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女主命全文阅读(故事她是天生后命)(1)

本故事已由作者:楼兰格格,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遥安城外,鸟语花香,莺飞草长,过了寒冬,各府宅院的夫人小姐相约而至,放鸢踏春。

深黛蛾眉,端庄秀丽,是众人给姜府千金的评价,当然还有贤良淑德、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谬赞。每每无意听之,我总是淡然一笑,其实旁人如何看待都不重要,只要七郎知晓就够了。

“七郎,我有些饿了。”新柳软枝垂在岸边,八角亭里摆了木椅,松香台对面坐着的七郎,正拿着书,低眼专注地看着。难得央求他出门踏青,他还是这么一本正经,我将野花轻轻丢在面前,扰了那丝清幽。

“好,我去买些玲珑糕。”七郎回过神缓缓起身,舒展筋骨。

“偷闲出门一趟,七郎还求知若渴,玉儿担心你肩骨旧疾。”我站在身后,轻轻按捏他的肩膀。

七郎转头说道:“知道娘子心细,七郎这就去买糕点。”

“走慢些,薰风暖阳的,小心汗湿了衣裳。”淡然地笑看他缓缓离去,背影清瘦,却也英气逼人,这不,不远处的小姐夫人,都投来惊羡的目光。

世间安如此,定寻有情郎。

十七年前寒冬,姜府门外来了个和尚,头顶癞痢,脚掌生疮,一身恶臭四散。

和尚进了遥安城就盘坐在姜府前诵经,说是为姜老爷新添千金祈福,并赠梧桐为生辰树。彼时,娘发作了好几日,稳婆换了好几批,肚中依旧不肯瓜熟蒂落。

太爷爷期许娘这胎是个男孙,和尚却提前告知还是个女娃,气得他招呼下人连连驱赶。

寒冬天里,下人用尽各种方法,和尚都不为所动,世人皆知,天子信奉道家,姜府做的是皇城买卖,被和尚这么死皮赖脸地折腾,要被人说些闲言,影响生意事小,万一有心告到官府,背天子行意的罪名那是要满门抄斩的!

阿爹正在安慰难产的娘亲,无暇顾及旁事,听说还是做姐姐的机灵,趁夜色端了盆水,淋在和尚身上,和尚冻得直哆嗦,也就停了诵经声,娘也跟着消停了半宿。半夜大雪忽至,天地一片苍茫,清早丫鬟开门发现,和尚不见了,雪地里有个冻硬的人形,眉目形态分明是那癞痢和尚!

太爷爷知道后,心里生起愧疚,不停念叨着罪过,但事已至此,就想趁无外人看见时,将其收殓入土。

谁知没等下人靠近就听见一声脆响,冻硬的人形自行裂开,轰然散落一地,里面却没有半分和尚的身躯,与此同时,房中婴孩终于“呱呱”坠地,瞬息满室生香。

下人后来提及,窗外明明是寒冬,忽然暖阳乍现,院中老柳树发出新芽,那堆人形冰块化成一摊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令众人瞠目。

时光冉冉,如织如梭。

外人都道姜府有两女,大女十二,小女年满七,不知是小女玉儿得天独厚,还是大姐柔弱病怜,两人身形竟慢慢相差无几,背影看去,如双生儿一般,下人时常混淆,做娘的也用这个来跟爹猜谜,增添天伦乐趣。

私下里,姐妹俩也曾互换身份,戏弄丫鬟和爹娘。

夏日里,我喝着娘亲煮的酸梅汤,躺在树下听蝉鸣,七郎跟他爹进了前院,伺候的下人经过时,听见她们在细声碎语:“王家公子真是俊俏,像个瓷娃娃一般。”

“真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听说,他们是来议亲的。”

“议亲?给大小姐吗?”

“应该是,二小姐才七岁,早了点。”

“呀,要是你给大小姐陪嫁,将来可以做个妾室,不济做个通房,一点不亏呀。”

“少来了,哪有那么好的事?”语气里带着娇羞。

“怎么不会有?若是比家底,你未必可以,但是比形态外貌,我看可以。”丫鬟压抑而放肆的笑声,让我假寐的双眼来了精神,议亲?议亲是做什么?什么人?有那么好看么?好奇心被提起,便提了裙角往前院跑,不小心撞着从庙里上香回来的娘亲,她身后丫头扶住了风风火火的我。

“急急忙忙的你要去哪?”

“听说王家公子来议亲,娘,议亲是做什么?”

“胡闹,议亲是说婆家,女儿家到了年龄就嫁与男子为妻,你做什么?想急着嫁人么?”娘大概也听说王家公子的到访,轻笑地点了点我的额头。

“为妻?是像爹和娘一样么?将来要睡在一张床上?”我想了想问道。

丫头在一旁捂嘴,娘亲哭笑不得,嗔骂道:“古灵精怪!”

下人知道我俩虽然貌似双生,可品性脾气完全不一样,小妹终日喜欢躲在自己的院子里,读些悲悲戚戚的诗词,不像我,满宅院地玩闹,墙角的蛇虫鼠蚁都被折腾个遍,所到之处,无片刻安宁。她笑我投胎门跑快了点,我说她脑袋里生了榆木疙瘩,如此,寻个夫君也好,可以多一个人玩耍,不至于寂寥。

前院中,我躲在门口窥探,爹和一老者坐在厅上,对下的位置上有个少年的身影,看不清面孔。正探头探脑望得出神,妹妹突然站在后面,轻声招呼:“你在做什么?”猛不丁我吓得跌倒在门前,惊动了厅堂的人。

抬眼望向堂中,少年眉眼如画,清秀温润,果真是个好看的人儿。妹妹赶紧将我扶起,盈盈对人施拜:“爹。”

“玉儿,娇儿,这是王家大伯,还有王家公子。”爹见我俩进了门,索性介绍开来。

“王大伯万福。”小妹礼仪有加。

我却痴痴地看着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王享之,小姐可唤我七郎。”七郎上前扶起施礼的妹妹,眼角星光流转风华缠绕,如沐春日朝阳,我,不由的痴了。

七郎和他爹在姜府逗留了三日,我欢喜地带着他看遍院中所有角落,“这里是正院,爹和娘住的地方,这里是小妹住的,那棵梧桐是生辰树,说来也奇,这梧桐可是冬日里种下的,都说不得活,却不想生得盎然。”

“这院子里是梧桐,那,娇儿的是什么?”七郎对生辰树感兴趣。

“娇儿的是石榴。”石榴长得没有梧桐高大,稀稀拉拉的结了几个果。

我在梧桐树下吊了秋千,“七郎你来推我!”

梧桐树高,秋千绳短,木板下滑时,不小心磕到七郎肩胛,他疼得直咧嘴,我以为没什么大碍,却不想让他患成久疾,一到阴雨便隐隐作痛。

后来,七郎随父归家,阔别就是八年。

王家家门不幸,王老爷回去不久就卧榻不起,熬了两年才仙去,七郎守孝三年,不能科考婚娶,而王家老爷病得急,家中产业被其兄长瓜分,到七郎手里已是寥寥无几。

七郎性子温良,不争不夺,只想守着娘亲安稳度日,谁知,祸不单行,娘亲随后也步了王老爷后尘。如此,等七郎再来姜府,已然八年后。

八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新帝登位,全国大赦,比如,科考改制,三年一回改为五年一次。

我以为此生都不会与七郎再见。

遥安的冬日很是寒冷,七郎半夜到达姜府,白雪掩盖了街道,他叫醒守门的小厮,但下人却没有通传,直至清晨小妹跟娘出门,才看见冻得瑟瑟发抖的七郎。

我一直怕冷,怕寒风,怕落雪天气,银光铺地晃眼,总感觉哪里暗藏人影。

得知七郎入府的消息,还是咬牙去了前厅,裘貂氅衣裹身,站在屏风后,偷偷望着他。

几年不见,七郎愈发倜傥,只是身上略有寒酸,面带窘迫,此次前来,他想借些银两,好去考取功名。

爹默了半晌,狐疑地问道:“你爹当年提及与小女的婚配,你可知晓?”

“七郎当年跟爹来议亲,已经年满十三,事事皆知,如今这般也是被家事所误,所以想请姜老爷给个宽容,待我三年后的春试中举后,再来向您提亲。”他言语铿锵有力,意志十足坚定。

“三年后,小女云英己老,我如何能应你?”

“我王享之以家父之灵和性命发誓,定不负小姐,何况我与小姐已定三生,有信物做证。”

爹娘没有直接回复,先着了他住下,并叮嘱我们不要打扰。

几日后放晴,我无意在书房外听见爹娘的对话。

“王老爷当初离去,你当真给了定亲之物?”爹的语气不佳。

娘嗫嗫半天才回答:“我也是见王家小儿生得不错,女儿又满生欢喜,应是良配,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你呀,糊涂办事。”爹轻拍了下桌面,“过几日朝中要选秀,官府传了文书,遥安适龄女子都要入宫参选。”

“那有何相关?”娘不解。

“当年你难产时,可还记得,有个和尚在门前诵经三天,说我姜家将来要出一只凤凰?!”爹压低了声音,听得不是很真切。

娘半天没有回话,我被寒风吹得头疼,提了裙角去小妹院中。

小妹正抱着暖婆子,望着窗外发呆,我走近了都没有发现,如今我俩人身形依旧相似,只是眉目稍有不同,春日里外出,她不小心磕碰了额角,留下豆大的疤痕。

“你说七郎能高中么?”外形的雷同,让我俩自己也忘了姐妹差别。

“高不高中不知道,但我知道皇宫里的圣旨已经到了衙门。”

“那你说去如高墙深宫好,还是嫁与七郎为妻好?”小妹歪着头迷惑地问道。

“哪都好,哪都不好。”自古女子婚约父母之命,想起爹的话,入宫为妃的事比嫁与七郎更为有谱,她大概不知,爹的算盘里,已将落魄的七郎排除在外了。

选秀的文书很快送到姜府,爹娘把小妹叫到书房待了很久,傍晚时分她才回到房中,我等得都快睡着。

“爹跟你说什么了?”我看见她脸上的悲戚。

“没什么,家常事而已。”

“你是不是喜欢七郎,想嫁给他为妻?”

“不要胡说,我与七郎无任何瓜葛。”模样坚定,但神色里有一丝闪躲。

“不如,我替你入宫吧。”懒懒地躺在软榻上,看见小妹眉眼放大又浮上欣喜。

“爹娘不会肯的,若是拆穿,那可是欺君之罪。”明明心动了,嘴上还说不要。

“怕什么,爹娘知道,他们敢说么?皇宫里的人又没见过我俩,能怎么说?”我看似无意地拨开窗前书桌上的《诗经》,里面掉落一张粉红色的信笺,她慌忙上前拾起揣入怀中。

“可这事……”她还在犹犹豫豫。

“得,三天后,让进宫的马车在街头拐角的盛福糕铺停下脚,我在那等你。”

出门的那天大雪,街道人烟稀少,盛福糕铺的门紧锁着,小妹在门前徘徊了许久,直到陪同的嬷嬷着急催促。

我躲在门后,不停绞着手里的丝帕,糕铺的老板昨天回了乡下,给些银两,让铺子关上几天,又是大雪,生意也无,何乐不为。

从糕铺回来,脸上就起了风疹,窝在房间里不能见人,爹前来探看,我支走丫鬟,独留了双眼看着他,有些不安的告知:“爹,其实入宫的是娇儿,姐姐约我在糕铺相见,我俩互换衣裳,瞒过了接宫的嬷嬷。”

“你是玉儿?”爹震惊得说不出话,欺君之罪惶恐。

“爹先不要告诉娘亲,等过些时日我再细说。”低了眉眼,谁能辨清?

“这……此事事关重大啊,你们怎么不与爹商量?”

我慌忙跪在榻上,不停磕头:“爹,姐姐知我爱慕七郎,才替我入宫,望爹成全。”丝帕沾了些许泪水,平日难见我这般企求。

爹踌躇半晌,才长叹一口气:“娇儿顶换之事,万不可与人提及,包括你娘。”临出门前又说了句:“或许,命该如此。”

三日后的黄昏,新帝殡天的消息传遍了遥安城。爹娘跪在前厅接旨,大意是姜府之女贤惠淑德,恩宠齐天,与新帝鸿案鹿车,鹣鲽情深,故允其长伴左右,兼赐名号“惠”,追封皇后之位。

她是天生后命,入宫3天新皇殡天,圣旨“赐死,追封为后”。

捏着尖细嗓子的宦官读完宣诰,恩威浩荡,瑟瑟发抖的爹娘,迟迟不肯将诏书递送,我原本也是浑身冰凉,好歹支起身子,让管家取了些银两,高呼:“谢主隆恩,有劳公公辛苦。”

宦官走后,娘哭了一宿,次日就病倒了,我不眠不休地守着她,爹唏嘘不已。不知何故今年寒冬特别冷,娘病得急,高烧后就开始犯癔症,大夫说是思女过甚,药石难医,爹一夜间苍老许多。

姜府接连有人病倒,时逢即将新年,爹索性关了生意照顾娘,一家人好好养病准备团圆。

难得冬日暖阳,我让下人将软榻抬到石榴树下,拿了本书准备细读,人没什么精神,做什么都是软绵绵的。

丫鬟提醒的时候,七郎已在回廊站了许久。

“七郎。”我迎上他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娇羞,如今姜府虽然是先皇后娘家,可没权没势的,怕难有几人惦记,爹也断了攀贵之心,这般,七郎就成了良婿之选。

七郎彬彬施礼,我知道他心里有狐疑,“玉儿身体可安好些?”

“让七郎操心了,我,已经快痊愈了。”

“那伯父伯母?”

“哦,娘也还好。”我语气轻快,心中涌起欣喜,大概过不了几日,爹就会跟他说当年提亲之事。

“玉儿?”娘亲从房中跑了出来,赤脚狂奔,满宅院地乱找,“玉儿?玉儿?”

我有些窘迫,好像被人看到适才掩饰的谎言,嗫嗫地扯着衣角解释:“娘身子是好了,可心里犯了糊涂。”说罢,上前紧紧搂住娘亲,轻声安抚:“娘,我在这呢,我在的。”

“不,你不是玉儿,你是娇儿,对不对?玉儿?”娘癫狂地胡言乱语,又高呼喊痛地挣脱,转身往前院跑。几个伺候的下人,手忙脚乱地跟着,今日不过爹外出一趟,娘就犯了病,我放心不下,晾了七郎在一边,也跑了过去。

娘在七郎面前闹了一回,消停了几日,后面却又越发严重,她在我房间放了把火,好在爹发现得及时,没有伤着人,但房里的东西被烧得一干二净。

请来的大夫无人能治,纷纷摇头,爹的背弯了许多,当晚他把七郎叫去了书房。

不知道爹跟七郎如何说的,姜府在新年前请了媒婆,赶三书六礼聘制,爹次日单独跟我提及,即将嫁做新娘,要学三淑六德,帮扶七郎将姜府绵延。

成婚当晚,七郎醉得不省人事,拉着我的手呼唤闺名,丫鬟和喜婆笑得合不拢嘴,齐声恭贺:“祝小姐姑爷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婚后的七郎接过爹的生意,但他说过,两年后参加科考,不求功名,为此生夙愿,爹应了,只要不让姜府落寞,旁事不过问。七郎虽然品性柔和,但贵在待人真诚,生意顺风顺水,日子过得与之前无差。

娘依旧疯疯癫癫,一看见我就唤:“玉儿?娇儿。”七郎每次看见,总是眼角湿润,他尽力安排大夫为娘诊治,爹守着娘,已经不管生意来往,如此,姜府上下现全靠他一人费心。

七郎与我相敬如宾,礼让有加,吃穿用度尽力置办最好,他时常坐在窗前,看我低头绣绢,有时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闺房乐趣,描眉挽发,在我光洁的额上画上细钿,为我插上珠花,那段时光,是此生最美好的日子。

窗外,莺飞草长,鸟语花香。

“七郎,不知何时我们能添一孩儿,让你爹九泉安宁。”我羞涩地拿起绣绢遮脸,腾起一片红晕。

七郎望着窗外的梧桐,轻叹一口气,“如今娘身体欠佳,时常要人照顾,我才接过姜府的事务,多数时候忙得不可开交,要不,再等些时日吧。”

低头想了想,确实如此,生意场上风云瞬息忽变,我是妇家帮不上忙,娘这病也不是一两日的事,若现在有了身子,还要分心照顾我,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心中确实不忍。

谁知未等来年春暖,娘被下人发现半夜坠了井,爹自从撒手不管生意,便日夜与娘同房同宿,因为她这样子,身边万万离不得人。

爹晚间起了个茅房,又天冷贪暖,回房时没有细看,谁知道未到清晨,下人就在井里捞出了全身乌紫僵硬的娘,穿着裘衣,双手向上伸着,眼里尽是浑浊,我哭晕在井口。

娘走了,爹也倒下了,他不停责怪自己,是自己不小心害了娘。那日沾了露水后,我着了风寒,一直咳个不停,七郎整日衣不解带地忙进忙出,身形逐渐消瘦,连下人都说:夫若如此,妻有何求?

忙完娘的身后事,春日渐渐回暖,或是太劳累的缘故,七郎食睡皆不安稳,我寻了个好天气,连拖带拉地哄他出了门。

七郎买糕点迟迟不归,眼看日落西山,只得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回府,一进门,就看见七郎坐在堂前,脸上阴郁甚浓。

“七郎怎么一人回来了?有急事也可以让下人告知一声,让我好等。”我吩咐丫鬟倒水斟茶,从篮中拿出玲珑糕摆上。

“我刚才从盛福糕铺顺便买的,你要不要尝尝?”

“姜娇儿!你到底要怎样?”七郎站起身,打翻桌上的玲珑糕,糕点散了一地,下人心惊不敢收拾,大概也没见过他这般模样。

我示意旁人都离去,上前柔声安慰道:“七郎怎么也跟娘一样了?我是玉儿呀。”

“不,你,你不是玉儿,你是姜娇儿对不对?”

敝帚自珍,享之千金,比起七郎,我更愿唤他其名。

“我是玉儿。”七郎心心念念的姜玉儿。

“你不是。”七郎带了哽咽,慢慢蹲坐在地。“玉儿已经陪先皇殡葬,对不对?你是娇儿,对不对?”

“七郎是饮酒了吗?醉得厉害。”我关切地扶他坐在椅子上,心中暗测,应是姜府事多,把他累糊涂了。

没想到七郎用力推开我,悲愤地说道:“玉儿早就死了对不对?”

我浑身疼痛莫名,手掌让竹篮刺得血流如注,倒吸了口凉气,半撒娇半认真地唤道:“七郎,我疼。”

明明上前走了一步,他却转身甩手离开。

我在厅堂呆坐半夜,回到房中,七郎不在,下人说他去了爹那边。深院寥寥,寒风夜凉,梧桐树早已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宛如鬼魅。

自娘走了以后,爹一日不如一日,先是手脚不利落,后来口舌也慢慢不能言语,七郎成婚后,对爹恭顺有加,一直亲自照顾。

黎明时分,下人慌忙来报,我爹,去了。

为何,这是姜府风水不对?还是流年不利?家人一个一个仙去,那我只剩七郎了?

想到七郎,我醒悟般冲向爹的房间,看见他像被抽了力气,嚎哭匍匐不起。

下人开始进出,我软绵绵地跪在他身旁,轻声地吩咐,请道长,设灵堂。

不知七郎是伤心过度,还是精力不济,整个丧期,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没进一粒米,脸色苍白几欲倒下,我在灵堂前哭求:“七郎,我知道爹对你恩重如山,自从成亲后,你一直把爹当亲爹看待,终日服侍,衣带渐宽,那是我的爹,可你也是我的夫君啊。如今,我只有你了,七郎要保重身体啊。”

前来吊唁的人唏嘘不已,都道姜府孤女可怜,却又如此幸运,姜老爷精明,寻了个如此重情义的女婿,七郎依旧不言不语,只是更用心操办爹的后事。

办完后事,七郎也因劳累病倒了,我心急火燎地一边请大夫诊治,一边又叫玄清观的道长来除秽,只是大半年的光景,姜府人丁萧条,如今不论用何方法,我都不可失去七郎。

是夜,七郎躺在榻上,气息蜿蜒盘旋,犹如桌上油灯。照顾病人这事,以往我没有经验,但如今总要学起。

榻前火影寥寥,豆油灯的烟雾随风轻摆。

“玉儿?”七郎梦中轻唤。

“七郎,我在这。”赶紧抓住他混乱挣扎的手,一遍遍抚他紧锁眉头。

“你不是玉儿。”不知怎的,他突然睁开了眼,使劲抽出自己的手,神色满是厌恶,“你是姜娇儿,盛福糕铺的老板告知我,那日,是你给钱让他回老家探亲。”

“七郎为何听旁人胡说?我早已告知你,一切是姐姐安排,她知晓我倾慕七郎已久,而不想入宫,所以,让我在进宫路上跟她交换身份,说起来,你我姻缘,还要感谢她才是。”提及此,不由悲从心来。

“不,那日进宫的就是玉儿,你跟玉儿貌虽相似,可宫里的嬷嬷太医不是吃素的,玉儿比你小五岁,骨骼发齿骗不了人!”七郎突然连连咳嗽,嘴角都渗出了血。

这,当真是没想到。

“因为双生相,爹曾经叫先生给你和玉儿画过一幅画像,玉儿额间有个菱形疤痕,你,可有?”

我抚上额角,肤脂冰凉光滑,珠钗摇晃,嗫嗫地回应:“这些年了,应是长好了吧。”

“姜娇儿!”七郎气息难平,我赶紧给他倒水,他喘气喝了几口,又推开了我,“你何时起把自己当成了玉儿?”

何时?

选秀的圣旨下来,着实让人惊羡不已,一朝入宫选妃,不但光宗耀祖,而且富贵荣华悉数尽有,可有几个世人能知,新帝早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当年的癞痢和尚念经,也是窥探了天机。

而我,在爹门前跪求整日,不要赶七郎出门,愿以婚配留他在姜府,让其有容身之所,难道不是痴心一片?为何,为何他当日看中是玉儿?只因她熟读诗书,能与之吟诗赋词?可我为了他压抑性子,生背硬凑的就不辛苦?

其实,我与玉儿相差无几,爹都分不清,七郎怎得知?

这世间只有娘才能辨别,我知道,若小妹不肯进宫,她一定会想办法。

“肩胛旧患,是与你荡秋千所伤,玉儿怎会知晓?”七郎软软地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看着上方,“我早就察觉有异,但没想到你如此狠心。”

“七郎不要说话了,好好养病,如今姜府就只剩你我,万万要注意身子。”

“姜娇儿,我的身子怕也熬不过几日了吧。”

“七郎不要瞎说。”

他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我中了跟你爹娘一样的毒,先糊涂,后不能言语,每日喂药,你爹都喊苦,非要我先试过才吃,只是想不通,娘当时已经这样,为何你还要下杀手?”

为何?我想要个孩儿,哪怕将来你高中,抑或梦醒离去,也不至独守孤寡。

“罢了,不消再说了,就让我安静几日吧。”

七郎躺在床上,大夫来了好几拨,人人束手无策,那天下人去取诊金,没一会儿慌慌张张地跑来告知,府中已无财物,甚至连宅院的地契都寻找不见!

怎么可能,姜府的生意我虽没参与,但也见过七郎操持,难道那些过目的账本都是假的?是谁做了手脚?不会的,不会是七郎,可,除他还能有谁,他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是另有佳人,起了外心?还是发现我不是良人?费尽心力留他安身之所,结果却这般,呵呵,果真世间男子皆薄情。

榻前,七郎的眼里干枯昏黄,他没有理会我声声质问,只说了句:“我是为你来生赎罪祈福,愿心明气净,不再受此业苦。”

七郞,我的业苦是你!

姜府钱财无几,下人不用告知,已经作鸟兽散,傍晚衙役上门,要收封宅院,我苦苦哀求,才让他们宽容几日,毕竟夫君重病,不可随意移动。

入夜,露重人凉,偌大的院子里,除了我和七郎,再无身影。

“姜府的财物宅院,已悉数捐做军饷,是以玉儿的名义,你害姐妹,毒爹娘,下半生好自为之吧——玉儿,我来陪你了。”七郎长叹一声,灰白覆面。

“不!”我长发悲鸣,不肯心甘,“休想,你休想,就是追至地府,也不能让你们在一起!”

“王享之,你是我的夫,我姜娇儿的官人,谁也不可能改变!凭什么,只因她聪慧伶俐,爹娘就要多爱几分?明明是我先看见的你,为何书信定情的却是她?连下人都要说,她温柔有礼,不似我这样粗鄙。

“为什么?娘对她百依百顺,房中书籍堆积,还要给她辛苦寻觅,为何她表露对你的爱慕,娘就不顾礼节地跟王老爷暗下信物?是否我身有暗疾,就不讨喜,就该让人生厌?就该被老天爷遗忘世间!”

“你等着,在黄泉路上等我,享之,我来了。”

身后油灯倒地,通天火光飞舞,姜府的门匾轰然坠落。

十六年前的冬夜,一个癞痢和尚盘坐在姜府门前念经,府内下人进出繁忙,无人顾及一个小女孩,也不知她何时溜出了府。

“和尚,不要在这念经了,家里已经很吵了!”

“施主,一念善心,一念恶障。”癞痢和尚看了看小女孩手里的木桶,又闭眼诵经。

“讨厌,娘叫了三天三夜,你又在这装神弄鬼,烦死了,走不走?不走我就冻死你!”

“我佛慈悲,各人命数有至,窃他人命理,偷也,篡改命数,害己伤人。和尚今日是为你的罪孽诵法,希望施主心善一念,不要增添业障。”

“还善念,被你都快吵死,善念早跑了,臭和尚,看我不冻死你!”

娑婆世界:汉译“堪忍”,现世众生堪能忍受十恶,杀生,偷盗,邪淫,妄语,绮语,恶口,两舌,贪欲,嗔恚,愚痴,及诸烦恼而不肯出离,故名“堪忍世界”。(原标题:《偷盗》)

点击屏幕右上【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更多精彩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