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2日，沅江三中47岁的中学班主任鲍方老师在办公室被学生小罗刺26刀身亡。小罗是鲍方所带实验班的高三尖子生，成绩在班级名列前茅。据学生回忆，鲍方老师平时是一个很关爱学生，脾气也不错的老师。一个优秀的学生，把一个优秀的老师刺死了，原因是什么呢？据小罗自己交代:“觉得老师太严厉了。自己既为校外时间被挤占感到憋屈，更为通知家长的做法感到愤怒，以至于激动到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回放事件，简单经过是这样的：那天下午（周日）考试结束后，实行封闭式管理的学校放三个小时假，允许学生到校外活动。但鲍方老师把全体同学留了下来，让大家观看一部时长16分钟的励志视频，并要求每人写一篇500字的观后感才能离开。这引起了小罗的不满，当场和几个同学表示了反对。老师离开后，他起身去厕所，并一直在走廊上逗留。在被班主任看见、叫到办公室前，他把放在教室窗台外准备带出去的水果刀揣进了兜里。据说，在办公室里，老师批评的不仅是他当天不端正的态度，还有最近起伏较大的成绩。鲍老师让他报了号码，当打给父亲的电话无人接听，鲍老师正准备拨通母亲电话时，站在侧后方的小罗突然掏出水果刀，刺向了班主任……
事情发生后，媒体各种声音，既有指责学生的，也有指责老师的。但我觉得真正的根源，既不在学生，也不在老师。我们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了这样的悲剧：学生把老师打伤或者弄死，甚至把自己的父母给弄死，还有更多的学生承受不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选择自杀，饮恨离开世界。不管在哪个国家，学生极端行为都有过，但中国这样的事情发生得有点频繁。所以我们归咎于任何一个学生和老师，都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应该试图寻找一些根源上的原因。
首先，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学生课业太重，是中国教育制度出了问题。高考越来越难，学校和家长出于各种功利目的，把学生当作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对待，基本不顾及孩子的天赋和学习能力，一视同仁要求所有孩子都学同样难度的功课。我们不否认，有些孩子学习能力很强，再难的课程也能应付过去，但大部分学生都是智商正常的普通人，有些学生往死里学，成绩也不一定能够学上去。即使学上去的，也承担了无比强大的压力（家长的期待、老师的敦促、成绩排名的痛苦）。
小罗同学就是这样的状况，从全班中等水平到第一名，肯定付出了巨大努力，而不管是老师还是家长，一定都希望他保持这个名次，不要掉下去。其实我们从小学到高中，那么高强度学到的东西，大部分一辈子都没有用处，基本高考完了就还给老师了。中国的课程体系，应该把孩子们当成正常的孩子来培养，让他们相对轻松获得必要的知识，降低高考难度，给孩子们一个相对轻松的童年和少年。
第二，由于功课太重，严重挤压了孩子们放松娱乐的时间。在童年、少年期，没有放松和娱乐，就一定会出现心理紧张和压抑，最后变成不可逆转的心理问题甚至精神疾病，小罗的心理紧张是明显能够看出来的，加上他个性又比较孤僻（也许紧张导致孤僻，也许孤僻造成紧张）。现在很多学校已经几乎没有了体育课，到了高三，甚至长时间的体育活动都被禁止。更多的学校以安全原因取消了学生的春游和秋游。大量的高中不允许学生周六周日休息，并且大量侵占学生寒暑假的时间。只要是个人就能想清楚，如果一个人连续一个月上班会是什么状态，如果一年上班不休息是不是会进精神病院，就明白孩子们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压力。我们为什么要像对待仇人和奴隶一样，来对待我们的孩子呢？
第三，家长和老师对于孩子严重不切实际的期待。
我曾经读过一个报道，一个妈妈对于自己女儿要求很严，女儿智商一般，就不断给女儿请家教，让孩子成绩跑第一，一直到高中毕业没有松过一口气。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女儿以为能够松口气，家长就逼着孩子考律师资格证，最后帮孩子找到顶级律师事务所的工作。女儿根本跟不上工作节奏，想过相对轻松的生活，要辞职，母亲不允许，最后女儿从二十几层楼跳了下去。
小罗也一样，小罗的成绩足够让他考上一所重点大学，但他对此并无太大兴趣。他给不止一个同学讲，自己只想考取本市一所普通二本学校。小罗对自己这个规划的解释是：“我只想过轻轻松松的生活。”我们都知道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孩子们根本就不想要的东西，我们却常常以爱的名义，以为他们前途考虑的名义强加到他们身上，于心何忍呢？说穿了讲，有的时候我们根本不是为了学生，而是为了自己。家长是为了面子，老师是为了奖金，何苦呢？
第四，有些人交流的时候从来没有学会过尊重他人。我们只学会了对于上级的惟命是从和对于凶恶势力的软弱屈服。一旦遇到我们可以左右局面的情况时，我们又经常表现得不可一世地横行霸道。理解别人、尊重别人的内心感受、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是我们能够解决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和谐相处的重要条件。在中国监狱里的一些杀人犯，其实有的也不是什么恶人，常常就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而被杀一方经常是因为出言不逊，把对方激怒得灵魂出窍导致的。
鲍方老师和小罗同学的情况，其实也有一点类似。其实学生不怕老师批评自己，学生怕的是老师当着别的同学的面批评自己， 尤其是动不动就给家长打电话告状。中国的一些老师，最擅长的就是做这两件事情。不顾学生的脸面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甚至侮辱，不管学生的尊严给家长打电话甚至同时羞辱家长。鲍方老师是个不错的老师，但正是他给小罗的父母拨电话这个行为，成为了激怒小罗的导火索，导致杀身之祸。
第五，中国的很多高中里，严重缺乏心理辅导老师。
即使有心理辅导老师的学校，很多老师的水平也不合格。我曾经听过高中心理辅导老师和学生对话，基本上还是以教育学生为主。学生基于对老师的不信任，也不愿意把真心话讲给老师听。整个学校，从校长到老师，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情——考试高分，设法让自己的高中变成当地没法被其他学校超越的名校。
本来校长和老师应该是学生成长的陪伴者，却变成了孩子行为的监督者甚至压迫者。其实，越是到高中，越应该增加学生释放情绪和紧张的课外活动。比如北京有个高中，校长亲自带队和学生一起做泼水节，带学生进行各种户外活动，在学生老师互相泼水的过程中把学习的紧张释放出来。这样的事情全国的高中应该越多越好。想想我们的孩子面临了多少问题？功课的压力、对于社会的不解、情窦初开的困惑、家庭关系的复杂等等。稚嫩的肩膀，如果没有我们的理解和呵护，怎么能够扛得起这样的重担？
写了这么多，不是为小罗同学辩护，也不是说鲍方老师不好。我就是觉得，中国以高考为导向的教育体制急需变革，还有中国家长对于孩子的过高期待需要反省。我们要是再不痛定思痛，从根本上来改变中国教育，纠正我们的态度，让孩子们真正放飞自我健康成长，后面的岁月里，我们将会一次次自食苦果，悲剧依然会重复发生。
文章来源：老俞闲话
作者：俞敏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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