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华秋实

图:来源网络

嬷嬷和我们是世代几辈的老邻居。我们两家一直都保持着亲切友好的邻里关系,嬷嬷于2007年去世,享年95岁。在我的心目中,她是那样的普通,却又是那样地与众不同,时隔这么多年,总想写一点关于她的文字,但迟迟未能如愿,今天才终于整理出有关嬷嬷在我的记忆里尚存的一些零碎的生活片段来……

嬷嬷是一位出生在清朝末年的乡下小脚女人,比我的母亲年长十多岁,驼背,瘦小佝偻的身躯,她的身高甚至不及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牙齿完全脱落,笑起来,脸上皱纹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笑容甜甜的,像是一个稚嫩的婴儿,一年四季穿一身自己织成的蓝色或白色的粗布衣裳。

我家隔壁的嬷嬷 我家隔壁的嬷嬷(1)

嬷嬷一生育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30多岁就成了寡妇。听母亲说,在日本侵略中国时,有一天日本人进了我们的村子,这时,她的家里,只有她的丈夫和村里的一位村民在家,听说日本人来了,那个村民藏到了床底下,而她的丈夫赶紧躲在门后,日本人发现了床下的那个村民,开枪把他打死了。就日本人走时,看到她的丈夫就站在门后,也只是看他了一眼,就走了。然而她的丈夫因此受到了惊吓,从这以后也一病不起,最终离开了人世。嬷嬷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从此并没有改嫁,独自一人带着四个孩子,省吃俭用历尽艰辛,把孩子无养成人成才,还供出来了两个大学生。

在那饥饿贫穷的年代,人们经常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生活,母亲养育我们姐弟六个,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冬天母亲总会为我们穿不上棉衣而犯愁,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便会主动伸出援助之手,为母亲送上一些棉套和用来做补定的旧衣服的碎片。有时家里粮食接续不上时,嬷嬷就会送来一些米和面,解决我们当前的燃眉之急。我记得还有一次,母亲没钱给我交学费,我在家里哭着不上学,嬷嬷知道后主动回家取了几块钱给我,我这才高高兴兴地往学校里跑去。在嬷嬷的帮助下,我们才一次次渡过难关。我的父亲及家人也不忘她的恩情,尽量帮她干一些体力活,平日里,父亲挑水时把自家的缸盛满后,总不忘为嬷嬷挑上两担水。农忙时,我们一家都会为她及时收割、抢种。长期以来,两家都互相关心,互相照应,互相传递着彼此之间的温暖。

我家隔壁的嬷嬷 我家隔壁的嬷嬷(2)

等我们都渐渐长大懂事后,听到母亲说起嬷嬷经常帮助我们的话题时,我们就会不解地问母亲:嬷嬷一个单身女人,咋就比咱家过得好呢?母亲说她家以前都比一般人过的好,家境殷实,她的上辈曾是清朝的举人,他的公公也做过秀才,她的两个孩子都有能耐,那是人家家里有这根衡。(就是有这方面遗传的基因)我至今还记她的女儿在文革前考上了上海军医大学。每隔两年探家一次,回来时穿一身绿色的军装,领章和帽徽闪着鲜红的光亮,显得是那样的神采奕奕,气韵不凡,让村里的人都羡慕不已。

在我的记忆里,对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嬷嬷让我为她写信的事。有一天,她特意来找我,问我会不会写信。当时我也刚高中毕业,还复习考了一年大学,写信,对我而言只是轻而易举的事,便不假思索地说:我会。于是就随她来到了她的院子里,笔和纸都已准备妥当,嬷嬷就坐在我的对面,按照她的意思,她说一句,我写一句。也就是原话照搬,不可随意更改,写完之后我就念给她听,听完后她很满意,说我写的很好,又说早知道你会写信,我就不去找别人了,其实我并不因为她的夸赞而感到高兴,且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便不解地问:嬷嬷你看,这信上写的都是方言土话,人家都是城里人,说的都是普通话,那让人看着不笑话咱吗?嬷嬷笑着对我说:是城里人,咋啦,她从小不是在农村长大的?然后又语重心长地教导我,老人给孩子写信,得用老人的口气,让她感到你就在她跟前和她说话一样。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写信也是一门学问啊。我在心里暗自佩服,一个不识字的老人,竟然懂得语气的妙用。对于我一个刚出校门的洋学生来说,和她相比起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我羞愧汗颜。从这以后,我为她写过好多回信,每次写完信之后,她都会步履蹒跚,弯着腰,再上几个台阶,去屋里给我拿一些好吃的。

我家隔壁的嬷嬷 我家隔壁的嬷嬷(3)

嬷嬷虽是旧年代过来的人,但她的思想却并不显得古老与陈旧,她喜欢识字读书的人,还鼓励我继续考学,经常嘱咐我:你学的那些字可不能丢啊,你还得经常演习着。每年高考结束时,她总是关心地问村里参加高考的学生,今年考大学的分数是多少。好像每年的高考都与她息息相关似的。

自我长大出闺之后,便不常见到她了,有时回来看母亲,就会习惯性地问一问嬷嬷的情况,想念她时,我会顺便带一点东西去看望她。见了面她总会对我说:人活在世上不容易,苦辣酸甜都得尝尝。那时我还年轻,并不懂这些话的真正含义,更不知道它的人生真谛。

我家隔壁的嬷嬷 我家隔壁的嬷嬷(4)

但当我又一次回家再问起嬷嬷时,母亲却说她已去世多日了,我顿时心里一阵难过,于是,在母亲的陪同下,想去嬷嬷的院子里再看一看。这时,我看到大门依然是敞开的,迎面走来了她年近70岁的女儿。我亲切地称她姐姐,她对我说:走,去您嬷的窑里坐会儿吧。我望着眼前的二层小楼,问:嬷嬷不在这里住?姐姐说她住贯窑了,说窑里住着舒服,冬暖夏凉。我于是跟随她来到了嬷嬷生前住过的窑洞,昏暗的光线下,往日嬷嬷用过的那些上了年岁的生活用具已然清晰可见,保存完好。可望着眼前的一切,已物是人非,人走楼空,周围被一种空旷悲戚的气氛笼罩着。沉思片刻,转念随想,人世上的生老病死乃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常态,嬷嬷90多岁的高龄得以寿终正寝,也算是喜丧了。嬷嬷是一位经历了几个朝代的坚强不凡的老人,终于做完了她风风雨雨的一生,不留遗憾,没有牵挂,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走出嬷嬷的家门,我在心里也默默为她祈祷祝福,愿她在天堂一切安好。

多少年来,她曾对我的那些真理般的教诲,令我念念不忘,甚至让我受用一生,她那甜甜的笑容,驼背的身影,虽已时隔数十年,至今让我回想起来仍然是那样的倍感亲切。现在终于将这些尘封的回忆,落笔成文,以表对她的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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