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此生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一别十年再见亦如初见)(1)

我大概有十年没有想起过这个男人,不再迷恋他的故事,不再沉溺他忧伤的灵魂,不看他的诗词,也不去想那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

十年大概是一场轮回,弹指一挥间让人恍惚岁月的流逝,才明白时光荏苒大抵都无需紫苏染遍大地来提醒一场感慨,只是回望,足以把所有记忆缱绻。

就像,和小朋友玩飞花令的时候,他会从“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里忽而冒出来;给橙子买她最喜欢的芍药花时,从“将离”的别名里冒出来,诉说着他和表妹那段永失的月光;跟静姐姐谈起别离,说长亭短亭时,脱口而出“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里恍然,深入骨髓的爱恋,无论光阴离散多久,都不会遗忘;就连无意间翻开手机,看到合欢花的图片,配的也是他“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的字句。

我知道,我该重拾笔墨,与他重逢一场前生。忧伤的故事,总是轻而易举能触碰魂灵,我曾觉得,三百多年的时空,也无法横亘我与他的共情。

在表妹将离他独活时,我曾和他一同颓废在青春的荒芜里,那个披头散发、满目狼藉的男子,仿佛就在我身边,穿着白色长衫、赤着脚,生生染了寒疾;在爱妻离世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他在无数日夜里悔恨,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我曾在文字里质问他,“痛吗?撕心裂肺的痛吗?周而复始的痛吗?憾恨吗?”他说,“瘦尽灯花又一宵”,“落尽梨花月又西”,那么多无眠的夜里,回忆撑开了裂缝,淙淙流淌的鲜血啊,是生生的错过,是再也不能重逢的折磨。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那些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日子,那个明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却默默陪伴、爱他静好的妻子,总是给他恰好的茶温、恰好的自由、恰好的温柔,或许在她为他难产而死的那个刹那,他才真的意识到,早已入骨侵髓的深爱。

他的寒疾又犯了,那个可以驰骋沙场的男人,却在情爱的深渊里,几乎失去生命。听闻,就在他将死去的时候,是表妹的出现,用最深切的温柔慰藉了他,她将他从死亡的深渊里拉了出来,就像她曾亲手推他入深渊一样。

或许,是红尘的苦果还没有尝尽,是前世的姻缘还没偿还,他真的活了过来,迎来了他最后的春天——那个带着整个江南向他走来的沈婉。红颜知己四个字,大概只是为了来薄他的命。他们曾欢愉过,像江南的春天一样旖旎、妩媚、缱绻,可是所有的欢愉也像江南的春天那样短暂,就连细雨如愁的浪漫都不允许停留,严冬是跳过了夏秋凛然而来的。或许,他本来就在凛冬,沈婉只是一场江南春梦,梦醒时分,那单薄的灵魂啊,注定散落恒河。

我爱上他的时候,还比他小八岁,如今,竟虚长了他两岁。我总记得纳兰明珠在烧他的词时,问了一句,“这孩子什么都有了,怎么活得这样不快乐?”权倾朝野的明珠啊,此刻不过是一位老泪纵横、满目疮痍、痛失爱子的父亲。只是,父母大概永远无法理解子女的悲痛,他们用尽心血都在为子女创造一个平台,明珠是建造平台的人,而容若是一出生就站在平台上的人,他看的是别样的风景,爱的是别样的人,也同样受到别样的禁锢,一半是荣华,一半猜忌。他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就像雄鹰却被圈养在金丝笼里;就像红豆疯狂生长却刹那凋零。

我又何尝不是呢?多少年的求而不得啊!这几日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句,“御宇多年求不得”,可是上天没有薄待于他,多年的求而不得换来了人间最好的杨玉环,念念不忘,上天给了他最好的回响。可是呢?几年欢爱,不过换来余生苟且。他拿她的命,换了凄楚的晚年。

都说造化弄人,弄人的是造化吗?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悲剧是造化吗?纳兰容若的悲情也是造化吗?不是的,一切都是取舍。我们这一生都在取舍,没有人将你逼迫,只有你自己。就像女儿国国王愿舍弃荣华富贵,唐玄奘却舍不下戒律清规。私情也好,大爱也罢,人终究会选择自己最想要的,难的不是取舍,是取舍之后,如何自处。

但求无愧于心。

想来与他,一别十年,再见亦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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