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秋
我们每个人都是孔雀,庸俗不堪,却总是自命不凡。我们所做的事情,不过如孔雀开屏,只是要让路人看见,并短暂停留。不曾在意损失了多少羽毛,伤害了多少同类,我们要的,只是一瞬间被仰视的盲目快乐。
——《孔雀》
《孔雀》是2005年上映,由顾长卫执导,张静初主演的剧情片,描述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北方小城市安阳一个五口之家的生活故事,其故事主要根据编剧李强的真实生活体验改编。上映那年就获得第55届柏林电影节的银熊奖,历经15年,这部影片依然有着现实的隐喻和象征意义。
姐姐高卫红是那个被极度压抑个性的时代里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她就像一只美丽而高傲的孔雀,但孤芳自赏和画地为牢造成了自己一生的悲剧。她在爱情、工作和人生里,无数次转折却始终与自己理想的样子背道而驰——否定现实又想控制生活,才是悲剧发生的根源。
一、个人自命不凡:否定不满的现实,活在自己搭建的理想世界中卡纳基曾提出悲剧发生的原因:生活悲剧的发生往往是由于错误的理解“控制生活”。因为我们企图让现实来适应我们的信念,而不是调整信念去适应现实。当我们宁愿坚持自己所谓的正确认识而放弃幸福时,当我们宁愿维护我们能够控制生活的错觉,而不曾注意到现实情况正与我们的认识为违背时悲剧就会发生。
影片最初的镜头中做了一个铺垫:晚饭后,高卫红坐在椅子上拉着手风琴,沉浸在自己和音乐的世界里,身后的水已经烧开,水壶盖子被蒸汽顶的乒乒作响,她也只是厌恶和绝望的回头看了两眼,然后转身继续拉起手风琴。
烧开的水壶和音乐,一个在地上挣扎,一个在空中飘浮,一个是现实一个是理想,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理想,企图让现实适应自己的理想,而不是调整想法去适应现实。
高卫红喜欢一切理想的东西,音乐和伞兵仿佛代表她的灵魂,对自由和美好的向往。在接触它们时,她会两眼放空,表情祥和而又幸福,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微笑。
父母托关系在托儿所找到工作,那个时代这也是令人羡慕的机会,但她摔门而去表达不满,不管周围孩子的哄闹,始终心不在焉,最后还把孩子摔到了地上。
报名参加自己喜欢的伞兵,最后却无法忍受喜欢的男伞兵和别人在一起,油然而生的孤傲感和理想爱情的幻灭,使她不顾后果将贿赂用的烟酒扔进河中(买烟酒的钱还是从不富裕的家中偷出来的),轻而易举地毁掉自己有可能的前途。
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那么日后和谁在一起都终将无所谓。突然结婚,嫁给政府官员的开车司机,条件是帮助自己找一份新工作。此时她的婚姻是逃离目前生活,改变人生的工具,而不再是单纯的爱情。
一方面,高卫红太想改变自己不满的生活,逃离令她痛苦的泥潭,另一方面她又清高自傲,不肯放下一颗凡心去接受不够美好,但又可以改变她人生的现实。最后无论是工作还是爱情,甚至她的人生,都没有得偿所愿。
作家罗曼·罗兰曾说:“所谓幸福,就是认清自己的限度并安分守己。”
我想高卫红的第一层不幸,就是源于无法认清自己,不停地欺骗自己,且一生都不愿醒来,也无法安分守己。
正如古希腊政治家德摩西尼说:“再没有什么比欺骗自己更容易的了。”
二、原生家庭不幸:缺失父母的关爱,一生都在寻求自我补偿的路上
作家黛博拉·坦纳曾说:最终,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力是最关键的,家庭不仅创造了孩子所在的世界,还告诉孩子这个世界应该怎样被诠释。
影片结束,大部分人在总结时都会说智力有问题的哥哥,仿佛是这个家庭里活的最好的一个,但其实恰恰是因为哥哥智力发育不全,父母给了过多的偏爱,导致高卫红和弟弟高卫强一直活在哥哥的阴影下,被父母忽略了太多的关爱,所以才活的不那么好。
所以高卫红的第二层不幸是,她的世界始终诠释着:不做一粒无人关怀,任意践踏的尘埃,用尽手段和心机也只想做一只绽放的孔雀。
关爱不平等。每次分大白兔奶糖,高卫红都要和弟弟多拿出自己的一部分给哥哥,哥哥学骑车的时候兄妹两人拿着毛巾和水跟在身后,就像个随时准备伺候的仆人,哥哥在前面骑得开心,弟弟和妹妹既羡慕又怨恨。
在《少有人走的路》这本书中提到:如若孩子从小缺少关爱,他可能会从其他渠道去获得,内部无法满足就必然向外界积极索取,不过获得“礼物”(爱)的过程,必然是一场更为艰辛的奋斗,通常要经过一生的鏖战,而常常以失败告终。
家里没有爱,所以高卫红极力从外寻找,她结识了一位爱好手风琴的老大爷,和弟弟认他做了干爸。她对弟弟卫强说:“反正爸爸妈妈对我们不好,他们只喜欢哥哥,该有个人对我们好。”
昏暗的地方,三个人坐在一起吃着简单的饭,本是温馨平静的画面,导演却配上了一段激昂的音乐,象征着高卫红得到关爱之后,澎湃的内心,家庭的温暖得以补偿。
高卫红在哥哥被人欺负时,曾找人帮助过哥哥,但她也曾经想过毒死哥哥,这一点矛盾也并非完全是因为她心中残留亲着情与爱,而是因为她存在一种自我补偿的心理。
自我补偿往往起到积极的作用,可以使一个人的状况转败为胜,但高卫红的自我补偿是建立在消极情绪上的。
心理学上认为:“消极的自我补偿,不是从受挫者自身的成功之处获得补偿,而是力图从对着干中取得某种“胜利”,取得某种“战果”,从对手的失败中获得“满足”和补偿,只不过是通过自我救济的方式获得内心畸形的补偿罢了。”
影片中,高卫红不惜脱掉自己的裤子来换取自己遗失的降落伞(伞象征着理想和尊严),哥哥被打她不惜清白求人也要换取面子,为了渴望关爱不惜划伤自己的手臂去寻求大爷的同情,也不惜以婚姻为代价,继续开拓幻想和浪漫的起点。
高卫红折腾半生,也终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掀起半点骄傲的浪潮,而影片最后,我们依然能看到她熟悉的眼神,外人看来是空洞的,她自己看到的却是,无限幻想的美好世界。
三、时代局限所困:权力象征的延续,两代人之间无法逾越的情感沟壑
电影中的父母们,他们是随着新中国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经历过很多动荡,有着浓烈的时代特色,也在年轻时为了支援“三线”建设,放弃了大城市优越的生活,奔赴大山去开拓热血岁月。记得有一篇文章中说:“可时代的发展却并没有给他们的奉献带来回报。”
因此作为父母,中国几千年来的权力象征,在他们结婚生育后,自然而然地就将自己一生的悲剧、遗憾和希望都强加给下一代,延续着相同的命运,这也是高卫红的第三层不幸。
鲁迅曾说:“将来的命运,早在现在决定,故父母的缺点,便是孩子灭亡的伏线,生命的危机。”
影片中母亲是权力的核心,她行事片面而专断,利落而凶狠,一切她认为形势不对的状况,都会强硬的去阻止和改变。高卫红在街上骑着带有降落伞的自行车招摇时,母亲看见一把就拽了下来;卫红卫强给哥哥下毒暴露时,母亲不动声色地把毒药喂给了大鹅,大鹅吃了毒药慢慢死去的镜头更是给人一种阴凉的感觉。
母亲扼杀的岂止是一只鹅,还有子女们命运的不可反抗。
父亲的角色虽然话不多,但他也是专制和传统父亲的代表。当他发现小儿子高卫强偷看女人裸体图片时,一向沉稳的父亲气的暴跳如雷,二话不说就把儿子赶出,认为他是家丑,有辱家门,被别人知道了丢尽脸面。
整部影片给人以压抑的感觉,两代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情感沟壑,除日常琐事外,父母和子女几乎没有情感的交流,也无法交流。孩子是新生成长的一代,他们正经历的可变和多元与父母一辈的苛刻、死板和不可变通就像水与火,无法互相理解,也无法融入。
回首岁月,既同情那个时代的父母,他们也曾是激情的一代,在理想和青春的路上追逐过,却因时代的变换而改变一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也同情子女,他们的梦想与激情被家庭所累、被时代所局限,心中的理想火苗也被平凡的生活所浇灭,变成了黑暗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父母的性格早就埋伏在孩子的生命中,而延续一直在继续。
影片后来高卫红生了个女儿,别人都说太像她了。她们一家人来到孔雀面前,孔雀许久未开屏,女儿就说:“这的孔雀老不开屏。”
高卫红说:“爸爸老家漫山遍野都是孔雀。”
女儿回答说:“咱这的孔雀都是假的。”
还有一段高卫红当年暗恋的伞兵,多年后他们在街头重逢,伞兵早已不认识她,她还欺骗自己的弟弟说,那是暗恋我多年的人。镜头一转,弟弟在一旁挑着西红柿,姐姐扭过头却无声地哭泣。
让我想到作者源远说:“原来世界并不如我想象。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甘愿为其痴狂的爱人。才认清了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幻觉,醒过来的时候,就像挨了一记自己给自己的耳光。”
高卫红的这记耳光早就挨过了,她无力做梦,可就是不愿意醒,她的女儿也学会了事与愿违,就欺骗自己,延续着相同的悲剧。
高家三个孩子都是以结婚的形式收尾,意味着他们开始为自己的人生敲定结尾,也要为下一代的人生重新谋划起点,淡淡的忧伤依然在继续。
写在最后:
我们是孔雀,但不要忘了我们也活在笼子中,就像契诃夫说的那句话一样:“生活是恼人的牢笼,一个有思想的人,到了成年时期,对生活有了成熟的感觉,他就不能不感受到他关在一个无从逃脱的牢笼里面。”
人生就是个巨大的笼子,我们在里面欣赏着别人,别人也在外面欣赏着我们,一生的荣华和落魄都被四周人尽收眼底,正如光芒耀眼四方,丑陋也无法全部被遮掩,不止那个年代,谁又能完全赶上好时候呢?殊不知我们开屏展示华丽的羽毛时,屁股也丑陋的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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