾第一个爱人是个歌手,为了他暗通敌人,她亲手把他杀掉,碰到杨云骢后,她以全副的生命爱上了他,不料他却又爱上敌人的女儿,但他和那个歌手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不能杀他,又禁不住不爱他,后来她听得纳兰明慧和多铎成婚,再想去找杨云骢,而杨云骢的死讯已传来了,这种感情的折磨,使她一夜之间头发尽白!南疆各族抗清失败之后,她隐居天都峰二十年,在寂寞的岁月中,对杨云骢的思念愈甚。只要属于杨云骢的东西,她都有深沉的感情,如今得到了杨云骢的女儿,她是再也不肯让她失掉了。

她给易兰珠讲她父亲的事迹,讲他们两人当年并肩作战的英雄故事,讲她自己的悲伤和寂寞,她说:“女儿啊!我再也不能失掉你了,你答应永远在我的身边,什么人来叫你你都不走吗?”易兰珠劫后余生,心如槁木,张华昭的影子虽掠过她的心头,但对着飞红个的泪光,这影子也倏地消失了,她忍不住,抱着飞红巾道:“妈妈,我答应永远不离开你!”

张华昭哪里知道飞红巾已用感情控制了易兰珠,他随着凌未风大力拍门,久久不见人应,不禁怒道:“飞红巾到底是什么层心,这样不讲情理?再不开门我就打进去!”

张华昭话声未了,石门倏地打开,飞红巾现出身来,冷冷问道:“你说什么?”凌未风赶忙答道:“我们特来拜谒前辈。”飞红巾冷笑道:“不敢当,只怕你们要来拜谒的不是我!”桂仲明应声说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许兰珠姐姐出来?”冒浣莲急忙扯他一下。飞红巾傲然对凌未风道:“他是什么人?这样没规矩!”桂仲明还想说话,却给冒浣莲止住。冒浣莲柔声说道:“兰珠姐姐和我们情同手足,我们不远万里而来,还求前辈准许我们见她一面。”

飞红巾不接冒浣莲的话,却转过头对凌未风道:“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凌未风愕然道:“我说过什么话?”飞红巾道:“在京中我和你说过,我若救得易兰珠就不准你管,有这句话吗?”凌未风想不到她把开玩笑的话当真,桂仲明忽然骂道:“好不害羞,是你一个人救的吗?你凭什么把她管住,她又不是你的女儿!”飞红巾傲然说道:“她就是我的女儿!”凌未风瞪了桂仲明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话。

张华昭悲愤填胸,亢声说道:“就是你的女儿我也要见,我有话要和她说。”飞红巾喝道:“你是她什么人?不准你见你就不能见。”凌未风再也忍不住,忽然迈前一步,用低沉的声调问道:“易兰珠是我从小把她抚养大的,我虽然不敢做她的父亲,但我对她如实有了父女之情,你准不准我见她呢?”

飞红巾怔了一怔,也低声说道:“好,你们退后十步,我叫易兰珠在门口见见你们,让她自己说,她愿留在这里还是愿随你们去。”凌未风无奈,和同来三人依言退了十步,飞红巾手掌拍了三下,一个少女轻轻地走到门前。张华昭大声叫道:“兰珠姐姐,我来了!”飞红巾抽出长鞭,指着张华昭道:“不准上来。”

易兰珠目光呆滞,叫了声“凌叔叔!”两行清泪籁籁落下。飞红巾赶忙拉着易兰珠问道:“他们要接你出去,你愿意去么?”易兰珠低缓地说道:“我愿意在这里陪你!”飞红巾推她下去道:“好了,这就行了,你回去歇歇吧,你的神色很不好呢!”易兰珠如中魔咒,竟然转身入内,张华昭大声叫道:“兰珠,兰珠,不要回去。”凌未风也大声叫道,“兰珠,你的爸妈虽然都死了,但你爸爸的志愿你还没有替地完成呢!你是你爸爸的女儿!只杀了多铎还不能算是替爸爸报仇。”飞红巾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把易兰珠关在里面,她自己却站在墙头,高声说道:“凌未风,你可以回去了。”

桂仲明怒气冲冲,右手一振,倏的打出三枚金环,分打飞红中三处大穴,想把飞红巾打倒,破门而入。飞红中长鞭一卷,把三枚金环全都卷去,冷笑说道:“我念在你是晚辈,不和你计较,你再胡来,我就要还敬你了!”冒浣莲用力拉着桂仲明,凌未风上前三步,要与飞红巾理论,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起自身旁。

那苍老的声音喝道:“谁敢在天山撒野?”凌未风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不知是什么时候,竟然来到了他们中间,凌未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家师晦明禅师道弟子参见老前辈。”白发魔女“哼”了一声,问道:“你的师父好?”凌未风度然道:“家师日前圆寂,特来报知。”白发魔女一阵心酸,叹道:“从今而后,再也找不到对手研习剑法了。”凌未风不敢作声,过了一会,白发魔女又问道:“你们真是特意来见我的?”凌未风道:“是啊!还有卓师叔留下的锦匣,要献与你老人家。”自发魔女面色大变,叱道:“你敢在我面前说谎,我住在南高峰,你又不是不知,你来天都峰作甚?卓一航有东西给我,也不会叫你们拿来,哼,你敢戏弄于我?”凌未风正想辩解,飞红巾抢着道:“师父,他们联同来欺负我,要抢我新收的徒弟。”白发魔女忽地冷笑一声,凌未风、桂仲明、冒淀莲、张华昭四人,同时觉得一阵眼花,似有人影疾在身旁穿过,凌未风身子陡然一缩,闪了开去,耳中依稀听得有人叫一声“好!”转瞬间微风飒然,白发魔女又已在场中站定。白发魔女两手拿着三口宝剑,冷笑说道:“凌未风,你朋友的兵刃我拿下了,念你是晦明禅师的弟子,我不再惩戒你们了。你们给我滚下山去!”说罢携飞红巾入内,说道:“不要再理他们。”砰的一声,把石门关上。

凌未风这一惊骇非同小可,白发魔女竟于瞬息之间,连袭他们四人,除了自己之外,桂仲明等三人的兵刃竟全部给她收去。这真是武林绝顶功夫,怪不得她敢两次去找晦明禅师比试。

凌未风深知白发魔女脾气古怪,不敢逗留,带领三人下了天都峰,坐在山脚叹道:“触犯了这女魔头,易兰珠只悄不能再见着了。”张华昭神情颓丧,如痴如果。桂仲明心痛失了宝剑,也说出不出话。

过了一阵,冒浣莲忽然拍掌说道:“凌大侠,不必灰心,兰珠姐姐和我们的兵刃还可以回来,只是要张大哥冒一冒险。”张华昭道:“我有什么用?打又打不过人家,求情她们又不理睬。”冒浣莲笑道:“难道我还会叫你和白发魔女打架?你仍然捧锦匣,携同仙花,当作没有这回事似的,三步一拜,独自拜上南高峰去,白发魔女包管叫飞红巾将易兰珠放回给你。”张华昭愕然道:“你真行把握?”冒浣莲道:“我戏弄你作什么?而且除了如此,也无其它法子。”凌未风一想,懂得了冒浣莲的意思,点点头道:“还是你机灵,刚才我们都莽撞了。”桂仲明大惑不解,瞧着冒浣莲出神。冒浣莲“嗤”的笑出声来,用手指戳他一下,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傻瓜,比如我有些体己话要和你说,我会说给许多人知道么?”

冒浣莲机灵绝顶,白发魔女的心思她一猜就对了。白发魔女与卓一航少年情侣,后来因事闹翻,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密约,白发魔女听说卓一航有遗物给她,面色大变。但想起那个密约,卓一航绝无同时派几个人来的道理,因此又以为是凌未风故意调侃她。

且说凌未风等四人离了天都峰行去,到了山麓,冒浣莲道:“好了,你一个人上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你下来时发响箭为号就行了。”张华昭道:“白发魔女只怕还未回山。”冒浣莲道:“你不必管她回不回山,上去找她,总有好处。”

张华昭一人攀藤附葛,独上高峰,还要三步一拜,辛苦非常。南高峰景致又和北高峰不同,山上冰河甚多,张华昭行了两天,已接近原始冰河,冰河远望如白色的大海浪,从幽谷里流泻而下,行至近处看清楚那些“浪头”都是高可五六丈的大冰柱,起伏层叠,有的似透明的宝塔市的似巨大的手掌,形形色色,千奇万状。张华昭一来有凌未风所给的碧灵丹,二来入天山多日,也渐渐习惯山中气候,虽然奇冷彻骨,还能抵受得住。

沿冰河上行,过一如瀑布状的冰坎,面前豁然开朗,有一片长达几百丈的大冰坂,冰坂尽头矗立一座高约百丈的冰锋,独出于群峰之旁,有用坚冰所造的屋子,光彩离幻,内中隐有人影。

张华昭此际已在南高峰之上,那冰峰乃是峰顶的积雪堆成。张华昭心想这冰屋想来就是白发魔女所造的了。他跪下行了大礼,只听得苍老的声音道:“我饶恕你了,你进来吧!”

张华昭心想:白发魔女真是怪物,住在这样的地方。只见屋中点着无数蜡烛,烛光与冰墙辉映,耀眼欲花,坐在当中的正是白发魔女,张华昭正想参拜,忽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托起,白发魔女将自己接住,开声问道:“你真是卓一航遣来的么?”

张华昭取出锦匣,锦匣上用丝带系着两朵花,一白一红,周围虽用彩绸罩着,异香仍是透人鼻观。白发魔女双目放光,问道:“这两朵花是摘来的吗?”张华昭恭恭敬敬答道:“是弟子所摘,奉卓老前辈之命,送给你老人家。”白发魔女将两朵花取下,却仍放在丝囊中,并不拿出,喟然叹道:“七十年前的一句戏言,难为他还记得如此清楚。我今日刚好满一百岁,还要这优昙花来做什么?”张华昭瞠然不知所答,看着那满屋子的烛光,心想,原来今天是她百岁大春。正想措词道贺,却见白发魔女闭目静坐,面色沉暗,便不敢插言。

白发魔女悠然遇思,茫然若梦,七十年前旧事,都上心头。

七十年前,白发魔女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少女,可是却已名震江湖,是西北的剧盗;卓一航则是个贵家公子,他的祖父是个卸任总督,告老还乡时曾被白发魔女拦途截劫,并伤了卓一航的一位同门。也是合当有此“情孽”,后来他们竟因“不打不成相识”,而至彼此倾心。可是卓一航到底是显贵之后,爱意只是存在心中,不敢表露,更不肯入伙做强盗,白发魔女一怒而去,再过几年,卓一航已经成为武当派的掌门弟子,那就更加阻难重重了。他们经过几度悲欢,几番离合,最后一次,白发魔女上武当山找他,武当派的长老囿于宗派之见与门户之念,要把白发魔女驱逐下山,白发魔女性烈如火,动手伤了卓一航一个师叔,卓一航迫于无奈,也出手伤了白发魔女。经过这场大变,卓一航伤心欲绝,几乎发疯,终于辞掉掌门,远赶回疆,追踪白发魔女(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详见拙著《白发魔女传》)。

但卓一航虽经大变,还是颜容未改,白发魔女却不然了,那晚动手之后,心念全灰,一夜之间,头发尽白。她是最爱自己的容貌的,白发之后伤心不已,索性到天山隐居,什么人都不愿见了。

两人就是因这样一再误会,以致后来虽同在天山数十年,却总是避不见面,最后分手时,卓一航曾对她说道:“你为我白了头发,我一定要尽我的力,为你寻找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他知道白发魔女最爱自己的容貌,远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白发魔女就说过“红颜易老”话,那时卓一航就开玩笑地对她说过,愿替她找寻头发不白的妙药,想不到竟成谶语,如今她徐娘未老,竟已白发满头,所以最后分手时,他又旧话重提,又谁料得到这个许诺,竟然成了他数十年来未了的心愿!

此际白发魔女对着两朵优昙花痴痴出神,几十年间事情,电光石火般在心头闪过,她真想不到卓一航对她如此情深,生前一句戏言,死后仍然办到,她睁开眼睛又叹口气道:“这两朵花你还是拿回去吧!“随说随打开锦匣,抽出一张锦笺,只见上面写着一首七律:

“别后音书两不闻,

预知谣琢必纷坛,

只缘海内存知己,

始信天涯若比邻;

历劫了无生死念,

经霜方显做寒心,

冬风尽折花千树,

尚有幽香放上林。”

这首诗正是卓一航当年受她误会之后,托人带给她的。当时她火气正盛,还咀嚼不出其中滋味,如今重读,只觉一片蜜意柔情,显示出他的深心相爱。这首诗首两句是说分别之后不通喜讯,他已预测到一定有很多谣言了;三四两句说,只要彼此真心相爱,只要是知己尚存在世间,那就算人在天涯,也不过如隔墙邻舍一样;五六两句则表示他生死不渝的真情,说是越经过劫难,越经历风霜,相爱的心就越发显现出来;最后两句说纵然劫难像冬风一样,吹折了千树万树爱情的花朵,可是美丽的爱情花朵,仍然是放着不散的幽香!这些话当时读还不觉怎么,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卓一航死了,她也满一百岁了,卓一航的诗恰恰做了时间的证人,证明在这几十年间,卓一肮的心事正如他所写的诗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白发魔女将锦笺折起,放入怀中,静坐冰室之中,凝望天山外面的云海,久久,久久,不发一言。张华昭禀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吩咐?”白发魔女如梦初醒,吁口气道:“辛苦你了,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办的么?我能做得到的,一定替你做。”张华昭道:“我想请老前辈帮忙,叫飞红巾把我的兰珠姐姐放出来。”白发魔女道:“哪个兰珠姐姐?啊!是那个女娃子是不是?”张华昭点点头道:“我和她已结同心,不愿如此生分!”白发魔女想起自己一生,点头叹道:“我们上一辈所错过的东西,你们小辈的是不应该再错过了。飞红巾若要收徒弟,天下有的是聪慧的女儿,她不应该要你的兰珠姐姐。”说着自笑起来,在头上拔下一根碧玉簪,交给张华昭道:“我这几天不想下山,你拿这根玉簪去见飞红巾,就说是我要她放的好了。”张华昭大喜叩谢。白发魔女又将那日所收去的三口宝剑拿出来,叫他带回去交还桂仲明他们,交托完毕,白发魔女道:“你远道而来,我没有礼物给你,传你一套轻功吧。”说罢随手一带,张华昭只觉腾云驾雾般地给她一手带出石屋之外,简直连她身形怎样施展也看不清楚。张华昭大喜,急忙谢恩。白发魔女演了一套独创的轻功,放慢招式,叫他仔细看清,再传授了口诀,张华昭练了半天,熟记心头,白发魔女道:“行了,你以后自己练习吧!”正是:八十年来如一梦,天山绝顶授轻功。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七剑下天山武侠故事(七剑下天山二十一)(2)

第二十二回 边塞逃亡 荒漠奇缘逢女侠 草原恶战 武林绝学骇群雄

白发魔女若有所思,半晌说道:“这两朵花我用不着了,你不如拿去送给飞红巾吧。”张华昭想起飞红巾也是白发盈头,这两朵花她正合用。

第二日一早,张华昭拜别白发魔女下山,走了两日到了山麓,放起响箭,过了片刻,凌未风与桂仲明、冒浣莲从山坳转出,冒浣莲一见就大声喊道:“怎么样,我不骗你吧?”张华昭喜孜孜地将经过说了,众人齐都大喜,凌未风手上拿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在岩石上敲击,笑道:“我们这趟再去找飞红巾,看她敢不敢留难?”张华昭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拐杖,笑道:“这拐杖真好玩,是木头的吗?”凌未风道:“你说好玩就送给你好了,它比钢铁还硬呢!我这几天采集了许多天山神芒,顺便削下了天山特有的降龙木,弄成了这根拐杖。”张华昭道:“我只学过剑法,可没学过用棍棒鞭杖等兵器。”凌未风道:“你就依无极剑法来使这根杖好了,只怕它比你手中的青钢剑还更好呢!另外我再教你几路拐杖点穴法。”张华昭这两日机缘凑巧,学了白发魔女的独门轻功,又得了降龙宝杖,十分高兴。

凌未风等一行四人再回到天都峰,凌未风上前拍门,又是久久未有人应。凌未风皱眉道:“飞红巾怎么这样不讲清理不理不

420睬。”张华昭道:“我手上有她师父的玉簪,就闯进去见她吧!”凌未风又叫了几声,仍然未见答应,心中也不免有点恼怒,挥手说道:“也只有闯进去了!”桂仲明巴不得凌未风说出这话,双掌用力,在石门上一推,登时把石门推开,凌未风道:“桂贤弟不可莽撞,我们虽是破门而入,还得以礼求见。”带领众人走人屋内,只见飞红巾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动也不动,就宛如古代遗留下的一尊石像。她对外面的纷扰,竟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凌未风放轻脚步,走近蒲团,低声唤道:“飞红巾,我们奉令师之命来看你。”过了许久飞红巾才轻启双目,吁声说道:“你们来了?易兰珠走了!世事如梦,一切空无,你们还要什么?”这威震草原的女英雄,如今竟似一个垂危的病人,眼睛消失了光彩,话语软弱无力,白发飘拂,身躯颤抖,凌未风打了个寒襟,张华昭叫道:“兰珠姐姐真的走了!”飞红个道:“是的,你赢了,她不愿伴我同受空山岑寂,她要去找寻你们,她偷偷地走了,嗯,偷偷地走了!”她指一指右边的墙壁道:“你看!”那上面用宝剑划了几行字。”张华昭读道:“恩仇未了,心事难消,愿娘珍重,后会非遥!”失声叫道:“她真的走了!”飞红巾又闭上双目,挥挥手道:“你们走吧,谁也别理我了!”

凌未风凝望着飞红巾,心中无限难过,忽然他大声叫道:“飞红巾,你看看,这是什么?”飞红巾不由得睁开眼睛,凌未风倏地从张华昭手中,抢过了那根降龙宝杖,递到飞红巾面前,叫道:“飞红巾,你要用拐杖了!这根给你!”飞红巾讶道:“什么?”凌未风大笑道:“你不行了,你不中用了,没有拐杖,你路也走不动了!”飞红巾勃然大怒,自蒲团上一跃而起,骈指骂道:“凌未风你有多大本领,胆敢小觑我?划出道儿来,我和你大战三百回合,看到底是谁行谁不行了?”

张华昭等骇然震惊,凌未风神色自若,朗声说道:“飞红巾你别动怒,你自己想想我有没有说错你,你为什么神志颓丧?就是因为你失掉了你的拐杖!”飞红巾瞪大眼睛,喝道:“胡说八道,你疯了么?”凌未风激动地叫道:“我不疯,疯的是你!你要把易兰珠当做你的拐杖,没有她你就连走也不能走啦!我真替你羞耻,你这草原上的女英雄,要倚靠一个女孩子作你的拐杖!你是这样脆弱,脆弱到自己没有勇气生活下去?可是易兰珠不是木头,她有生命,她懂得思索,她有感情,她不能够做你的拐杖!你明白吗?飞红巾,你也得试试自己站起来,不靠拐杖来走路啦!”

飞红巾给凌未风一阵数说,面色颓败,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冒浣莲心中暗暗赞叹道:凌大侠真行,不是这样一针见血地道破她,也医不了她的心病!

二十年前的英气雄风,蓦然回来了,飞红巾热血沸腾,似乎要突破身体的躯壳。自失掉杨云骢之后,她的确感到非常空虚,好像失掉了生活的支柱,她的武艺是越来越高,可是她的精神力量却越来越弱,过去那种敢于独往独来,披荆斩棘的雄风忽然消逝,她把自己囚在天都峰上,独自忍受痛苦的煎熬,到忍受不来时,就把易兰珠抢过来,用易兰珠来替代杨云骢在她心头的地位,给她以生活的勇气,她什么也不理,只想要易兰珠陪着她,在精神上扶持她,“是啊!我的确是把易兰珠看成我的手杖了!”飞红巾心灵激荡,内心的声音在责备她。她忽然大声叫道:“凌未风,你说得对!但要拐杖的飞红巾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不要拐杖的飞红巾。走!我陪你们下山去,我替你们把易兰珠找回来!我要到我的族人中去,让他们知道二十年前的飞红巾复活了!”

凌未风把拐杖掷给张华昭,鼓掌欢呼,张华昭从怀中取出那两朵优昙花献上去道:“这两朵花是卓老前辈留给令师的,令师不要,说叫我送给你。”飞红巾闻得一缕幽香,更是神清气爽,笑道:“这是什么花?”凌未风道:“这是优昙花,据说可令白发变黑,功逾首乌。”飞红巾摇头道:“我也不要它。我的心年轻就行啦,何必要把白发变黑?我要留着这满头白发,做一个纪念,这白发会提醒我,我曾经衰老过,一个需要拐杖的女人!”她笑得非常爽朗,心湖明净如天山的冰河!

再说易兰珠那日自凌未风与张华昭等去后,思潮浪涌,彻夜无眠,张华昭对她的蜜意柔情,固然令她徘徊不已,而凌未风那番说话,劝她继承父亲的遗志,更如当头棒喝、暮鼓晨钟,她想来想去,觉得飞红巾虽然可怜,但自己这样陪她在空山中度无聊的岁月,也不过是两个可怜人相聚一处而已。“我还年轻,我的生命就让它像蜡烛一样,在空山中烧灭了吗?不,我不愿意!”易兰珠突然从心内喊出来,几个月来心头上那个死结解开了,她迅速作了决定,离开飞红巾,去找凌未风和张华昭,她悄悄地在壁上题了几行字,就下山去了。

易兰珠在天山长大,熟识道路,她取道达扳城沿白杨河岸前往南疆,走了二十多天,忽觉气候渐热,一片沙漠横亘面前,她知道再往前走,就是回疆著名的“火洲”吐鲁番了,“西游记”中的火焰山,就是在这个地方。易兰珠避开正面,从吐鲁番西面绕过。一日正行路间,忽然阵阵热风,刮地而来,霎忽黄沙滚滚,一片烟雾,像沙漠上突然卷起一张遮天蔽地的黄绒毡幕。易兰珠急忙躲在一个小丘后面,屏息呼吸,时不时用手拨开堆积的浮沙,过了许久,风沙才息!易兰珠探出头来,忽见小丘的那一边,站着四条大汉,都是满身黄土,狼狈异常!一个瘦小的汉子正向他的同伴问道:“东洛,我们迷了路,你可认得路吗?”那个叫做“东洛”的人披着一件大斗篷,把两只耳朵与半边面孔全都遮着。他抬起头来,望了一阵,叫道:“苦也!沙漠风暴,地形变换,我也认不出路了,好在我们的水囊没有丢,只好拼命朝最热的地方走去,走到吐鲁番,我就识路了。”另一个人说道:“这个鬼天气,一时酷冷,一时酷热,像这般炎热,我们那点水只怕不到两天就会喝完,如何过得火焰山?”易兰珠闻声想起,一摸自己装盛天山雪水的水囊,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沙石刮了一个小洞,水全都漏干了。

易兰珠这一急非同小可,在土丘后一跃而出,叫道:“过路的大哥,你们要去哪里?我认得路!”易兰珠虽满身黄土,但却掩不住清丽的容颜。四条大汉陡见沙漠之中出现如此美丽的少女,全都呆了,那瘦小的汉子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单身在大漠上行走?”易兰珠心中生气,大声说道:“你管我做什么?我替你带路,你把水囊的水分一点给我,大家都有好处,你们若不愿意就拉倒。我自己会去找水,你们也尽管走你们的路。”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叫道:“着呀,有这样漂亮的姑娘带路还有什么不好?姑娘你渴了吗,来,来!我这就给你喝水。”易兰珠瞪了他们一眼,心想这四人似乎不是什么好人,但自己一身武艺,却也不怕他们。当下朗然说道:“咱们彼此患难相助,你别乱嚼舌头!”她大大方方地把胖子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挥浑手道:“好了!走吧!”

这四个人全是大内高手,那瘦小的汉子是“铁笔判官”成天挺,那个被着大斗篷的却是邱东洛。邱东洛给凌未风削了两只耳朵,怕被旁人看见耻笑,所以长年四季都披着斗篷。另外两个是成天挺的副手,一个叫做郑大锟,一个叫做连三虎。

康熙是一个好大喜功的皇帝,平定了吴三桂与李来亨之后,便想拓土开疆,统一蒙藏。他又听说李来亨虽然死了,他的弟弟李思永却不如下落,有可能逃入回疆,因此他图谋回疆蒙藏之心更急,成天挺等四人便是他派入回疆的武士,任务是探听边情与侦查李思永的下落。

易兰珠一点也不知他们的来历,泰然自若地与他们同行,惭东洛一路瞧着她,神情颇为怪异,胖子郑大锟忽然笑道:“邱大哥,你不是累来不喜欢娘儿的吗?怎的今天给小狐狸迷着了!”易兰珠勃然大怒,忽然前面黄尘滚滚,有两骑马飞驰而来。成天挺道:“咦,这两人骑术怎如此了得?”话声未了,那两骑马己到面前。马上人一跃而下,一个是白衣书生,一个是红衫少女,一红一白相映成趣。易兰珠又惊又喜。这红衣少女乃是白发魔女的关门弟子武琼瑶,凌未风与桂仲明在拜谒晦明禅师之时,所见的就是她。

武琼瑶原是终南派名宿武元英的掌珠,凌未风、刘郁芳等人大闹五台山之时,就是在武元英的家望集会,因此武琼瑶认得凌未风与冒浣莲。而凌,冒二人却绝想不到她也会在天山,仓卒之中,两人都认不出红衣少女就是她。

当日大闹五台山之后,群雄分散,武元英父女原是留在山西的,后来因为风声日紧,在山西站不住脚,辗转到了回疆。武元英带武琼瑶上天山谒见晦明禅师,不料刚到半山,就碰见白发魔女,白发魔女一见武琼瑶就喜欢了她,伸手便要武元英把女儿送给她做徒弟。武元英不知她的来历,她微微一笑,把崖石随手抓下一块,捏成粉碎,笑道:“终南派与武当派甚有渊源,你难道连白发魔女的名头也没听过吗?”武元英一听才知面前的老婆婆,便是与己的一辈武当派掌门人卓一航有过纠纷的白发魔女,他听师长说起,白发魔女当年为了卓一航,曾打败武当五老的围攻,连卓一航的师叔都给她伤了,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只是推算年代,她已是百岁之人,武元英真料不到她还活在世上。

武琼瑶平日也听父亲说过白发魔女的故事,如今一听这巾帼中并世元二的女人,愿收她做徒弟,大喜叩谢,先自肯了,只是武元英依依不舍。白发魔女道:“我只要她跟我三年就行了,我教徒弟与别人不同,我教三年当得别人教三十年,过了三年,我就放她回来跟你。”

白发魔女暮年收徒,武琼瑶又聪明又淘气,非常懂得哄她欢喜,白发魔女把她宝贝得了不得,把独门剑法悉心传授于她,用药物之力,给她冶元固本,果然在三年之中,把她调教得非常出色。除了功力稍差之外,论剑法不在飞红巾之下。武琼瑶也常到天都峰找飞红巾游玩,因此认得易兰珠。

那白面书生正是李思永,他在清兵围剿之下,拼死冲出,傅青主、刘郁芳、石天成父女、韩荆等人仗着一身武艺,也都脱出身来。只有韩荆的盟兄弟朱天木杨青波却不幸战死。李思永和傅青主等十多骑,自四川西走,辗转到了回疆,这一日骤遇沙漠风暴,李思永骑的是一匹黄骏马,未曾走过沙漠,给风沙所吓,长嘶狂奔,疾逾闪电,离群走散。李思永虽然是一身武艺,却不懂得应付风沙之法,焦急间,忽然斜刺里一骑马冲来,一个红衣少女与他擦身而过,牵着李思永的衣袖道:“快躲在马腹之下,顺着风跑!”李思永正感风沙刮面,两眼难睁,浑身气力也渐消失,被少女提醒,一翻身倒悬马腹,和少女并辔飞驰,过了许久,风沙才息,两人翻上马背,李思永向她道谢,问道:“姑娘师门,可肯赐教?”红衣少女娇笑道:“什么师门呀不师门,我一点也不懂。”李思永道:“姑娘骑术精绝,那一定是懂武艺的了!”红衣少女笑道:“我们在草原上讨生活,不懂骑马还行么?至于什么武艺,那我可全不懂了。”红衣少女娇小玲珑,明艳照人,吐气如兰,婀娜作态,李思永不觉心醉,以为她真是草原牧民的女儿,竟瞧不出她身怀绝技。那红衣少女问道:“公子这般发问,想必是精通武艺的了!”李思永道:“学过几手粗浅的功夫。”红衣少女道:“我要到吐鲁番附近的叶尔羌去,公子懂得武艺那好极了,能不能陪我走一程呢?我真害怕!”李思永奇道,“怕什么呢?草原上有强盗吗?”红衣少女道:“强盗倒是没有。只是最近有许多满洲武士跑到咱们的草原来乱闯,为非作歹,比强盗还凶。”李思永怒道:“若我碰着他们,一定把他们的狗腿打折!”红衣少女道:“他们很厉害啊,公子成吗?”李思永道:“这些武士十个八个我还对付得了。姑娘不要害怕,我和朋友们准备到南疆的莎车,要经过叶尔羌,我就陪姑娘到那里去好了。”李思永不知清廷派到回疆的都是一流好手,他只以为是一般武士,所以毫不放在心上。那红衣少女正是武琼瑶,她沿路发现成天挺他们的踪迹,已暗自跟了一程,知道他们武功颇高,不敢单独动手。听了李思永的话,微微一笑。她下山之后,先见过老父,这次便是奉老父武元英之命去迎接李思永、傅青主他们的,她虽没见过李思永,可是临行前曾问清相貌,九成料到这白面书生是李思永,心想武林中人都称赞李公子文武全材,我倒要逗他一下。

武琼瑶有一搭没一搭地逗李思永闲话,问道:“我们天山一带,以前有一个杨云骢大侠帮我们打过清兵,你知道吗?”李思永笑道:“杨大侠早就死了,我认识他的师弟凌未风。”武琼瑶道:“李公子的武艺比他们如何?”李思永又笑道:“凌未风的剑法独步海内,我如何比得上?姑娘,武功这东西奥妙得很,我也说不清楚。”武琼瑶故意说些孩子气的话,逗李思永谈论武艺,李思永真的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女孩子,和她谈得很开心。两人不知不觉之间,走了一大段路,和邱东洛等人在沙漠暮然相逢。

易兰珠骤见武琼瑶,又惊又喜,正想招呼,武琼瑶忽然打个招呼,纵声笑道:“哎哟!沙漠上出现天仙了,你叫什么名字?怎长得这样美啊!”边说边去拉易兰珠的手。易兰珠也是机灵的人,虽然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却懂得她的意思,不愿在陌生人前相认。于是也拉她的手笑道:“姑娘可真叫我开了眼界了,好在这里不是开‘叼羊’大会,否则男孩子们都要骑马追你了。”“叼羊”是回疆各族流行的一种游戏,男女互相骑马追逐,女的道到男的,可以用鞭抽打他,有两句诗道:“姑娘骑骏马,长鞭打所欢”所说的就是这种“叼羊”游戏。武琼瑶和李思永并辔奔驰,状若追逐,所以易兰珠故意用话取笑她。武琼瑶倒不在乎,李思永则满面通红了,他进入回疆,懂得“叼羊”的意思,心想:“怎么草原上的女孩子,口这样没遮拦,胡乱拿人取笑。”李思永本来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一向没有男女之见,可是他对武琼瑶暗里动情,连他自己也未觉察,不知不觉之间,就显得比平时敏感许多。

再说邱东洛以前在云南抚仙湖滨,曾和李思永见过一面,他左边那只耳朵就是那次给凌未风割下来的。三年不见,李思永并没有什么改变,邱东洛两只耳朵被割,面上又被凌未风划了两刀,长年披着斗篷,李思永一眼却看不出他是谁来。

邱东洛认出李思永,又惊又喜,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真的逃到回疆来,又撞在我的手上,真是上天保佑,叫我立此大功。但他知道李思永武艺不比寻常,单打独斗,还不惧他,只是一打起来,必定是性命相搏,要擒他却不容易。当下用了他们圈内的暗语,告诉成天挺等人知道:这白面书生就是李思永,叫他们暗中准备,严密戒备,一声今下,就要把他活捉。武琼瑶听他们说黑话,只是嘻嘻地笠笑。

易兰珠见邱东洛偷偷盯着李思永,心想这人真怪,看人如此没有礼貌,也睁大眼睛看他。邱东洛目光和她碰个正着,忽然记起一人,大声问道:“你是杨云骢的什么人?”易兰珠傲然答道:“关你什么事?”李思永突然跳起,大声喝道:“这厮在凌未风剑下侥幸逃生,还敢在此作恶。”李思永聪明过人,记性极好,他虽因邱东洛面貌变异认不出来,但一听声音,却暮然记起。邱东洛在抚仙湖边向凌未风挑战时,话说得很难听,李思永当时在旁细听,对他的口音有很深刻的印象。

邱东洛还未答话,成天挺双笔已嗖地拔出,在李思永面前一站,纵声笑道:“李公子幸会幸会!公子十万大军,一朝瓦解,辗转万里,沙漠逃荒,这真是何苦来哉!不如随我们进京,归顺今圣,皇上定会开恩,给公子一官半职。”李思永面色倏变,两柄流星锤也自腰间解出,按他的性格,本就不耐烦听完成天挺的说话,但他顾着旁边“不懂武艺”的武琼瑶,担心混战,会令她无辜受伤,当下眉头一皱,朗声说道:“你们都是冲着我来的,是不是?”成天挺嘻嘻笑道:“李公子料得不错。”李思永傲然说道:“既然如此,不必多费唇舌,你们就都上来动手吧。话说明在先,这两位姑娘都不是和我一路,你们既只是冲着我来,就不应为难她们,我若输给你们,甘愿束手就缚!”成天挺翘起拇指,叫道:“好,李公子快人快语,不得反侮!”当下招呼邱东洛道:“喂,你和那位姑娘说些什么呀,有这么多话说?过来做个证人吧。”也不知邱东洛刚对才说了什么,易兰珠怒道:“你敢辱骂我爸爸!”宝剑出手,喇的一剑刺去,邱东洛一跃避开,高声叫道:“天挺兄,我们另有过节,她是我仇人的女儿!”易兰珠也叫道:“使流星锤的那位大哥,我领你的情了!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成天挺见易兰珠那一剑出手很快,颇感诧异,遥对武琼瑶打个招呼道:“你是不是也要动手,你们三人,我们也出三人好了!”武琼瑶摇头道:“哎哟,我不懂打架的!”李思永道:“你快走吧,咱们后会有期。”武琼瑶娇笑道:“我不懂打架,我却喜欢看打架,又有刀又有剑还有铜锤,哈,一定很好看呀!”她不但不走,反而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托着香腮观战,笑道:“谁搅乱我看打架,我就把他的脸抓破!”李思永心里骂道:“真是个傻大姐。”但此时情势危急,性命相搏,也顾不得她了。成天挺双笔一立,大声道:“公子,请赐招!”左笔斜飞,右笔直点,分点李思永的命门要穴,李思永大吃一惊,想不到沙漠之中,竟然碰着清廷侍卫中的一流高手!

那一边,易兰珠、邱东洛动了兵刃,也是各自吃惊,邱东洛左刀右剑,招数繁复古怪,片刻之间,连攻了十多招。易兰珠哼了一声,暗道:瞧不出狗腿子倒有几分本领,断玉剑扬空一闪,蓦地进招。“当”的一声,把邱东沼的刀尖截断,邱东洛知道碰到了宝剑,连退几步,倏地冷笑一声,刀锋一转,剑尖斜挑,自侧面欺身而进,风雷刀剑,招招狠毒。易兰珠兀然不惧,天山剑法,霍霍展开,银光裹体,闪电惊飘,在刀剑夹击中,连守带攻,二尺八寸的短剑,剑剑不离敌人要害。易兰珠年纪虽轻,已得天山剑法的神髓,更加上飞红巾又以白发魔女的独门剑法相授,在“天山七剑”之中,只有她是独具两家之长,可惜的是火候未够,气力也较差,要不然两个邱东洛也抵挡不住。

武琼瑶坐在旁边观战,暗暗点头赞叹,易兰珠和她年纪差不多,论辈份比她低半辈,但剑法精妙,却是各擅胜场。邱东沼两手使两般兵器,仗着怪异招数匀经验老到,虽暂时支撑得住,但看来易兰珠必可得胜。

李思永那边,形势却大不相同。成天挺的武功与楚昭南在伯仲之间,两枝判官笔神出鬼没,专点敌人三十六道大穴,倏而又当五行剑使,点打戳击扎刺,变化无穷,李思永武功虽高,比起来却稍有逊色。幸而他的流星锤灵活非常,利于远攻,又能近挡,收发迅疾,就如活动的暗器一般,成天挺也有几分畏惧。两人各展奇门兵器,乍进乍退,倏合倏分,不多一会,己拆了百多招,成天挺杀得性起,双笔翻飞,李思永被他迫得收紧流星锤的铁索,舍掉远攻之利,改为防守。武琼瑶大为焦急,想出手相救,又以说话在先,且李思永是个成名人物,若自己助他以二敌一,还怕他真个不悦。

成天挺那两个副手,见成天挺占了上风,高兴非常,他们却看不出邱东洛处在下风,只道这场厮杀稳胜无疑,看见武琼瑶焦急神情,竟然拿她取笑:郑大锟和连三虎都是好色之徒,两人一唱一和,一个说:“喂,红衣小姑娘,他是你的情郎吗?你这个情郎不行,还是再拣过一个吧!”一个说:“你真不懂惜玉怜香,她正心痛着呢!小姑娘,我来安慰你。”连三虎不知死活,前来调笑,武琼瑶冷笑一声,说道:“我有话在先,谁搅乱我看打架,我就抓破他的脸!你再走近一步,我就不客气了!”连三虎嬉皮笑脸,说道:“我不信你这样凶。”迈前一步,话声未了,忽然一股劲风,直扑面门。尚未看清,两眼已给抓瞎。武琼瑶身法快极,一抓抓下,两颗眼珠取到手中,把手一扬,将连三虎的眼珠当成铁蓬子打出,郑大锟惊叫一声,未曾合口,已给眼珠打进口中,一股血腥味道好不难受,说时迟,那时快,武琼瑶又已到了他的面前!正是:

草原奇女子,谈笑戏凶顽。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七剑下天山武侠故事(七剑下天山二十一)(3)

第二十三回 诡计多端 毒酒甜言求秘笈 艰难几度 痴情蜜意获芳心

郑大锟反手一掌,武琼瑶已抓到他的面上,郑大锟扭头侧面,保全了眼珠,面皮却被抓破了。他那一掌用的是排山运掌的功夫,刚劲非常,谁知未中敌人,先受了一抓,所发的掌力自然减弱许多,武琼瑶左手一抓,右掌和他碰个正着,只听得“蓬”然一声,郑大锟直给摔出两三丈外。幸他功力比连三虎高得多,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独门兵器虬龙鞭也已解出,忍着疼痛,似疯虎般扑上拦截!

武琼瑶身法何等快疾,郑大锟站起身时,她已抢到成天挺与李思永之间,青钢剑骤然出手,一招“乘龙引凤”,把成天挺的判官笔粘至外面,解了李思永之危,嘻嘻笑道:“我说过不许你们扰我看打架,你的手下偏不听话,我虽不懂打架,也要和你打了。李公子你替我去收拾那个胖子,这个病夫你留给我。我气力小,正好打他。”

郑大锟生得方面大耳,肥肥胖胖,成天挺则生得又矮又瘦,但成天挺的武功比郑大锟那却不知要高明多少。武琼瑶乃是让李思永藉此下台。

成天挺给称为“病夫”,纵声狂笑,双笔如凤似的,“倒转乾坤”,猛奔武琼瑶丹田穴扎去,骂道:“小丫头有多大本领?叫你见识病夫手段!”武琼瑶见敌招来得纷快,把剑一挡,给震得虎口发热,急忙脚尖一点,平地飞身,轻如掠燕,青钢剑扬空一闪,成天挺忙用个“凤点头”,藏头缩颈,身形一矮,陀螺般疾转过来,一招“举火燎天”,双笔又迎着青钢剑截去,武琼瑶唰唰唰一连几剑,左右分刺,剑花错落,银光飘忽,成天挺给她气得说不出话,但劲敌当前,不能不沉下气来,一面封闭门户,一面伺机反击。

成天挺乃是清宫中数一数二的好手,轻功虽比不上武琼瑶,实力却要比她高一筹,一对判官笔又稳又狠,武琼瑶还不敢真个和他相碰。她仗着白发魔女的独门剑法,忽虚忽实,声东击西,只是在消耗成天挺的气力。两人恶战,一个是勇如猛狮,一个则捷若灵猫,各施绝技,备擅胜场,打得个难分难解。成天挺这才暗暗吃惊,想不到一个年轻的少女,剑法如此厉害!

易兰珠一见武琼瑶出手,分外精神,她本来已占了上风,剑招一紧,越发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不可抵御。剑光霍霍、剑气纵横之中,邱东洛惊叫一声,蒙着耳朵的斗篷已给削落,武琼瑶一面抵御成天挺,一面注视李思永和易兰珠,一见邱东洛披的斗篷跌落,哈哈笑道:“看呀,有个没耳朵的丑八怪!”邱东洛又气又恼又没办法,虚进一招,飞身便退!

易兰珠听凌未风说过邱东洛的事,冷笑一声:“哪里走!”飞身扑上,手中剑一提一翻,青光闪处,已到背后,邱东洛反手一刀,没有挡着,五只手指,已给削断,易兰珠顺势一推,剑锋向下一划,邱东洛右腿又给斩掉,易兰珠这两招快如闪电,她自己也料不到白发魔女的独门剑法如此凶狠,得手之后,发现敌人痛得在地上打滚,心中不忍,急补一剑,将他了结,说道:“我在襁褓之中,你就想害我。凌叔叔为了保护我,几乎给你砍死。现在你吃我一剑,须怪我不得。”一脚把敌人尸首踢开,提剑上来观战。

那郑大锟虽然也是清宫侍卫中的高手,却敌不住李思永的两柄流星锤,耳听邱东洛哀号之声,更是心惊胆颤,虬龙鞭起处,“玉带缠腰”呼的一声,向李思永拦腰扫去,以进为退,明是抢攻,实欲撤退,李思永料知敌意,流星锤迎着虬龙鞭一兜,两般外门兵器撞个正着,流星锤的铁索将虬龙鞭绕了几匝。李思永大喝一声“起“,奋力一挥,将郑大锟摔上半空。

成天挺恶斗武琼瑶,兀是不分高下。李思永与易兰珠围上来看,成天挺冷笑喊道:“你们都上来吧,我死也死得英雄!”武琼瑶“呸”了一声,笑道:“你连我都斗不过,还吹什么大牛。”唰!唰!唰!连环三剑,斩腰截肋点胸膛,厉害非常,成天挺凝神抵敌,一双铁笔,使得龙飞凤舞,毫无破绽,李思永看得目瞪口呆,他领教过成天挺的本领,不由得不由衷佩服武琼瑶了。成天挺打了一会,见李思永和易兰珠并不帮手,心情稍定,双笔斜飞,一招“大鹏展翅”猛地攻出,武琼瑶剑走中宫,分心刺进,那知成天挺经验老到,这竟是诱招,双笔方出,立即圈了回来,只听得“丁当”一声,火星四溅,武琼瑶正待换剑进招,成天挺已脱出圈子,猛地向李思永扑去,武琼瑶怒喝一声:“哪里走!”剑随身走,和易兰珠两翼扑上。

成天挺这一着乃是攻击敌方较弱的一点,李思永骤不及防,已给成天挺冲到,流星锤刚刚出手,敌人的铁笔已到胸前,李思永霍地向右晃身,成天挺已先抢至右方上首,伸手一推,兜个正着,喝声“去”!李思永腾云驾雾般给他抛了出去,正正对着武琼瑶,武琼瑶慌不迭地掷剑落地,双手来接,李思永忽给人抱住,胸前一堆软绵绵的,还有缕缕甜香,沁人心肺,急忙挣脱下地,成天挺已趁机飞跑了。

易兰珠顿足道:“可惜,可惜!”李思永满面通红,向武琼瑶道歉道:“我本事不济,反成了你的累赘,姑娘不要生气!”武琼瑶噗味一笑,说道:“李公子你太谦了!”

李思永想起在路上说的话,十分羞愧,搭讪说道:“我真是有眼无珠,料不到姑娘一身绝技!”武琼瑶抿嘴一笑,问道:“同行了大半天,你还未将名字告诉我呢!”李思永见她力毙清宫卫士,料她必是同道中人,也就不再隐瞒,将名字说了。易兰珠叫出声来,道:“啊,原来是李公子,凌叔叔时时提到你!”李思永急忙问道:“姑娘剑法似乎和凌未风同出一门,不知姑娘和他怎样称呼?”易兰珠道:“她是我爸爸的师弟!”李思永又惊又喜,说道:“令尊是我生平最敬佩的人,我在四川,接张青原飞骑传报,知道姑娘被困天牢,非常着急,恭喜姑娘脱险,不知凌大侠在此地否?”易兰珠面色沉沉,说道:“我也正在找他!”

武琼瑶拍掌笑道:“李公子,我早料到是你,果然不错。我的爸爸吩咐我来接你们,果然一接就接着了!”李思永“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说逼:“令尊想是‘威镇三边’的武元英,武庄主?”武琼瑶道:“你猜得不错!”武元英和傅青主是生死之交,傅青主和李思永在进入回疆之前,已派人预先传报,请武元英集合西北各地入疆的大地会友,为李思永布置一个落足之点,重创基业。李思永久闻武元英义薄云天,恨不得早日相见。

武琼瑶道:“傅伯伯为何尚未见到?”李思永登高一望,见回头路上,远远隐有炊烟,正在惊疑,忽见有几道微弱的蓝火,在高空一闪即灭,急忙跳下来道:“不好了,他们一定是受人包围了!那蓝色火焰是刘郁芳的蛇焰箭!”武琼瑶在清宫卫士遗下的马匹中,选了一匹马给易兰珠,三人连骑向炊烟起处疾驰而去。

且说傅青主刘郁芳等人,在风沙过后,不见了李思永,甚为焦急。石天成道:“我在回疆多年,还认得路,附近的大城是焉耆,我们且先到焉耆,等候李公子。若还等不见,我们就径到武元英所住之处,叫他派人帮忙寻找。”

一行十多骑,由石天成带路,走了一会,忽见后面尘头大起,石天成道:“怎么这样晚了,还有人要通过沙漠去打猎?”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常常结队而出,或猎取野兽,或找寻草地放马,所以石天成这样猜测。傅青主凝神眺望,叫道:“似乎是清兵!咱们快走!”话犹未了,那彪人马的先头几骑已如飞冲至,为首的人竟是楚昭南。傅青主大吃一惊,青钢剑倏的出手。楚昭南忽然向刘郁芳一指,说道:“你把她的剑抢来!”一个清癯老者,麻衣大袖,形状古怪,也不见他作势腾跃,脚步一转,疾的便到刘郁芳面前,双手抓下。傅青主大喝一声,一剑刺去,又准又疾,不料一剑刺空。那怪人已绕到刘郁芳身后,傅青主第二剑卷地扫去,已给楚昭雨横剑挡住。这时只听得刘郁芳和那怪人都大叫一声!

石天成喝道:“辛龙子你好大胆!”傅青主耳听刘郁芳叫声,猛地撇开楚昭南,大袖一展,照那怪人头面一拍,手中剑疾如闪电,在袖底刷地刺出,这乃是傅青主的平生绝技,名“飞云袖底剑”,长袖和剑都是武器。那怪人仗着怪异的身法,弯身在袖底钻过,石天成和石大娘双双扑到,石天成双脚齐起,连环踢出,石大娘五禽剑法,兜头劈下,那怪人一矮身躯,陡然向后纵去,忽觉手腕麻疼,博青主的长袖坪若灵蛇,乘他避石大成夫妇的绝招之时,呼地卷来,那怪人虽然武功极强,也挡不住三个一流好手的夹击,手腕给衣袖一卷,一口剑竟给夺出了手,楚昭南猛地一纵,将剑抢在手中,石大娘一剑上刺,楚昭南在半空打个筋斗,斜侧落下,哈哈大笑,举手一招,背后那彪人马,如潮涌至,纷纷冲杀过来!

这怪人正是石天成的师弟,卓一航的衣钵传人辛龙子,他得了达摩一百零八式的真传之后,一心想觅宝剑;楚昭南这时正奉皇命随大将呼图努克领兵入疆,楚昭南在天山之时和辛龙子原是好友,辛龙子跑来找他,请他代为物色一把好剑,楚昭南灵机一动,说道:“我那柄游龙剑乃是晦明禅师镇山之宝,天山宝剑之一,你是见过的了。我可以送给你,但你要靠自己本领去取。”辛龙子怪眼一翻,说道:“楚昭南,你想考较我么?游龙剑是你的命根,我并没问你要呀,我要抢只抢别人的。你莫非疑心我向你打主意?好哇,你既这样出言辱我,我倒真要和你比试一下了,看我有没有本领抢你的剑?”楚昭南满面堆欢,赶忙笑道:“辛大哥,你不知原因,且慢发怒,我那柄游龙剑给人抢去了。你若有本领抢回,我自乐得送你使用。”辛龙子奇道:“谁人敢抢你的宝剑?”楚昭南道:“凌未风!”辛龙子面色一暗,默然不语,他领教过凌未风的厉害,自问没有把握在凌未风手中把宝剑抢过来。楚昭南又笑道:“我已查得清楚,那柄剑凌未风又转送给一个女人,那女人就是以前浙南的女匪首刘邵芳。”辛龙子摇摇头道:“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武功强不强呀?”楚昭南道:“你三十年未入关内,自然不知道了。刘郁芳本领虽然不弱,但却不是你我对手。”辛龙子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抢回来?”楚昭南道:“我的手下已经查探清楚,刘郁芳和一帮人从四川到回疆来,我正要带人去兜截他们。这帮人中却有几个好手。”辛龙子大笑道:“我虽三十年未入关内,却不信世上还有第二个凌未风,管他有多少好手,你我二人总不会畏惧,好,一言为定,我把宝剑抢来之后,我就去找凌未风再决高下。”辛龙子那日在天山和凌未风比试过后,自知掌法无法胜他,立心想用达摩剑法,再和凌未风比试。

楚昭南以剑为饵,把辛龙子收归己用之后,一日探听得李思永等正向吐鲁番行来,急选一千精骑,带了几名大内卫士,与辛龙子等半途拦截,恰巧碰到大风沙,傅青主等人到了临近之时,方才发现,于是展开了一场沙漠恶战。

辛龙子身法快极,一出手便夺刘郁芳的宝剑,刘郁芳是无极剑高手,武功原自不弱,本来不至于三招两式,便给人抢去兵刃,但不料她反手一掌没有打着,石天成已是认出师弟,惊叫起来,刘郁芳征了一怔,宝剑已到敌人手中。

楚昭南召集精骑,快马冲来,傅青主大袖一挥,率众人飞骑逃跑,辛龙子凝身不动。楚昭南叫道:“他们那里还有宝剑呀,再抢一把吧!”石天成性烈如火,在马背上回头骂道:“辛龙子,你是不是想叛师卖友?咱们武当派的戒条你都忘了吗?”辛龙子入门在石天成之先,只因石天成年纪比他大,而且是带艺投师(他本是川中大侠叶云苏的得意弟子),因此卓一航不依入门先后为序,要辛龙子尊石天成为兄。辛龙子本来就并不把这个师兄放在眼内,而且石天成在卓一航门下,不过九年,学到的只是“九官神行掌”和“鸳鸯连环腿”两种绝技,而他却在卓一航门下三十多年,尽得师门心法,最近又学会了达摩一百零八式,不但以卓一航的衣钵传人自居,而且以武当派的掌门人自命,还梦想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他如何肯听石天成的“教训”?石天成不说还罢了,一说他就飞掠过来,两眼一翻,怪声笑道:“你在师父门下学了两手功夫,就敢妄自尊大?你出了师门之后,二十多年来不曾回过天山,是谁终生服待师父?你敢抬出师父来教训我?”

他口中发话,手底也不缓慢,双掌翻翻滚滚直打过来,石天成勃然大怒,在马背上一跃而下,右掌向外一挥,左拳一个“冲天炮”上击下颚,辛龙子哈哈一笑,身形微晃,双指忽然向石天成右胁点来,想把师兄击倒,开个大大的玩笑。石大娘救夫心急,马背上腾身飞下,一招“龙门鼓浪”,青钢剑疾如风发,直刺辛龙子背心,石大娘乃是叶云苏的爱女,数十年来专学本门的五禽剑法,极为精纯,远在石天成之上,辛龙子一听剑风,便知来势甚劲,躬腰向前一窜,刘郁芳的奇门暗器锦云兜也呼地向他抛去,辛龙子横击一掌,用掌风将锦云兜震歪,身形只是稍微缓了一缓,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已给石大娘利剑刺穿。辛龙子急忙一个“盘龙绕步”,滑了开去,破口大驾,石大娘还待前追,楚昭南的人又已围上,傅青主大叫一声:“快退!”长剑起处,斩了几名兵士,率众人冲出缺口,两方都是马快人强,在沙漠上风驰电逐,傅青主、韩荆、石天成夫妇等一流高手,一面拨打敌人的冷箭,时不时也发暗器拒敌。

沙漠之上,风驰电逐,石天成向前一指,对傅青主道:那边有个烽火台,我们进去暂避一会,养好精神,晚上再杀出来!”众人在风暴之后,大多困顿,要挡一千精骑,实不可能,光是逃跑,久了也必被追上。傅青主道:“只好如此!”众人发一声喊,抢入堡垒。烽火台是像金字塔形的堡垒,为历代驻军所筑,有事之时,在上面的戍卒,点起烽火,可以互相照应。那座堡舍,只有七八名戍卒,不过片刻,全被摔出堡外。众人关好石门,在烽火台的上层据守。

楚昭南等率众赶到,把烽火台团团围住,烽火台高五丈有余,不是轻功极好的,纵跃不上。楚昭南和辛龙子虽然可以,但上面有傅青主、石天成夫妇和韩荆等人,都是一流高手,两人上去,力必不敌,因此暂时成了僵持之局。楚昭南笑道:“围它三天,他们不累死,也饿死。”把一千精兵分为三批监视,搭好帐幕,自去休息。

辛龙子跟了进来,翻着怪眼,向楚昭南讨剑。楚昭南笑道:“咱们说好的,是你抢来才能给你,对不对?”辛龙子道:“不是我抢来的,难道是你抢来的吗?”楚昭南道:“你虽然从刘郁芳处枪来,但却给敌人反夺出手,不是我施展轻功,抢先接着,还不是落人敌人手中?辛大哥,这把剑怎么说也是我师父赐给我的,咱们多年老友,自小就在天山一同玩耍,算我领你的情,你就让我收回了这把剑吧。你要宝剑,包在我身上,我知道有好多宝剑,将来我帮你一同去抢。”辛龙子无法,只好答应。

再说李思永、易兰珠、武琼瑶三人向炊烟起处疾驰而去,约一个时辰,赶到堡垒外面,三人见清军把堡垒团团围住,说声“苦也!”武琼瑶道:“杀进去把他们救出来如何?”李思永沉吟半晌,说道:“傅青主等若不走散,一千数百清兵也围他们不住,只怕其中还有高手。”计议未定,巡逻兵早已发现,数十名清军,骑马冲来,武掠瑶发暗器“戳魂钉”打伤了五六人,易兰珠宝剑起处世斩了数名,可是清军越来越多,终于把三人围在一个小丘之上。李思永舞起流星锤,清兵一近,便被打得头崩额裂;武琼瑶的“戳魂钉”也异常厉害,专打入身穴道,只可惜不能及远。清兵在离开十多丈处围住,用弓箭猛射,李思永和武琼瑶飞锤舞剑,扫荡飞箭,易兰珠用宝剑划开沙石,挖成一道窄窄的壕沟,三人躲在里面,不时用接到的流矢反击,清军见三人这样厉害,一面围住,一面回去禀报。

草原日落,新月乍升,武琼瑶忽然惊叫道:“不好了,清兵之中,果有高手!”

李思永探头看望,只见一个清癯老者,如喝醉酒一般,身形歪歪斜斜,脚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直奔过来。李思永怔了一怔,竞不知是哪一门的身法。眨眼之间,这人已冲上小丘,武琼瑶一抖手,三枚“戳魂钉”,如流星飞出,那人大袖一拂,只听得铮铮几声,三枚飞钉,给他拍得互相激荡,飞堕地上。李思永的流星锤呼地抛出,那人一侧身躯,伸出双指一夹,狂笑声中,李思永突感手上一轻,流星锤的铁索已给夹断。

奔来的人正是辛龙子,他以半截流星锤作兵器,横扫过去,易兰珠娇叱一声,短剑一扬,把铁素再斩断一截,锤头跌落地上。身形疾进,“云龙三现”,一招三式,青光如练,剑花错落,闪电般迎面射来,辛龙子喝声:“好!”身子凭空跋起一丈多高,斜侧一落,武琼瑶手起一剑分心刺去,那料剑锋堪堪刺到,人影忽然不见!好个武琼瑶,见危不乱,腰如柳枝,折地一弯,青钢剑划了一道圆圈,银虹环扫,剑光掌风中,辛龙子疾退数步,易兰珠已是拔出宝剑,上来助攻。

辛龙子狂笑道:“哈!哈!又是一把宝剑!”合着双掌,在剑光中欺身疾进,照易兰珠华盖穴劈去,易兰珠向后一退,全身自左向右一旋,一招“白鹤梳翎”,宝剑猛向敌人腕时疾劈,以攻对攻,十分凶险,辛龙子微“噫”一声,身形一挫,脚底下暗一换步,身躯霍地一翻,闪到易兰珠背后,双拳齐出,用了达摩拳中最凶扩的“连环七星锤”,照易兰珠的后心猛击。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武琼瑶摇的青钢剑忽如飞鹰盘空,搂头旋扫,辛龙子霍地回转身来,双臂左右一分,掌风发出,把武琼瑶的剑震歪,喝道:“你从哪里偷学来白发魔女的剑法?”武琼瑶随白发魔女不过三年,其时辛龙子早已在骆驼峰坐关,彼此都不知道。

武琼瑶道:“你管不着!”唰!唰!唰!连环三剑,迅疾异常,一招紧似一招,辛龙子身形滴溜溜的随着剑锋乱转,武琼瑶竟自连他的衣角也扫不着!但他见武琼瑶剑招如电,也着实惊心,不敢冒进。易兰珠身轻如燕,飞掠过去,辛龙子躬腰疾闪,易兰珠回手一剑,“神龙掉尾”!向他脑后剁到。辛龙子避得开时,易兰珠和武琼瑶已两剑相联,首尾呼应,把辛龙子迫落壕沟!

就在这窄窄的壕沟中,辛龙子展开了武林中仅见的怪异身法,也就是失传了数百年的达摩秘技,闪展腾挪,在方寸之地盘旋如意,易兰珠武琼瑶双剑交击,竟自伤他不着,但他数度想反扑上来,也不能够!武、易二人,一得白发魔女真传,一得天山剑法精髓,除了功力稍差之外,全都是最上乘的剑术,辛龙子也仅能闪避,无法反击。

说时迟,那时快,清兵已趁势扑上小丘,李思永一人挡得东来顾不了西,正自手忙脚乱,武琼瑶见状,回身疾扫两剑,把两名迫近的清兵斩伤,李思永抢了一杆大枪,远挑近打。可是就在武琼瑶分身应付清兵之际,辛龙子已跃了上来,掌风霍霍,凌厉无前,易兰珠的宝剑竟自封闭不住!

再说傅青主等人在堡垒之中过了半夜,养好精神,石天成领头冲出,清军分班监视,早有防备,发一声喊,箭如雨落,把众人射退,傅青主与韩荆打个招呼,脱下长衫,蓦地展开“铁布衫”功夫,上下翻飞,就如西面盾牌一样,将弯箭激荡得四面飞射,石大娘翩然琼出,剑招疾发,一下子扑人清军阵中,只听得一片呼叫之声,当者辟易。可是清军都是精选的劲卒,并不溃乱,几名大内卫士,疾忙赶来截击,混战中,群雄把清军节节杀退,但还是未能冲出包围。

石天成杀得性起,双掌翻飞,把一名大内卫士击得横飞出去,随手一捞,将一名清军抓在手中,横扫直击,近身的兵士,心内发慌。傅青主与石大娘一左一右,奋力冲开一条血路,正自杀得沙尘滚滚,呼叫暄天之际,楚昭南仗剑杀来,石大娘勃然大怒,迎面一剑,楚昭南横剑上封,瞬息之间,石大娘就一连攻了三剑,楚昭南暗暗惊奇,料不到这老婆子的剑法如此厉害,一个“楼膝绕步”,反圈到石天成背后,寒光一闪,游龙剑“玉女穿钉”,朝肩后“风府穴”便刺,石天成挫腰一转,双足疾发,楚昭南口击不中,翩然如鹰隼穿林,从石天成右侧绕出,身随剑走,剑随身转,猛地翻身挺剑,又朝韩荆的面门刺来,韩荆举龙头拐杖奋力一挡,丁当一声,杖头给斩去一截,楚昭南也给震得虎口发热。

楚昭南片刻之间,连袭三名好手,傅青主大怒,猛然喝道:“钉着他!”运剑如风,追踪急上,石大娘、韩荆左右包抄,楚昭南大吃一惊,疾忙后退,清兵为要卫护主帅,只得跟着后退,群雄以擒贼擒王的战法,紧紧迫着楚昭南,冲开了一条血路!

傅青主等且战且走,忽闻附近又有呐喊厮杀之声,抬头一望,正好听得一声娇喊:“傅伯伯,快来,快来!”竟是好友武元英的女儿武琼瑶,再仔细一看,李思永和易兰珠也在那里,又惊又喜,拼命冲出,楚昭南率众回头截击,顿时又成胶着状态。武琼瑶等三人,给辛龙子和清军围在小丘,形势十分不利。

混乱中,韩荆忽然奋不顾身,一技龙头拐杖使得呼呼风响,拼命向楚昭南戳去。韩荆自投向义军之后,李来亨兄弟因他是李定国的旧人,以老前辈待他,非常敬重,韩荆想起自己几乎误入畦途,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此刻见李思永陷入重围,宁死也要救出李思永。

韩荆的天龙杖法,招招都是杀手,两名卫士,赶来拦截,他竟然全不防卫,肩头中了一刀,前胸中了一箭,都置之不理,拐杖一指,一名卫士给点中穴道,倒地不起,手腕一翻,又把另一名卫士的天灵盖击碎,直如一头受伤的疯虎,浴血前冲。楚昭南大怒,游龙剑疾如风发,银光匝地,斩足截腰,韩荆兀然不惧,龙头拐杖在剑光中直截进去,只听得一阵金铁交呜之声,龙头拐杖断为几截,腰胁也给剑尖划破皮肉,但楚昭南也给他击中一掌,叫出声来。群雄见韩荆如此拼命,个个奋力杀上。楚昭南身形一缩,快似风车,用天山剑法狠辣招数,斜里一扫,喝道:“你想送死!”那知韩荆竟然不避不闪,反迎上去,只听得波的一声,楚昭南的剑插入了他的胸膛,而他也一杖打中楚昭南胫骨,楚昭南外地一滚,翻了出去,韩荆血如泉涌,倒在地上。傅青主将他抱起,韩荆叫道:“你们快去救李公子!”竟然死在傅青主怀中。

傅青主目中蕴泪,一口剑使得凌厉无前,楚昭南受了韩荆一掌一杖,元气大伤,正自调匀呼吸,不敢拦截。群雄一会儿便冲上小丘,辛龙子迎面一抓,傅青主身移步换,一剑斜劈,武琼瑶、易兰珠左右急攻,石大娘一招“掌击长空”更是迅捷非几,后发先至!辛龙子身形疾转,忽然惨叫一声,身形疾起,俨如琼波巨鸟,从易兰珠头顶飞出,傅青主等也不追赶,和李思永会在一处,见他们三人都毫发无伤,这才放下心来。

石大娘叹道:“这人的武功真是我生平罕见,他肩头已给我扫了一剑,还能够飞身逃出,确是劲敌。只可惜他误入歧途。”

石无成暗暗诧异,他虽然未得师门真传,但看辛龙子的身法,却完全不是师父所教,众人都不知他是什么路数。

傅青主将韩荆放下壕沟,将他埋了。李思永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抓起长枪,说道:“我们冲出去。”忽见清兵两边分开,又是一队人马赶来。为首一个老者,须眉如雪,手使两柄长剑,身法极快,成天挺跟在他的身后,虽然疾跑,却总是有七八步距离。傅青主怵然一惊,说道:“这人是谁?武功看来还在楚昭南之上。”话声未了,那老者已冲上来,双剑左右一剪,把傅青主的剑几乎绞得脱手飞出,但傅青主是一派宗师,剑法非同小可,趁势一送,解了来势,喇地一剑刺出,也是迅捷异常。那老者正是长白山派的祖师风雷剑齐真君,傅青主接了一招,知道对方功力极高,心念一动,无极剑一招“迎风扫柳”,将齐真君右手长剑粘着,大袖一拂,施展平生绝技,又将齐真君左剑裹着,石大娘涮的一剑刺来,齐真君手腕一沉,使个“凤点头”,让过石大娘的剑,双剑刚刚撤回,那料石大娘左一剑右一剑,剑招越展越快,齐真君给迫得团团乱转,待至腾剑格挡时,已给她一连攻了七八剑。

成天挺如飞赶至,正碰着傅青主一剑刺出,他双笔“横架金梁”,向上一挡,只听得了当一声,火花四溅,双笔竟给荡开,但他身形竟是纹丝不动。傅青主暗赞“好功力”,无极剑划了半个弧形,用了十成气功,慢慢划去,成天挺只觉一股极大压力推来,立足不稳,连道几步,但双笔仍是发招,虽败未乱。

那边厢齐真君稳了身形,双剑呼呼展开,隐隐带着风雷之声,招数又变化繁复,虚实莫测,石大娘功力到底稍逊一筹,五禽剑法虽然迅捷无伦,却如碰着了铜墙铁壁,无法进攻,但齐真君用足了气力,才阻遏得她的攻势,亦是不觉暗暗惊奇,想不到在受挫于凌未风之后,又一连碰着两个好手。

石大娘迭遇险招,知道久战不是他的对手,这时清兵围了上来,还杂有许多维人,石天成、易兰珠等人正据小丘作战,武琼谣看见石大娘处在下风,一剑飞来助她一臂。武琼瑶使的是白发魔女的独门剑法,一招“冰川倒泻”剑锋自上而下,稍一颤动,便是寒光点点,冷气森森,径自逼来。齐真君双剑一封,被迫退守,石大娘剑法何等快捷,趁势一剑,从齐真君肩头擦过,齐真君一剑挡住武琼瑶,反手一剑,再把石大娘迫退。但她们二人联手,已是把齐真君围在剑光之中。

且说凌未风与飞红巾下山之后,一直寻找,凌未风、飞红巾和许多牧民相熟,那日听说一个少女向吐鲁番前进,一问相貌,正是易兰珠。张华昭心中大喜,向飞红巾再三道谢。飞红巾道:“我不会再拦阻你了,你应该多谢你的凌叔叔。”两人一笑,加快脚程,朝吐鲁番行去。

走了一阵,忽然碰着大风沙,飞红巾在草原长大,知道厉害,放眼找寻掩蔽之地,忽见不远之处,有一座大帐幕,飞红巾带众人叩帐直入,只见帐中点着一支大牛油烛,地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旁边有一男一女守护,飞红巾看了一眼,忽然叫起来道:“你们两人不是麦盖提和曼铃娜?”那女的凝神细看,也叫起来道:“飞红巾,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三人狂喜流泪,互相拥抱。地上躺置的那个男人,睁开双眼,嘶声说道:“飞红巾,是你吗?你要替我报仇!”飞红巾跳起来道:“呀,伊士达,你也在这里!”

飞红巾招手叫凌未风过来,说道:“这两人是你杨师兄的盟弟,当年他们三人曾横越塔克拉马干大沙漠,从北疆来到南疆。”(详见拙作《塞外奇侠传》)麦盖提道:“你就是杨大侠的师弟凌未风吗?”凌未风点点头道:“你们和杨师兄是八拜之交,那也就是我的兄长。”说罢拜将下去,麦盖提急忙还礼,伊士达突然以肘支地,挣扎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凌未风,我想见你许久了,现在才见着,可惜已经迟了。我这里有把宝剑,是你师兄当年给我的,现在我用不着了,你拿去替我报仇吧。”说罢双眼一翻,就此一瞑不视。

杨云骢飞红巾和麦盖提伊士达四人,当年都是生死的交情,麦伊二人乃是哈萨克族有名的勇土,杨云骢战死,飞红巾隐居,麦盖提和伊士达在草原流浪。曼铃娜是一位牧羊姑娘,和麦盖提是青梅竹马的友人,后来和麦盖提结婚,三人常在一起。

飞红巾忍着眼泪,对麦盖提道:“二十年来,我离开你们,实在感到惭愧。”麦盖提道:“飞红巾,你回来了,那就好了,你给我们增添不少勇气。”飞红巾道:“是的,和大伙儿在一起,什么苦难都忍受得住。伊士达死了,我们会踏过他鲜血染红的泥士,替他报仇的。”

帐幕外大风中麦盖提用低沉的声调诉说伊士达死的事。麦盖提道:“飞红巾,你还记得那个喀达尔族的酋长孟禄吗?当年他为了杨大侠和纳兰秀吉女儿的事,曾诬蔑杨大侠是奸细,谁知他才是奸细。清廷最近派人和他联络,叫他游说南疆各族,投顺朝廷。我们三人一点也不知道此事,到了南疆的喀尔沁草原,仍然到他那里作客。正巧清廷派了一个使者来,那使者是个髦眉皆白的老者,据说是什么长白山派的祖师。孟禄聚集一向听他话的三族十二部落的酋长会谈,不料其中却有七个部落不愿投顺,伊士达尤其义愤填胸,大声斥责孟禄,因此又有两个部落脱离了孟禄,九个部落的酋长和他们带来的人一起离开,伊士达还想再劝孟禄回头,孟禄突然变脸,把伊士达斩了一刀,我们两人拼命救他脱险,孟禄怕其他的人抱不平,不敢追赶。我们将伊士达救出之后,不料又遇着了风沙,想不到他身经百战,不死在敌人手中,却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凌未风默默向伊士达致敬,就用伊士达给他的剑挖开沙土,将伊士达埋葬。麦盖提道:“这把剑是杨大侠当年在西藏天龙派手中抢过来的。天龙派的天蒙禅师带十八名弟子包围他,给他缴了十九把兵刃。”凌未风见这把剑寒光夺目,看来不在游龙剑之下,本来想还给麦盖提的,突然心中想起一事,改变主意,把剑留下。这时风沙已息,凌未风霍然起立,说道:“风暴过去了,我们向前走吧!”

无巧不巧,他们所走的方向,可正是李思永、易兰珠等人被围困的地方。而此际,在清兵的阵营里,也正发生着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昭南吃了韩荆一杖一掌,伤势不轻,仗着内功深湛,调匀呼吸,又服了用天山雪莲所制炼的碧灵丹,运气一转,一股暖气,从丹田直升上来,自觉功力比前高了许多,暗自欣慰,但一想起凌未风却比自己还高,又不禁暗暗丧气,正想再去视察战情,忽见辛龙子气急败坏地逃下来,右肩一片鲜血,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你怎么了?”辛龙子怒道:“你还问哩?都是你叫我去抢什么宝剑,哪知敌人个个都是高手,我竟然给一个老乞婆刺了一剑,好只是轻伤,要不然真会把这几根老骨头埋在沙漠。哼,我再也不理你了!”边说边撕开肩上麻衣,敷上了金创圣药。楚昭南道:“我们几十年朋友,你就不帮我一点忙,真的要走?”辛龙子道:“我要回天山练剑,谁耐烦跟你做官。”说罢一佛麻衣大地,转身便走。

楚昭南忽然叫道:“辛大哥,且慢!”辛龙子回头道:“你别想再留我了!”楚昭南道:“我不是想留你,只是你吃那老乞婆刺了一剑,你知道那老乞婆是什么人吗?她是你的师嫂,她的剑用毒药浸过,剑伤虽不厉害,十二个时辰之内,你必毒发无救!”楚昭南全是胡说八道,但辛龙子却信以为真,果然似觉肩头有点麻痒,面色大变,慌张说道:“这怎么好?”楚昭南笑道:“所以我要请你多留一会,我有解药,但要用热酒送服,我就叫人给你取热酒来。”说罢催一个随身卫士,赶去烫一壶酒。

你道楚昭南打什么鬼主意!原来他见辛龙子出手,怪异非常,远非在天山之时可比,就连他的师父卓一航,似乎也不及他,而他的掌法身法,更不像武当派的,心中大疑,所以想套问他。当下说道:“辛大哥,我的解药虽然可以给你解毒的,但你这身武功,是不是还能保全,我就不知道了。呀,那老乞婆也真毒,受了她的毒剑所伤,恐怕也会慢慢衰弱。辛大哥呀辛大哥!若是你成了废人,做兄弟的剑法不是他们对手,只怕想替你报仇也不能够!”

辛龙子一听,恍如晴天霹雷,含恨说道:“我若真的成了废人,就把剑法传你,教你成为天下第一剑客,比你的师父还厉害!”楚昭南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出痕迹,淡淡说道:“做兄弟的一定尽心替你医治,原不望你有什么报答。只是恕我问你一句,在天山之时,你的剑法好像好像……并不,并不怎样……这回又未见你使剑,难道你是新近练成剑法,还没机会施展吗?”辛龙子翻着怪眼道:“怎么你不信我?我这两年得了达摩一百零八式的真传,达摩剑法也未必在你的天山剑法之下!”楚昭南是武林加顶儿尖儿的好手,自然知道达摩剑法失传的故事,这一喜非同小可,自思若学了达摩剑法,融两派剑法之长,那真是天下无敌了。

说话之时,卫士已将热酒取到,楚昭南将一包药粉,弹在酒中,叫辛龙子饮下,辛龙子不疑有他,一口就吞完了。过了片刻,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腹痛如绞,楚昭南大叫一声“倒也!”一把就抓过来。辛龙子吃一惊,忽然一声大吼,身形一闪,双掌呼的一声,把楚昭南打倒地上,楚昭南在地上打个盘旋,游龙剑卷地扫来,辛龙子叫道:“楚昭南,你好狠!”一纵身,出了帐幕,飞奔而去!

楚昭南在热酒中下了毒药,以为辛龙子必被毒毙,急于要抢他的达摩秘笈,那料辛龙子功力极高,虽中了毒,却能忍住,猛然醒觉,闪电般的反击过去,楚昭南猝不及防,竟然让他打倒。但辛龙子也知道楚昭南武功和自己不相上下,这番一击而中,原是邀天之幸,哪敢恋战,因此急急落荒而逃。清兵见他是主帅好友,自是不敢阻挡。

凌未风等人行了半日,忽闻远处有厮杀之声,正待拍马追赶,忽见辛龙子衣裳破裂,如飞奔来,凌未风在马背上一跃而起,拦在辛龙子面前,喝道:“好,我不找你,你倒敢来找我,我们再战三百合!”凌未风只道他要带领清军来捉拿自己。辛龙子如疯虎一般连劈数掌,叫道:“好,你们师兄弟都不是好人,我辛龙子命丧你们手中,天下英雄也要笑话你们!”凌未风凝神运气,拆了几招,辛龙子忽然咕咯一声,倒在地上,毒药发作,他的气力也已耗尽,凌未风的掌并未打中他,他已自己倒下了。

凌未风一听话中有话,急忙将他扶起,问道:“怎么样?我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辛龙子挣扎说道:“哼,楚昭南用毒药暗算我,你又乘我临危来迫我,我偏偏不叫你们称心如意!”取出达摩秘笈,双手便撕。凌未风伸掌一拍,将秘笈拍落,一看他已面色淤黑,急忙取了一粒碧灵丹,塞入他的口中,辛龙子还待挣扎,给凌未风在下巴一捏,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把那颗药丸骨碌碌地吞进去。过了许久,辛龙子放了几个臭屁,胸中舒坦许多,面色渐渐好转。

辛龙子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凌未风。凌未风道:“好了,你所受的毒已给解了。”辛龙子内心感激,却不道谢。翻着怪眼说道:“你果然和你的师兄不同,只是我还要与你比剑。”凌未风笑道:“不忙,待你完全康复之后,我一定奉陪。你且带我去找楚昭南那厮。”桂仲明上前叫声“师叔。”辛龙子哈哈笑道:“你妈妈的剑法很好,你这个师侄也还不丢师叔的脸。好,瞧你凌叔叔的份上,我认你了。你的爹妈现在给人围着,我们先去救他们出来!”

李思永和傅青主等会在一起,实力大增。齐真君给石大娘武琼瑶缠住,风雷双剑,虽然厉害,却也占不了便宜。成天挺给傅青主的无极剑法杀道,只是清兵和维人重重包围,又有三个一流高手压阵,群雄也是冲不出来,只能据守小丘,近用剑刺,远用箭射。

炎日西逝,凉月东升,沙漠气候变幻极大,饶是在“火洲”吐鲁番的附近,晚上也是苦寒袭人。清兵在沙漠上烧起野火,照耀得明如白昼。刘郁芳望着遥远的天山,隐隐看见雪山冰峰,高出云表,在夜空中闪闪发光。

刘郁芳微感凉意,搂着易兰珠道:“火洲附近,晚上还是这样寒冷,天山之上,更不知是何等酷寒呢!”易兰珠笑道:“我是自小在天山长大的,姐姐是江南人一定过不惯的。”刘郁芳想起了凌未风,心想他若真是自己少年时候的那个朋友,则他为了自己,远走异乡,挨受天山的酷寒,江湖的险恶,则他气恨自己,也真怪不得他,心里一酸,喟然叹道:“若有一日我也能上天山看看就好了。”武琼瑶傍着李思永,按剑监视清兵,忽见刘郁芳若有所思,诧然问道:“刘大姐,你想些什呀?”刘郁芳默然不答,李思永忽然大叫道:“你们快看又是什么人来!”只见清兵阵脚大乱,齐真君带领维人上去阻截。

火光中刘郁芳看得分明,为首的人竟似凌未风模样,傅青主说道:“咦,奇了,怎的这样凑巧,凌未风真的来了。”凝神看时,只见凌未风只带着几个人,已和齐真君交上了手,李思永道:“清兵人多,凌未风虽然武艺高强,只怕也冲不进来。不如咱们冲下去和他会合吧!”群雄正想行动,忽然齐真君拔步飞逃,他所带的维人大声呼叫,拥着凌未风,竟然倒戈反杀过来,清军登时大乱!

原来凌未风和飞红巾赶到战场,齐真君一剑飞前,手下几百维人卷将过来,凌未风长剑一挥,将齐真君双剑格开,飞红巾忽然一拍凌未风肩头,叫道:“退下!”长鞭一指,大声叫道:“你们还认得我吗?我是飞红巾!”齐真君疾刺两剑,飞红巾身形闪动,并不还招,继续叫道:“你们听我命令,把这老贼杀掉!”年老的维族战士们狂喜叫道:“是飞红巾!”年青的战士们虽然不认得,却都听过飞红巾的大名,霎时间欢声动地,刀枪剑戟齐向齐真君身上戳来,齐真君一剑劈翻两人,飞红巾的长鞭已啪的一声,打到他的背后,齐真君拔步飞逃,凌未风挥剑急上。

维人的首领是孟禄的儿子孟山,孟禄归顺清廷,选了一千骑兵,由他率领,跟随清廷的特使齐真君回去迎接清兵,走到中途,和楚昭南带来的禁卫军会合的。此时小丘上群雄纷纷冲下,孟山领兵去堵截飞红巾,大声弹压。不料维人见是飞红巾,大半不听他的说话,他只得带着心腹逃命,战场形势,顿时改观,维族骑兵和清军劲卒互相搏杀。

辛龙子抢入乱军之中,正碰着楚昭南落荒而走,大喝一声:“哪里走!”楚昭南突觉劲风斜吹,辛龙子双掌呼的打到。楚昭南侧身一闪,喇的一剑刺出,辛龙子一拳扑空,再度进招,楚昭南身随势转,剑撩掌劈,狠辣异常,辛龙子空手抢进,究有顾忌,两人闪电般地拆了几招,成天挺和众卫士已赶到,凌未风急忙仗剑赶来,辛龙子在围攻之下,肩头又给楚昭南刺了一剑,凌未风展开天山剑法,银光点点,飞洒而来,楚昭南刚挡得一剑,背心却中了辛龙子一掌,急忙拔足飞逃,凌未风长剑翻飞,护住了辛龙子,问道:“你的伤势怎样?”辛龙子道:“不要管我,你去追那厮吧!”凌未风见他肩头血染,知是伤得不轻,说道:“有飞红巾他们追击,一定会打赢的。”强拖着他退下。这时忽然听得易兰珠呼叫之声,桂仲明正跑过来,凌未风道:“你照顾师叔。”提剑勇闯,辛龙子也想跟去,只是周身骨痛,桂仲明持剑给他开路,却不许他厮杀。

原来张华昭瞧见易兰珠在乱军之中冲杀,心头狂喜,拼命冲去。楚昭南和成天挺等飞逃,迎面正碰着傅青主易兰珠和武琼瑶,三口寒光闪闪的利剑,截着去路,楚昭南知道厉害,斜刺一冲,侧面又是石天成夫妇拦住,楚昭南暗叫一声苦也,忽见张华昭跑来,心中大喜,扭转了头,一招“极目沧波”反手一剑,闪电般地刺到张华昭胁下,张华昭全神贯注易兰珠,猝不及防,身形一缩,手腕已给他左手三指扣着脉门,一把甩将起来,石大娘唰的一剑刺到,楚昭南狞笑道:“叫你们刺!”把张华昭左右一荡,易兰珠大叫起来,石大娘急忙收剑,楚昭南等领众人已冲过去了!

凌未风纵跃如飞,大声叫道:“把人放下!”刘郁芳从侧面杀出,奇门暗器锦云兜突然当头一罩,楚昭南霍地避开,忽觉手腕一阵麻痛,凌未风手臂一伸,双指直点他的面门,手掌一松,张华昭倏地倒落地上。凌未风急忙扶起,刘郁芳与易兰珠双双过来。武琼瑶抚剑大笑,楚昭南却已逃出去了。

易兰珠愕然问道:“武姐姐,你笑什么?”武琼瑶道:“他中了我的白眉针,有他一生好受的了。”白眉针是白发魔女的独门暗器,细如牛毛,所以称为白眉针。这种暗器虽不足制敌人死命,却是狠辣非常,入了人体,极不容易取出,真是有如附骨之疽。楚昭南所中的两枚白眉针,都隐入骨头关节之中,以至功力渐减,这是后话。

楚昭南与成天挺等一逃,清兵全部溃退,飞红巾勒马不追,回头一望,见张华昭执着易兰珠的手,互相凝视,战场上的一切纷扰,他们都好像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飞红巾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易兰珠忽见飞红巾出现,心头一震,颤声说道:“姆妈,不是我想离开你……”飞红巾接声笑道:“兰珠,我也不想离开你,所以我也出来了,让我们大家都在一起,像一家人那样快快活活过日子。”易兰珠眼泪夺眶而出,抱着飞红巾道:“姆妈,我真的感激你,你待我比亲生的女儿还要亲。”飞红巾道:“你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也是凌叔叔的好侄女和他们的好朋友。”说着特别指了张华昭一下,易兰珠羞得垂下头来。张华昭忽然惊呼道:“你怎么有这么多的白头发了!”一阵风过,易兰珠的头发给风吹开,白发混在黑发之中,有如繁霜堆鬓,飞红巾咽然叹道:“我们师徒三代,竟然都是未老白头!”张华昭心念一动,执着易兰珠的手道:“不要紧,我给你医!”从怀中取出锦匣,缕缕清香,沁人心肺。

易兰珠性最爱花,一见两朵优昙仙花,一红一白,不觉心醉。张华昭又解下盛水的葫芦,递过去道:“兰珠姐姐,我要你把这两朵花吃了。”易兰珠笑得如花枝乱颤,纤指戳向张华昭面颊,低声说道:“真孩子气!这样好花,吃了不糟蹋吗?”张华昭道:“一点也不孩子气,我求你把它吃下。”飞红巾道:“你就把它吃下吧,在天山时,你不是也喜欢弄些雪莲来泡茶吗?”易兰珠见他们都说得那么“正经”,颇为奇怪,她本来爱极这两朵花,也喜欢吃鲜花花蕊,抚弄一回,把两朵花都嚼碎下咽,只觉齿颊留芳,她舐舐舌头道:“真好吃!还有吗?”张华昭笑道:“你吃上了瘾来了。我可没有花再给你吃了。”飞红巾笑道:“想再要这两朵花,可要等六十年后了。”易兰珠愕然不解,飞红巾也不向她说明。

李思永看着张华昭喂花给易兰珠吃,低声吟道:“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这是纳兰容若的名句,纳兰词那时流行全国,几乎妇孺能诵。武琼瑶赦然一笑,瞧了他一眼,低声道:“李公子,怎么样?是羡慕别人呀?还是妒忌别人呀?”李思永面上徘红,见武琼瑶眼中似含有无限情意。他低声说道:“有你在旁,我用不着羡慕,更用不着妒忌呀!”这霎那间,武琼瑶面也红了!

这个时光,刘郁芳也正和凌未风互叙契阔。凌未风见刘郁芳清瘦许多,黯然无语。刘郁芳道:“我以为不能再见着你了!”凌未风强笑道:“我答应过你和你同上天山,此愿未偿,我们如何会不再相见?”

群雄会集之后,武琼瑶带路前行,傅青主问道:“你的爸爸可好?”武琼瑶道:“就是他叫我来接伯伯的呀!”傅青主和武元英是生死之交,和故人相见在即,十分喜悦。正说话间,忽见前面尘头大起,又有百余健马冲来,傅青主蹩眉道:“难道楚昭南那厮还敢回来?”纵眼看时,只见领着这队人马的竟是一个孩子,傅青主甚为奇怪,武琼瑶已大声叫道:“弟弟,弟弟!”那个孩子一个筋斗从马背翻下,扯着傅青主的袖子,叫道:“傅伯伯,你不认得我了吗?”傅青主哈哈大笑道:“成化,你长得这么大了,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武成化是武元英的儿子,曾跟傅青主学过水袖接暗器的功夫,那时他只有十一二岁,现在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大孩子了。

武成化双眼红肿,连连扯着傅青主道:“傅伯伯,你快去看我的爸爸,他昨晚受人暗算了!”傅青主跳起来道:“有这样的事?”武元英是终南派的名宿,武功甚强,想不到在西北边荒之地,竟有人能暗算他。武琼瑶非常着急,连忙催弟弟快说。武成化道:“昨晚三更时分我正熟睡,忽然听得爸爸大声呼喝,我跳起来,只见两个贼人从你的房间里钻出来……”武琼瑶道:“在我的房间里?”武成化道:“是呀,从你的房间里出来,爸爸大怒,展开金背斫山刀,就和他们动上手啦,其中有一个人说话阴声怪气的,形貌体态都像女人,你说怪不怪?另一个却是老头子,我一把棋子撒去,没有打着,忽然爸爸大叫一声,跳出圈子,这时杨叔叔也来了,那两个贼人也跑了,爸爸扯开衣服,胸膛黑了一大块,今天还不能起床,他听得天地会兄弟的报告,知道百多里外的沙漠有大队人马厮杀,所以派我带人来看,看傅伯伯们是否被围住了。”武元英在三年之前,和天地会的两个首领华紫山,杨一维辗转入疆,在草原上建立村落,武成化口中说的两位叔叔就是他们,武成化说罢,这两个人便即上来谒见他们的总舵主刘郁芳,再拜见傅青主。桂仲明拉着冒浣莲道:“冒姐姐,听这位小弟弟所说,似乎是人妖郝飞凤也来到回疆了。他的武功如何伤得了武庄主?”傅青主点点头道:“说话阴声怪气,形貌体态都似女人的怪物,那一定是郝飞凤了,小弟弟,他手中使的是不是一把铁扇子?”武成化道:“是呀!两个人使的都是铁扇子!”傅青主催马快走,对凌未风道:“敢是那个老怪物也来了。”正是:

江南来老怪,塞外现人妖。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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