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是引申义盖过本义的汉字之一。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汉字(靠这个汉字仔细想想挺有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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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字字形上告下非,几千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即便是建国后几轮简化字改革,对它也丝毫没加变动。它依然还是那个上告下非的靠,顽固而自信的坚持着自己原有的风骨。

靠字的本义是背对背相互支撑。从字形里可以看出来,非字象形背对背。有趣的是《说文解字》,定义靠字为:相违也。倒也不难理解:告非,指明对方不对。既然都指明你的不对了,自然不肯听从了。老祖宗就是这么直接。


由背靠背支撑的本义,引申出两大含义:一个是支撑,依傍,依仗,常见词组如靠山、依靠、靠头、仅靠等。另一个是贴着,接近,沿着,常见词语如靠拢、紧靠、靠近、靠紧。我们关于靠的近乎全部用法,大都在这两组含义之中。

看起来,“靠”字很不孤独:无论是支持、依仗还是贴近、沿着,都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或物形成的。比如民间常说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是说你要想靠山水过活,你得主动接近它们,与它们紧密关联、和谐相处甚至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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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像命运常常会给自以为是的人开个无情而决绝的玩笑,靠字其实很孤独:我们很难找到以靠字为偏旁或部首的汉字。

中国讲究五行五德,汉字的五行体现在以“金木水火土”五大偏旁组成的一系列字中。这五个偏旁组成的字也几乎占据了汉字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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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在“五行”汉字中很难看到靠字的身影。只在火字旁中看一个孤零零的“㸆”字—还是个本来没有,后来被东北同胞自创出来的字体。不仅如此,常见的山、手、日、目、言、人等大偏旁里也见不到靠字出现。老祖宗以一种很睿智的方式,向我们深刻演绎了什么叫“靠山山倒,靠水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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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也想靠,那个也想靠,可当“靠”字在茫茫字海里举目四顾,发现自己居然茕茕孑立、无依无靠。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既然靠字无依无靠,为何人们还喜欢说“靠山”,并常常以找到一个大靠山为骄傲——或者说长舒一口气呢?

在汉语语境里,山是个很奇特的所在。

首先山对方位有着很重要的影响。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无论在山南还是山北,似乎都是吉地。古代小说里,隐士往往遁入深山,人们向往的也是“找个依山傍水或山清水秀的所在”。仙人修行在深山,比如皇帝轩辕飞升,比如几位菩萨的道场都是名山大川。武侠小说里,江湖门派也多半在深山,除了丐帮、金钱帮这种大隐隐于市的帮会之外,大多数名门正派都在深山——连岛都绝少去。所以金庸、古龙小说里,占据岛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既然山这么威风,找“靠山”也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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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靠山还有更深刻的原因。早年人类是穴居动物,数千年的穴居生活早已将对山洞的依赖刻入基因的最深处。《西游记》里,孙悟空因为发现水帘洞而得福,又在“斜月三星洞”里向菩提祖师学艺而发迹。在太多的武侠、仙侠小说里,主人公都与山洞有着不解之缘。山洞,利用物理空间的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兔子洞”效应。有鉴于此,人们在遇到困难时,第一反应总是“往山里跑”:厌世如此,避祸如此,躲避仇敌如此,舐伤修养亦是如此。比如当年还是布衣的左宗棠,为了躲避长毛就带着家人钻了山洞。

在冷兵器时代,山是躲避战争的最佳所在。无论是个人逃难(如桃花源记中避秦祸的战国人),还是御敌自卫,山都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历代兵法中,谈及地形,都避不开一个山字。依靠大山,只要不被合围,就有很大的优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高屋建瓴、瓮中捉鳖,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这或许是“靠山”一词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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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靠字也不例外。

前文说过,靠的本意有相互支持的意思,甲乙双方宛如被围的战士般背对背共同抵御四面八方的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需要我,我需要你。你帮助我,我帮助你,是助人也是自助。

可是在现代汉语里,靠字渐渐成了单方面的索取,两个原本实力相当的个体变成了一强一弱的不对称结构。原本的相互扶持、鼎力互助的意思没了,祈求对方成为救世主的意味渐浓,扶持变成了解救,互助变成了依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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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有了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于是有了所谓的“一女善嫁,全家无忧”。

于是有了所谓的“一将善兵,满朝无虞”。

只是,万物皆有度。过了度,就是赌,就是孤注一掷。一旦依靠的人出了问题,或者自己被放弃,结果就不那么美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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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现实靠不住的时候,人们就开始寄希望于宗教、信仰乃至虚无缥缈的命运。于是就有了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一册易经定平生”,就有了各色“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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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青蛙在温水里泡的太久,就会失去对水温的敏感性,继而被危机吞噬。

当我们靠一个人、一件事、一种资源太久,就会失去对危机的警惕,继而被危险吞噬。

住在山边的人固然有百般好,除了山洪、泥石流与山体垮塌。

住在桃花源里固然可以“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可桃花源的入口终究会被渔夫们撞到。

依靠教父解决问题的人,终究会被教父要求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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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教父》里被教父帮助的人。

依靠神佛化解危机的人,终究会被神佛无视。

依靠一门技术吃饭的人,可能会面临技术的落伍与淘汰。

完全靠别人,等于率先放弃了自己。

本质上,这是还未向命运开展之前就已举手示意的投降。

你过多依靠别人,就意味着接受了别人的过多馈赠,就意味着你以后有太多笔需要偿还的债务。

你过度依靠别人,就意味着你在不断降低自己的价值,就意味着你很难再为别人提供对等的服务。

长此以往,人就失去了独立性,变成了亻。汉字里,这是一个部首。社会中,这就成为一个附庸,它出现在“你”里,出现在“他”里,出现在“们”里,唯独没有直接出现在“我”中——事实上“人”还在,只是变了个模样。

不再是正常人的模样。

所以老话说了,靠谁不如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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