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七点整,和往常一样,下班晚高峰。
北京下着淅沥的小雨,可徘徊在路上的,依旧有那么多人。
有的人挤在满满当当的公交站台上,有的人躲在公司门前的天桥下;有的人头顶背包,匆匆往家跑,有的人手举雨伞,等待同行人;有人不在乎淋雨,边玩手机边傻笑,有人蹲在地铁口,和男友商讨明天的行程。
张筱雅同学,本该暴露在人群之中,没心没肺地朝八通线方向走去,身后背着帆布书包,左手端着一个草莓甜筒,右手攥着一个系维尼熊挂链的iPhone;今天,却没了她的身影。
她坐在家里,静悄悄地望着窗外。
外面的吵闹与繁华,她可能根本没有在意,甚至连何时下雨也不清楚。她只晓得,自己的工作可能不保,而男朋友此时,正巧与她闹分手。
这是张筱雅同学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仍旧是她实习的那份——干销售的活儿。至于为什么来北京,她说因为哥哥在,所以自己也跟着来了。
人生地不熟,她操着一口滑稽的东北腔,反倒谈拢了许多顾客,完成了考核的营业额。
想想上班的时光,即便每天步行10多分钟、搭公交20几分钟、乘地铁50几分钟,每天回到家已是九十点钟;即便高峰期上车前人是立体的,进车后人立马被挤成二维;即便蜗居在一个15平米月租却1200的小屋,每天仅拿着六十几块钱、没提成的工资,张筱雅同学也是快乐的。
然而行业里的各种潜规则,使她矛盾不已。她心里清楚,可以吸引顾客的,并非自己的口音,而是不错的长相。所以每单谈下来,她多少要牺牲些色相,故意撒娇卖萌、装可怜、扮无辜,遇到刁钻的顾客,甚至酒桌上不怀好意,轮番敬酒。
恰好上一次饭局,张筱雅感觉手背痒痒的,一阵酒气也黏了过来,侧过身子,迎上来一道龌龊的目光。张筱雅使劲把手从咸猪手里抽离,又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要搁平时,识趣的客户早已知难而退,怎料今晚,这人借着酒劲,异常执着。他伸手再去摸,她下意识再次挣脱,又把椅子挪了挪。
周折了半天,等他第五次伸手,张筱雅另一只手不由地举起,掴在对方脸上。
“滚!”张筱雅手起声落,一个尖锐的呼喊,镇住包厢里的每一个人。
安静过后,屋内恢复喧闹,老板一面继续点头赔笑,一面向在座的客户道歉:“毕业生,新来的不懂规矩,各位见笑了哈!”
“咸猪手”一脸横肉,像什么事没有发生一样回复:“哈哈哈,继续,继续。”
再看张筱雅,虽然有些醉意,但也不至于人事不省。见世人如此冷酷麻木,她起身挪凳,直接跑着奔向走廊。屋内吵闹依旧,没有人拦住她,也没有人跟她出门。
回到家,她哭了半晚,睡了一整天,第二天没去上班。起床时发现已是下午六点,她坐在床边,见窗外细雨,若有所思。
令她难过的,远不止工作。上次和男朋友见面,不知道是上个月,还是上个季度了。
张筱雅同学现在这个男友,已经是第四个了,大学里交往三个,实习时认识一个。虽然年纪轻轻已交往四个,但她绝不滥情。要怪,恐怕就怪机缘巧合,一路结识的全是奇葩货色。
第一个男友,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尽管长相清秀,看起来人模狗样,背地里却是个机关算尽的势利眼。
第一次约会,他跟筱雅直言不讳,大致意思如下:你跟我在一起,好处一定大大地;可你万一得罪了我,便是自讨苦吃。
第二次约会,是在学校的大礼堂,他大半夜约她出来,只为当着众多新生的面,说张筱雅是自己的女友,以后大家必须照顾。
张筱雅很讨厌这种人,两个月以后提出分手。对方答应了,可条件是:让她退出学生会。
有了前车之鉴,张筱雅接下来的选择,谨慎了许多。
接下来的男友是个学霸,与他交往时间最久,只是学霸毕业以后选择留学,她则需要工作。所以到了大三,学霸闭关考托考G期间,两人联系得越来越少,这段感情自然而然地走到尽头。
再说现在这个男友,是筱雅实习时的前辈,也是干销售的。开会的时候,两人经常坐在后排联机斗地主,一来二去,交谈甚欢,便决定交往一段时间,试探试探。
对待筱雅,此男算是用心良苦,每次出差回来,一定带些独特的礼物;表白的时候,还发微博叫人帮转,转发量上万。但时间久了,问题很快浮出水面:此男经常出差在外,一个月甚至不回来一次。
销售的利害,筱雅亲身经历过,心理清楚得很。说实话,她真怕自己的男人,某天和“咸猪手”一样,主动勾引某位小姑娘,或者忍不住女老板的威逼利诱,主动向人家投诚。
所以那晚,受了“咸猪手”气的张筱雅同学,回到家后暴跳如雷,抄起电话打给男友:“你老婆现在受气了,你管不管?”
男友闷声闷气地说:“喂——我正跟客户谈事呢,有话等我回去说哈。”
“哈”字刚落,电话里“嘟嘟”声想起,很明显,男友主动挂了她的电话。
这个情节似曾相识,张筱雅同学火冒三丈,心想妈的别人欺负老娘你也欺负。于是,她又抄起电话,结合之前的猜想,胡乱骂了一通:“说!你是不是背着老娘,在外面和别的小姑娘鬼混!”
她的声音一向刺耳,连电话那边的客户也听到了,那人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你老婆找你”之类的话,她一听果真是个女声,更坐不住了:“告诉你,别以为你……”
没等她说完,男友又把电话挂了,再打过去,移动客服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气急败坏的张筱雅同学,当场擦干眼泪,立马编辑一条信息过去:“没什么可说的了,分手吧。”然后关机,继续哭泣。
关机以后,她哭着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等打开手机,收件箱多了三条短信。
第一条是:“既然你决定分手了,等我回去再说好么。”
第二条是:“你没有证据,凭什么骂我和别人鬼混,谈合同分秒必争,你又不是不懂。”
第三条是:“生气了?我刚忙完,你手机又关了,有什么事开机说吧。”
短信是最后发来的先置顶,但她似乎早已忘记了发信的时间和顺序,只提取到了“回去”“分手”几个关键词,于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当然,最先唤醒她回到现实的,还是乱叫的肚子。在平时,周五的这个时间段,正是她和男友电话一番以后,再和闺蜜打牙祭的时光。
算了,不去想了,什么极品的男友我张筱雅没交过,好的比他强百倍,坏的也比他好一圈,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不就一份工作吗?辞职报告写好,周一去交便是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卖尿布”。
理智地捋顺完一切,张筱雅同学很快调整好状态:“不行,命是自己的。”她自己对自己说。
刚想简单打扮一番,去楼下的超市买点零食,边吃泡面边追美剧,张筱雅同学接到男友的电话。早了结早利索,她一边想着一边闭着眼睛,拍拍胸口拿起电话:“喂——”
男友直截了当:“我刚到北京,正在机场大巴上,一会儿去你那。”
“嗯,我在家。”听他的声音,又兴奋又伤心,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挂掉电话,她拿起扫把开始拖地,把脏乱的家里收拾一番,又打电话给楼下的餐馆,叫了几份外卖,心想最后的晚餐,总不能太寒酸。接着,她给闺蜜打了一通电话,陈述下自己的情况,再问下闺蜜那边的情况。两人简单安慰几句,结束通话。
料理好一切,已是晚上九点,张筱雅同学正想跑去餐馆,问问饭菜有没有做好,“当当当”一阵敲门声传来。推门一看,站在眼前的不是餐馆小二,而是即将成为前任的男友。
正想引他进门,扑腾一声,男友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手里捧着钻戒:整个求婚现场面,径直摆在张筱雅同学面前。
筱雅有些惊慌,但还是故作淡定地背过身说:“你快起来,这是干嘛?”
他一动不动,说:“昨晚我仔细想过了——嫁给我吧。”
“羞死人了,你先站起来再说。”筱雅边说边转过身,想扶他起来。
“不!你先答复我。”他仍旧一动不动,埋着头跪在那里,态度坚决。
怕吵到邻居,张筱雅说再考虑考虑,然后把他强拉进屋。
刚一关门,他狠狠地抱住了她。她擦擦眼泪,偷偷地笑了,她知道,他还是爱着自己的。
该说的话说完,该撒的娇撒完,打包的外卖仍没有来。两个人决定出去大吃一番,犒劳下荒芜的情感。
走下楼梯,撞见小二提着外卖,张筱雅同学笑笑,跟小二一起走到餐馆,把打包的两个菜,和男友一起吃完。
迈出餐馆,刚好晚上十一点,张筱雅同学伸伸懒腰,发现天空繁星点点。她不知道,小雨在她出门的时候,已经停了。
送男友打车离开,她突然发现iPhone不见。其实手机就在自己的家里,收件箱里还多了两条短信。
一条是老板的慰问,说他刚把客户安排妥善,叫她周一上班。
另一条是我的通知,告诉她面试已经通过,月末便可过来工作。
三年后的今天,周五七点整,北京仍旧滴着春雨。
路上行走的人,依然没有张筱雅同学的身影,此时的她正开着Smart,堵在某个十字路口,进退不能。
坐在车里的她,发了一张和老公的自拍照,配着文字:N年后的今天,谁身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别拿我的现在,推测我的未来。
朋友圈里有人说她小资,有人说她侨情,她一律回复微笑的表情。
不论如何,张筱雅同学不会忘记,三年前的今天,她正坐在家里大哭。
作者:老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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