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祈雨调 口白——贺国丰)
浮暖沉寒又一岁,最为感怀的还是记忆中的陕北正月天,昔日如梦来,今日也遥远。成年人都在羡慕只有孩子才是过年最快乐的人,因为现实理想,中间隔着南墙,每逢春节,这份囿于困乏,陷于纷繁,了于寂然,时光难再的情愫又再一次泛散开来......
陕北正月天
忆·幼时
进了腊月就是年,刷窑糊窗做八碗(八碗:陕北地区对过年肉类菜肴的俗称)。记忆中,幼时的腊月都是在各个迎接新年事项的一片繁忙中度过,祈盼中的寒假一到,假期作业必然会在三天内突击完工,有深谋远虑的小伙伴更是会“令人发指”的早在寒假前就写完。
一到假期,在那个没有网络、iPad娱乐匮乏的年代,孩子们都会“被迫”加入迎新年工作的队列,剥葱捣蒜铲煤球,裁纸递刀刷浆糊。在陕北人的眼中,不管一年来的收获如何,春节来临,家里一定要收拾的齐整,这样才能奔个好“光景”(陕北俗语好日子、好生活)。
陕北窑洞
“刷窑”便是一件首当其冲的重要事项,昔日的陕北窑洞不似如今的铝合金框架、全玻璃窗,那时的窑洞多是砖窑,窗户都用白色麻纸糊起,只在窗框下面留有3块玻璃。经过1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旧岁的白色麻纸已然发黄,刷窑的过程就是用白灰(石灰)为窑洞内的墙壁刷浆,再把窗户的旧麻纸铲去,糊上新的白色麻纸。
刷窑是个技术活,腊月期间有专门的“技工”揽活刷窑,勤俭的人家也有自己上手拾掇的,讲究一点的人家会在刷浆的石灰水中倒入一瓶鸵鸟纯蓝墨水,据说这样刷出来的窑洞,白色更显“高级”。
幼时最高兴的趣味就是刷窑期间,躺在院子中堆放着的跟小山似的被褥衣服上(刷窑时为防止石灰浆滴溅,屋内所有家具都会搬到院中)。快乐就是这么的简单和短暂,因为不时的就会被家长使唤去给刷窑师傅挪灰浆盆和递麻纸。
残存的记忆中,仍旧忘不了的是白色麻纸的纤维扎在手上那许久不能退去的刺痛,或许如今年味的淡化和无趣更多的是少了我们迎接新年的这份“参与感”。
思·美味
物质匮乏的年代,幼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鸡能长4只脚,这样,年夜饭就能吃到多的鸡腿。勤俭持家的陕北婆姨们,更多的是用“粗粮细作”的方式,变换出多样的美味。
油馍馍、黄馍馍、油糕、稠酒、烧肉、酥肉、排骨、炸丸子......一整个腊月的时间,样样都出自婆姨们的巧手,这份风味,经由上一辈的传承,辗转开枝散叶到这片黄土地的各户人家,在不同的沟沟壑壑、山山峁峁间弥散。
过年标配的陕北烩菜油糕红筷子
陕北冬天的室外是天然的冰箱,幼时没有KFC、外卖的寒假岁月,美味的零食就有冻黄馍馍,做好的黄馍馍为了贮存,多会放在院子杂物间的瓮中,天寒地冻、五脊六兽时,拿一个冻黄馍馍出来,掰开的茬口上,豆沙馅和冰霜混在一起,咬在口中慢慢消融的过程,就是品食美味的享受之旅。
陕北黄馍馍
最受用的当属做“八碗”,买回来的小半扇猪肉,根据肉质部位,会被分解成不同的用途,大块烧肉、小排骨、酥肉,剩下的可以剁碎炸丸子。幼时的执念就是守在油锅边等丸子炸出来,滚烫滚烫的吃到嘴里,尽管大人一再训诫,这是生肉炸的,不能吃,那缕肉香却永恒的留在的幼时的味觉记忆中,挥散不去。
今时今日,在日趋雷同的日常生活里,我们开始愈加怀念起这份“美味”,它的背后是一种宠溺的滋味,聚集的是浓浓的幸福味,像幼时年夜饭时爷爷给你夹的鸡腿、妈妈给你炸的丸子、爸爸给你买的饮料...只是如今,我们已经将这“美味”延续给了下一代。
叹·时光
今夕的时光回忆都只能是追忆,感觉起来就是“忧伤像光线一般落在我身上”。
就像是久在城市的雾霾中偶然回到陕北那蓝个盈盈的天,就像成长的过程中总会有过那种阶段,觉得这片黄土地、这曲信天游是那么的土,兜转回头时又发现它是那么的美。
蓝个盈盈的天上飘着一疙瘩云
一曲信天游,几多回忆愁。信天游说是酸曲,但它酸的涩,涩的苦,是最野性直白的宣泄,却充满着炽热的感情,是在千沟万壑黄土世界中的所有苦闷和幻想,就像《血色浪漫》里,钟跃民面对唱着信天游的秦岭泪流满面的情感,唱不完人生,唱不尽人间。
陕北唢呐
陕北有着“正月天不干活”的讲究,正月是一年中最清闲、最喜庆、最热闹的时节,有最震天响的鞭炮、最热闹的秧歌、最红火的酒桌,满满的都是“沸腾感”。 幼时的正月就是躺吃躺喝过日子的时光,家家都是热气腾腾,香气氤氲,这年味比任何美食的味道还要浓郁。如今,在年味冲天的这片黄土地上,自称匈奴人后裔的陕北人,依旧在用勤劳的双手,诠释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热爱。
陕北除夕夜垒“火塔”
记忆中的春节时光是快乐的,也是回不来的,就像妈妈的那台缝纫机,它是穿梭岁月的时光机,轮圈的转动,岁月的流逝,转出了皱纹和白发,也转出了一个个光阴的故事。
幼时的除夕,家中的院子里一定会垒起一个“火塔”,是流传下来驱邪避害的用意,亦或是祈福着来年光景红红火火,只是那种坐在烧热的窑洞炕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八碗”,透过新糊的麻纸下的小玻璃窗,看着外面燃着火苗的火塔的时光再也不曾有过,也不会再有了。记忆的梗上,竟成了最稠的乡愁。
冬有冬的去处,春有春的来意。今年,我们也选择了“反向团圆”,父母从老家带着外甥女来西安过年。清晨醒来,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曾以为丢失的年味儿,团圆的感觉,在一桌桌家乡菜里,又寻回了许多。
年的意义,或许就是精神的补给与慰藉。新年的热闹,尚在。
原创: 张子杰
来源:人民日报社陕西分社208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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