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有名的北朝民歌歌唱的是土默川,当时叫敕勒川,它在哪里呢?
文/陈克海 图/图虫·创意
看河套地区的卫星遥感图就会发现:泛黄的鄂尔多斯高原与苍凉的阴山之间,有一片三角形的绿洲,称为土默川平原或前套平原。
土默川,因明清时代为蒙古族土默特部居住地而得名,西起包头市郊区东乌不拉沟口,东至蛮汉山,北靠大青山,南濒黄河及和林格尔黄土丘陵。东西长约330公里,南北窄,西部平均宽19公里,东部宽达200多公里总面积约1万平方公里。
这块绿洲,两端正好坐落着内蒙古的两大城市——呼和浩特和包头。
黄河是温柔的母亲多少万年前,因为地壳结构的变化,大青山受到燕山运动影响,形成了断陷盆地。又过了多少年,这里成了黄河上中游的一大湖泊。
《归绥县志》中,一位美国地质学家也道出了类似观点:黄河至阴山以南的土壤大部分含有黄河上游带来的黄土及沙瓤,可以证实黄河水曾经占据过这个平原。至今仍散落在这片平原间的近百个大小湖泊,也能佐证黄河曾在此迂回流转。
如果把河套地图放大,仍然可以看到众多的蓝色区域,这些地方,当地人称海子。比如包头西北的乌梁素海,包头市郊的南海,包头和呼和浩特之间的哈素海。
除了自然造化,还有人工塑造——持续上千年的引黄灌溉,一部人驯服水的历史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土默川平原上,灌渠纵横交错,民生渠、跃进渠、团结渠、民利渠。正是有了这伟大的类似于都江堰的设计,奔流不复回的黄河水才流到了阡陌纵横的农田:盛夏时节,绿油油的玉米地星罗棋布,金黄的向日葵锦团花簇,浅碎的荞麦花铺天盖地。
阴山是坚毅的父亲侧头北望,荒凉的阴山似乎暗示着这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东西绵延一千多公里的阴山,把内蒙大地分割成了南北两块。阴山山脉在包头至呼和浩特这一段,又称大青山。现在的大青山树少,岩石裸露,但在史书的记载中,这里却是草木丰盛。神奇的是,山北少草木,风沙又大,山南却草木葳蕤,一片祥和。正是有了阴山的庇护,大漠风沙难以逾越,北部寒流至此消歇,黄河岸边的土地,土默川平原才能年年收获。
因为地理位置的重要,在千百年的历史中,大青山还是一道天然城墙。北方游牧民族想到达土默川平原这块水草肥美之地,进而深入汾河谷地,入主中原,大青山是必经之地。而汉族的军队要想占据草原,也要在这里筑城,步步设防。大青山和山下的这片沃野就成了杀戮的战场。
大青山带来的福祉不尽如此。从大青山发源的众多河流。从已建成的昆都仑水库、水涧沟水库、美岱沟水库、万家沟水库、五一水库、红领巾水库来看,它们和引黄灌溉工程,共同将这片土地滋养得生气十足。
正如民谣所唱:“黄河北,阴山南,八百里河套米粮川,渠道交错密如网,阡陌纵横似江南。”
正是因为有了大青山阻隔北方的风沙,黄河水又为这片土地带来了这么多滋养,所以作为八百里河套的前套——土默川平原才会如此富饶。
如果说色彩纷呈的农作物是土默川平原的四季表情,波光粼粼的湖泊是土默川平原会说话的眼睛,那么横卧在侧的大青山就是土默川平原的傲然体魄,而终年流淌的黄河则是滋养土默川平原的精血。当沉稳的阴山与灵动的黄河交织在一起,山庇护起水,所以有了乌梁素海,有了南海湿地,有了哈素海。
哈素海
塞外双城记历史学家翦伯赞不在《内蒙访古》中说了:“呼和浩特和包头这两个城市,正是建筑在大青山南麓的沃野之中。”
包头,在蒙古族语中意为“有鹿的地方”,又译为“包克图”。说没去包头之前,很多人会把它想成一个典型的北方内陆工业城市,拥挤?嘈杂?
如今,城中有一片草原,还有接近两千公顷的南海湿地,而杭州西湖也才六百公顷。、南海子曾是是西北一大码头,也是老包头八景之一。2004年,南海因为飞机失事,燃油泄漏,水域污染,湖边飘零着四到五公里长一米宽的死鱼带。到了2007年,将原湖水换掉三分之一,南海湿地风景区才又重获生机。
2002年,地处塞北的包头,获得了联合国颁发的最佳宜居城市奖,而在当年,中国得此殊荣的城市只有两座,另外一个是江南杭州。
有水的地方,自然就有了灵气。改善了当地小气候,孕育了生物多样性。地处包头与呼市之间的哈素海,据《绥远通志稿》记载,本为黄河故道,形成于道光咸丰之际。南北最长达十公里,东西最宽也有五六公里。站在湖边的亭中抬头望去,大青山似乎触手可及。
这些海子,其实就是土默川平原上的肾脏,正是有了它们,这块土地才调理得如此健康。
携带着黄河的灵气,浸润着沃土的精华,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能够感受到黄河带来的生机与富足。
人类依水而居,文明依托河流。土默川地处黄土高原、蒙古高原的交汇处,在古代,这里是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交融交汇的十字路口。早在五千多年前就是猎人、牧人和农人的出没之地,仰韶文化影响了这片原始农业区。处于农牧交错带的这块平原,不仅仅是农、牧两种生产方式的交错分布区,在自然地带上也是半湿润与半干旱、暖温带与温带的邻界带,在地理学中,这一环境地带属于生态敏感带。
自然也带来了生存的竞争。大青山以北的人们不停地迁徙,不停地扩张,不停地向着肥沃的土默川靠近,争抢。有攻的一方,就有守的一方。于是长城出现了,军事城堡出现了,云中城,九原城,归化城,绥远城……
河套四郡
他们最终演变成了今日的呼和浩特与包头。
青城与鹿城
不管是在包头,还是呼和浩特,无论是在办公楼,还是市集上,总能听到山西、陕北口音,随便一问,都说祖上都是走西口过来的。那曲有名的《走西口》描述的就是当时的情形:
“咸丰整五年,山西遭年限,有钱的粮满仓,受苦人一个一个实可怜。官粮租税重,逼得人跳火坑,手中没有钱,不走西口怎能行?”
西口说的是杀虎口,与北口张家口相对而言,可以沟通塞外与内地。走出了西口,下一站就是去归化了。
走西口可以追溯到久远以前,但形成规模,是从蒙明通贡互市开始。这和归化城最初的创建者俺答汗,和他的夫人三娘子息息相关。
铁拉摩尔在写《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时谈到:“俺答汗所统治的土地不是草原的中心,它的经济形式是混合的。为了保持其本身的安定,统治者需要以贸易交换来替代战争抢掠。毫无疑问,这个社会包含有农耕、手工业居民和游牧民。这种人民和这种政权都需要一个联合的力量。”金成修在《明清之际藏传佛教在蒙古地区的传播》中说:“为了俺答汗建立的地方政权的发展,为了进行该政权中心的统一事业,土默特等右翼蒙古政权积极企图恢复古代传统,引进了藏传佛教。”
藏传佛教进入蒙古需要固定的弘法中心,而盖房造屋的技术还得依靠中原工匠。阿拉坦汗开始大力招募。俺答汗的美岱召,就是这些汉族工匠建起来的。
1571年形成了历史上著名的“俺答封贡”。 一花引得百花发:“贡市”“马市”“民市”“月市”“小市”,好不热闹。
蒙明和议的第二年,俺答汗下令在大青山南黄河以北,修建一座城池。三年后,城池完工,蒙语称库库和屯,万历皇帝赐名归化。筑城过程中俺答汗已经年迈,具体修造事宜实由三娘子主持,当地民众又称此城为三娘子城。
1579年,俺答汗在归化城垣南始建供奉释迦牟尼佛像的庙宇,翌年竣工,蒙古语称伊克召,也就是今天的大召。鼎盛时期的归化城,召庙众多,在明清时期又称为召城,民谚说得特别形象,“七大召八小召,七十二个绵绵召”,“数上来的喇嘛三千六,数不上来的无其数”。
美岱召
正是因为有了俺答汗的大力招募,中原人开始成规模地进入土默川。清康熙西征,需要极多物资,旅蒙的晋商登上了历史舞台。
曾经赫赫有名的大盛魁总号旧址,藏在一条弯曲逼仄的小巷子里。大盛魁的创办人,太谷人王相卿和祁县人史大学、张杰,就是在这里发号施令,造就了当年归化城的辉煌。据说,鼎盛时期,雇员多达七千余人,养有两万峰骆驼,年贸易额达一千多万两白银。时称“一个大盛魁,半个归化城”。
大盛魁
晋商也推动了包头的繁荣,当地有谚:“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祁县商人乔贵发选中了西脑包村做生意,西脑包村就在现在的东河区。此地离北进大漠的昆都仑河谷不远,又紧靠黄河,加上乔家人做生意厚道,很快吸引了更多的旅蒙商队从此地携带粮食、草料。这个荒凉的草原村庄由此成为繁荣的塞外集镇,西北的重要皮毛集散地。
据说,每到黄河开冻,各式各样的船只有三四百条,长达好几公里。包头城内大街小巷过往的马车有五百多辆。民国初年诗人刘澍写有《咏南海征帆》描绘当时气象:“大河西来折向南,下达豫鲁上青甘。中经紫塞成商埠,岸口渔村妙景参。”
大盛魁、复盛公的壮大,和康熙西征的物资需求有关、也和乾隆时采取的移民实边政策紧密相连,当然,更离不开中俄在恰克图开辟的贸易市场。也是因为恰克图的开放,才形成了一条纵贯中国南北的万里茶路。
呼市和包头一时成为茶商之路的中转站。这条自福建、江浙一带开始的茶叶运输,一路向北,在呼市和包头休整,进而到达乌兰巴托,销往彼得堡。据说高峰时期,有十六万峰驼队行走在塞北大地。
驼队组成的商贸队伍,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仍是归化、包头一带贸易的主力。斯文·赫定在帮民国政府勘查西北公路路线时,曾在日记中大量描述过这些骆驼组成的商队。当时兵灾成祸,匪患无穷,但商队北进大漠,西出丝绸古道的脚步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包头、呼和浩特后来成为都市,又经过多少代人努力。
在包头,实业家段绳武在南海子和五原搞移民新村建设;傅作义戍边屯垦对河套的开发……随着白云鄂博铁矿的发现,数十万人从东北地区前来支援包钢建设,专门建了新城昆都仑区。
在呼和浩特,这座曾经的军事重镇的移民一直在持续,民国的北线公路以归化城作为起点,现代公路的建设无疑又把这条商道的运输速度向前提升了一大步;再后来是铁路……
农业文明孕育了这两座城市的雏形;军队驻扎带来了边贸交易的繁荣;现代工业的飞速发展,让它们蜕变为现代化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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