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别林
来源:《南风》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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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机
我和梁喻秋曾有过一面之缘。
是那一天,我记不清那一天的天气,也记不得那条街叫什么名。但我,却在有限的记忆里,清晰地捕捉到了一张脸。
彼时,我忽然鬼使神差地松了手中紧攥着的病历单,风很大,拌着我的泪雨打在脸上赤辣辣生疼,左手边则是费劲力气刚拦下的橙色出租。
此后,我再也没能找到那张病历单,任它随着那天的风一同远去。
梁喻秋精瘦的身影在视线里忽远忽近。很快,他朝着我所在的这个方向疾步而来。我像是他寻了许久的故人,失神盯着他纠着的浓眉以及他溢出燥意的表情,再次锁紧掌心。
一直到他跑到我跟前,泪水凝固,我还是盯着他。他不知在同谁讲电话,字里行间尽是疏离,并没有过多留意我——这趟车原本要启程的客人。
甚至,在他忽略我的反应抢了出租的那一刻,我还是没能缓过来。
"谢谢你。"
他匆匆而道。
待他生脆好听的最后一个音节落地,随即附赠了我一个友好而疏离的微笑,我已经甚久未曾如此之近去感受他人的表情。
确诊忧郁症前后,我一直在梦一个梦。
尤其是,当我遇见梁喻秋,梦的次数每一天都在叠加。
我讨厌那个梦。讨厌梦里周遭充斥着的黑暗深渊,以及一个朦胧不晰的、身着格子风衣的男孩的脸。每一次,当梦里的自己终于鼓足劲奔上前去,想把这个恼人的不速之客驱逐出境时,我却被自己不明所因的无助感和失重感逼得清醒过来。
而梦里的男孩和梁喻秋恰巧撞了衫和发型,我不敢确定这能否归于命中注定。
直到这天清晨,我再一次被这场重叠的梦惊醒。
白沙摄影馆。
坐在狭小的楼台远望万家灯火的我突然不再犹豫,决定依照那天他对出租司机所道的地名,去找他。
决定
我是从摄影馆老板那里得知梁喻秋这个名的。
真没想到,我许久未曾泛起波澜的心脏竟然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名字燃起微弱的欢感。
虽然,难能的欣喜如枯草一般随时可能被外界折断,但也在我的脑海里抓来挠去忽略不得。在潜意识里,我比这个名字的主人更喜欢这个名。
幸在梁喻秋那天穿了那件梦里的格子风衣,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老板描述他。
听老板说,梁喻秋是经朋友介绍偶然来此拍摄的新人摄影师。由于离开时十分匆忙,甚至还没来得及留下一串联系方式,就弃了他无意间落下的公文包没了影。
虽然这次碰运气落了空,但心悸作祟,我实在想再着眼一回梁喻秋勾起淡淡弧度的唇角。且当时他的出现予我简直如同海上浮木,我甚至想告诉他,他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只身出了摄影馆,我失落地在街上迈着步子,拉紧羊绒外套将自身包裹,接起李医生提醒我去复诊的电话。
诊室里的李医生每一次见我,也会对我笑。可十分费解,他的笑容里传达出的、我更应该感受到的亲切和温暖,反倒没能将我热化。
我慢腾腾地拉开软椅坐下,李医生为我倒了一杯热茶,一如既往地问我近况如何,睡眠质量有否好转。
对于此类苍白的提问,我向来的回应只限于点头或不语。尽管李医生告诉我,应当把所有带着温度的问话都当成真挚的关切去对待。
没能保管好病历单,我按理是更不敢面对李医生了,即使我知道医院里会贴心地为每个患者储有备份资料。
“我遇见了我梦见了好多次的男生。”
然而,梁喻秋的出现,破例和我内心里滋生着自责情绪的小怪兽掐了架。终于,自责的小怪兽被打跑了,我闷闷地来了这么一句。
“那你愿意和我分享这场相遇吗?”李医生意外地顿笔而道。
“我不明白原因是什么,但我想再见他一次。”我麻木地轻声叹气。
见状,李医生绅士地向我递了几张面纸,我的悲伤波澜起伏得更剧烈了。
梁喻秋为什么没能给当时的我递张纸巾呢?我出了奇反复想,明明他曾如此频繁且不请自来地光顾我的梦境,更亲眼目睹了我泣不成声的一面。
“程鹿,我想你可以试着去找他。”
后来想想,我要感谢李医生这时候毫不犹豫地替我做了这个决定,否则以我的状态去坚定确信一件根本没有方向的事情,可能性实属为零。
且那时的我还没能意识到,这个目前还只存在于我幻想里的人,正在潜移默化为我对生活的期待和热爱世界的信念。
不算太迟。时隔两季的一个周日,我最后一次接受李医生的心理诊疗,诊室里依旧是我熟悉的月季花香和浅绿色的治愈系装横,李医生的大褂洗得格外的白。不等他抛出那几个流程式的问句,我便主动与他搭话,而这比我脸上自然的神态更使他大吃一惊。
一番短暂且有意义的交谈结束,李医生终于满意而肯定地宣布——即日起,我可以不再与药物共眠,不再被消极情绪主导。
当然,这是我赴身寻找梁喻秋之后的后话。
不弃
再次接到关于梁喻秋的消息,还是归功于白沙摄影馆的热心老板。
毕竟,这个摄影馆是我唯一能够寄托希望的线索,而摄影馆老板也是唯一能够证明梁喻秋不单是我的一个幻想,而是真真实实地来过这个城市的人。
一接到微信,我赶忙放下手里抱着浏览了好几日没停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我翻了几十个网页才找到的梁喻秋的微博,粉丝数有将近一万。
我正发愁,该怎么写一封足以吸引梁喻秋阅读兴趣的私信呢。
“晚上好,请问,梁先生,你是否有空?”好像,没突出主题,删掉。
“梁喻秋先生你好,很抱歉可能打扰到了你的工作时间,但我……”不行,太啰嗦。
“梁先生,不知你收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是否碰巧在休息呢?我叫程鹿,你可能忘记了我……”
所以,我更应该赶快找到他,趁着自己在他不深的印象里消失之前。
到了摄影馆门口,透镜的玻璃门映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单薄女人,我愣了足足有一分钟才认出那个傻傻杵着的人是自己,且方才公交上无处不在的奇异目光也在刹那得到了解释——我糊涂得连睡衣和拖鞋也没换。
梁喻秋怎么会愿意见到这样一个不懂收拾、又不自信的女生?
我鬼使神差,循环地想。
破天荒地,我以最快的速度光临了附近街区的百货商场。尽管,在熙攘人群我依旧难以适应,艰难地同导购员沟通我想要的便装。
竭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能在人海中看得过去的群众,我难以置信一个还生长于想象里苟延残喘的幻影能将我渐渐带入正轨。隐隐约约,我感受到我有些坚定要找到梁喻秋的想法了。
之后,我快速去理发店洗净了长发,理发小妹娴熟地吹干我及腰的乌丝。而我藏在剪发披风下的双手不自然地垂放,顿时,整个身体被久违的清爽包围,仿若梦中那般不真实。
随后,我快速返回了目的地。推开摄影馆的玻璃门,老板见到我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朝我摆摆手。
我挑了挑眉,以为他是招呼我过去,想要告诉我期待已久的消息。
谁知,老板张口就是一句促使我如遭惊雷之语:“小程,你来晚了。这次小梁来,我特意找了理由留他在这坐了一个多钟头,然后电话一响,好像是有什么人在找他,又走了。”
霎时,悲伤逆流而袭。恍惚间,听力似乎失灵,周遭除了心跳声一片寂静。我哪还有多余的气力窃喜他间接等了我一个多钟头的耐心,全程都在疯狂地回想:“他又走了。”
所以,我又要哭了吗?
不,没有。
这次,我只是沉默地拖着顷刻间被抽空的身子,掉头回到了刚刚来过的理发店。理发小妹一下子认出了我,我冲动之下剪了短发,齐鄂的。自然,也没在有什么神清气爽的暂性欢愉,取而代之的,仅剩下神情憔悴的面庞和一双空洞的瞳孔。
我错过他了,有点想放弃。
融入
回到家以后,我坐在电脑屏幕前就没离开过,反复刷着梁喻秋发过的零星几条的短视频分享,希望能从字里行间揣测出些他的性格喜好,许久未衍生的好奇开始层层泛起。
“运气不在你身边,我在你身边。”
我没想到曾经挚友常和我念叨不休的口头禅,同样也是他的个人简介。我还细细读了他关于对摄影的独特见解与拍摄采集时不易的有趣经历,在空荡漆黑的客厅里又哭又笑。
开朗阳光的他与曾经的我志同道合,对理想无条件保持热衷。如果我们相遇的早些,或许可以谈天说地成为彼此坦诚心扉的蓝颜。可惜,我没能撑到他在我眼前出现,就放任自己在悲观的刑牢里当了长期囚徒。
他不常发这些社交动态,几乎每一条视频发的时间都隔有半月之余。且文案多数是一些文艺书摘,配上他较为称心的摄影作品,每张作品都会放出有色版和无色版。巧然的,非黑即白的那些人文图景,通通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我内心深处的起落共鸣。
我不可否认地沉溺于此,却怯懦在他的评论区留言。
天将亮,我猛然冷醒在阳台的小方桌前,睡眼朦胧地划了划鼠标,笔记本已经关机了,连接着手机的耳机里还循环着梁喻秋在微博上分享过的那首《写给黄淮》。
我是有些难过的,因为我回想起昨晚梁喻秋没有光临我的梦境,继续寻找他的信念开始一点一点偏离原来的方向。
可一个小时后,无法挣脱的不甘驱使我浑浑噩噩地朝着去往白沙摄影馆的路走去。
脑子确实是坏了啊,我付之紧紧关住的店门自嘲一笑,老板明明昨晚才发过微信,说今天有事外出,摄影馆不营业。
梁喻秋也不会来。
正欲转身离开之际,我眯眸看见了角落里站立不安,戴着港风小帽的娇媚女人,犹豫该不该走上去。
那女人恰巧也感受到了我在她身上停驻的目光,提着小皮包跑过来,问我:“你好,你是来照相的吧?你知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开门啊?”
我抿唇片刻,对眼前袅袅婷婷的身姿并没有什么好感,冷声道:“我来找人。”
说罢,我疏离地往后退了一步,拒绝接触的意思在我看来很明显,奈何那女人更激动地凑上前来,说:“我也来找人!你找谁?”
我嫌弃地躲开了她本要迎上来碰我的双手,面上的冷色愈发明显。见我不说话,那女人便悻悻地收回手。
我以为她已经不打算在我这个毫无提问价值的人身上浪费功夫,但事实证明我想岔了。
下一秒,她便从包里的隔层翻出她的手机,以急于找人为由管我要摄影馆老板的联系方式。
“你来找摄影馆的老板?”我皱眉。
“这倒不是。”她顺手捋直了耳边的长发,“梁喻秋,认识吗?”
我猛地一惊,随即一发不可收拾地心跳加快。有种如临大敌的恐惧感直直降临在天灵盖上,听到我苦苦寻找的名字从其他人的口中若无其事地道出,是我极其排斥的。
“你、你……你找梁喻秋?”我语无伦次。
“嗯 ,我叫吴茉。”
吴茉波澜不惊地点头,那种平平常常的波澜不惊到了我的认知里,偏是硬生生地扭曲成了吴茉在向我传达一种胜券在握的信号。
“你是他的……”我过度紧张,出口的音量也跟着败下阵来。
她的下一句话再次还我以无形的打击:“梁喻秋和我在一起了两年,但最近却出了点分歧。”
“女友?”我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差错,嘴上却不自觉地道出了心中猜测出的答案。
“嗯……”吴茉顿了顿,有些失去底气地启唇,“准确来说,是前任,分开有几个月了。”
我脑中摇摇欲坠的小人再次怯生生爬上了岸:“所以,你是来找他……”
“破镜重圆”这个四字词语还没来得及脱口,我就被吴茉带着肯定语气的一声“但愿如此”彻底封住出路。
话锋不知道是怎么被吴茉转回来的,她阐明了她的来意,就开始纠结起关于我出现的原因。
我该不该告诉她,我的出发点与她相似?
起伏
自吴茉出现以后,我更加期盼与担心梁喻秋再返程摄影馆。所以,我每天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坚持去摄影馆旁边紧挨着的便利店要一杯方便面等上一整天,即使我每天都会失望而归。
夜色一晚比一晚凉,整座城市到处都熄了灯,依旧亮着的路灯映衬出我的影子,无形的落寞转变为有形的孤单。
隔三差五,我也会在摄影馆碰见也来等人的吴茉。不过向来,都是她主动和我打招呼。
回想起那段时间来回折腾,我也瘦了不少。又或许是因为有事可做,每晚沾上枕头便迅速侵袭的困意,偶尔会赠我几晚不可多得的好眠。
我还是会梦见梁喻秋。
只是出奇地,梦中的他,渐渐不再把我引向深渊。
昨夜,我反而梦见他对我伸出温烫的手掌,拉着我去看醉人的日出。他还温柔地告诉我,晨曦意味着新的开始,我应该在抓住晨光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别再虚度光阴。
渐渐地,一个想法在我的内心驻足——也许我不是走不出来,只是差了一个像梁喻秋这样合适的契机。
改变日复一日,就连李医生也欣慰地调侃,说奇迹般地在我脸上看见了生命之火死而复燃的暖笑。
果不其然,一个人使劲踮起脚尖靠近太阳的时候,全世界都挡不住她的阳光。
在类似的梦境出现了好几次以后,一个云淡天蓝的周末,来摄影馆的路上我路过花店,挑了一束雏菊向便利店和摄影馆的老板对我的频繁打扰表示感谢。
只是送花的时候,吴茉也在,我听见她在和摄影馆老板讲述与梁喻秋经历过的特殊回忆。
对于心中有爱的人来说,和心中正爱着的人在一块发生的每件小事,都是特殊的吧?
我只能投去羡慕的目光,温热的液体花了我面前谈谈笑笑的两个人。
摄影馆老板这才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我抱着那束雏菊笑容牵强。老板指了指一旁的转椅,招呼我一同坐下加入吴茉的“感情经历故事会”。
有关梁喻秋的,我无法拒绝。
“哎,吴小姐,”摄影馆老板一拍脑门,分别打量了我和吴茉两眼,说,“你们俩都是来找梁喻秋的,应该相互都认识吧?”
“啊?你找的也是喻秋?”吴茉一脸惊态,我很快从她疑问的语气中接收到了不善。
要不是摄影馆老板正好给我们分别倒了杯柠檬茶,我差点就要因为心思被戳破的不安弄得落荒而逃。
“是。”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发出了那一个表示肯定的单音节。
“你们,什么关系?”吴茉开始对我起了戒备心。
我握紧陶瓷杯,柠檬茶有些烫。
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个我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只能下意识地选择逃避。
“没有关系。”
最后,我在所有经过思考过的答句里,挑了自认为最合适的答案,闷声回答吴茉。
吴茉不相信我,又一连串地追问我南北东西。
我不想回答她,我只是个和梁喻秋见过一眼说过一句话的人。可摄影馆老板却在我拒绝作答前,用一句“小梁是她的梦中人”概括了我在梁喻秋身上放的一切愿望。
大概所有人都会对“梦中人”这样的解释产生误解吧?尤其是吴茉,一个和梁喻秋链接着感情基础的人。
果不其然,吴茉对我的态度也因为这个解释一秒失温,她不友好的凝视逼迫我对上了她如水的双眸。
我欲言又止,她却一语中的先下定论:“程鹿,如果我没理解错,那么你对喻秋所有的执着、所有的迷恋,都来自于你的臆想。”
我想大喊不是,可我整个身子都颤抖得令我惧怕。我还是逃了,带着腻人的泪珠和破碎的心脏。
她似乎……在用无形的巴掌让我清醒,让我认清幻想与现实。
破晓
屋子里很空,是我前所未有感觉到的那种空。可是除了这个独居五个年头的小窝,我无处可去。双腿跑累了,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弧形沙发里像幼儿那样偷眠。
“程鹿,别慌,我在等你。”
倏地,半梦半醒间有道声音从幽幽暗谷中向我破晓而来。
梁喻秋……
墙上的金边挂钟走至夜晚八点整,我如梦似幻地从昏睡中睁眼。划开手机,竟有一条三十分钟前来自梁喻秋的发博推送。
我急忙点开,不让自己错过任何一幅梁喻秋镜头下的作品。生平第一次,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何为“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次,梁喻秋在微博正文内放上了他此时所在地的定位。
位置显示是另一个名叫通交的小镇内一间酒店,我上网查了票,离本地大约四十来分钟的车程。
失而复得的竹苗如获新生破土发芽,我许久都未曾感受过这种为了自己所期待的人或事所去赌一把的冲劲。而这一切,仅仅只是源于梦里的梁喻秋说他在等我。
我小心翼翼地期待着,也小心翼翼地攥紧了手中去通交镇的车票,比第一次错遇梁喻秋时攥着那张被吹走的病历还要紧。
我快步穿过熙熙攘攘的候车厅,脸上有了些拨云见日的明朗悄悄散开。
无论如何,我想拿出勇气好好为我和我不计其数的梦画一个终点。我讨厌的梦,害怕的梦,想象的梦,期待的梦……给我热情的梦。
“你会等我的。因为,我让自己等了你很久。”
前些阵子突然很痴迷《去年在马里昂巴德》这部老电影,我想,这句台词放在这似乎格外应景。
上车之前,我决定给这场梦的第一知情人——李医生打个电话,告诉他,我要启程去找梁喻秋了。
“恭喜你。”李医生的温言,再次赠我鼓励。
如果让我分享初到通交镇的第一印象,便是冬日的通交镇反而更具秋日萧瑟之息。满地的落叶黄枫,似油画家笔下的金色海洋。
梁喻秋落脚的酒店建立在一条老街的尽头,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我目不暇接。
好一会儿,我才拦到出租车。
祸不逢时,那一天通交镇的大路不是一般的堵,尤其是距离目的地不远的时候,整整堵了半小时。我在车里静坐不安,最后耐不住性子直接冲出了车门在人行道上狂奔。
“看路!”
忽然,我感受到有力的臂弯企图将我拉向安全区,视线模糊前,我最后看见一辆银色奔驰从身侧疾驰。
周围白茫茫一片。
“你醒了?”
……格子风衣?
我惊讶地坐起身,记忆中模糊的脸一点一点在瞳孔内放大。
"好巧,还真是你。"
那个对格子风衣情有独钟的人又开始说话了。
终是再见
是梁喻秋啊。是他。
我终是再见了他脸上久违的、让我几度为之疯狂,淌泪的礼貌微笑。我拼命按耐住激动,我再遇了我的梦魇。
"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我终于可以不在幻想里去喜欢你了。"
这是我意识清醒过后,对梁喻秋说的第一句话。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梁喻秋给我倒了杯温白开,挑眉意外地歪歪脑袋。
"你在我梦里给我的指引。它让我解开了藏了很久的心结。虽然,我们的关系陌生,但我真的非常感谢。"我脱口而出。
"如果那能帮助到你,我很乐意来你的梦里。我看到了你点赞了我的所有微博,也因为好奇,去你的主页看过你的动态,和以前阳光的自拍。所以,我也一直希望能再见你,并且希望你能好转起来。”
梁喻秋的声音还在继续:“生活需要信念,而我很荣幸成为一个人迷茫期的指路灯。这也正是我做摄影师的初衷,我希望我的作品能给人生机,给人力量。同时我也谢谢你,毫不吝啬地给了它们最好的肯定。"
梁喻秋说着,从口袋里翻出什么东西:"抱歉,那天抢了你的出租车,还很不绅士地,忘了带纸巾。"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向我递了两包粉色的面巾纸,我傻了眼。
"啊,谢谢你……"涌上眉梢的欣喜再也没被收敛,我感动得稀里糊涂。
原来,他一直都是记得我的。
"还有一样东西。"梁喻秋的笑意更深邃了,有那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他把手伸进从西装内口袋里,轻声唤出我的名字,“程鹿小姐,请收好。”
我差点惊得下巴要掉下来——那是我失踪数月的病历,但边边角角都是如此干净整洁。
突然间,我想要热烈地给梁喻秋一个深深的拥抱。
那天而出院后,在新买的笔记本首页上,被我写了这么一段话:“我赴山涉水,穿越海洋绕过狂风,是想见你一面的冲动所激,是对执崭新生活之手的热情期待,更是因为我无条件愿意。”
“病历那天吹进车窗里了,我一直帮你留着。或许你可能不信,在那天之后,我很多的创作灵感都来自于这张病例,和那天与你擦肩而过的场景。”
梁喻秋耐心地解释:“不过,为了躲我的前女友,所以和你又错过了很多次。我很犹豫,究竟要以什么方式联系才合适你。但开心的是,你现在看上去仅仅只像是这个病历的主人,状态真的比那天阳光很多。”
“那你和吴茉是怎么回事呢?”
我还是没忍住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原来你见过她了?她像只鸟,”梁喻秋思考片刻,姗姗道来,"她爱自由,而我向往安稳。志不相同,可我也不舍放弃。所以……这段互相冷静的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面对。”
提及往昔伤口,梁喻秋忽然眼睛一涩,随后对我晃了晃手中的病历单:“给你,收好了。”
我一怔一怔地接过那张意义深刻的白纸,攥破的皱痕还在,医院的红章也还在。
我喜极而泣,又不好意思在梁喻秋面前犯窘,翻出他给的纸巾擦干眼睛,笑了。
“谢谢你。”
我细心地折好手里的病历单,收进包包的最里层,珍藏我的宝藏。
“两个互相在意的人,不应该就此错过。”
下一秒,我悠悠开口。
“去见她吧,她也一直在找你。”
窗外是一片暖阳初草,望着梁喻秋深沉的双眸,我柔声道:“不用胆怯,我愿意借给你我奔赴所有,来见你的勇气。”
梁喻秋
六月三十日下午三点整,我踩点敲开了心理科二号诊室的房门。
面诊我的医生姓李,在听完我一连串对生活“苦大仇深”的埋怨以后,他沉默了一会,眼尾扬起友善的弧度,对我进行了一番身心放松的疏导。
在我起身以示告别和感谢之前,他又补充了如此一段话:“我有一个在疗期的女生患者,不仅病因和症状与你非常相似,连做事风格、说话语气也是如此。但她很及时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并且积极面对,主动寻诊,和你遇事回避的性格正好形成反差。”
我露出招牌的礼貌性微笑,继而李医生用一个玩笑回应了这份示好:“如果你认识她,说不定可以是‘志同道合’的损友?”
李医生这句说笑,刚开始并没有被我放在心上。毕竟他先前用心理学知识对我所做的性格分析实在形如一面明镜,我一时间无法直视如此透明的自己。
彼时,手机里响起吴茉的来电,对于我糟糕的心情来说,此刻她急切的关心像极了一种打扰。
我本能地发挥着难改的性格,拦下面前仅有的出租只想逃离,甚至于忘记了回头注意一眼站在我身后泪如雨下的少女,对司机抛出目的地。
导航突然发出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提示音,我才发现脚边多了一张被风送进车内的病历单。
缘分常难解释,结合病例单上的病情概述,回想一番,我几欲确定了这名患者很有可能是方才李医生口中的“原型”。
我当即向李医生询问起有关她的更多,可对方却以保护病人隐私为由果断拒绝。
纠结中,我不情愿地放弃了想法。然而,在接受心理诊疗不久后,我意外地发现,有一名将卡通麋鹿用作头像的用户,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主页访客记录里。
我大概能猜出些什么,但请原谅屏幕后的胆小鬼也算我一个。
直至程鹿将行程及定位以照片形式分享在社交平台,我才不再纠结,同样有了赴身见她一面的想法。
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照片上所在的街道,以成全她奋不顾身的执着。
于是,我们相互直面困扰,将心结丢弃在告别之前。
于是,乌云尽数褪去,我们终将更好。
END
《南风》
2022年 第十二期
—— 全新上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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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细腻的新作
《听雨心上人》
作者:蜗牛角上
文章节选:
沈居安整整资助了程亦清六年,直到程亦清上了大学。
其实沈居安说大学也要继续资助,但是程亦清坚定地拒绝了。
虽然她知道直接拿沈居安的钱比自己打工赚钱轻松得多,可她不愿意。
就像沈居安在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刻,给了她无上的善意与温暖,但如今两人同在北京,她竟不知为何不愿意去见他。
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不敢,也许是怕尴尬,程亦清也看不透自己的内心。
很多时候,人们都不明白自己。
可是某些时刻,她很想很想见到沈居安。
譬如打工回校的黄昏,看着远方的火烧云和高楼大厦中的万家灯火,又或者下雨的昏昏沉沉的晚上,室友们早早睡着,她在思念着一个未曾见过的人。
想见,不想见,她的内心做着剧烈的斗争,她收到了沈居安送她的书——伍尔夫的《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面夹着的信是熟悉的鼓舞与激励。
程亦清知道沈居安一直希望她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她也一直为此奋力奔跑。
可总有一些时刻,她厌倦一个人,想要停下来,寻觅一个肩膀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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