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勇
本期隆重推出的词人是:
词家之冠——周邦彦
推荐理由:周邦彦词富艳精工,集北宋之大成,又妙解音律,善于勾勒铺陈,为南宋词开出无限法门。叶嘉莹称其为“结北开南”的人物,王国维称其“词中老杜”。
星级:★★★★★
初赛作品:
《解连环(商调·春景)》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谩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点评:此词表达了对天各一方的恋人回忆及相思之情。上片由今及昔,再由昔而今;下片由对方而己方,再写己方期待对方。词人善用领字,如“纵”、“想”、“料”、“望”、“拼”诸字,都使感情深化,有助于达难达之情。全词横空结想,缘情而发,笔触细腻,想象丰富,构思巧妙。可以晋级复赛。
复赛作品:
《苏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点评:此词写久居汴京与消夏思归的情思,以描绘荷花的风神而著称于世。“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写的更是风致可爱,国学大师王国维评“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可以晋级决赛。
决赛作品:
《兰陵王》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来岁去,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沈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点评:此词是一首送别词,名为咏柳,实写别情,其中还寄托了作者官场失意与身世飘零的喟叹。
第一片是咏柳。“拂柳飘绵送行色”,是全词的关键句。它从咏柳转向别情,既交待了咏柳的原因,又交待了这首词的主旨是“送行”。
第二片写饯行。这一片可分两层:前四句是“送”,写的是饯别的场面;后四句是“行”,写的是特别的情景。
第三片写别恨。先总提一笔:“凄恻,恨堆积”。它对上是总结,对下是提示。下面接着从景、情两方面分别加以补充。宋人在西楼南瓦盛传此曲,“谓之渭城三叠”,当之无愧。当属上品。
词家之冠周邦彦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自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杭州)人。历官太学正、庐州教授、知溧水县等。为北宋末词坛坛主,既是婉约派的集大成者,又开启并沾灌着南宋如姜虁、吴文英等婉约一路词人。所以叶嘉莹先生说周邦彦是一个“结北开南”的词人。
周邦彦的集子有杨泽民、方千里、陈允平三家和词,今存《片玉词》10卷,《彊邨丛书》本;另有《清真集》2卷,集外词1卷,《四印斋所刻词》本。
01、心骇神悸《汴都赋》,神宗破格提学正《宋史》说周邦彦在少年的时候,“疏隽少俭,不为州里推重,而博涉百家之书”。
他生活在一个官宦家庭,从小父母对其就非常宠爱,所以养成了小时候放荡不羁的性格。但是他小时候读书非常刻苦,好思敏学,乐而忘疲。
他的感情非常细腻,常常多愁善感又自命不凡。这样的性格使得他年少的时候就深深喜欢老庄思想,而对儒家思想不太在意,应该属于儒家思想中的“边缘”人物。
然而到他二十九岁时,他竟然写了一篇长达七千言的《汴都赋》,赞扬新法,那时候正是王安石变法时期,神宗看到后,大为赞赏,立刻提拔他做了试太学正,声名一日而传遍海内。
可是这只是其不墨守成规的一种叛逆思想,并不是真正醉心政治,心系天下的儒家思想。因而这短暂的好运之后,他实际上并没有更多的关心政治,提出更多为民的实事。而是醉心于填词,所以随后三年都没有得到升迁。
可以看出他其实并不是善于阿谀奉承,专营官场之人。不过因一篇赋而得官,确实是一件令他年少得意的事情。
02、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神宗死后,高太后临朝,旧党执政,新党被贬。
周邦彦作为以歌颂新法起家的官员,自然被当作新党外放了。
从元佑三年(1088年),词人32岁时起,开始了近十年的贬官生涯,一直在下面的州县任职,漂流于道路,这个时期的作品,多哀怨感伤居多。这一时期的《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可以窥见词人心理:
凤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疑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这首词反映了词人不得意的愁苦寂寞心情。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整体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又别饶情味。
到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词人41岁时,才被召回,结束了“风灯零乱,少年羁旅”的生活。
从41岁直到55岁,他都一直在京城度过。
此间,徽宗时,改革派当权,蔡京等奸臣标榜改革派,对保守派进行了彻底的残酷迫害,蔡京为了自己把持朝政,就给反对他的司马光、苏轼等三百零九人扣上“元祐奸党”的帽子,在德殿门外树立“党人碑”,上面刻写三百零九个党人恶名,昭示全国。
被刻上党人碑的官员,重者关押,轻者贬放远地,非经特许,不得内徒。
周邦彦因是属新党,得以留京待用。他曾向蔡京写过祝寿词,还呼旧党范纯仁为“奸臣”,以表其政治立场。想来被贬的十年生活还是让词人向现实屈服。所以这十五年日子要比以前好过得多。
03、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
这段在京时间,传说他与名妓李师师有过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
宋徽宗的后宫中妃嫔如云,数量惊人,除了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还有“三千粉黛,八百烟娇”。但是这位帝王还不满足,他竟然不顾帝王之尊,经常微服出宫去妓院玩乐。
当时,歌妓李师师色艺惊人,技压群芳,名满京城。他听说后便穿了文人的衣服,乘着小轿找到李师师处,自称殿试秀才赵乙,求见李师师,终于得以一睹师师芳容。
听着师师执板唱词,看着师师和乐曼舞,几杯美酒下肚,徽宗已经神魂颠倒,以为自己已入仙境,直到漏尽更残,仍不肯离去。从此,他就经常光顾李师师的青楼。
而周邦彦作为一名知名的填词家,也经常出没于烟花之地听歌写词,他与名妓李师师一见如故。李师师倾慕他的才华,经常请他作词;而周邦彦倾慕她倾国的容貌与婉转动听的声音,时常为她作曲填词。才子填词,佳人歌舞,真乃神仙眷侣。
一个深秋的晚上,正当周邦彦与师师耳鬓厮磨、情意绵绵之时,恰逢徽宗微服私访到此。
周邦彦一时无处藏身,只好匆忙躲到床铺底下。徽宗进来后,就把刚从江南用快马送到的新橙拿出来与师师分享,边吃还边调情,这些都被床下的周邦彦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事后,周邦彦特地为此填了一首词《少年游》,词云: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这首词将徽宗狎妓的细节传神地表现出来,令读者犹如身临其境目睹此情此景。清人谭献在《复堂词话》中评这首词说:“丽极而清,清极而婉,然不可忽过‘马滑霜浓’四字。”把恋情写的如此清丽真实,而又含情脉脉的,只有他了。
徽宗再次来时,师师把此词唱给他听,徽宗一听就觉得好像说的是自己,于是就问道:“这是谁写的?”
师师回答说:“是周邦彦所作。”
徽宗不禁恼羞成怒,第二天上朝,就让蔡京以收税不足额为由,将周邦彦罢官免职,贬出京城。
隔了两天,徽宗又去师师处,却不见其人。问过师师家人后才知原来她为周邦彦送行去了。徽宗等到很晚才见李师师回来,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徽宗生气地问:“你到哪里去了?”
师师回答:“妾罪该万死,妾得知周邦彦得罪皇上,被押出京城,就聊备薄酒一杯,为他饯行,实在不知皇上到来,在此守候多时。”
徽宗问道:“他又有新词吗?”
师师答:“有一首《兰陵王》。”
徽宗说:“唱来,让我听听。”师师便唱道: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来岁去,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沈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这是周邦彦离别时的痴情之作,所以写的特别深情,经师师一唱,徽宗也被其中的真挚离别之情打动,不得不佩服周邦彦的才情,既而转怒为喜,立即下诏,召回周邦彦,升任他为管音乐的大晟府乐正。
至于李师师,传说后来也被召进了宫中,册为李明妃。但金人攻破开封后,她便不知所终。一说为国殉情。
这些逸事出自南宋张瑞义《贵耳集》,虽然不足为信,但这个故事却让他的这两首词影响巨大,成为其最佳作品之一。
04、事逐孤鸿尽去,身与塘蒲共晚
今人薛瑞生先生《清真事迹新证》,否认了周邦彦曾担任大晟府乐正一职,证据较为可靠。
因而说他是“大晟词人”则是后人对他生平开了个玩笑。倒是他写《兰陵王》不久,被徽宗外放却成为了事实,词人用“事逐孤鸿尽去,身与塘蒲共晚”感慨他晚年外放的凄凉生活。
66岁那年,这位精通音律,善创新词调为,被旧时词论评为“词家之冠”的绝世词人,在由顺昌府转赴处州任途中,经不起颠沛流离、跋山涉水的行路和内心深深的悲伤,不幸离开了人世。
后人对周邦彦的词学地位一直都给予了极大的肯定!
王国维云:“(周)先生于诗文无所不工,然尚未尽脱古人蹊径。平生著述,自以乐府为第一。词人甲乙,宋人早有定论。惟张叔夏病其意趣不高远。然宋人如欧、苏、秦、黄,高则高矣,至精工博大,殊不逮先生。故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子之流。南宋唯一稼轩可比昌黎,而词中老杜,则非先生不可。昔人以耆卿比少陵,未为犹当也。”这里王国维大师把周邦彦推为北宋词的“集大成者”,可谓推崇备极。
周邦彦一生作为一个政治官员或许是不称职的,但是作为词人却是相当成功。
死的时候,词人也许没有料到后世对他的评价竟有如此之高,如果词人天上有灵,也该含笑九泉。因为他开启的赋化婉约之词风,影响了历朝历代,对词史而言,可谓彪炳千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