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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不分亲疏，阴谋何论贵贱。佳丽心有白刃，帝王肺腑轮转。貌似因果报应，其实局中有局。回看生死玄机，原来权欲吞人。是宫斗故事，是艳情故事，是军争故事，是悬疑故事。是人性善和人性恶激烈缠斗的俗套故事，但有着脱俗的情节。乱世七书之《坠棺》。那一丝诡异，是亡灵微笑。
乱世七书之坠棺
第三十三章 明暗手
1、探病
萧坦之很想静静地躺一躺，但是他这样身份的人病倒，各方不能不有所表示。徐龙驹代表皇帝，带着御医来探视，后者说了一堆无伤大雅又屁用没有的大实话，无非既要药石，又要静心之类。萧坦之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家的池塘里忽然冒出一个水鬼，自己吓破了胆。如今这个朝局，对谁都不能说实话！
徐龙驹前脚走，萧鸾后脚来。
宣城侯一向主张臣僚王侯间要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这一回来，却没有空着双手。
带来一卷佛经。
他自己手抄的。
萧坦之心里一动，生出一股暖意。萧鸾未必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他带来的这份礼物，却像一个温热的熨斗，缓缓地、暖暖地从伤口上熨过去，适逢其时，恰到好处。
看到萧坦之的神情，知道礼物正对胃口，萧鸾和满意：
“我很少写小楷，去年开始，夫人劝我用小楷抄经，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每天抄一方。前些日子心情好，完整抄完一卷经，听说你病了，拿来充数，也算为你祈福。”
萧坦之眼神感激：
“君侯以前是不信佛的，现在居然这么精心抄经，可喜可贺啊。”
萧鸾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依然不怎么信，但是佛经本身，文章可观，拿来赏析还是不错的，也颇能静心。如今大局这么污浊，我百无一用，只好躲一边求清净。”
萧坦之眼神暗淡：
“朝局是不如世祖皇帝时那么清明了。”
萧鸾忽然探过身子压低嗓门：
“你听说宫里出大事了吗？”
萧坦之一愣，心里闪过无数种猜想：
“出什么大事了？”
萧鸾离开卧榻，打开卧室门左右瞧瞧，缩回脑袋关上门，搬过胡床顶住门：
“我听说那天大阅时，有个叫张举的记名幢主被人从后面扎了一刀。闹哄哄的，我们都不知道。这人是卫尉萧諶的舅舅，好像是花钱孝敬徐龙驹混进了禁军。当时没有死，直阁将军陈湘把他带回禁军营中照看，谁知昨晚来了一群杀手，一场厮杀之后，禁军损失惨重，要不是鹰扬尉带人来接应，怕是陈湘也不能幸免。蹊跷的是，张举活得好好的，鹰扬尉的人一接手，他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连尸体也不知道被搞哪去了。”
萧坦之听到鹰扬尉三个字，脸色忽然发白，萧鸾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变化：
“你怎么想？”
萧坦之反应很快，马上用手捂住胸口，很自然地发出一声呻吟。
萧鸾很体贴地扶着萧坦之，把枕头竖起来，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我听到这件事，不寒而栗啊。”
萧坦之说宣城侯寒从何来。
萧鸾叹了口气：
“你是实在人，也是君子，所以我有话不瞒着你。我原以为皇帝陛下只恨我，现在看来，他也恨萧諶。”
萧坦之虽然瞬间做了无数种理解，但脸上还是做出很不解的样子。
萧鸾拍了拍他的手：
“张举是萧諶的舅舅，听说也是一个无赖二郎，文不成武不就，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要说这样的人，就是花钱也未必能进禁军。徐龙驹虽然贪财，但皇帝身边的事，不是光靠钱能解决的。谁知张举居然就顺利进了禁军，而且还搞了个记名幢主。前不久，此人不告而别，离开禁军，后来又忽然回来，没多久就出事了。我觉得这事情怎么看都像是在给萧諶下套。利用他这个不成器的舅舅，炮制一些罪名来陷害他。你看，徐龙驹、陈湘、鹰扬尉，这都是谁才能搬动的人啊？”
萧坦之心里一紧，居然真的呻吟出来。
他和萧諶，一体同功，感情也好。上次他们联手萧鸾除掉周奉叔，当时得意，事后不安，深觉自己被萧鸾利用了，而且狠狠地得罪了皇帝一把。他们最初以为皇帝只是浪荡糊涂，后来从一些迹象判断，此人固然浪荡糊涂，但未必健忘。上回在宫里拿箭挨个瞄准萧鸾、萧諶和自己，足见其怀恨之深。现在听说张举糊里糊涂被搞掉，想起自己还曾经帮着萧諶搞定此人，再想到被箭头瞄准的那种感觉，不由得额头冒出汗来，略一思筹，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样东西，一言不发地递给萧鸾。
萧鸾拿过来一看，是一个摩挲得发亮的箭头，仔细一瞧，上头有个小圈，里面是一个“鹰”字。
萧鸾说这是从哪捡来的？
萧坦之哼了一鼻子：
“从哪捡来的，从我胳膊里挖出来的。”
此时不再遮掩，褪下外袍，露出胳膊，让萧鸾看那个箭伤。
萧鸾大吃一惊：
“你被人射中了？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
萧坦之把昨天被水鬼刺杀的事情原原本本是说了一遍。
萧鸾眯着眼睛听着，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箭头，等萧諶说完，用手指着肩头上的鹰字：
“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这就是鹰扬尉的人奉皇帝指令来杀你。而且据此再想，上次我遇刺，怕也是同样的出处!”
萧坦之其实自己已经做过此种猜想，他之所以躺倒卧病，绝非箭伤使然，而是被这个猜想吓倒了。他并没有和皇帝作对的心思，除掉周奉叔，多少是为了泄愤，为了这个丘八一贯的蛮横，为了他仗着禁军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为了他帮着皇帝抢走青凤。他总觉得还有机会和皇帝说清楚，而且皇帝也并没有除掉自己的迹象，谁料阴招已经出手了。此时听萧鸾这么一说，越想越有道理，越有道理就越害怕，情急之下，竟然一把抓住萧鸾的手：
“宣城侯，皇帝真的要除我等而后快？”
还没等萧鸾回话，管家在外面敲门，敲得很急：
“鹰扬尉都指挥古桑田古将军来访！”
萧坦之几乎跳起来，萧鸾倒是很镇定;
“别急。此刻我不宜在场，我先躲起来。你跟他说话，不要说太多，尽量套他的话。”
而后一闪身躲到了床屏背后，在靠着柱子的一袭帷幕里隐身。
他抑制住呼吸声，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萧坦之听说过古桑田，但这是第一次见面，一见面就觉得来人自带寒气。
古桑田开门见山：
“萧校尉，我此来是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萧坦之的第一反应是想扔过去一记耳光，然后叫他滚蛋！萧坦之身为射声校尉，又是皇室宗亲，还从来没有像审贼一样被审过！
但他知道，鹰扬尉都指挥有御赐令牌，上面有“文侔相国，武侔太尉”字样，而且世祖皇帝早就说过，不要说都指挥，就是鹰扬尉的寻常官兵，也见官大半级。
强忍住屈辱感：
“都指挥只管问，只要是有点，萧坦之绝不欺瞒!”
古桑田坐在床边，把腰上挎的一口弯刀摆弄顺当：
“你认不认识张举这个人？”
“我认识，不太熟，曾经在家里款待过他，和卫尉萧諶一起，他是萧卫尉的舅舅，不过不是亲的。”
“张举和萧諶关系很差，你又和他不熟，为什么要在家里款待他俩？”
萧坦之心一沉，看来鹰扬尉知道的比自己预期的多，想了想，觉得最好的策略就是实话实说：
“你说得很对，这个张举的确和萧卫尉关系紧张，但那天他到萧卫尉家里，自称有萧卫尉的把柄，借此要挟他，赖在家里不走。萧卫尉无奈，躲到我这里诉苦，我于是做主请客，给他舅甥二人说和，并且用行酒令的方式，故意输给他一袋金瓜子，第二天他酒醒了，看到所得不菲，也就放过卫尉，自己回宫去了。”
古桑田摸着下巴：
“你知不知道他所谓卫尉的把柄是什么？”
萧坦之当然不能在床前有古桑田、屏后有萧鸾的情势下，把马澄与何后的秘密和盘托出，乃虚晃一枪：
“唉，卫尉不说，我何从知晓啊？我的作用，就是和稀泥，帮着卫尉把他打发走，其他都是人家家里私事，不便打听的。”
忽然发现古桑田已经不再听，目光投向床边，他顺着看过去，心里一紧，想伸手把那个箭头拿过来，但古桑田手快，已经抢到了手里。
“鹰扬尉的箭头，怎么会在你这里？”
萧坦之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半天，一横心，顾不上萧鸾所谓套话，撕开袍服，露出伤口：
“正要请教都指挥!萧坦之昨日遇刺，有人从我家池潭里出来，拿刀砍我，用一种奇怪的箭射中我。既然都指挥认出这是你家的东西，就请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古桑田不回答，自顾自地把玩了箭头一阵子，掂量了重量，而后将它还给萧坦之：
“这个的确是鹰扬尉用的箭，而且不是从弓弩上发射，而是从竹筒里发射。你看到的是不是这样？”
萧坦之说是的。
古桑田说实话告诉校尉，这种箭五六年前鹰扬尉就不用了，校尉若不信，可以去我府库里看。说实话，这种箭练熟了很难，而且一发不中后没法再射。实不相瞒，我们有更好的替代武器。
然后他沉吟了一下：
“关键问题是我们和校尉是自己人，都是为皇帝效力的，为什么要同室操戈？”
萧坦之不吭声。
古桑田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校尉不打算禀明皇帝吗？”
萧坦之心思一动：
“都指挥以为我当如何？”
古桑田站起身来四处踱步，萧坦之心悬起来，担心他走到床后去。尽管没人会这样。
古桑田转过身来看着他：
“校尉，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是疑虑的，不过说实话，阁下为射声校尉，执掌禁军，你遇刺，无论是我古桑田的人刺杀你，还是鲜卑人刺杀你，或者什么前朝遗老刺杀你，都不是你个人的事情，都要往皇帝的安危、江山社稷的安危上想。我既然知道校尉遇刺，回去就要禀明陛下；我也要立刻着手调查此事。校尉既然不放心我，就应该同时上奏，免得陛下听我一面之词。”
萧坦之内心已经解除了对古桑田的怀疑。此前他有过考虑：如果真的是鹰扬尉的人刺杀他，那么绝不应该留下罪证，极有可能是有人要杀他，同时又要嫁祸于鹰扬尉。
为古桑田磊落所激，慨然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不料古桑田却并不因此激动：
“萧校尉，如今朝局变幻莫测，说实话有些事情我也糊涂。所以我自己也不能排除鹰扬尉里就没有奸徒。实话告诉你，那个张举，昨天夜里死了。有人要刺杀他，直阁将军陈湘保护他，等我带人赶到支援时，他已经死了，貌似是惊吓过度。”
刚才萧鸾暗示鹰扬尉杀了张举，现在古桑田说他们赶到时张举已死，到底谁真谁假？
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萧鸾为什么消息这么灵通？我也算内臣，他是外臣，我蒙在鼓里，他洞察若悉。
此刻，古桑田在面前，萧鸾在背后，他被夹在中间。
长叹一口气，顺势躺倒。
古桑田说烦劳校尉家人带我去后花园看看你说的那个池塘。
古桑田一走，萧鸾轻手轻脚地出来告辞，临出门转身对萧坦之说：
“适才情急，忘了门外停着我的马车，古桑田若回来问起，你就说是你家公子去我家，坐我的马车回来了。”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萧坦之颓然倒下，觉得这简直是此生最糟糕的一天了。
未几，古桑田也来告辞。萧坦之等着他问马车的事，但他居然一个字儿都没有。
啊，到底还是有戒备的。
他明明看到了宣城侯的马车，因此知道宣城侯就在府上，因此知道宣城侯只能在男主人而非女主人卧房里，因此知道宣城侯就躲在屋子的某个角落里，因此知道他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宣城侯听到。可他却好像宣城侯不存在一样。
宣城侯大可以正大光明地等见到鹰扬尉都指挥后再堂皇告辞，但他却躲起来偷听；鹰扬尉都指挥可以因为有人偷听而什么都不说，却说了那么多推心置腹的话。
阿弥陀佛，他是在直接说给萧鸾听啊！
我这个主人，倒像是喧宾夺主，被置于何地啊！
他们斗法，我本该中立，现在倒像是蓄意掩护萧鸾，和他站在一条船上，而谁也知道，他和皇帝近乎剑拔弩张。
萧坦之啊萧坦之，你混迹官场大半辈子，何曾这样尴尬过!
萧坦之的心被置于一个煎锅，滋滋啦啦地响.
古桑田说得对，他不能瞒着朝廷，必须把遇刺的事情禀告上去。
可是一个奏章写了通宵，揉坏了无数张纸，愣是没写成。
天将亮时，他趴在案上睡着，头发浸在砚台里。
仆人早晨进来叫醒他，看他印堂漆黑。
2、伤葫芦
老马夫听见陈湘屋子里动静很大。
他在门口探头去看，发现陈湘已经用剑把能砍动的一切都砍碎了，满地都是毛笔、碎纸和木头碴子。案几已经不复存在，变成满地劈柴。床已经残废，斜卧在地上。
此刻咔嚓一声，长剑把挂在空中的葫芦斩成两半，半截挂在空中，半截落在地上，葫芦籽儿弥散空中。落在地上那一半，被陈湘发狠踩碎，发出无辜的惨叫，申冤无门，魂飞魄散。
老马夫发出一声惊叹，刚要捂嘴，陈湘已经转过身来，瞬间把剑抵在他胸口。
老马夫尴尬地笑了笑：
“将军这是怎么了？”
陈湘长长地吐了口气：
“没啥，这个屋子晦气，我要从里到外换一通，我给你钱，你下午就去重新置办!”
然后用力在地上一剁，剑把愣是被砍断了。
好像彻底舒坦了，一摊手：
“我去府库领剑，不过你今天替我去郭勇家一趟，找他们要一把好剑来。”
老马夫说你还没吃饭呢。
陈湘说我不饿。
老马夫说你睡了那么久，又耗费这么多体力，不吃哪行？
陈湘说有功夫你去喂马，别操心喂我。
老马夫虽然是马夫，也是有体面的，至此气哼哼地转身，一遍唠叨一遍闪人。
还没回到自己房里，就听见陈湘在后面叫，要他把马匹准备好，他要上值去。老马夫没好气的说你自己来吧，我气大手抖，没法备马。
他进了自己房子，躺在小床上，顿时就后悔，因为心疼陈湘饿肚子。
良久，他听到陈湘忽然笑起来。
门开了，陈湘笑嘻嘻地说大叔你消消气，今天我昏头了。下午你不用置办东西了，找人重新租一栋房子就好。
居然哼着小曲儿走了。
还夸了马两句。
老马夫一下午都觉得陈湘妖魔附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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