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无声的往事散落在光阴的隧道里,漫漫的岁月似一根永不中断的长线,不慌不忙,将散落的往事朝花夕拾般的穿起。然后,以历史的身份告诉人们许多的鮮为人知。
我的父亲是南海舰队的一名离休老海军,鹤西已八年。文革中遭受冲击,远离大海,回到江苏淮安,与土地为伴。后落实政策,虽然恢复了身份待遇,却沒能再回到大海边。但大海的情结己深深嵌入他的大脑沟回。每当我有幸陪伴晚年的他远足海边时,便会看到他临风叉腰,身板笔挺,任由海风撩衣襟,我自极目望辽阔的豪迈形象。父亲很不文艺,不会做作的自我造型。懂他的我,每逢此刻,都会以一颗爱他的儿女心,透视到他胸中的澎湃和脑海中的波澜。
父亲沒有留给子女太多钱财。留给我们的几本老相簿,我视它比钱财更珍贵。老相簿中有两张黑白老照片,一张是气宇轩昂的周总理在某海军码头上检阅舰艇部队,可以看到一名年轻的海军军官跟随在周总理的身后。
这张照片的近景是周总理等领导人,背景是受检的军舰和水兵。拍摄地点沒有注明,可是我们家的几兄妹却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地方。这是从黄埔军校大门出来百多米,直奔江边的海军二号码头。码头地面的六边形地砖和嵌在地面上的小轨道,是我们岛内小伙伴再熟悉不过的玩耍之地。
另一张是在军舰的甲板上,周总理面容慈祥的坐在前排正中间,身后站满了海军官兵,他们利用舰艇指挥塔,炮座、甲板的高差,很自然的站成了有层次的合影队形。周总理右边坐着的是南海舰队司令员吴瑞林,靠吴司令旁边坐的是南海舰队扫雷舰第十大队的少校副大队长,也是在码头上跟随在周总理身后的那位年轻军官,他叫曹振鸿,我的父亲。
此时,照片上的他与敬爱的周总理离的很近,同时,他也是合影官兵中离总理家乡最近的一名淮安小老乡。那一天,我父亲已接到了舰队司令员下达的命令:率领两艘扫雷舰,为周总理视察珠江囗和南海海域护航。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些子弟兵们将要肩负重任,劈波斩浪,紧随周总理,保卫周总理。至于这是一次怎样的视察,军中沒人知道,包括舰队司令员吴瑞林。直到三十一年后,这段史实才露出冰山一角。当然,敬爱的周总理或许也不知道护航的官兵中会有一位和他一样操着淮安乡音的基层指挥官。幸好有了随军记者的快门咔嚓,小老乡才有了这两张珍贵的照片。这两张照片把人民总理和人民战士相聚的情景定格在了历史的意义上,也把两个淮安老乡的不语相聚定格在了影像中,并让这珍贵的瞬间真实的留传给了小老乡的后代。
基地决定将一条大登陆舰先到内伶仃洋等岛进行训练,实际上是对香港进行观察警戒。一条中型的登陆舰放在三灶岛进行训练,实际是对澳门进行观察警戒。另外两条扫雷舰、两条猎潜舰和一条巡逻艇,做好出海的一切准备工作。两条扫雷舰就来自十大队。由于任务重责任大,舰队司令员亲自带队护航。
我父亲也凭着过硬的军事素质被上级指定为扫雷舰编队的护航指挥。父亲过硬的军事技术,优秀的指挥能力,漂亮的海军学院成绩单在基地内有口皆碑。在岛内,他和于延祉叔叔、郝云叔叔被称为舰上“三剑客”。有时候,其它大队的大吨位舰只进坞大修,还会专门来请我父亲代为指挥。
因为大舰进船坞,舷帮与坞体几乎擦身而过,搞的不好,舰艇就会受伤。我还曾听说过,记不清是南沙还是西沙附近,有一片水域,暗礁复杂,大多军舰航行至此都选择绕行。我父亲靠着过硬的指挥技术,带领舰只谨慎探索,为当时的那片海图添注了新坐标,开辟了一段新航道。母亲常常因这段佳话为父亲感到自豪。然而,时代背景的变幻沒有让这种自豪延续很久,过硬的军事素质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了军事挂帅、只专不红的代名词。后来,南海舰队湛江基地的清队学习班切断了父亲与大海的情缘。再后来“海浪把战舰轻轻的摇”就变成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若干年后的“落实政策”,父亲恢复了身份和待遇,大海是回不去了,可党的阳光总是要照耀的呀。地方政府考虑周到,沒有海,湖也行。沒有舰,船也行。那个年代,县里国营企业唯一带“船”字的是一家地方国营造船厂,因了这个“船”字,地方有关部门来征求意见。父亲认为,自己享受着党和军队给的优质待遇,岂能心安理得不为家乡出力?于是大腿一拍——“造船去!”洪泽湖边,露天的船体车间,一群熟练的泥瓦匠手握瓦刀,将和好的水泥浆子往铁丝扎成的小船模型上用力抹去。抹来抹去,抺出的产品晾干定型后,便可以满载粮食、农药、化肥荡舟于洪泽湖水面了。
长长的路慢慢的走,生活的味慢慢的品,这是作家毕淑敏说的。岁月无痕,人生有痕,这是别人说的。在人生的痕迹里留一份感动,在岁月的痕迹里留一幅剪影,这是我说的。这位曾经指挥军舰,驰骋海疆的海军军官,就这样每天愉快的指挥着一群泥瓦匠——造船!直到廉颇老矣。
1963年12月7号周总理按时来视察黄埔,从新洲乘船到达黄埔,上岛后,周总理观看了黄埔军校旧址后,大步走出写有“陆军军官学校”字样的校址大门,步行到码头,视察了部分舰艇,并和海军官兵们一起合影留念。其中便有前面提到的两张照片,在134扫雷舰的护航下,周总理一行乘坐的848护卫舰沿珠江口向伶仃洋进发。以上提到了护航的134扫雷舰,它的舰身对外公开舷号是386.,这是我小时候非常熟悉的编号。
那些年里,逢到十大队的舰只泊港休整,舰上的塔台、炮位、机舱,凡是能钻进小孩的地方都会成为男孩子的钢铁丛林乐园。当然,被呵斥挨屁板也是少不了的。小时候,我们黄埔岛上的军队子女多数在广州市区的南海舰队海鹰小学和广雅中学住读,大家每周都要到黄埔军校大门外的海军码头,乘坐军队交通艇到江对岸的新洲,再換乘军车去学校。
各大队的子女对各自父亲所在舰艇舷号都非常熟悉,只要看到了那个最熟悉最亲切的号码进港靠上了泊位,就知道下一餐的饭桌上,母亲一定会快乐的多摆上一副碗筷。事隔五十多年,儿时的点滴记忆,父母过去的零散叙述,之后看到的有关回忆文章、记录文献和对一些老前辈的探访,我对这两张老照片以及由它延展出的历史真貌逐渐增加了了解。对父亲的这段非常值得自豪的经历深感自豪。
注视眼前的照片,脑海里又出现了父亲在舰指塔上的形象,我仿佛能听到塔台与操舵手之间在传声筒中的对话: 塔台: “左满舵,右进三” 舵手: “是。 滿舵左,右车进三。完毕。” 塔台:“两进三,速度二十节。” 舵手:“是。两车进三,二十节速度。 完毕。” 光阴荏苒,人民海军的现代化装备日新月异………。想再看看传声筒嗎?恐怕只能去军事博物馆里了。想再操作一下左满舵吗?你也只须点点电子屏幕了。
作者近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