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斜阳侵古道，石牛屐旅上陌头
——浅评邹学峰《石牛清韵》之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
图文/李靓才
诗歌是世界上最古老、最基本的文学形式。诗歌起源于上古的社会生活，因劳动生产、两性相恋、原始宗教等而产生的一种有韵律、富有感情色彩的语言形式。 ——题记
引子
邹公学锋，乳名石牛，祖居祁东，辛卯岁冬月生，少更事，至于成立，遁入公门，数迁。邹公嗜文工诗，词多丽句，言为士则，行为世范，其华灼灼，汪汪如万顷之陂。邹公清识难尚，至德可师；文虽整，而不失雍熙之轨。曾著《梦里板梁》《拾真集》《石牛吟草》《石牛清韵》之伦。《石牛清韵》一卷尤善，形神俱备焉。某日，邹公属予作文以评之。予甚恐，患书之不就，战战栗栗，汗不敢出。几番推诿，尚不得脱。遂抓笔，弥日信宿，敢竭鄙怀，恭疏短语，幸甚至哉，云尔！
《石牛清韵》，于2016年11月由南方出版社出版发行，32开本，10.75印张，凡100千字。《石牛清韵》收集了作者600余首诗词，分林邑神韵、三湘揽胜、神州屐痕、海外游踪、时代新声、诗林逸兴、缅怀纪念、散题杂咏等八个部分。诗集题材广泛，内容充实，思想深邃，匠心独运，饱含丰富的人生哲理，倾注真挚的诗人感情，闪烁博大的智慧光芒。难怪有人赞曰：酬民俯首壮心遒，到老坚贞一石牛。芳草斜阳情浩荡，高山云水唱清流。
一、题材选用丰富多彩
从题材上看，《石牛清韵》以下列四类诗为主：
1-山水田园诗：诗集里，这类诗词不在少数。诗人以山水田园为审美对象，把细腻的笔触投向静谧的山林，悠闲的田野，创造出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借以表达对江山河海的热爱，对宁静平和生活的向往。如《点绛唇·辛卯盛夏舟行林泽湖》写道：“此梦悠悠，碧螺数点浮青雾。小船飞度。阵雨催湖暮。//远避嚣尘，诗韵随情悟。吟心赋，爽风消暑，舟代神仙步。”（《石牛清韵》P15）诗境隽永优美，风格恬静淡雅，语言清丽洗练，表达了诗人远绝凡嚣、寄情山水、神游四野之意。又如《风人松·春游桃花源》：“桃花夹岸最销魂，重访古秦村。水流洞隐千年梦，步幽林，鸡犬相闻。竹舍桑园依旧，风光笑脸全新。//擂茶米酒醉三分，仙境幻亦真。如诗如画熏风绕，娇莺唱，大好阳春。烟雨痴迷野渡，豪情韵卷行云。”（《石牛清韵》P45）古村幽景扑面而来，步步引人入胜，让读者如身临其境，品赏桃花源的奇山异水，领略古秦村的乡风民俗。诗人独具慧眼，情趣盎然。整首词画面唯美，情景交融，表达了一种超然物外、超尘出世的心境。
2-托物言志诗：即咏物诗。《尚书·虞书》云：“诗言志，歌咏言，声依永，律和声。”《礼记·乐记》又云：“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诗人不直接表露自己的思想、感情，内容上以某一物为描写对象，抓住其某些特征着意描摹；思想上往往是托物言志，把自己的理想和人格融于某种具体事物。由物到人，由实到虚，写出精神品格。在这类诗词中，诗人善用比喻、象征、拟人、对比、兴寄等表现手法。如散曲《中吕·山坡羊·羊》写道：“云崖春暖，雪原东迈，知恩跪乳情无改。雨新晴，草萌爱，青山踏破须摇摆。喜庆三阳开新泰。身，融绿海；心，牵梦海。”（《石牛清韵》P301）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诗人寄意于物，化用典故，宣扬感恩之心，并活用经典《周易》之三阳（羊）开泰，以表吉祥之意。又如七律《咏岁寒三友·梅》：“幽姿寒苦血殷红，标格高洁映碧穹。宁守清贫明远志，毋贪浊富亮真胸。冰封雪压枝犹壮，雨打霜侵色更浓。铁骨芳姿传暗馥，凝寒蓓蕾笑春风。”（《石牛清韵》P303）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以它的高洁、坚强、谦虚的高贵品格，催人奋进。在严寒中，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难怪诗人托梅以言志，感慨万端、颂之有加！
3-即事感怀诗：诗集里，这类诗词有相当的篇幅，内容丰富，视角比较宽广。尤其是“诗林逸兴”“散题杂咏”二卷，涉及名人故居、时令季节、教育文化、树木花草、民风民俗等多方面。唐·青莲居士之《与元九书》云：“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诗人往往因一点事由，抒发心中的感慨。或怀亲思乡，或送友酬赠，或忧时伤世，或感悟人生，或闲情逸趣，或讴歌河山……兴之所至，妙手偶得，多有佳句。如《一剪梅·退休吟》写道：“甲子轮回又一秋，人在奔流，月在奔流。酸甜苦辣自消愁。名也无求，利也无求。//觅典寻经雅韵修。山野云游，书海云游。耆年告退少烦忧。喜在眉头，乐在心头。”（《石牛清韵》P286） “耆年告退”后，诗人顿悟人生，不求名利，徜徉于山野书海，“自消愁”“少烦忧”，无欲无求，表达了一种宁静淡泊的心态。又如《浪淘沙·房价忧》：“窗外北风癫，银雪飞翩。蜗居不耐五更寒。梦里几回迁广厦，楼价升天。//冷眼莫凭栏，新宇空闲。世风日下调控难。囤地炒房黎庶怨，触犯神颜。”（《石牛清韵》P290）诗人感世伤时，用“北风癫”“五更寒”描写百姓的境遇，与“囤地炒房”者“楼价升天”“新宇空闲”形成强烈对比。并对由此引起的天怨人怒给予揭示和批判，对当前高企的房价忧心忡忡，大有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之志。
4-咏史怀古诗：诗人以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历史陈迹为咏写对象，借登高望远、咏叹史实、怀念古迹来达到感慨兴衰、寄托哀思、托古讽今等目的，从而引发出对时局或自己身世的共鸣。如七律《里耶怀古》写道：“览胜迁陵壮旅程，今辉昔韵两相馨。龙山酉水普天慕，古井秦文举世惊。曾叹蛮荒无史记，方知土寨历文明。简书片片传神话，道是无声胜有声。”（《石牛清韵》P57）诗人游览古迹，触景生情，抒发感慨，运用典故，手法委婉，借灵秀的龙山酉水、悠久的古井秦文，来表现对里耶历史文明的赞美之情。又如《鹊桥仙·长城老龙头》：“襟峦带海，昂头向宇，锦簇关山飞渡。千秋古韵喜相逢，望苍野，金风玉露。//魏王声烈，毛公遗墨，壮士英豪无数。秦皇岛上展宏图，励众志，龙腾凤舞。”（《石牛清韵》P69）老龙头是明长城的东部入海处，在600余年的变迁中，老龙头书写了一部历尽沧桑的历史，为爱国主义提供了良好的教材。诗人登临老龙头，寓情于景，吊古颂今，借魏王声烈、毛公遗墨、无数壮士英豪之业绩，来展望秦皇岛人民的美好生活。
二、技法运用灵活多变
诗歌技法，从广义上来讲就是诗人在行文措辞和表达思想感情时所使用的特殊的语句组织方式。《石牛清韵》灵活运用了多种技法，如对比、虚实结合、正意反说、动静结合、借古讽今、直抒胸臆、借景抒情、托物言志、用典、比喻、拟人、复沓、跳跃、夸张、互文、设问、烘托、多角度描写等等，难以尽述。诗人在《踏莎行·采风王仙岭》中写道：“落雁翔莺，藏龙卧虎，飞流直下前川舞。林深百鸟唱轻歌，游人久伫难移步。//寺隐晴岚，亭临烟树，相山药圣今何处？心仪仙境纵诗情，酥风伴我添新赋。”（《石牛清韵》P5）本词综合运用了多种表现手法，如虚实相生——“落雁翔莺，藏龙卧虎”；拟人——“飞流直下前川舞”“林深百鸟唱轻歌”，对仗——“寺隐晴岚，亭临烟树”，用典——“相山药圣”（相山药圣，指王相之子王钖，相传其医术高明，时值湖南流行瘟疫，王钖每天上山采药，普济众生。王钖卒后，郴州百姓尊其为药圣，特立露仙亭，并将相山改名为王仙岭）； 此外，还从视觉与听觉的角度来描摹。又如《行香子·南宁南湖泛舟》：“一叶舟轻，双桨波横。和风吹，雀鸟飞迎。欢声笑语，更觉温馨。赏寒兰翠，蕙兰紫，剑兰青。//重重似画，曲曲如屏。冬阳照，展馆花盈。龙州白色，永载光荣。看远山长，云山秀，晓山明。”（《石牛清韵》P120）本词有动态描写，运用了一系列动词——“横”“吹”“迎”“赏”“照”“看”；有比喻——“重重似画，曲曲如屏”；有铺排——“寒兰翠，蕙兰紫，剑兰青”“远山长，云山秀，晓山明”；有染色——用“翠”“紫”“青”等形容词，从色彩上来增添画面的美感，大有子瞻咏诘摩之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之韵味。
三、意境营造唯其美好
意境是指文艺作品中描绘的生活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情感融为一体而形成的艺术境界。近代大学问家王国维先生在其诗歌理论名作《人间词话》中就有“境界说”。他开篇提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诗人博采众长，从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严羽的《沧浪诗话》、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中汲取营养，遵循前人的诗歌创作理论，意境营造唯其美好。意境营造是否美好，取决于意象的选取。如七律《夏日游北湖》写道：“北湖之夏景清幽，诗友相邀尽兴游。翠柳摇枝排绿帐，紫薇扑岸挂红球。暖阳惬意迷芳草，喜雨陶然戏扁舟。往昔韩公吟唱处，又传雅韵浪中讴。”（《石牛清韵》P4）诗人选取“翠柳”“绿帐”“紫薇”“红球”“暖阳”“芳草”“喜雨”“扁舟”“雅韵”等意象，层层叠加，层层烘托，营造了一种清新自然、闲适恬淡、生机盎然的意境（氛围）。又如七律《荡舟衡水湖》：“衡水湖中荡彩舟，呼朋唤友赏金秋。烟波渺渺亲红鲤，芦苇深深戏白鸥。日映莲荷珠露灿，风摇杨柳翠枝柔。涛涵诗韵聆清响，一曲心声逐浪流。”（《石牛清韵》P4）诗人选取“彩舟”“金秋”“烟波”“红鲤”“芦苇”“白鸥”“太阳”“莲荷”“露珠”“杨柳”“翠枝”等意象，营造了一种欢快热闹、清幽渺远的意境。写到这儿，不由得让人想起“秋思之祖”马致远的一首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注：秋思，读作qīusì，意为秋天的情感）短短28个字，却用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古道”“西风”“瘦马”“夕阳”等9个意象，营造了一种从萧瑟、寂寥到明朗、清丽的意境。在意象的选取、意境的营造上，诗人似得马致远之真传。
四、情感挥洒汪洋恣肆
诗歌是一种主情的文学体裁，它以抒情的方式，高度凝练，集中地反映社会生活，用丰富的想象、富有节奏感、韵律美的语言和分行排列的形式来抒发思想情感。诗歌是有节奏、有韵律并富有感情色彩的一种语言艺术形式。《石牛清韵》情感丰富，汪洋恣肆。有忧国伤时的情怀，有建功立业的渴望，有寄情山水的悠闲，有昔盛今衰的感慨，有思乡怀人的苦闷，有韶华易逝的伤感，有告慰平生的喜悦……在“林邑神韵”“三湘揽胜”“神州屐痕”“缅怀纪念”“散题杂咏”5卷中，情感的挥洒最为真切、浓郁与“癫狂”。如《望海潮·重上南塔岭》写道：“浮屠凌宇，清泉蒸日，葱茏一派南山。金桂溢香，莺鸣蝶舞，夺眸五彩斑斓。石径绕林烟。看金龙戏水，银燕飞天。热闹和谐，黄童翁媪笑声甜。//怡人美景流连。欲登亭极目，古邑今篇。长路老街，高楼崛立，郴阳花海相牵。旧貌换新颜。秧歌催劲鼓，澎湃心田。把酒临风，久久陶醉韵联翩。”（《石牛清韵》P6）诗人耳闻目睹：南塔岭上，浮屠凌宇，一派葱茏；花香四溢，蝶舞莺歌；黄发垂髫，笑声甜甜；老干新枝，气象万千。诗人心潮澎湃，陶醉其中，不禁“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面对眼前的大好河山、美丽风光，诗人热血沸腾，喜不自禁，真情流露，毫不吝惜，如泼如洒，如倾如泻，汪洋恣肆。又如七律《癸巳清明拜母坟》：“癸巳清明拜母坟，悲怀无限念娘亲。纸钱怎慰先慈愿，血泪唯倾欠孝心。难忘三更引针线，常思岁岁守寒门。辛劳节俭图家业，大爱深情励子孙。”（《石牛清韵》P273）本诗所表现的情感与《望海潮·重上南塔岭》截然不同，一悲一喜，各得其所，相得益彰。首联清明祭祀，悲从中来，一个“悲”字奠定了全诗的感情基调。颔联几张纸钱，声泪俱下，难慰先灵，难尽孝心，情感过渡到愧疚。颈联慈母辛劳，岁守寒门，不由得让人想起唐代诗人孟郊的古体诗《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感恩之心，油然而生。尾联勤俭持家，舐犊情深，情感挥洒如瀑，情真意切，绝非偶然。诗人另一首七律《父亲节忆父——诗友深圳雅集分韵拾“如”字赋得》，同样写得悲悲切切，忧忧伤伤，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诗云：“一根扁担闯江湖，戴月披星心自如。处事常思荣与耻，助人勿辨密和疏。慈容历历眸中映，教诲谆谆肺腑书。恩重如山羞未报，儿承父道效先儒。”（《石牛清韵》P273）一纸声泪叙幽情，父亲行走江湖，操劳一生，其夙愿不就是冀望儿女立德树人？正所谓“子以父为马，父望子成龙”，可怜天下父母心！纸短情长，读之品之，咀之嚼之，诉不尽的是满腔的忧愁与伤感、凄楚与辛酸。
《石牛清韵》无疑是一本智者之书，明德之书，至善之书。然而，即便是玉石，也总会有瑕疵，个别诗词尚有重塑之空间，下面仅举3例，班门弄斧，以与诸君共勉：
1-遣词造句欠妥当。如五律《威风八面山》（《石牛清韵》P27）尾联“万壑闻龙啸，威风八面山”中的“龙啸”一词就值得商榷。按照惯常或约定俗成，应是“龙吟”（这里撇开平仄声韵不谈），类似的用法有“虎啸龙吟”“鸡鸣鸭嘎”“猪哄犬吠”“牛哞羊咩”“鬼哭狼嗥”等。又如《临潼三韵·兵谏亭》（《石牛清韵》P152）末句“功过千秋任尔评”中的“尔”字似有不妥。此处宜用偏中性一点的“汝”字。“尔”“汝”都是“你”的意思。不同的是，尔一般是上下级，或是对晚辈，对低等级，对鄙视的人的称呼。汝是泛指，可以用在同辈或后辈。再延伸到“尔等”“汝等”。“尔等”直接翻译就是“你们这些人”，附有威严性，语气强烈，如《庆余年》中的“寡人不死，尔等终究是臣”。“汝等”，意思与“尔等”一样，表示彼此亲昵，如《诗经·静女》中“非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2-传情达意太直白。如《鹧鸪天·七夕抒怀》（《石牛清韵》P285）上阕虚实相生，含蓄隽永，清新婉约，意境尽出。但下阕词风陡转，意兴阑珊，“糟糕”一词，过于口语化，用得太俗，令全词黯然失色。“幸福”一词，用得显山露水、过于直白张扬，当学芹圃之笔：“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3-形象特征不明显。如歌行体《凤凰行吟·夜游沱江》写道：“碧水长流绕古城，游人疑在画中行。万家灯火江波映，胜似云天灿烂星。”（《石牛清韵》P55）本诗没有很好地把握沱江的特征，有放之四海而皆准之嫌。诗歌内容似乎套用“夜游郴江”“夜游便江”“夜游桃江”皆可，若按图索骥、依诗寻江，你很难找到沱江。与之相反，《凤凰行吟·参观沈从文故居》就高明得多了，诗云：“边城小院慕清幽，求索笃诚志不休。巨匠蜚声遗韵远，文章千古耀春秋。”（《石牛清韵》P55）“边城”“巨匠”“文章”这些特定元素直指沈从文，绝不会让读者游离于诗外，而茫然与渺邈。
《石牛清韵》尽管存在一些问题，然瑕不掩玉，仍大放异彩，不失为一本可读性强的诗集，诚值诸君藏之鉴之。
（本文作者系《郴州诗韵》执行主编、编辑部副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