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为大外交智库创始人授权“秦安战略”头条平台独家原创刊发,转载自公众号“库智交外大”。作者杨啸杰,大外交智库研究员助理实习生。
“我想立即强调的是,近年来在俄罗斯与乌克兰这一本质上同属于一个历史精神空间的内部出现了一道隔墙。它的出现是一场巨大的共同的不幸,也是一个悲剧。”
——普京《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的历史统一性》
当我们在讨论乌克兰局势时,我们在讨论什么?我们讨论了俄罗斯与西方激烈冲突的地缘政治,我们讨论了东西乌克兰内部政治分裂,我们还讨论了民粹主义在乌克兰的甚嚣尘上。但是这些现实又是从何处来?为什么曾经的“斯拉夫兄弟”如今会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或许这些都要从历史中寻求答案。
帝国阴影下的乌克兰
孱弱的乌克兰在帝国间的搏斗中长期以牺牲品的姿态出现
(一)开端:蒙古的铁蹄
公元9世纪末到13世纪初的近四百年时间里,基辅罗斯创造了璀璨的文明,成为如今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三国的文化滥觞。然而1240年蒙古西征的铁蹄宣告了基辅罗斯的灭亡,原先国家内的各个地区纷纷成为独立的公国。偏居西南的加利奇—沃伦公国尤其引人注目。加利奇—沃伦公国西与波兰接壤,北与立陶宛毗邻,矿藏资源丰富,商业贸易发达,并且位于蒙古统治的边缘。加利奇—沃伦公国与西方联系日益紧密,并试图以此削弱蒙古的统治。加利奇—沃伦公国存续时期开启了西乌克兰西化的进程。
实际在蒙古入侵前,基辅罗斯由于内部争斗就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西南的加利奇公国和沃伦公国于1199年合并,东北的苏兹达里—弗拉基米尔公国则发展为日后的莫斯科公国(图源@必应)
古罗斯东北部的莫斯科公国也逐渐崛起,凭借着突出的贸易优势和与金帐汗国的良好关系,逐渐兼并了其他公国。在伊凡三世大公统治下,莫斯科公国迎来了全盛。公元1480年,伊凡三世决定停止向金帐汗国纳税,从而结束了蒙古对罗斯长达240年的统治。莫斯科大公逐渐成为了“全罗斯的君主”,而莫斯科公国也成为了日后沙皇俄国乃至今日俄罗斯的前身。
(二)分裂:帝国的鱼肉
14世纪起,加利奇—沃伦公国逐渐被立陶宛和波兰兼并统治。随着波兰王国的逐渐强大以及波兰—立陶宛联邦的最终形成,乌克兰人受到的压迫逐渐加重。在这种情况下,一些下层民众逃往帝国东南边缘,并逐渐形成为一个特殊的群体——哥萨克。16—17世纪,哥萨克群体逐渐发展壮大。1648年,哥萨克农民大起义爆发,最终推翻了波兰在乌克兰大部分地区的统治。1654年哥萨克领袖与俄罗斯签订了《佩列亚斯拉夫协议》,与之结为同盟。17世纪中后期,俄罗斯帝国借此将领土扩展到如今乌克兰第聂伯河以东地区。
伊利亚·叶菲莫维奇·列宾:《扎波罗热哥萨克致土耳其苏丹的回信》哥萨克在同鞑靼人、土耳其人作战的过程中不断强大(图源@维基百科)
乌克兰的东西分裂进程并未就此停止。1772年至1795年,俄普奥三国对波兰进行了三次瓜分。乌克兰西部的加利奇归奥地利所有,而其它地区则全部划分给了沙俄帝国。沙俄政府在东乌克兰推行严厉的“俄罗斯化”政策,乌克兰“小俄罗斯”的民族意识正是在此阶段逐渐产生的。而奥地利在西乌克兰的统治则相对较为宽松,尤其是在19世纪西欧君主专制国家改革浪潮后,西乌克兰人的民族意识逐渐觉醒。1848年在加利奇爆发了乌克兰人民革命,为20世纪初乌克兰民族运动的高潮埋下了伏笔。
(三)整合:苏维埃的洪流
20世纪初乌克兰的民族独立运动迎来了一个高潮。1914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更加速了奥匈帝国和沙皇俄国的崩溃。在这种背景下,1917年11月,乌克兰人民共和国诞生了。但是这一政权十分脆弱,在邓尼金的白军、苏联的红军、德军和协约国干涉军等内外多重威胁下,国家政权几经易手。1921年乌克兰人民共和国的努力宣告失败,乌克兰成立了苏维埃政权并成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
1954年苏联发行的纪念《佩列亚斯拉夫协议》的邮票标题为《纪念乌克兰与俄罗斯统一300周年》
戏剧化的是,乌克兰最终在苏联的框架下完成了整合。在苏联1939年构建“东方战线”的过程中,西乌克兰终于回到苏维埃乌克兰。不论是列宁的“民族自决”理论,还是苏联成立初期旨在培养忠诚的地方精英的“本土化”政策,都极大地促进了乌克兰民族文化和民族意识的发展。在赫鲁晓夫执政时期,乌克兰不仅获得了克里米亚,还获得了在苏联内部仅次于俄罗斯的特殊地位。80年代末,乌克兰的民族独立运动又再次迎来高潮。1991年,随着苏联解体,乌克兰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统一和独立。
茫然的现实
国家统一与独立给乌克兰的民族认同带来了更大挑战
帝国时代,乌克兰不可避免地沦为了博弈场和交换物,这对于乌克兰人而言无疑是悲惨的。但是在饱受欺凌的历史进程中,乌克兰人的民族意识也逐渐觉醒了,从文化要求到政治要求,从追求自治到追求独立,乌克兰人的民族国家构想在苏联解体后终于变成现实。但是为什么乌克兰的国家建设在今时今日却陷入如此困境呢?我们需要借助历史来进一步回答这个问题。
(一)乌克兰与俄罗斯的特殊关系
乌克兰与俄罗斯在文化上同宗同源,都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基辅罗斯时代,它所产生的宗教、文化影响极为深远。直至2020年,乌克兰仍有超过60%的居民信仰东正教。另外更为重要的是,沙俄时期推行的一系列“俄罗斯化”政策是具有效果的,在一定程度上成功淡化了乌克兰人的民族认同并转而树立“小俄罗斯”的认同。此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代乌克兰是由列宁及其同事创造的”(普京万字讲话全文)。如果没有苏联构建“东方战线”的行动,如果没有苏联击退希特勒法西斯,东西乌克兰很难再度统一。
1933年乌克兰大饥荒中的哈尔科夫(图源@维基百科)
但是“小俄罗斯”终究不是俄罗斯。沙俄对乌克兰的统治是专制的、高压的,乌克兰语不被允许在教学中使用,“乌克兰”这一名词甚至也要用“小俄罗斯”代替。乌克兰人长期以来都处于社会底层,即便是文化启蒙都成困难。在苏维埃时期,虽然这种情况大大改善,但是乌克兰的独立愿望终究是不可能实现。尤其是斯大林时代的“大饥荒”、“大清洗”两大事件,更是在原本复杂的民族问题上蒙上了一层意识形态的阴影。这些民族心理都难免会投射到如今的乌俄关系之上。
(二)极端民族主义的土壤
长期被压制的民族意识也为极端民族主义的发展提供了土壤。事实上,在乌克兰20世纪初和90年代两次民族独立运动的高潮过程中,都曾经出现过类似建立“乌克兰人的乌克兰”的口号。在乌克兰长期经济低迷、国家混乱的情况下,激进的民族主义口号无疑将会获得更多支持。比较著名的极右翼政党“全乌自由联盟”在1998年议会选举中联合它党仅获得0.16%的选票,而在2012年仅其一党就获得了10%的选票和37个席位。
乌克兰的极端民族主义主要表现为极端的反俄,也是有其历史原因的。事实上东西乌克兰人对外族统治历史的感受是不同的。西乌克兰在立陶宛和奥地利的统治下,一直处在较为宽松的政治环境中。而东乌克兰在沙俄统治下则面临着严重压迫,甚至这些压迫逐渐加深。而对于一个从苏联中独立而来的乌克兰,更是对苏联充满了负面评价。这些都构成了乌克兰极端民族主义表现为极端反俄的历史因素。
(三)乌克兰东西分异古已有之
从对历史的梳理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乌克兰被“人为的”分为了东西两个部分。从加利奇—沃伦公国和莫斯科公国的并立,到波兰—立陶宛联邦的征服,再到三次瓜分波兰,乌克兰的东西分裂越来越显著。仅仅是地理上的归属尚不足以造成分异,重要的是乌克兰位于天主教文明与东正教文明的交汇线上。在波兰和哈布斯堡王朝统治时期,大规模的“西化”政策在西乌克兰展开,而东乌克兰则是在沙俄的统治下经历了“俄罗斯化”。东西乌克兰之间巨大的文化裂痕,也是如今乌克兰“东西互搏”政治格局的历史原因。
1772-1795年,俄普奥三次瓜分波兰历程(图源@维基百科)
东西乌克兰的矛盾也反映到国家对外政策上,使得乌克兰的自我定位更加迷失。“东西方属性”对于乌克兰来说并非资源,反而成为“包袱”。自新世纪以来俄罗斯与西方愈加激烈的对抗态势,根本不可能为乌克兰留出在东西方之间选择“中间道路”的余地。以致乌克兰的对外政策显著影响了国内政治进程,甚至成为国内政治的根本。2014年的“广场革命”,就是在时任总统亚努科维奇宣布中止加入欧盟程序后发生的。而在亲西方的波罗申科政府执政后,乌克兰东部的独立势力愈加明显,甚至克里米亚也已经“脱乌入俄”。
结 语
目前乌克兰的危局实际上是由其自身定位摇摆导致的
在上一期关于“恐俄症”的讨论中(歇斯底里的恐俄:西方究竟在害怕什么? @大外交智库),笔者提及了关于俄罗斯的“东西方之问”。事实上,乌克兰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甚至更加迫切地需要一个清晰的答案。当我们回顾乌克兰历史时,会发现它长期处于分裂、占领的状态,独立统一的历史少之又少。自19世纪起觉醒的乌克兰民族意识,在今天看来仍然是十分年轻的,最重要的是它缺乏与“国家”结合的思考。
长期以来,乌克兰的众多先贤们深刻论述了乌克兰民族的独立性,也深刻论述了建立乌克兰民族国家的重要性,但是这一国家该如何建立、如何治理、如何处理这一民族内部本身的分异、如何处理本民族与其他少数民族关系,这些都是缺乏答案的。对于乌克兰民族而言,如今是第一次建立“民族国家”的尝试。而如今与俄罗斯矛盾的总爆发,也必将重新塑造乌克兰的民族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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