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一世情(十分红处便成灰)(1)

1.

《红粉》作为苏童的代表作之一,1991年甫一出世就备受称赞和瞩目。其中除了因为他的《妻妾成群》被张艺谋改编成《大红灯笼高高挂》取得巨大成功外,他小说中阴柔而冷冽的笔触也被读者和观众充满好奇心的接纳和研读。他这篇《红粉》的故事,是讲解放伊始,两个改造过的妓女和一个嫖客的感情纠葛。因为选题更加的边缘化,所以文字更加的清冷。1995年由李少红改编的同名电影《红粉》由当时正当红的王志文,王姬和何赛飞主演,获得了1995年第45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的杰出成就奖,以及1996年第27届印度国际电影节金孔雀奖的最佳影片奖。

故事并不长,和《妻妾成群》一样也是中篇。1950年,解放军来到上海以后,将妓院里的妓女们统一送到了城外的劳动营改造。其中就有喜红楼的头牌秋仪和小萼。秋仪胆大,她一个趁人不注意,就逃跑了。小萼迟疑又胆小,向来没有主心骨。“朝喜红楼的窗口望去,一条水绿色的内裤在竹竿上随风飘动。小萼说,刚才忘收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雨。秋仪说,别管那么多了,去了那儿让不让回来还不知道呢。小萼黯然地低下头,她说,把我们拉去到底干什么?

这样的她自然是跑不掉的。但是跑掉的秋仪也没有好日子过。她的老相好老浦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面软心也软。他将秋仪带回家自己里,不受自己母亲待见,却无力反抗什么。秋仪心一横,仗着自己还有些金银首饰,更主要的是还有青春美貌傍身,一个不高兴和老浦母亲撕破脸跑了出来。想回家,可是家里早已没有落脚处,没有受过气的她竟然就此来到尼姑庵安顿下来。要说从此心死肯定不是真的,但是众人的嘴脸也的确让她心寒。心寒了的人,在哪里其实并没有多大分别,左右不过是过苦日子,至少不用看脸色。

“老浦沮丧地站在玩月庵的门外,听见秋仪在里面呜呜地哭了一会儿。老浦说,秋仪你别犟了,跟我回去吧,你想结婚我们就结婚,你想怎样我都依你,但是秋仪已经踢踢吐吐地走掉了。老浦面对着一片死寂,只有茂密的竹林在风中飒飒地响,远远的村舍里一只狗在断断续续地吠。”

也许秋仪的初衷真的只是赌口气,让老浦服个软,但是老浦并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这里的人没有笑脸,别的地方的人难道也没有?比如说,劳动改造了两年的小萼。本来最开始还是秋仪和老浦好的时候,让他代为照看这个小姐妹,时不时给她送些东西。但是小萼的哲学却向来简单。秋仪一边数着自己的金银宝贝边告诉自己,男人都靠不住,要靠的只能是这些东西。可是,小萼连那些金银宝贝也没有,能够靠的只能是男人,哪怕是靠不住的别人的男人。

她第一次和老浦出去心里是稍微打了一下鼓的:“小萼抬起头看看老浦,突然又想起秋仪,那么秋仪呢?小萼说,我们还是先别跳舞了,你带我去看秋仪吧。老浦怨恨地摇摇头,我不去了,她把我夹在门缝里不让进去,要去你自己去吧。小萼说,我一个人怎么去?我又不认识路,再说我现在也没有钱给她买礼物。不去也行,那么我们就去跳舞吧。”

她轻易的就把自己说服。到了后来,她带着身孕大摆筵席的和老浦结婚,在婚礼上猛的瞥见了尼姑打扮的秋仪的时候,心里已经稳当了许多。“小萼觉得一切如在梦中,她和老浦都快忘了秋仪了,也许这是有意的,也许本来就该这样,男人有时候像驿车一样,女人都要去搭车,搭上车的就要先赶路了。小萼想秋仪不该怪她,就是怪她也没用,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

到了后来,老浦因为满足不了小萼的物质需要贪污公款而被枪毙之后,秋仪再次出现在她的门前,两个人分开了许久的生活轨迹才再次交融在一起。但是说没有嫌隙肯定不是真的。不要说人,物件气息都还历历在目萦绕不去。

最后的结局是,一年后小萼将自己和老浦的孩子留给了秋仪,而自己找到了另一个男人跟着他去了北方,从此真的消失在秋仪的生活里。也算是各得其所。

苏童一世情(十分红处便成灰)(2)

2.

整个故事不知道因为是男作家视角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个故事里的人真的是感情淡薄,读起来就是一味的觉得齿冷。而且不是那种大冬天,铺天盖地白雪飘飘的看得见的寒冷,是那种明明已经在一个不透风的小房子里,但是嗖嗖的冷风还是不知从哪里灌进了屋子,冷得人彻心彻骨,没有更多办法可想。字里行间的那种怜悯是带着嫌弃的怜悯,那种心疼是让人物在自己的命运中横冲直撞,撞到什么撞不动了,被打回来,自己感觉到疼的那种疼。

“一株桃花的枝条斜陈窗前,枝上的桃花蕊里还凝结着露珠。小萼就伸出手去摘那些桃花,这时候她听见从哨楼那里传来了一阵号声,小萼打了个冷颤。她清醒地意识到一种新的陌生的主活已经开始了。”刚刚有一点新鲜的颜色出来,啪的一声又小小一声惊雷,告诉你不过是在梦魇和梦魇之间的空隙的片刻。

再有秋仪回去奔丧的功夫,尼姑庵重重的锁上了大门,说你已经把这里弄得够脏的了;她想回到祖屋,“姑妈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回去也好,你做了姑子,街坊邻居都没有闲话可说了,秋仪的眼睛漠然地望着窗外破败的街道,一动不动,泪珠却无声地滴落在面颊上。过了一会儿,秋仪咬着嘴唇说,是啊,回去也好,外面的人心都让狗吃了。”哪里看上去都可以留人,但是实际上哪里都没有活路。她秋仪要是放得下那个身段,当初也不会让小萼把老浦生生抢走不是?

仿佛斑驳的瓷胎上的一幅铁线画,都是嶙峋的枝干。但是此时哪能计较那个?能够还保存着个囫囵吞枣的一个完人就已属不易。外面的时代如何变迁,她们始终不是太懂,她们的生存之道就是无论如何都要为自己求得一条生路。要么靠自己,要么靠男人,始终选择不是太多。所以,秋仪终于还是收拾心情,转眼就嫁给了和姑母的儿子对骂时,他无意中说出的对街对她有意思的冯老五。

而小萼,看似弱不经风实际上生命力强悍,她是如何迅速的捕获住了老浦的心,读起来只是寥寥数语,后来又是如何让老浦为她不惜铤而走险,更是让人十分惊愕无措。也许,男女间的缘分就是这样的不可说,总是会有一个人要辜负一点,又总会有一个人想要任性一些。

说到底都是那个薄情时代里的薄情的人。也许,就是因为时代没有赋予他们更多的温存,所以他们不动声色的要为自己争取的更多,手段更凉薄。反正走过了就走过了,抢夺了就抢夺了,走过的路都留不下痕迹,抢过来的人和物却要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电影里给秋仪加了一个情节,让她去监狱里看望改天就要行刑的老浦。素颜素服的王姬泪眼婆娑的对着虽然瘦削但是风度翩翩的王志文,绝对是影片的一大亮点。但是看完后总还是有些黯然于导演的偏心。因为真的能够这样恩怨分明,善恶有报,有始有终的结束一段情感,其实在现实生活中需要的勇气和运气,天时和地利都要比这多得多。

就像张爱玲《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虽然最后外表灿烂但是内心枯萎,最后终于和算计她的乔琪结成夫妇一样,多少话没有说只是因为无法说出口。但是好歹他们的好日子是在一起过的。“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耀眼的货品——蓝瓷双耳小花瓶;一卷一卷的葱绿堆金丝绒;玻璃纸袋,装着“吧岛虾片”;琥珀色的热带产的榴莲糕;拖着大红穗子的佛珠,鹅黄的香袋;乌银小十字架;宝塔顶的大凉帽;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有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有无边的恐怖。”

抓不住未来的人就抓住现在,抓不住人心的人就抓住眼前的小事小物。不管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名门淑女,还是沦落在花街柳巷的流莺,都是一个道理一条心。这大概是古往今来,女人们较为统一的智慧和命运。

“淡极始知花更艳,十分红处便成灰。”这点统一,让读者隔着陈旧的书页,隔着陈年的脂粉香气向着她们颔首,感叹和唏嘘。

苏童一世情(十分红处便成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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