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苍蝇
苍蝇若是看它长相、色彩是很美丽的,头部光亮,有暗红色,有墨绿色,上等的烤漆未必如此,翅膀具有玻璃和金属的双重质感,像一架战斗机的姿态,其垂直起降也好,平行起降也好,旋转起降也好,都不是问题,但说到它的生活习性,它的危害就有点令人生厌,有点恶心了。
苍蝇盛行于夏季,消遁于秋末冬初,收大黍黍时,苍蝇的数量和生命力达到最高峰。这个时候农村食物丰富,食物丰富带来粪便也丰富,苍蝇利用这个时候一边疯狂吮食,一边肆意繁殖后代,连瓜地都难以幸免,看瓜老人指着瓜的背阴一面上的疤痕说,瞧,这是地蛆啃的。蛆是苍蝇的后代,和苍蝇白黑分明,苍蝇在短暂的交配之后,立竿见影,在食物和粪便上顷刻就种下白色的种子,片刻,种子开始发芽,蠕动,到成蛹不动,几天后,破蛹而出,便在空中飞翔,这个短暂转变是人类万年的梦想。
乡村苍蝇并不见危害,特别是不知病毒和细菌的人们。大船腿上害个疮,久治不愈,浓血交流,油画一样的色彩,他不洗不擦,故意让苍蝇吮吸,苍蝇不负所望,一会就把浓血吸干,似比医生清理的还干净,不一会就开始结痂;幼儿饭碗一撂,倒在秫叶上就睡了,嘴唇四周的稀饭延伸到脸上,苍蝇在熟睡之际,一哄而上,进进退退,片刻幼儿的脸上像洗过一样,魏营乡肖书记喝汤时一个苍蝇落在上面,这边喝汤,看那边苍蝇浮游,卫生者惊叫:苍蝇!肖书记咽下汤说,我早就看见了。他说这是饭蝇,它下的蛆可好吃了。
每年夏季积肥到水稻地,来源主要是各家茅厕粪缸,雨水多,蛆漂了一层,一沉一浮往缸沿爬,我们挑着粪桶去挨家把粪水挑到水稻地里,蛆就跟我们到水稻地里,有的产生异变,好似成了水中生物,像白色的蜈蚣,有的则耐不住清汤寡水而饿死。雨季是苍蝇的灾难期间,多数躲到屋子里,天气稍凉就伏在墙上不动,到了秋阳又暖时,苍蝇只是疯狂的进食,养儿育女就停止了,寒潮来时,绝大多数就无影无踪了,有几个体质好的,在锅屋里坚持露面,刷存在感,但行动明显迟缓。
那年夏天,小黍黍红头了,正是三伏最后一伏,我们村南湖小江坟那里小黍黍地天空时见阵阵黑云,东南风时还有阵阵怪味,公安闻讯赶来,如履薄冰地往小黍黍地里走去,走到里面,被苍蝇团团围住,有个公安当时就把胆汁都吐出来了,趴地上硬是起不来。感谢苍蝇,他们寻找的失踪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任务完成了。可惜,被苍蝇、蛆吃的差不多了。
上小学时,春天,老师常带我们去挖蝇蛹,洒石灰、炭灰给茅厕里,苍蝇受到很大遏制,后来有了杀虫剂、黏蝇纸、灭蝇箱等等,手段现代化了,苍蝇并不见少,不久前,我看到一条污染的河流,泛着五彩的波纹,竟然连苍蝇都不敢靠近了。
二 蚊子
比起蚊子,我们真要赞美苍蝇了。蚊子真不是个东西,越是你肌肤暴露的季节,越是疲惫困倦时机它越是恶毒,让你在黑暗中常常遭暗算。就算你打死它,你自己还要被自己打一下。在没有蚊帐的年代,乡村的人,为养活蚊子做出了重大牺牲,那献出的血,足以汇成波浪滔天的江河海。
湿热的夏季,乡村草和庄稼在阴雨的刺激下,都异常兴奋,疯长不已,坑坑洼洼里也都注满雨水,这些都成了蚊子的五星级宾馆和特级产房。到了夜晚,屋子里热,蚊子多,大伙都到外面过夜,外面蚊子一样多,但图了清凉,清凉也多来自下半夜。蚊子多了,婴幼儿不知原委,就盲目的啼哭,母亲就不停地用扇子,毛巾,或褂子在婴儿的身上扫来荡去,驱赶蚊子。孩子稍大,就知道父母顾及不了一窝八代,姊妹五六,只好自己拍打。有的人皮厚,任蚊子如何猖獗,我自睡然不动。有的人家点燃麦糠烂草,以其浓烟驱赶蚊子,他们在浓烟里享受安宁,却要忍受熏呛,几乎和蚊子是同归于尽的。大一点的孩子拖张席子就跑到村外的社场上,那里刚收完麦子,社场光光堂堂,没席子的孩子,就地睡到,也没什么不快和妨碍,这里无遮拦,风就大,蚊子少了不少,终于一觉睡去,不管他苏联放原子弹,还是身下地震了。有个别攀援高手爬到三层楼高的大草堆上,被饲养员发现,只见他手拿钢叉在下面大叫:狗日的,你不吃粮食了,草堆踩漏了,草烂了,拿你喂牛啊。那小子便从另一端悄然溜下逃走。夏夜很短,三折腾,两摆弄,天就亮了。孩子们精力过人,睡不成,干脆就去偷瓜,瓜吃完,东方破晓,就去放牛割草了,蚊子对于这些清醒的人没办法下口。
我们这里靠湖边,湖边的蚊子更离奇,体形是城里蚊子几倍,傍晚就迫不及待地袭击人类,有船的人家就把船划到湖心去过夜,没船的就自想办法来对付,无非烟熏,无非蒙头盖脚,能忍一夜是一夜,盼望秋风阵阵,雪花飘飘,像一首歌唱道:夜半三更呦盼天明,寒冬腊月呦盼春风。好在劳动人民,早已劳其筋骨,练其肌肤,不影响他们的生存,繁衍。但蚊子有时是可以要命的。那年,我们那里小刀会抓了一个恶贯满盈的湖匪,惩罚就是把他赤身绑在湖边的柳树上,让蚊子叮咬。夜来,蚊子密布其身,好似穿了一件蚊衣。四寡妇与他有多夜夫妻之恩,比海深多了。就来给他驱赶蚊子。湖匪大骂她是蛇蝎毒妇。原来,蚊子叮咬饱餐后就伏在湖匪身上不动,危害也就到此为止,若是打死现在的蚊子,第二批,第三批会批一批继续上来吮吸叮咬,直至血水枯竭。四寡妇含泪委屈而去,湖匪果然失血而死。
蚊子还会带来疾病,我们那时经常打摆子,又叫半日病,一会热,一会冷,乡间有草药可治,卫生室有赤脚医生针灸能疗,对于那些胆小得病者,不吃药,怕扎针,就拿癞蛤蟆、蛇、老鼠来出乎意料地吓唬他们,果然也奏效。小时候,我们看到墙上写道“疟疾蚊子传,吃药不要钱,得了虐疾病,快找卫生员。”人们得了虐疾病,就去找卫生员,果然吃药不要钱,就是还不明白,蚊子怎么能传染病呢。
和人类一样,蚊子绝大多数是好的,它们大多在旷野离浅唱轻舞,自娱自乐,还用生命,为其他动物提供食物,保证了动物种群的平衡,只有极少数对人类有害,试想:如果它们若一起来攻击人类,人类早就灭亡。
三 老鼠
在我写老鼠时,看到一篇报道,说,人类和老鼠基因极为接近和相似。这就使我回想起和我同时代的老鼠,确有类人之处,还有过人之处。
那个时代的猫,是敬业的,除了短暂的休息,吃食之外,没什么业余爱好,几乎全部精力都在抓老鼠上。有时,为了守候一个老鼠,它隐蔽潜伏在那儿,几个小时,乃至一天,不达目的,或不完成任务是绝不下班的。
那个时代,人都未必吃饱,怎有舍得给老鼠的食物,那个时代鸟类还没有受到现代手段的打击,老鹰满天盘旋,追杀老鼠,那个时代蛇也是到处漫游,入洞吞噬老鼠,黄鼠狼也不念亲戚关系,也常把老鼠当点心,人类还有会做老鼠夹等暗器的,街上还有卖老鼠药的,老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经久不衰,而且一代更比一代强。
每到夜晚,老鼠出动,在夜色掩护下,它们也是提心吊胆,小心谨慎,走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即便那一段路程是闪电一般通过,那也是在侦察确认万无一失后,也是勇气和智慧的促使,也是拿命拼的,它们始终记住有一个叫猫的敌人,技高一筹,它们常常会死于智者千虑的情况之下。老鼠知道居安思危,知道防范于未然,老鼠就每天不停地挖洞,有进口,还要有出口,还要有紧急逃走的暗道,住处要有粮食仓库,要有卧室,要有卫生间,要有活动场所,还要考虑防水,防蛇,防冻,冬天来临之前,要屯粮,要置备铺盖,每件设施都要安排井井有条,这不光是日常生活需要,这是还对自己负责,如果几个场所混乱一起,通道不畅,遇到危险,如何进退自如呢。
老鼠在它的生存努力方面是可圈可点的,小白鼠还始终战斗在科研第一线,但老鼠确实与人类有不和谐之处,它偷食的粮食,可使千家万户脱贫致富,我们曾经在绿豆地挖了一个老鼠洞,里面仅绿豆就有二十多斤,这些绿豆我们还没吃到一粒,人家已经开始收藏,说它不劳而获好似不准确,搬运、收藏二十来斤绿豆,凭一只老鼠,乃至几只老鼠,那真是够辛苦的。我认识一个聋耳人,至今还在控诉老鼠,传说,那一年,他才三岁,夜里熟睡,被老鼠吃掉大半个耳朵,后来听力全无,只能看人眼色行事。他恨老鼠入骨,巴不得变成一只猫。因为耳朵,五十依然未婚。
难道冥冥之中,人类真和老鼠有什么默契吗?今天,人类貌似尊重爱护猫类,提拔它为宠物,使它们饱食终日,酣睡无虞,却毁灭了它的天性,失去了生命的动力,很多猫胖的如猪,懒的如蛇,连发情都兴味索然,还薄情养育之恩,稍微长成,或不顺心,随即不辞而别,时常改换门庭,这不是为鼠釜底抽薪吗,大大帮助老鼠减轻一方安全压力,使之逍遥猫外,食宿无虞,高唱今天明天都是好日子,赶上了盛事享太平了。
老鼠就是在自己貌似低调,人类的错爱下,如今依然活的春风滋润,油光水滑。人类从老鼠身上应该来反思自己了。
四 臭虫
有句俗语,叫嗑瓜子磕出个臭虫。很扫兴的。臭虫小于瓜子,否则,怎么可能从瓜子里“嗑”出来?这是开个玩笑。臭虫颜色深红,状如微型螃蟹。臭虫真是可恶,好在它,说没有就没有了,现在几乎绝迹。写它,算作纪念吧。比起虱子,跳蚤。它们算是弱势群体,在蚊子、苍蝇、老鼠,以及臭虫中,虱子,跳蚤危害是小的,比之,只是无伤大雅了。所以,跳蚤、虱子不能列入我认为的四大家族。
臭虫流动性很差,活动范围几乎只限于床,而且很多时间都是躲在床的裂缝里。这不是说他低调,老实,而是它的本身决定的,它没有翅膀,行动不如苍蝇、蚊子,也没有老鼠的机巧和迅捷,甚至不如虱子善于隐形,遇险则自动脱落,就更不如跳蚤一跳就无影无踪了。然而,臭虫很阴毒,很可恨,可恨是在你熟睡时,失去一切戒备和防护,它出动了,它要么不下口,下去就会使你美梦成噩梦,心烦意乱地醒来,还带着几分惊恐。再看,身上片片红肿,奇痒难忍,若是婴幼儿可能溃疡,可能去医院,哭声经久不息。这时不约而同会想到追查凶手,此时,人家已经酒足饭饱,回到防空洞里休息了。你拔剑四顾心茫然,你找不到对手。只有怀恨在心,留痛痒在身。这一夜,就这样完了,这一夜说是刻骨铭心也不算过分,看着床,原来是近乎无言的情人,那里是人生第二故乡,是修身养性的宝地,人生的一半时间,心照不宣的精彩大都在那上面。现在却迟迟不敢上去,不敢接近,因为那里有暗藏杀机的阶级敌人,这样遭遇,不仅在家里,在旅馆也有。不知新婚之夜者睡没睡在这里。后果不堪想象。
痛定思痛,第二天,决定严惩凶手,于是,把床和床上一切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提来一壶还在沸腾的水挨着木缝灌水,那水带着怒火、仇恨和身上还继续的痒痛。随后,床,重新回到屋里,主人心有余悸,皮肉随着反应,这不是过敏,实际上也没有斩草除根。据说,有的臭虫还有躲在墙缝里的,夜深人静的时候,它们就会先下后上,继续偷袭熟睡的人。
听张胖子说,臭虫是论人的,有的人家就是招臭虫,有的人家就是不招臭虫。他没有说出为什么,我们那是小,也不懂问为什么,而且,臭虫多在春天猖狂,我们这些小儿到了夏天早就忘了春天。好了伤疤,以为那伤疤是艺术呢。
作者简介
许卫国 江苏泗洪人,编辑记者 文艺编导、 旅游创意、活动策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特约作家、中国凤凰智库专家组成员等;曾在《中国报告文学》、《莽原》、《清明》、《安徽文学》、《新华日报》《解放日报》《中外书摘》、《畅销书摘》、《报刊文摘》、《现代阅读》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上帝原来是个近视眼》、《远去的乡村符号》、《许卫国文集》(五卷)、《小高庄》、《小城里的中国》等,远销海内外,著作多次参加全国书展、获奖或转载、入选权威文集,《中国当代作家研究》、《中国新闻出版报》等有评论;曾获得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大众音乐协会、省政府、省作协等颁发的多家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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