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我的岳父)(1)

文/ 铁十师 曹建成

我的岳父(一)

我的岳父叫常嘉平,离开我们已二十年之久。每每想起往事,心里总涌动着彻骨的疼痛;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他,就匆匆地离开了我们……

昨晚又做了个梦,梦见我的岳父,他右眼皮上的小肉瘤我瞧得真真的,音容笑貌依旧,只是他不语,用一种哀愁的眼神看着我,我哭醒了,这才发现泪水沾湿了半个枕巾……

我和我的岳父有缘,这还得从我第一次上门相亲说起;四十三年前的中秋节,我第一次登进未来老丈人的家门,我提着两封点心,拎着两瓶西风酒,走进了东八路那间必须弯腰低头才能不碰着脑壳的铁路公棚,屋子里光线较暗,等我眼睛刚刚适应了,才看清满屋子都是人,敢情,这都是些监考官么,能不能当上常家女婿,先来了“三堂会审”,吓的我腿肚子有点哆嗦了……

也不知是谁给我端来一杯水,接过来后,我一仰脖咕嘟咕嘟都倒进嗓子眼里,“咦”?是蜂蜜水么,甜的我舌头都打起了卷卷,看样子,他们对我这个长着大高个,浑身有股军人气势的模样还满意,

要不,非端给你一杯涩涩的苦茶才可以。

桌上的菜摆上来了,酒盅的酒盛滿了。河南人的待客也太实诚了,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端着酒盅对准你,眼睛死死盯着你。

不胜酒力的我,可经不起这样的“酒精考验”,三杯下肚,脸比那红帐子还要红,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见我这状态,我那干瘦精练的未来老丈人突然来了精神,仰脖喝干了杯中酒,两眼炯炯放光,豪声豪气地說:嗯,就凭你小子喝酒脸红到这份上,实诚人么,你这个女婿我要定了!

老丈人一语定乾坤,我一下子当了常家四十二年的女婿么。

我的岳父(二)

我的岳父常嘉平是个河南人,但滿嘴说的都是普通话,这和他的职业有关,他从事铁路电报译员工作,听说还当过一个小站的站长,在东八路那个河南人扎堆的铁路窝棚里,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么。

老岳父很注意自己的仪表,一身蓝色的铁路服,虽然早已陈旧,但穿在他身上永远是那么的整洁干净,连一个污点点都看不到。

和我这个高头大马的女婿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我的衣服上老是遗留着早上刷牙,匆匆留下的牙膏残迹,不知被老婆大人训斥了

多少回,连我也数不清了。

可这也就怪了,俺这翁婿俩儿却恰恰对上眼了,好的都不知用啥词形容了,用一句粗话:尿都尿在一个壶里了。

我十四岁时,父亲就病逝了,真正的父爱还真没有享受过,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太难了!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都不知向谁倾诉?

在年老的母亲,幼小的妹妹面前,还得装着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撑起这巴掌大的一片天哇,我多想~多想倚靠在山一样的父亲肩头上瞇上片刻;那怕是一分钟也行呀……

可这,也办不到哇,遥遥天上的父亲呀,他只能回到我的梦中……

真真没想到呀,结婚了,这种父爱又回到我的身边……

岳父把这种父爱尽撒在我的身上,

夏天到了,铁路工棚里酷暑难忍,昏昏欲睡的我,躺在岳父独独的大床上,那可是岳父家外人不可造次的“圣地”,连他宠爱的小儿子都不能大模大样的躺上去,而我,却四仰八叉地臥在上面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只觉得清风徐徐,满头汗水尽消,睁开眼睛,老岳父正在轻轻地摇动着蒲扇……

冬天到了,满天的雪花捎带着西北风狂啸;我轻轻推开两扇雕刻着梅花瓣藏青色的房门,一股香喷喷的气味迎面扑来;老爷子蹲在冒着蓝蓝火苗蜂窝煤炉前,轻轻在瓦罐里搅合着什么?

“建成啊,快来吃火锅,大白菜嫩着呢”。

一句暖心暖肺的话,消融着这冰天雪地的冰冷世界……

我的岳父(三)

岳父大人的身世很苦,也是十多岁就失去父亲,全靠大他几岁的姐姐把他拉扯成人,

又送他到私塾读书识字,还在铁路上给他谋了个事做,这才算是在大西安安顿下来了。

祖祖辈辈的河南人骨子里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韧性,适应生活的能力贼强。

君可见:只要有火车鸣笛的地方,就有俺河南人三块石头支起一个锅,卖起了俺河南人特有的牛肉糊辣汤了……

老岳父是一位贤孝皆备的中原汉子,对生他养他的母亲大人极其孝顺,我虽然没见过老奶奶,但听俺媳妇讲过这样的故事:老奶奶家教很严,有点像杨门女将里的“佘太君”,对儿子那个好,那可真是好过头了。

老爷子下工还没回家,桌上的饭食谁也不许动一下筷子,必须是儿子

先动后全家才能动。

那个年月,吃点肉食都是挺稀罕的,而老奶奶站起来挾起盘里的肉片尽往岳父碗里搁,岳母轻轻嘟嘟几句,老奶奶就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数落起来了:全家八,九张嘴全靠嘉平一个人操劳,他不吃好谁吃好?!

老奶奶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两只脚还缠过足呢,平常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冬日里墙角角“晒暖暖”的地方都迈不过去。

而我的老岳父背起了老奶奶,几个娃娃扛着躺椅,浩浩荡荡向着太阳坡的地方杀去……

冬天的红日头暖暖晒在老奶奶身上,她眯着双眼,幸福地笑了……

岳父是一个记恩的人,他忘不了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的姐姐,平常日走动也算罢了,节假日那可是隆重中的隆重。

好在两家相距不远,一个在东八路,一个在民乐园,半个小时就能打个来回。

自从我进了这个家门,就成了老岳父的跟屁虫,在小摊上吃碗丸子汤都要带着我,何况是拜访恩重如山的亲姐姐呢?

姑姑家的八仙桌上摆滿陝西的美食,有葫芦鸡,有松鼠鱼,还有一些我也叫不上菜名的美食,这可都是在文化局当厨师的姑夫鼓捣出来的玩艺,让人目不暇接。

我堂而皇之地坐在高一辈人桌前举杯弄盏,把个小姨子春玲都嫉妒得眼晴冒火了。

啊!

我的好岳父呀,你把我抬举的都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老岳父外相冷,內相热,有时侯就像一个又固执又顽心的孩子,做出的事总让人目瞪口呆;听俺媳妇讲过这么一段故事:在她认识我之前,别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是西电公司铸造的,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符合她择偶标准,当护士的她曾给闺蜜私下说过:我要找对象,必须是“三白”,脸白,手白,脖子白。正好这小伙子符合她的标准,谈了几回后,小伙子和他的姐姐提着七盒子,八匣子的礼品上门了。

堂屋里,岳父正跟他的大外甥喝酒聊天,瞄了一眼来客,连座都没起来,冷淡的连岳母大人脸上都挂不住了,满脸堆笑的给客人让座。

老岳父还是那么慢条斯里的给大外甥桌前杯子里斟滿了酒,细声细气地说道:今天我主要是接待我大外甥,你们来了,要坐就坐吧。

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语,让客人听话听音,老爷子不满意这门婚事,硬是让他棒打鸳鸯,一棍子搅黄了。

俺那媳妇“三白”的美梦冒泡了,最后还是找了我这个“三黑”丈夫,这就是“命”么。

这也许是老天爷有意安排,“缘分”迟早也会让我们这对翁婿儿俩相知相见么,这真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哇……

文/我的岳父(四)

岳父家里孩子众多,有二个儿子,四个女子,那个年代,谁也摆脱不了“多子多福”习俗。

战乱后的新中国百废待兴,把生孩子也当成一项国策而大力宣扬。

那时侯,和邻国苏联亲如一家,啥啥都要学人家长着金头发的,人家的女人生了五个娃,就被称为“苏联英雄母亲”,那咱也就生它娘的十个八个,那可就是英雄中的英雄么。总之,那年月咱政府提倡么。

娃娃多自然热闹,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叫,小小的铁路工棚洋漾着寻常百姓家的欢乐与忧愁……

老岳父平常日子里少言寡语,甚至一天都说不了二,三句话来,典型的“闷葫芦”一个么。

可是一见到我,话匣子就打开了;说古论今,滔滔不绝。

我爷俩儿就是“有缘”,我也爱听他的叨叨,在他的叨叨声中,一个中原硬汉子的身影从点点模糊中渐渐变得如此清晰……

老岳父是一个挺负责任的好男人,全家大大小小八,九口子人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就是为多挣一块铜细,让老娘及儿女

不受煎熬,他,拼上了!

三年自然灾害,他戒了酒,戒了烟,牙缝里挤出的一点点钱一个人跑到大山深处背回了救命的苞米,刚刚迈进家门,一歪头,饿的他都晕了过去……

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建成啊,啥叫“男人”,男人就是做难事的么!

这挺有哲理的话,一直牢牢记在我的内心深処……

老岳父家是地地道道的河南人,但他的女婿们却是来自“五湖四海”。

大女婿我是河北人,

二女婿王德智是上海人,

三女婿崔志和是典型的陝北绥德汉子,

只有四女婿郭湘亭祖籍是河南人,也算是让常门人氏中的血脉得到了圆满。

每逢节假日,东八路那铁路工棚的大杂院就热闹起来了。

老岳父穿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新裤,在里外两间屋子里穿梭;不是抱这个孙女亲亲,就是搂那个孙儿亲亲。

从裤腰带上取出一串串钥匙,打开了自己的“百宝箱”,那里头好吃的,好玩的,海了去了,娃娃们一古脑的都围了上去,把个只会假客气的岳母大人硬硬的晾在一旁……

这才是,亲情无処不在,処処在么。

在说一点老婆大人不愿意听的事;

我和俺老婆常玉玲是经俺发小同学赫安利介绍认识的,一个多月的接触,就匆匆领了结婚证,典型电影“李双双”里的孙喜旺么,先结婚后恋爱是我们那一茬子人最鲜明的特点。

婚后的日子是幸福的,“她”知情达理,还给我生了一对“花棒”,那时节,不知让多少同学发小羡慕的红了眼睛……

顺心的日子久了,就会出现妖蛾子了;我们和老母亲生活在一起,我和我的老母亲感情最深,一起走过那艰难岁月的日子让我永远历历在目,像铭刻在骨子里一样,一样……

我是不容许在我母亲面前有任何不孝道行为出现的!

咱国人的家庭就是这样:婆媳关係是永远解不开的死圪塔。

日子过长了,婆媳之间难免有锅勺碰锅沿的矛盾产生,让我这又当儿子,又当丈夫的男人挾在中间尴尬极了。

记得是那年中秋,我下班回家,见到老娘一个人躲在墙角角边抺眼泪,再三追问,老娘就是不说,还一古脑说是砂子瞇了眼睛。

我的无名火顿时烧了起来,恰恰碰到老婆提着东西进门,我一把夺过她手里东西,全给甩出屋门外,还嚷嚷道:这日子不过了,咱俩离婚!

谁知俺那媳妇也不是善杈,话顶上后,两人就直奔了公社办事処了。

结果是啥啥也没办成,老婆她一赌气,挾着包䃿回娘家了……

我坐在屋子椅子上咋想咋不对劲,蹬上自行车就奔向东八路,我要搬搬老岳父这个援兵,替我好好收拾收拾我的那个“她”。

没想到我这一招挺灵,老岳父把俺媳妇骂了个狗血喷头,临了,临了,俺那媳妇乖乖的跟我回家了,並向婆婆认了错,一家子又合好如初了。

这就是我的岳父,识情达理,从不袒护自己儿女的过错,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算是交了狗屎运了,让我在这人海茫茫中寻找到“不是父亲,胜似父亲”我的岳父,这种比高山还高,比大海还深的父爱又回到儿子的身旁……

我的岳父(五)

西安这几天连阴雨下个不停,好像把天戳了个无底洞,楞把东海的水一古脑的都倾泻在这千年的古城里……

我一个人独坐在斗室里,望着窗外一片烟雨濛濛,真有点“大雨落幽雁,心潮逐浪翻”的感觉。

唉!

还是捧起我的手机,戳写“我的岳父”,完成我情未了的心愿吧……

我的岳父没当过兵,但却有兵的姿态,兵的素质。

你看他平日走路,老是昂起头挺起腰,两个胳膊挺有节奏的摆动着;好跟岳父开玩笑的我,在一旁信口唱起了军歌,拿老岳父开涮: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而我的老岳父根本不在乎我这近于恶作剧的打闹,还跟紧了节拍,两只胳膊抡得更圆了……

我们这来自五湖四海的女婿们四个里头就有仨当过兵,二女婿德智是个文人,虽然没当过兵,可在草滩农场插队时,也当过基干民兵么。

受此影响,我的岳父把他的大儿子常建中也送进了部队,当了二年的“大头兵”。

我还记着那是一九七八年的冬天,我还是个“准女婿”,没有正式入常家的门槛,可进那铁路工棚已是“熟门熟路了”。

老岳父又穿上他那身蓝色的铁路服,把个灰白的头发梳个溜光,胸前的铁路徵章闪闪发光,这是送儿子到部队呀,全家要照个全家福带脚,必须要有点仪式感才行,俺那老岳父关键时刻是不会掉链子滴!

对着我未来的小舅子,我送上了钢笔和日记本,那个火红年代时兴送这些玩艺儿,我也脫不了这个习俗么。

全家照了个全家福照片,至今我还珍藏着;可惜像片里没有我,我那时还是个“准女婿”么。

哈哈哈……

也许有这个“军营情结”吧?

到后来,常老爷子的三个外孙女外孙都当上了兵,而老爷子还兴致勃勃的到千里之外的军营里探望当兵的外孙,这也成了一时间的佳话……

俺那老岳父,外相冷冰冰的,我媳妇背后叫他“政治脸”,可我接触多了,感觉到老岳父内相热的像盆燃烧的焰火,对子女,对家庭那个爱,就像火山底迸发出来的岩浆一样,滾烫灼人……

大儿子要结婚了,那年月讲究什么“三十六条腿”,大衣柜四条腿,半截柜四条腿,加上写字台,床头柜,我脑壳里咋想,也拼不出这么多的“腿”来。

可习俗就是习俗,谁也不能破例,谁也不敢破例!

老岳父为了儿子婚事忙活起来了;左求东家,右求西家,搞点材料好打家俱,也好给亲家有个交待,老岳父就是这样一个好情面的人么。

好在老岳父人缘不错,材料厂批了他一些木料,但有个条件;必须是晚上才准拉。

那年月,僧多粥少么。

老爷子拽上了我,又拽上为常家出大力,最实干的女婿“崔陝北”,在月牙儿挂树梢头时出发了……

去时因为是空车,倒也轻松,我把老爷子安排坐在架子车上,翁婿仨说说笑笑,十多里外材料厂眨眼间到了。

老岳父找到了他的朋友,把拆旧工棚废料全上了秤,嗬!

满满两架子车还挂零么。

木材要拉到我供职的土门俱乐部,我那有场地做家俱。

材料厂在东郊,俱乐部在西郊,相距近四十里路程呢。

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小北风也嗖嗖的刮了起来;我吃力的驾着辕,一步一趋走上了太华路那长长的漫坡……

好不容易登上顶了,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头看看推车的老岳父,他正弓着腰,弯着腿在给另一架子车加力呢……

昏昏的路灯下,只见他头上的毡帽已被雪花覆盖,两条浓浓的眉毛也沾上冰渣渣,,只有那两只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

啊!

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的岳父(六)

一九八零年三月六日,老婆为我生下一对龙凤胎,平民的小屋里顿时热闹起来了;老岳父当上了姥爷,那几天,乐的他连嘴都合不上吔……

从不拿针线的他,戴上了老花镜,有模有样的穿针引线,竟然指导开老岳母为两个娃娃缝制开“屁帘帘”了。

娃娃的奶水不够,他悄悄的塞给我一叠“私房钱”,让我在北京上海捎回了糕干粉,一勺一勺喂给待哺的娃娃,娃娃吃饱了,娃娃笑了,他也笑了,笑的他黄豆大的泪珠都滴了下来……

要说老岳父偏向我,那可是真真的!

我和老婆都有工作,我还当了个“芝麻官”,每天忙的顾不得照顾二个娃娃,媳妇又在南郊传染病医院上班,二十多里路,光坐公交车来回就得二个多小时,哪有时间照顾二个待哺的娃娃?

我和媳妇一商量,准备让她停薪留职,专心致意留下照顾两个娃娃。

老岳父不答应了!

他把我和媳妇招回东八路那间温馨的小屋,语重心长的说:

你俩的工资合起来也就是那八百多大毛,还没有我一个人挣的多呢。

撤下一个人,你那点工资咋能养活一个家呢?!

干脆,让我给你们带一个吧。

从此后,我的女儿蓓蓓滿月后就长住在姥爷姥姥那温馨的小屋里了……

冬天去了,春天来了,

老百姓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打发了……

娃娃们长大了,该上幼儿园了,可我咋也抱不走我的女儿蓓蓓,她赖在老岳父的背上,硬是不下来的不下来。

没办法,我又给老岳父配了一把我房门的钥匙,好说歹说才算是把她送进了幼儿园,从此后,她姥爷倒成了她的监护人么。

幼儿园里兴睡午觉,哨子一响,我那闺女一骨碌的爬起来,床上床下的呼喊她姥爷,连幼儿园老师都奇怪的摇摇头说:人家的娃娃醒来都是叫妈叫爸滴,可这丫头醒来咋光叫姥爷姥姥呢?

我无言了;确实她姥爷疼她比亲孙子还要親么。

老爷子是个很好玩的人,顽心起来后,谁谁也挡不住么。

他因患有高血压,很早就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闲着没事,爱打打小麻将,弄得全家人都好上这一囗了。

每逢节假日,里屋外屋都摆上了麻将桌,就这还闲下来几个人,譬如我就在岳父身旁当起了“瞎参谋”了。

打麻将时,老爷子特别较真,俺那“挑担”崔陝北输了,磨磨蹭蹭的不想掏钱,而我那较真老岳父硬是扒着牌不洗,盯紧了三女婿,一分钱的账也不能欠么。

更有意思的是俺那老岳父和老岳母凑不起搭子时,还打起俩人麻将。

在我外屋,你出他碰的二人麻将开始了~

打着,打着,耍赖的岳母掀翻了牌桌,半夜三更要回东八路了,害得我穿上衣服骑车追了上去;老太太脚步太麻利了,让我追了好几里才辇上,好说歹说把岳母哄回我的家,推门一看,老岳父坐在椅子上,一手呷着茶,一手摆弄着麻将搭子在怪怪的笑呢……

嗨!

俺那老岳父呀,就是这么一个“怪人”么……

我的岳父(七)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是“千禧年”前夜。

古城西安要在大钟楼上举办盛大的撞钟仪式迎接千禧年的到来……

我从朋友那里搞了几张贵宾票,我要陪着老岳父见识一下这难得的盛大场面么。

诸位看官们瞧;咱这毛头女婿当得咋样?把个丈人爹的面子、里子都给赚的足足滴么。

这一天上午,老爷子就忙活起来了;先到理发店焗了个油,脸上的胡须刮了个铁青色,又从床底“百宝箱”里取出万花牌鞋油,就是那种在电视打了广告“不擦不亮,一擦贼亮”的,老爷子把这洋铁盒盒的鞋油足足买了十盒,都藏在他的宝贝箱里,这不,派上了用场,把个三接头的皮鞋擦滴油光发亮。

换上了他的二丫头春玲,专门在广州制做的一套雪青色的西服,穿衣镜前这么一照;中央首长么。

嘻嘻嘻嘻……

我跟老爷子打趣,说:爸,你这一打扮,真像个新郎倌。

老岳父瞟了我一眼,说:今天是啥日子麽?跨世纪的一天,这二千年之禧的大事呀!

我不隆重谁隆重呀?!

下午五点了,老岳父再也坐不住了,催促我了,我有点楞住了;我当女婿都二十年了,还第一次见老岳父这样焦急过,印象中他老是慢悠悠滴,胜似闲庭信步一样的悠哉,悠哉~

说一个事也许你还不信?可这还是真真的发生过的~~

老岳父是农历“夕巧”那天的生日,儿女们对老人家生日记得牢牢滴。

有一年,六个子女兑份子在西安饭庄摆上了寿宴,庆贺老人家的生日,可寿星他是左也等不来,右也等不来。

一群儿女都急了,撒网四处找人,东八路家里没人,民乐园他姐家也没人。

我骑个自行车疯蹬回俱乐部家里,一开门,只见俺那老岳父躺在摇椅上悠闲自在的翻看一本什么黄历书呢。

我有点急了,拽起他的衣袖,他轻轻的甩开我胳膊,慢条斯理的说:过甚生日?老夫一碗长寿面足矣!

老岳父就是这么一个“怪怪的”人么,永远都是那么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可今天,他倒急了催促开我了。

钟楼上的大钟要在今晚十二点前敲响,故名思义:千禧年的钟声。

我一看时间还早着呢,又不愿拂去老泰山的兴致,提议先到鼓楼下的回回坊溜上一圈。

回坊的小街小巷,曾经是我小时侯生活的地方;看惯了小小方城半城神仙,听惯了“油茶~麻花~”小贩的吆喝声。

我和这里小巷有着刀割不断的情思;也有和这小街有着斧也劈不开的情缘……

我成了“回坊”义务宣传员了。

我把岳父岳母请到了“贾三”包子店,国内外名人名星都曾光顾过这个小店,一下子要了八屉各式各样的灌汤包子,八宝稀饭,芝麻酱凉皮等摆满了一桌。

俺那老岳父高兴了,筷子勺子同上,我还装着行家的样子为岳父指导吃灌汤包子步骤:先用筷子在包子摺顶上戳个洞,轻轻吮吸里面的汁,这样吃,味道才正宗。

老岳父一边按我说的去做,一边吃着说着:我在开封吃过这灌汤包子,步骤是一样一样滴。

咦?俺那老岳父还是个“老吃家”么,深藏不露哟。

一顿饭吃的大街上华灯初放,热闹的人群像两条涌动的洪流南来北往……

钟楼四周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我持着贵宾票,搀扶着老岳父,老婆她扶着岳母大模大样进入有铁栅栏把守的通道……

正正方方钟楼一楼盘道上挤满男女老少,连插脚的空都没有。

我搀着老岳父上了二楼,这里的视野更开阔些。

西安钟楼坐落在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的中心位置,和大雁塔一样,是西安城主要标志,它建立明朝,听说是朱元璋的二儿子朱樉建立的。

我小时侯听老人们讲:这钟楼底下是个通海眼,用了十二块钢板才把它压住,不信的话,你深更半夜人静时,在钟楼下还能听到大海的咆哮声呢。

这传奇一直印象在我脑海里,文革时当上了红小兵,我第一个举动就是钻到钟楼底下趴着听那大海声音,结果是:啥啥也没听到么。

我扶着老岳父看了东大街,又看西大街,瞧瞧南大街,又望望北大街,古城的四条大街呵,万家灯火通明~

还是通明的万家灯火……

钟楼下四周人群喊开倒记数了“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哐”!

那口大钟被撞响了~

是一位百岁老人和一位红领巾撞响了千年禧的钟声,

哐,哐,哐~

这钟声一声比一声声脆,一声比一声激越~

一百零八声古钟声中,迎来了2000年的到来,

古钟声中,老岳父也成为一位跨世纪老者,他满面的泪水凝住了,灰白头发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永远停格在我的脑海里……

我的岳父(八)

千禧年过去了。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岁月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轻轻地,悄悄地,向前流淌、流淌……

清晨,依旧是上班族车水马龙般滴滚动、滚动......

夜晚,都市钢筋水泥堆砌成滴,整齐滴或不规则滴,低矮滴或高耸如森林滴,夜晚闪烁着万家灯火……

岳父病了,住进了铁路职工医院,他这一病不要紧,惊动了所有的亲朋好友……

平日里,老爷子知道自己病的严重,性情犟,心气高的他,从不愿给亲人添一点点麻烦,自己给自己当开医生了,退休都二十年了,他的床头上堆满了和医疗有关联的书籍。

有中医滴,有西医滴,

还有一些我也看不懂的千药方。

墙上挂了两条长长的木板板,板上置放着许多瓶瓶罐罐,这可都是岳父他自学成材的见证么。不是有这么一句老话“久病成医”,用在老泰山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静静的躺在病榻上,窗外的阳光轻轻的晒在他那削瘦又刚毅的脸上,让我不忍看的不忍看,我扭过头,用牙紧紧咬住了嘴唇……

女护士进门打针了,岳父他也醒了过来,见到我,他眼睛一亮,俺翁婿俩眼睛对在一起了,早已默契的眼神把两颗心紧紧联结在一起,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啊!

也许是精神力量的促使吧,老岳父病好了,出院了。

而我心里很清楚,老岳父的日子不多了。

拳拳的孝心让我做了一个这样的决定:我要陪老人家到北京城逛逛,那可是咱国人百姓的首都哇!

私底下说:也是圆我情未了的一个梦……

我亲生母亲一辈子也没走出这四四方方的西安古城,她好想到皇城根下那北京城逛逛,可我呢,当时有此心却无此力,让她老人家临终了也没有实现这个小小的心愿,每想这,我懊悔极了,不孝的儿子啊,愧对天上的母亲……

岳父欣然答应了,也替我了了对母亲一种赎罪感,我心释然了……

绿皮火车在原野上驰骋。

坐在软卧车箱里的老岳父眼睛盯着窗外掠过的景色,凝住了神色;也许他想起在铁路上干了一辈子的往事,两条闪闪的铁轨,让他思绪万千……

北京到了。

坐了一夜的火车,下车后都来不及“打尖”,老岳父就让司机把车径直开到了天安门前,下车后,他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向前走着,抚摸着金水桥旁矗立的华表,望着城楼中央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伫立了很久很久……

老岳父终于登上了天安门,又在开国大典上毛主席向全世界宣告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的位置上伫立了很久很久……

朋友们热心,把我们一行人安排在前门大栅栏旅店居住,这里的北京小吃荟萃,啥啥都有,可饱了我这大肚汉的口福。

王府井的馄饨侯中外有名,我穿插在人群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大声嚷嚷着:小心,小心,油溅上了…

在人缝缝中穿梭,桌子旁的老岳父笑的前俯后仰……

女儿蓓蓓北京的战友真好!又是搀扶老岳父进故宫里珍宝馆看那人世间奇珍异宝,又看那皇帝的龙床,那床可真大呀!

到北京后,一定要吃“全聚德”的烤鸭,我带着老岳父老岳母进了最正宗的烤鸭店,新鲜出炉的烤鸭让人念念不忘。

北海公园里的“御香阁”皇气冲天,连座椅都是皇家气派。

扮成太监模样的服务员手握“拂尘”,频频给老岳父斟酒,杯子里九龙活灵活现摇头摆尾,把俺老岳父看傻了,连酒都忘了喝了……

人说不到长城非好汉,老岳父也登上了八达岭,还一直坚持爬到峰火台上垛口,俺老岳父可真真成了长城顶上的好汉了!

天津文化宫的朋友很热心打通了北戴河工人疗养院的电话,我又带着老岳父来到毛主席诗篇里的北戴河,浊浪滔滔,一片汪洋不见……

这里的沙滩金黄色滴,

这里的大海,蓝格盈盈滴蓝,真是一塊“人间福地”哟。

在我老岳父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体尝到最最温馨的亲情,大孝大爱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延续,

再延续着……

我的岳父(九)

老岳父又住进了医院。

这一回好像病更严重了,从主治医生凝重的脸上透露出老岳父他已灯枯油尽的神色,这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要经历的“坎”啊!又有谁能避过呢?!

要说我的老岳父是个明白人再合适不过了,他用淡定的眼神瞅瞅围在他身旁众多的儿女亲人,皱了皱眉头,轻声说到:你们该干啥就干啥去,我的病我知道,躺上两天就好了。

没想到这话还真灵验了,住了半月之久的老岳父竟出院了,这也许是老天爷对他的特别眷顾吧,好人有好报么。

不能让老人家再回东八路那个铁路窝棚了,我把老丈人接到我的家里,当然了,还有我那个丈母娘,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么。

我把客厅隔成了二间,朝阳的房间里住进了我的岳父岳母,我要陪老人家走完最后的里程……

我十四岁时侯,亲生父亲就离我而去,那时的我刚刚上完小学,每天来往在医院和回家的路上……

父亲患的是肺癌,每天都要透射,母亲还要上班挣钱,十二岁的我担起了看护父亲的重担。

在我眼里,我父亲是一个高大伟岸的汉子,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跟电影《英雄儿女》王芳的父亲一样一样滴。

可就让这可恶的癌症折磨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临终时,他的体重还不到八十斤呀!

近二年住院时间,真真地榨骨熬油哇!

殡仪馆告别那一幕惨不忍睹,惨不忍暏啊……

好不容易在老岳父身上找回那久逝地父爱,又要转瞬而去,让我的心,疼哇,痛哇……

能在岳父面前做点儿子该做的事么,我想起为岳父洗澡;我包了小寨饭店一间豪华客房,那里有盆浴,放滿热腾腾的洗澡水,我扶着老岳父躺进了浴盆里,老岳父像一个老小孩似滴任我随意摆佈着他,他滿足的眯上了眼睛,额头上无数点汗珠子滾滾落下,落下……

我为父亲般的岳父轻轻地揩起背来,一下,二下,三下,四下,

直擦地岳父他脊梁上发光发亮,我还不罢手,恨不能把岳父身上的病菌一擦而光……

我要出差了,要到汕头参加全国工人歌手大赛。我是副领队,不能不去,老爷子知道这事后,楞是一下午没言语一声,只是到了晚上把我一个人叫进他的屋里,把门栓锁紧了,才坐在我的面前,神色很庄重的说:建成,从你做女婿第一天开始,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儿子了,爸托你一个事,就咱爷俩儿知道,好吗?

我连连点头:爸,您说,您说。

老岳父轻轻的从他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叠东西郑重的放在我的手心里,紧紧盯住了我的眼睛:这是我这些年私下积蓄的一点钱,八万元钱存折,二千元现金,全交给你了。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我就是放不下心来呀!

你那不争气的小舅子建国他离了婚,带了个娃娃二宝,日子且得熬呀。

我疼我的孙子呀!

可好着?

唉!

爸只能托孤于你了。

说完这话,我那岳父仰面长叹,早已老泪横流滴满衣襟了……

我跪在老岳父面前,心如刀割,呐呐的说:爸,您的病不打紧,不打紧么,我,我,我都不知道我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了。

这时侯,我老婆和岳母进屋了,我硬硬把那一叠东西重新塞进老岳父口袋里,在老岳父那失望的眼神下,慌乱的逃了出去……

在汕头的那几天,我都不知道是咋样度过的,老是心神不定,坐卧不安。

好不容易盼到会议闭幕,我即坐上返归的火车上……

特快列车在飞驰着;我的心在翻滚着,快,快,再快点呀!

手机响了,是女儿曹蓓的声音,她哭着说:爸,我姥爷他,他走了……

他在临终前还在呼唤着你的名字,建成,建成,建成……

我傻了,

我楞了,

手上的手机无声的跌落在地上,我也跌倒在长长地列车走廊地上,眼前,像天塌下来一样黒暗……

回到西安,我像发了疯一样直奔医院太平间,冰冷的铁柜里,老岳父静静躺着,身上还是那套褪了色的铁路服,这是他生前特意交待过的。

我扑了上去,轻轻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跪倒在那冰冷的铁柜前……

我呀我,

让老人家太失望了,

连父亲般的岳父最后的一面都未见着,枉做您的儿子了。

我的岳父,

我的父亲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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