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中国最萌之为物,莫过滚滚的胖达大熊猫。
不过熊猫之所以叫熊猫,其实完全是一次误会。
误会来自写字的方向。中国人一直习惯从上往下,从右往左写字、读书,不过在近代,西方从左往右横着写的方法也传入了中国,很多人就迷茫了。
有一种说法,解放前重庆北碚博物馆展出的猫熊标本说明牌上,自左往右横写着“猫熊”两字。大家按照以前的习惯,就读成了“熊猫”。
但这个说法未必正确。因为北碚自然博物馆创立于1930年,而最早关于“熊猫”的公开报道,至少可以追溯到1922年11月25日的《申报》。当时上海举行的“西人篮球会”。其中一支参赛队是“上海公学美国学校及青年会之‘熊猫队’”。
1869年,法国天主教传教士阿尔芒·戴维德(Armand David)给“熊猫”定名为“黑白熊”,两年后,动物学家进一步考查,将它进一步定名为“猫熊”。
但1922年之后,“熊猫”这个名称就在报纸上大行其道,“猫熊”反而少见。
其中的误会,可能就是那次比赛肇始——外国人搞不清汉字的书写顺序,把中国记者带沟里了,记者把观众也带沟里了。
写字这事儿爱横写、竖写、绕圈写都行,你别说,这三种写法还真都有,只不过随着世界人民大团结,大部分文字排版都改成了左起横排。
可是要老司机突然改开车靠左都容易出事儿,把文字排序狠拧一圈带来的麻烦可想而知。
接下来你将看到:
● 反正横竖都有理
● 横竖混排,读起来脖子不累吗?
● 转向先锋:汉字横着走才能走向国际
● 一场打包的文字革命
字横人更横的值班编辑 / 小葵
你厉害,你横竖都有理
关于不同文字书写方向原因的解释很多,但不少历史问题就是这样,没法把几千年前的老祖宗请出来当面问清楚,大部分时候我们只能一本正经地推测。
大部分欧洲文字的源头都是希腊字母,希腊字母的基础是腓尼基人的文字,而腓尼基人学了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在追溯到大猩猩的手语之前,我们先在这一步打住。
约四千年前,楔形文字固定为从左到右的书写方向,这一点被大多数受其影响的后世语言保留,我们熟悉的英文也不例外。
从左至右的理由可以推测为避免书写时挡住前面的文字,而横排的理由更明了——不同于表意的象形文字系统(如中文),表音的字母文字(如英文)只能横排,纵排则会给阅读带来极大不便。
感受一下英文竖排,几乎可以算一种加密方式了
对于汉字的传统书写方向为什么是右起竖写,我们也可以推测一下,比如很可能是因为——方便。
早期书写工具以竹简木简为主,长长的竹简自然是竖着拿比较省劲,看看你手头256G的iPhone 8就知道了;阅读的时候左手边堆放成卷的竹简木简、右手拉开阅读或书写,也更顺手。
加之“ 以右为尊”、“上为天”等观念的影响,从右往左竖写的习惯即使在纸张普及后也被保留了下来,祖宗之法变不得。
你说从右往左会弄脏袖子?提腕侬晓得伐?很优雅的。
横竖混排,读起来脖子不累吗?
如果当年的大清扛住了坚船利炮,今天这篇文章搞不好就是右起竖排的了。
但事实就是大清在快药丸的时候,有识之士发奋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个“技”主要说的是西方军事工业,而西方军事工业的核心是数学,数学嘛,就一定有数字有公式。
不心疼纸墨的可以竖排汉字横排公式,页面大片空白;心疼印刷费的用“甲乙丙丁”“〇一二三”代替阿拉伯数字,竖着排也能看,但面对“arctanx-1/2ln(x-1)”这种玩意儿的时候就会相当无力。
怎么办?拧一圈!
1907年左右出版的《电学测算》开了先河,遇到公式的时候保留原文,直接顺时针90度大转。
清末数学教科书《中等平面几何学阶梯》,拧转公式和横竖兼排两种方式都有
英文也如此,能翻译的翻译,不能或不想翻译的就拧一圈,不想拧的可以照原样放,不过中文自右向左、英文自左向右,读起来绝对不和谐。
1884年,上海点石斋石印的《无师自通英语录》
总之,想要穿越到清末民初的人,最好有个灵活的脖子。
转向先锋:汉字横着走才能走向国际
混乱的排版,不仅处女座和做PPT的广告狗看不下去,民国时期的精英也陷入沉思。
最先忍不住的是大思想家钱玄同,他给陈独秀写的公开信里说,西文是横着的,单个字的书写方向是横着的,人的眼睛是横着长的,魂斗罗是横着打的(划掉),咱把字儿也横着写横着排,不是更省劲更先进吗?
这封信刊登在《新青年》上引起了大讨论,人们乐此不疲,搞了个实验:同一个人读同样的文字,一个横排一个竖排,读完横排版用了35秒,而读竖排版用了50秒,掰指一算,按照这速度读横排的《水浒》要十一天七小时,竖排的得用两周零两天零七小时,“若照这么想来,吾们天天看报章读书籍,只因为排印不得法,不知空费了吾们多少光阴!”
相当震撼人心。
涉及到变祖宗制的问题,自然会有反对者出来。
有人说看横排文字头左摇右晃,就是在说“NO NO NO”,而看咱竖排的字头一仰一俯点头称赞,这才是看书看报该有的态度,横排的文章只配叫“蟹行文字”,实在大逆不道。彼时小学生写作以蟹比喻列强,文中写道“蟹又叫做‘无肠公子’……叫英文‘蟹行文字’……野蛮人不讲理,大家都横行不法。”
精英阶层忙着你说横有理、我说竖有理,民众表示很晕,不乏瞎念图乐的事儿,比如“中国钢铁”成了“铁钢国中(初中)”,“国立武汉大学”被叫成“学大汉,武立国”。
汉武帝:谁要学我?
事实上民国时期还是竖排居多,横排凤毛麟角,只在自然科学、工业技术等领域较为常见。
截至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民众识字率也没有超过20%,大部分人根本不关心字儿该横着写还是竖着写,胡适也说横写竖写不过“自是小节”。
这事儿算拉倒了。
一场打包的文字革命
建国后不仅要车同轨,还要书同文,人民当家做主得识字,要有拼音、要有简体字,还要有最先进的横排字,由文字改革委员会打包负责。
1955年元旦,拿到《光明日报》的读者有点傻眼,以前竖排的文字全横了起来。更傻眼的还是报社员工。
当时《光明日报》员工回忆,“特别不习惯由竖排改成横排,车间里20多个年轻人,经常排着排着又排成竖的了,自嘲笑完了又改成横的,一个星期之后才渐渐适应过来。”
犯难的还有记者,交上去的稿子还是竖着写,为了强制改变书写习惯,报社给发的稿纸一律打横格。
上:1949年10月1日《光明日报》 下:1955年1月1日《光明日报》
反对声最高的还是诗人和书法家,在给报社的信件中吐槽,“看着现在的报纸,感觉就好像把一副山水画倒着放了,怎么看怎么别扭。”写一气呵成草书的书法家表示,我们不会横着写啊!
不说别的,按传统上下两字相连的草书确实没法横写,对这样的情况中央表示不强求
当然这些暂时的不便带来的好处是长远的,随着《人民日报》等重量级报刊一律改横排,以及累计发行50亿册的横排《毛主席语录》的客观推广作用,竖版印刷几乎只在古籍出版中还有存在感。
除了方便跨文化交流外,横排的经济效益也被人证实。人民出版社提供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直排需要80页,横排少用7页,节省10%的纸张对于建国初期虚弱的造纸业诱惑力确实不小,相应降低了书价,客观上确实有利于扫盲。
必须承认汉字横排的改革十分彻底,以至于每年来北京吃“德聚全”的游人络绎不绝。今天我们面对使用竖排文字的人,很可能会像百年前高傲的老顽固一样说一句:“哼,装x!”
参考文献:
《论“新文化运动”对汉字版式及书籍生产的影响》,潘望舒,中国美术学院硕士学位论文
《中国书刊文字排式的演变》,张志强,《编辑学刊》,1997年第2期
《清末中学数学教科书发展及其特点》,代钦,《课程·教材·教法》,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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