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心斋别绪
汪宇堂
净土庵原是一个古驿站,坐落于现南阳市北区。当年这里亭楼俨然,绿树掩映,古道苍茫,溪水清幽,景色煞是宜人。从京都和省城到南阳府公干的官员,路经此处都要净面洗尘、饮茶小憩一番。随着时代变迁,这里逐渐成为一个村庄,就叫净土庵。
我上世纪九十年代迁居这里。新居民区和净土庵旧村落犬牙交错,相接相依,逐渐融为一体。
我家的情形也和邻居们大体相同,俱为独院两层小楼,只是因为近边就道的缘故,我的宅院较邻家稍宽阔了些。为了充分利用宝贵的空间,在设计之初没少动脑筋。一楼北屋为正房,正房迎面是门楼,东厢房做厨房,西厢房做卫生间。在二楼正房前面,东西厢房和门楼的顶部,连就一个整体阳台,种了许多花草,我给它取名“云麓园”。
园中葳蕤着翠竹,竹丛两侧迤逦飘逸着蜡梅和海棠。左边伫立着三春柳,柳下躺着一池娴静的睡莲;右边则挺立着葱茏的相思树,树前斜倚着俏丽的紫薇。墙头上攀援着高贵的紫藤,藤下端坐着幽雅的兰草;另一角并立着两棵红豆杉,蓊郁的枝叶与冰清玉洁的女贞子相映成趣。花园里还有苏铁、银杏、小叶枫、榆叶梅、黄荆、金丝系蝴蝶、石榴、木瓜、寿桃、棠梨等。当然,这些花木都被修剪得有模有样,有的雍容华贵,有的窈窕妩媚,有的端庄大气,有的则娇小玲珑。其间点缀着假山奇石,搭配以琼花碧草,春风秋月之下,徜徉在绿茵芳菲之间,真正是赏心悦目,令人陶醉。
二楼正房是宽敞明亮的书斋,典籍充栋,书画琳琅,壁上高悬“武当剑”,案头静卧“司月琴”。打开电脑,可撰文章、诵诗词,可赏古今名曲名著,浏览天下奇闻。朋友来访,把盏小酌,酒热衷肠,文思激扬,古今中外,天上人间,漫无际涯。偶有龃龉,便到书中寻觅契合。此景此情,其乐也融融。一日我谓友人:“山有山名,水有水名,如此雅室,焉可无名?”友曰:“此室可以调素琴、阅金经,乃怡心养性之所,命之‘怡心斋’如何?”我欣然颔首。
居室引我骄傲的另一元素是,它位于南阳市妇孺皆知的温凉河畔,河水清澈,水草丰茂,行走在绿荫婆娑的堤岸上,闻有蛙鸣,观有鱼游,嗅有花香,啸有回声。
优美的景色引来众多鸟儿悠游嬉戏,杜鹃喈喈,斑鸠咕咕,黄莺婉转,翠鸟啁啾。喜鹊歌于枝头,紫燕巢于檐下。一日黄昏,新月初上,晚风徐来,我手捧香茗,陶醉于满园春色,忽闻燕子呢喃,不由雅兴骤起,遂信口吟道:“一庭小院半亩花,堂前双燕好邻家。倚架闲吟汉唐句,醉邀明月共品茶。”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经济的发展,净土庵急剧扩张,日渐人色芸杂,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蛙声消弭,鱼影遁形,蒲苇为之饮泣,烟柳为之叹惋。于是政府决定治理城市内河,温凉河列为首期。
治理温凉河需要拆迁沿岸民宅。为此,政府发公告予以通知,工作人员登门征询。有人问我:“你的家这么漂亮,拆掉不心疼吗?”我回答说:“温凉河是白河主要支流,白河又是南阳人的母亲河。为了母亲河的清明洁净,拆迁部分民宅乃治理城市内河所必须,我作为一名老检察,这点大局意识和奉献精神还是有的。”
然而,毕竟故土难离。拆迁那天,我流连于庭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含泪辞别了我的怡心斋,辞别了我的云麓园,辞别了我的小燕子,辞别了我的净土庵。
我的新家居于一座高楼之巅,举目远望,山渺水茫,野旷天低,仿佛伸手就能抚摸到云彩。一日黄昏,几位朋友登门道贺,酒至半酣,继而引发人生之慨,说到动情处,我不禁喟然唏嘘。朋友见我如此,不解地问道:“你离了嘈杂纷乱之地,居此云高天阔之处,应该高兴才是,却为何伤感起来?”我怆然道:“你们有所不知啊。三十年前居宛以来,这是我第三次搬家,而此次对我触动最甚。人生百年,虽无荣华富贵之奢望,却有安宁祥和之渴求。但愿今生今世再别受折腾了!我的这些感受,已经填写在一首《沁园春》中,那是我的心声写照。”听如此说,朋友争相道:“可否吟唱出来与我们分享?”我打开电脑,从“我的文档”里打印了一份,交给众友传阅。
洒泪惜别,故园旧居,难忘今昔。忆小城深巷,疏窗简户;野径恶道,荒岸病溪。春燕低语,竹丛侧畔,斜逸海棠三两枝。问得失,几人能说透,是非曲直。
落霞飘满桑榆,繁华梦锦绣待来时。回首留恋处,夕阳西下,流水东去,倦鸟何归。独上高楼,极目远眺,明月千里共清辉。叹人生,何故步秋蓬,颠沛如斯。
读毕,大家一阵沉默。为了缓解一下凝重的气氛,我说道:“哪位说一说为何称搬家为乔迁?说错了罚酒一杯。如果各位都说对了,我自罚三杯。”此时,只见有的侧目附耳,有的恍若茫然。稍顿,我故作得意地说道:“乔迁一说,源自《诗经》。”未等说完,几位友人齐声诵道:“伐木叮叮,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诵毕,众人相觑不语。
须臾,满室响起一片欢悦的笑声。
编辑:赵海波 张叶青 王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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