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伞怪侠一百二十八回(武当奇侠传第十二回)(1)

武当奇侠传第十二回使顽皮飞来一杖 复本相遁迹空山

话说当下朱凤将追杀蔡吉,遇四凤结义,以及五凤闹天台等事,向鹤叟诉说了一番。鹤叟听了,非常欢喜,赞道:“朱壮士真是个有心人,在酒楼听了老夫数言,竟会不辞跋涉,寻踪而往,将恶贼杀了,为民除害,侠骨慈肠,端的可敬。此处山野,不是讲话之所,茅庐不远,请大家同去坐坐。”

于是五凤跟着他祖孙二人,一同转过了乱石丛,只见一条涧水,围绕山坳,山坳幽深之处,有几间小小茅屋,柴门临水,小屋依山,确是高人隐居之所。鹤叟引领众人,绕过了山溪,到茅屋中坐定,命孩子去烹茶,自己却陪着五凤,说说谈谈。

施灵凤见那屋宇,虽不高大,却收拾得清洁异常,一尘不染,四壁悬着琴剑奚囊,几架藏书,数条书画,也布置得井井有条,丝毫不紊。到得此间,竟不知世上有甚么悲欢烦恼之事,尘心都静,百念全忘,真个是大好清修之地。他却很为羡慕,便向鹤叟说道:“这里真是仙境,老丈居此,清福不浅。小子惜在武当山紫霄宫居住,但觉雄奇可爱,却不及此间清雅宜人。以后如有机缘,也须去找一个和此间相似的地方,结茅居住,修心炼性,不预世间事了。”

鹤叟笑道:“北地河山,顽犷雄奇,南方山水,清孱秀丽,在江浙两省地方,欲寻找这种所在,真多着呢。”

二人说话之间,那孩子已捧上茶来,送给各人。捧到施灵凤面前,只扭着头,一味的向他憨笑。灵凤便向鹤叟问道:“令孙今年几岁了?那一身本领,可是老丈亲传?这小小年纪,已有如此武艺,将来一定可以盖世无双哩。”

鹤叟笑道:“说起这小猴子,也煞是淘气。平日里只不肯勤勤恳恳的学习武艺,每日里在山中乱跑。有时清早出去,到晚方回;有时连夜的山中玩耍,天明才归。回来不是弄许多獐狐鹿兔,就是带些虫蚁鸟雀。山中不遇见甚么生人便罢,若遇到面生可疑的人,说不定就要顽皮捉弄人家,说不定还要闯下乱子来也。屡次有人登门诉苦,老夫虽竭力禁戒,可是这顽皮猴头,只当西风过耳,一些也不放在心上。安静了一两天,又故态复萌,叫老夫也是无法可想。就是今天,这荪竹子小猴头,若非遇了施壮土,肯剑下留情,他就坏了性命,也算自取其祸,没人去可怜他。”

鹤叟正待还要往下说,荪竹子忽笑嘻嘻的道:“爸爸,算了罢,这位欺压老僧,凌侮幼童的壮士,剑法虽也不十分低弱,但只能胜得他人。若要想在孙儿手中取胜,不是夸句海口,却是万万不能。如其爸爸不信,我们不妨就到庭中去,再比试一回耍子,看是他胜得孙儿,还是孙儿胜得他?”一边又回头向灵凤道:“施壮土,你高兴不高兴?”说着,竟跃跃欲试起来。

鹤叟大声喊道:“不知高低的小子,胆敢妄自尊大,还不与我住嘴。再说时,就是一顿孤拐。”一面拱手向灵凤赔罪道:“施壮士,小子出言冒犯,还望看老夫薄面,不要当真,只当他放屁。这都是老夫只此一个孙子,平时昵爱不明,教训无方,才弄得一些儿规矩也不懂,惹人家取笑。还望施壮士海涵,不加罪责。”

当下施灵凤被荪竹子的一席话,已说得羞愧满面,又不便发作。如今鹤叟这一席话,虽是陪罪,但已觉无趣得很,心中虽是岔恨,表面上却堆下笑脸,拱手答道:“老丈说那里话来,令孙一则年纪尚小,天真烂熳,二来剑术也确乎高强,小子实非其敌,老丈正不必过谦。”

荪竹子插嘴道:“是啊,是啊,这方像句话儿。若像刚才相遇之时,说甚么小孩不懂得甚么等话儿,简直像……”说到这里,鹤叟听了,怕他说出不好听的话来,得罪施灵凤,便立身来举着风藤拐杖,向荪竹子夹背就是一下,却把他的话头也打断了。

荪竹子吃了一杖,便闪在一旁,含笑向施灵凤说道:“我已四年没有尝这风藤杖的风味了,今天这一杖,是为了你才吃的,回头消不得,也教你尝尝这风藤家伙的滋味。”说着,一纵一跳的去了。

灵凤到此,知道再也不能久坐了,当下又约略谈了几句,便起身向鹤叟吿辞。鹤叟苦苦相留不住,道了歉,竟送五人出外。同行了四五里,才订了后约,方才回去。

五人一路走着,大家都因为闹天台除了恶霸,逐走了一峰禅师,报了深仇,一个个欢欢喜喜。其中周起凤更来得有兴头,独有施灵凤受了荪竹子的一番戏侮,心中却闷损非常。因为他生就高傲脾气,本领又来得高,受惯人家恭维,自从下了武当山以后,直到如今,又没有谁和他讴过气来。今天却被一个小小孩童,竟羞得他面上无光,怎不叫他懊丧欲绝呢?灵凤一路自肚里寻思,越想越气,故只顾没精打彩的垂头疾走。

走了一程,忽听见头上有鸦鸣之声,他心中正不奈烦,听了随便甚么声音,都觉得可厌。况且乌鸦又是不吉之物,俗语说:乌鸦头上叫,必有祸事到。灵凤听了鸦鸣,又发起躁来,正想用吹剑将乌鸦打下,刚抬起头去,忽那乌鸦遗下一堆矢(屎)来,不偏不欹,正落在灵凤虎头兜子上,乌鸦却一刷翅,拍拍的向南飞去。灵凤这一来,真恨透了骨,便暂且不去拂拭鸦粪,一张口吐出剑来,将那乌鸦射死。然后去拾了一张树叶,脱下虎头兜,一边拂拭,一边恨恨的说道:“今天真倒霉,遇见了那小鬼头,讴了一场气还不算,此刻连那扁毛畜牲也来侮弄我,好不可恨!”

正在此时,忽听得背后有劈风的声音,知道有人暗算,急腾转身来,不料肩背上已着了一下。回头看时,却见荪竹子提着一根风藤,笑吟吟说道:“这是报刚才一杖之仇,如今我去了。”说着,拖着风藤飞步而去。

你道此间共有五人,荪竹子来时,怎么没有看见?一来他脚步飞快,身体疎小;二来大家正在慰问灵凤的时候,都没留心,却被他偷打一下去了。依着灵凤,想要去寻鹤叟说话。陈凤笙劝道:“我看大哥肚皮放大些,不必和那顽皮小子一般见识,任他占些便宜去罢。你若认真去找鹤叟,他也不过说几句好话,陪你一个罪至多了,于大哥也没甚么好处。万一他也不讲理性起来,说出枉为豪侠,连一个小孩子也发放不得,到那时岂不反扫了威光?我看还是不去的为妙。”

灵凤听了此话,也觉得甚为有理,便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三十年老娘倒绷在婴孩之手,还有甚么颜面在外面走动?从今就披发入山去了。四位兄弟,你们也各走各路罢,为兄的即今就走了。”说着,真的要走。四人竭力相劝,才算住了,仍旧同行。下了天台山,仍到县城里找家客店住下。

陈凤笙见灵凤纳闷,怏怏不乐,便命店家去安排了上等菜肴,陈年美酒,邀众弟兄欢饮。此时灵凤主意已经打定,假意装着没事般的神情,一连喝了六七大碗,借酒浇愁,最易醺醉。他又和四人猜拳行令,你一碗,我一碗,喝个无休无息。鸣凤等因欲使他消除烦恼,故只是相劝。灵凤竟来者不拒,一概接饮。从傍晚时候,直喝到三更相近,还没停杯。五人之中,酒量要算朱凤最为不济,喝到此时,已经烂醉如泥,靠着桌子打起盹来。傅鸣凤面红耳赤,如同关帝一般,旁边只少了个周仓。

施灵凤见了二人情形,不觉哈哈大笑道:“老二、老五,怎么这般不济,喝了不多酒就醉了。看来还是我们三人酒量好,大家再来吃三大碗。”凤笙便斟上了酒,各举大碗,牛饮不已。

灵凤此时也是醉意盎然,便笑道:“今天可真乐极了,数年以来,从来没有如此大乐。今天无论如何,大家必须尽醉方休,若有人藏量,就不算好兄弟。”说着,又将朱凤推醒道:“睡了许久,还不够么?快快醒来,我们再喝三百杯。”

朱凤被他推醒,揉了揉眼道:“醉了醉了,酒是再喝不得了,口渴得很,你们喝酒,我喝着茶相陪罢。”

灵凤道:“不行不行,你喝了茶,大家学起样来,那末这许多酒还有谁喝?无论如何,一定非喝酒不可。”

朱凤无奈,只得陪了两碗。此时灵凤又是三五碗酒入肚,顿时大醉,便含含糊糊的说道:“今天这种快乐是少有的,但不知还有今天以后,到何时再会有这种欢乐?人事是不可知的,或者永远不会再有这种欢乐,也是说不定。”说到这里,不觉伤感起来,伏在桌子上,竟抽抽咽咽的哭将起来。

此时四人原也醉了,听了他的话,见了他的神情,也不免伤感流涕。陈凤笙勉强止住了悲,劝住了灵凤。其时已三鼓过后,便伏侍他睡了,才和鸣凤等各自安寝。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起身,已不见了灵凤的踪迹。起初还只道他到外边去散闷的,直等到午牌时候不见回来,才觉得奇怪。到各处去寻找,也不见踪影。急得陈凤笙顿足道:“不好了,施大哥昨天受了荪竹子的一番侮辱,就说要披发入山。我们虽当时劝住了他,但他意志已决,故后竟如没事一般,和我们开怀畅饮。当时离别酒筵的,故后来才有此乐。不知何时再有的话头,只恨我当时认他是醉话,没有去留意他,如今竟被他走了。”

大家听了,想起昨天饮酒时的悲感,知道他已决定入山,便商量寻找之法。此时恰好有个店家定来,凤笙便向他问道:“你早起可曾看见我们那位穿虎衣的大爷?”

店家道:“哦,小人真猪油蒙了心,如何恁地的糊涂起来,竟把这要事忘怀了。”

凤笙道:“甚么要事,你且说出来。”

店家道:“小人在清早起身生炉子的时候,那位穿虎衣的大爷就开门出来,说是他先要上路去。小人请他等我生了火洗脸,喝了茶再去。那大爷都是不要,只对小人说,不要来惊动四位大爷。待你们起身之后,叫小人传言,说是穿虎衣的大爷已到名山洞府去寻找真仙,修行学道去了。叫四位大爷也不必去寻,寻起来也是寻不到的,白费了工夫,完全没用。以后如有缘法,和众位自然而然的会面个,不须寻找也会相见的。他说了这几句话,就开门出去了。小人因见五位大爷昨晚上好好的饮酒说笑,并没有淘气斗嘴,故也不便拦阻,只得让他自去。本来就该来向四位大爷说明,可是那时还睡得正熟,不敢惊扰。想料理过了堂子里的事,再来回四位的话。不想今天堂子里略为忙了些,一阵子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此刻若不是这位大爷动问,不知要到甚么时候才想起此事来呢?”

当下四人听了店家的话,都是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周起凤想了一回儿道:“事情呢却也真巧。追赶一峰秃头,无端却被荪竹子打岔侮弄。大哥又是那般脾气,一气走了,只不知向甚么地方去的。若有了去向,我们同去相寻,大家劝劝他,或肯回心转意,亦未可知。如今却像大海捞针,无从探访,这便如何是好?而且他所以到天台来,本为了小弟之事,那场气也是为了小弟而受的。他若真的因此去出了家,叫小弟怎生对得他呢?三哥,你是和大哥相交最久,你做事又最细心,他的去向,他人或者不知,你总该有些知道的,还是请你替我想出一个方法。”

凤笙叹道:“四弟的话虽是不错,可是大哥的脾气,实在是最执抝不过的,就是见了面,怕也劝不过来。况且他今天既然瞒了我们走的,那些熟悉所在,他决不会去,必到那些冷僻的所在去,总须使我们找不到,叫我也如何想法呢?四弟,此事照我看来,急切也不中用,只好慢慢地设法寻找,或者可以如愿,你如急切要去寻找,神州偌大,就从何处入手呢?”

周起凤哭丧着脸道:“三哥,你却错了主意了,此时即去寻找,见面时他或肯回心转意,若缓缓的去找,待他竟出了家,哪里还有希望?三哥如没法想,也是无可如何之事,此事追原祸始,都是荪竹子的作俑,小弟也无别法,只去寻鹤叟说话,和荪竹子拼了这条命,良心上才对得住大哥呢。”

此时陈凤笙也委实无法可想,便道:“既然如此,四弟且去和鹤叟谈谈也好,只是宜善言搓商,不可过于冲撞,想鹤叟对于此间山川熟悉,或能指点一个去处,也未可知。你且先去,我等再商量了些别种办法,随后就来。”

周起凤便重复入山来寻鹤叟,将施灵凤被荪竹子戏弄,以致他气愤不过,竟自单身他往,说是入山访道去了。鹤叟听了这一番说话,也连连顿足道:“都是阿荪这小畜牲的不是,待老夫换他来,限他去寻找施壮士回来。”说着,从衣袋里取出一支竹管,嘘嘘的吹了几下,声震山谷。不一会,就见荪竹子飞也似的赶到跟前,这原是他祖孙二人的暗号。当下鹤叟不免将荪竹子训斥一番,便着他去寻找施灵凤。

荪竹子道:“寻便去寻,只是此人气量竟如妇人女子,未免太狭小了,又不知他遁入何山,一时要寻到,颇不容易,可是性急不得的。”

鹤叟袖中抡指一算,便对荪竹子道:“照我占来,此人在西南方庐山、黄山等处,定可寻到,你快去罢。”荪竹子领命而去。一面又向周起凤道:“周壮士,你且往客店歇息,不出十天,必有佳音相报,静待着就是了。”

起凤也便吿辞回店,将上项情事向三人说明了,大家安心静待。日间无事,不免到六街三市去游玩,或者寻访古迹,或者酒楼买醉。

有一天,走到一座关帝庙中,见有一位年轻拳师,在庙中设立拳场,有二三十人从他学武。四人来时,恰巧那教师上场教武的时候,四人就在旁边,一边打量那位教师。只见他生得面如锅底,发似猪鬃,眼眶深陷,两只铜铃眼珠藏在里面,年纪虽不过三十左右,两颊的胡子却已如竹根一般,腰圆背阔,一望而知为天生蛮力很大的人。当下走到场子上,先自己打了一路拳,溜了一回腿,然后叫各徒弟上来学习,他便从旁指拨。四人见他那套拳法,虽不是秘法,但他一路打来,步法谨严,手法周密,也是受过名师指拨的。再看那些徒弟,手脚散漫,十个之中,简直没有一二个看得过的,大概还是初学,所以如此。

隔了好一会,三十个徒弟都练过了,那教师向众说道:“你们太不用心,练了两个多月,依然手生脚硬,没有丝毫进步,说起来我到很为惭愧。须知这种拳法,还是最浅近的,你们已经如此,若练习最高的拳法,还有成功的希望么?所以我很希望你们以后加意练习。”说罢,又丢了一个家数,打起一路醉八仙的拳法来,趺扑腾跃,翻滚冲伏,端的身法灵敏,手眼俱到,比了刚在所打的那一套拳法,大大不同。一众徒弟固然看得呆了,就是这边四人,也暗暗称赞。

朱凤看得忘了形骸,不觉大声喝了一声彩。此时可巧醉八仙已经打完,那教师收住了拳,拱手向四人道:“小可献丑了,还望众位包荒,想四位都是名家,如肯赐教一二,小子就万幸了。”

  当是朱凤一个高兴,便含笑道:“若是教师和众位高足不见笑,小子就来做几路耍子。”说罢,便脱了长衣,走到拳场上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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