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清晨,大雾散去,雨凇雾凇似漫山冰雪仙境,崇山披着晨光渐渐苏醒。2017年冬,清远连南,广东的第一场雪。

对雪心心念念的广东人都在社交网络上欣赏了这一场惊喜的“雪”,我有点期待,却也有些担心。这个离广州300公里远的偏僻山村,并没有在网上留存太多信息,在颠簸前行的汽车上,我只能依靠想象和猜测,去试图弄清他们究竟如何度过整个冬天。

刚下高速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放眼望去都是正午阳光折射在岩石上的一闪一闪,密布的山林像是给岩石盖上了一层温暖的毛毯,任由山脚下山涧泉水嬉笑玩耍。

恰逢冬月初一好日子,一公里的乡间小道上有三四户摆喜宴的人家。穿着瑶族服饰的村民用瑶话和手势给我投以欢迎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豆腐花香的鞭炮味儿,我们来到了牛栏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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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这是孩子们问我的第二个问题。

没想到与孩子相见不到1分钟,他们却在担心我们离去。

他们经历过离别,也在时刻等待。他们记得夏天来看望过他们的阿璧姐姐,记得暑假给他们用树叶做金鱼的大学生义教吴老师,他们还记得很多很多那些给他们生活添上一抹颜色的她、他……

缓缓吐出了“明天”这个答案后,孩子们笑着冲我做了个鬼脸,吃了一口白菜,伸手给我比了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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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是一座简单的两层楼房,二楼是多功能室,里面空无一物;一楼有四间课室,幼儿班、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并列排开。六十个孩子在这小小的房子里,浇灌他们的读书梦想。

1989年建校以来,越来越多的小孩子从大山里走出去,却鲜有人回来建设家乡。教室里有的玻璃窗坏了,就用一张张纸皮粘着,纸皮上印着的是孩子们画的画,特别好看。

“姐姐!你看!”前脚踏出教室门口,一个小女孩悄悄递给我一张有点皱巴巴的纸:“这是我画的你,像吗?”几根黑白的线条,勾勒出一副简单的铅笔画,没有颜色的“我”扎着一个蝴蝶结,手叉腰比了个赞……没等我仔细看清楚,她捂着嘴笑着跑开了。

我回身瞥了一眼扯着我衣角的这个女孩,这是我和唐思晨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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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很少会来这么多外地人,我们一行人的不期而至,像是一颗石子丢进湖面,在这个平静的小学里激起了浪花。很快我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他们管我叫“圣诞姐姐”,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口袋有魔法,会变出很多包着闪闪糖纸的美味。

其实就是出发前在超市里买的5毛钱一颗的太妃糖,但是对于孩子们来说却是十分珍贵的宝贝,因为得到了过年过节,才有可能吃上一两颗。

孩子们答应跟我玩一个游戏,问题答对了就有糖吃。问完了加减乘除的算数后,我想听听天马行空的发自内心的声音: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一直以来,我始终觉得孩童的世界是五彩斑斓的,有粉色的发卡、晶莹剔透的水晶鞋,有美轮美奂的城堡,有横亘在天空的七彩虹,每一个小孩都会有梦,或是诗意的,或是充满艺术性的,我试图走进这群鬼马小精灵,可是——

孩子沉默了。

低下了头,连表情都严肃了。

回想起我的小时候,但凡有人问这样的问题,我都会知道,那些“标准答案”就可以糊弄过关。比如说:医生、老师、科学家、警察……只要随便说,都会赢得大拇指夸赞。

眼前的场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

令我惊讶的是,“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想要玩具吗?”之类的问题,却收割了同样的沉默。他们不敢声张,也许是害怕说错?我蹲下来看着小思晨的眼睛,她摇了摇头,收起了笑容。

气氛一下子陷入沉寂,空气当中弥漫着的那一丝压抑,让人感觉窒息。那一瞬间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大坏蛋。

记得饭堂阿姨说,这里的孩子们每天1块钱的午餐,除了有白菜之外,有时候也会采购榨菜、菜心、香肠之类,然而,当我继续问——

“你最喜欢吃什么菜?”

……

“不知道。”

沉默良久,小思晨拉着我的手,悄悄在我耳边说:“妈妈做的菜。”

在午后的那个操场,我曾幻想过,要是每个孩子都能跟城里的孩子一样滔滔不绝、声情并茂该有多好,但那太不切实际,生活不可能完全依照你我的意愿来。

不敢奢求的未来,无法想象的场景,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开口描述的。别离的疼痛,生活的艰辛,命运的不公填满他们的童年,那些都是孩子们不能言说的秘密,只有独处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舔一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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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牛栏洞小学的时候,大多数孩子们还在上课,操场上只有几个幼儿班的小精灵在追逐太阳。车尾厢“嘭”一声被关上之后,小精灵们突然停下,一溜烟全部冲着我跑了过来,小眼睛里闪烁着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错愕的我愣在那里,像是做错坏事被逮住了一样。

来时是正午十二点,刚好二十四小时后,就像要赶坐灰姑娘的南瓜车,离别的那一刻还是来了。

“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呀?”终于,第一天就知道答案的他们第二次问了这个问题。就像要赶坐灰姑娘的南瓜车,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一会儿就走”却成了我最不想说出口的几个字。

显然他们是知道的。

临行之前我去找过思晨,希望她把给我画的画送给我,她没让我带走。她说,她们没有相机,要把我画下来才能记住。我鼻子一酸,此去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

突然思晨把头上的圣诞帽取了下来,用力拔了一撮帽子上的白毛,递给了我,说:“姐姐,送给你,希望你下次再来”,搂她在怀里的时候,泪水在我的眼眶打转。这是我收过的最珍贵的临别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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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孩子都是一颗花的种子,只不过每个人的花期不同。有的花,一开始就会很灿烂地绽放;有的花,则需要漫长的等待。细心地呵护他们,慢慢看着长大,陪着他们沐浴阳光风雨,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胡适先生问:“生命本身不过是一件生物学的事实,有什么意义可说?”我的答案是,做一事便添一事的意义,生命无穷,生命的意义也无穷了。

捐一本书,捐一块钱,这于我,只是如何让自己业余生活更有价值的众多选择中的一个;而对于这些孩子们,这也许就是推开他们生命中另一扇窗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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