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Sir电影原创:dushetv)
最近修复版的《英雄本色》重映。
当Sir看完电影,在座位上渐渐陷入回忆之中,张国荣的一曲《当年情》响起……
感慨之余,Sir意外看到片尾的一个名字——
助理美术:叶锦添。
等等,不就是那个凭《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也是该奖项的唯一一个华人获奖者)的叶锦添吗?
在Sir印象中,他一直是个用服饰沟通现代与古代的织梦者。
西装、夹克、风衣、墨镜……想不到,他当初的入行电影,竟是跟古典毫不搭界的现代警匪片《英雄本色》。
从现代到古典,再发展出独树一帜的东方美学,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借着他最近在腾讯课堂设计大师班开讲的机会,Sir也在现场和叶锦添深入聊了下。
若没有他,多少经典华语电影都要为之失色。
《英雄本色》上映后的第二年,叶锦添在《胭脂扣》里开始显现他的个人特色了。
这时的他还有一个身份,摄影师。一边在剧组做美术,一边给明星拍照。
他的照片很喜欢“镜中窥人”,为我们记录下两位故人独特的一面。
堪称角度刁钻。尤其是张国荣的这张,你猜照片的全貌是怎样的?
哥哥的脸在镜子角落里,地下堆放着鲜花,而右边更显眼的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大妈。
联想到在《胭脂扣》最后,芳华早逝的梅艳芳,和晚年潦倒的张国荣相遇,结果是形同陌路。
这张片场照不正好是电影结局的倒置么。
叶锦添的职业生涯起步在八十年代中后期。
当时,一方面香港影坛忙着赶黄金时代的末班车,制作上大多图一个凑合了事。
另一方面,整个社会审美都在朝西方看齐,一提传统就显得落后、过时。
你想做精致的古装?不存在的。
在这样的大氛围中,叶锦添对中国文化的感情很复杂,又爱又恨。
所以每次接到古装戏,他也故意剑走偏锋。
《阿婴》。
这已经不知道是王祖贤第几次演女鬼了。
但和以往不同,她的造型除了东方的神秘色彩,更平添一分后现代的气息,诡异非常。
这个故事是蔡康永写的,剧本实验色彩很强,叶锦添干脆用种种反常规的布景和造型,让电影变成一首怪诞的影像诗。
《诱僧》。
从故事到影像都十分大胆。
故事发生在唐朝,却融合了多种世界元素。
叶锦添的美术也没局限在唐朝,陈冲饰演的红萼,脸是日本能剧的脸,服装时而像宫廷贵妇,时而又像吉卜赛女郎。
在腾讯课堂设计大师班后台采访中,叶锦添坦言——
那时候我还没有后来对后现代的熟悉,对后现代的拼贴有种狂喜。
此时的他与古装只是正好撞上了,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但还没来得及好好探寻一番。
转折点是1993年,去台湾做舞台剧。
他遇到很多跟自己一样的“疯子”,创作上不断求新求变,同时也饥渴地汲取着中国美学的养分。
涉猎范围越来越广,现代舞、古典乐舞、环境剧场、京剧、昆曲……
然后,拿来用。
在他后来的作品里,你多少还能看到舞台戏剧熏陶过的痕迹。
《夜宴》竹屋,完全就是个露天剧场。
《红楼梦》贴片铜钱头,源自昆曲(京剧也会用)。
但只会用还不够。
如果美术只是考据传统文化,那只能还原博物馆藏品某一部分的“形”。
而更重要的,是切入电影的“神”。
让美术也成为一个鲜活的角色。
叶锦添要重构“神”,刚好,李安带着《卧虎藏龙》找来了。
两人合作第一步,给电影定调——
中国的东西我们理解时讲调子,音乐有调子,颜色有调子,味道都有调子,你去控制它的调子,就会影响它的整体性。
一致的看法是,《卧虎藏龙》的调子是空灵。
功夫片刚劲的多,空灵的少。
什么叫空灵?
最美的是虚实并进的世界,似有非无的世界。那个境界不在凡间,在另一个上层的地方,我们叫空灵的世界。
它可能并非实指,而是我们观念里的世界。
于是,清朝那种很艳丽的瓷器、廊柱等东西全部被去掉了。它们虽符合现实,却不符合电影的调子。
很多场景都是高墙和屋顶,或者空旷的竹林,等于把人和环境的比例拉大。
现实中人不能飞檐走壁,但武侠片可以。
那么同样的道理,谁说美术设计必须要照搬历史原物?
所以叶锦添大胆尝试写意。
《夜宴》的故事发生在五代十国,那是一个分裂、混乱、王朝短命的年代,当时的服饰、器物、建筑都难以考究了。
那怎么办?绕开历史,从故事出发。
周迅的青女一身素缟,因为她最纯真、善良。
章子怡饰演的婉后眉梢上描红,犹如鹤顶红。
婉后的衣服还特别重大、繁复,尤其是绵延的大摆尾,又跟场景搭配,彰显出她的野心。
我开始认识了时间的纹理,发现每个年代都有它的时代节奏感,那种节奏产生了各种人情细节的韵律,形态上凝固了不同的色彩氛围。
服装和空间就是时代给人提供的韵律和氛围,找准之后,人物和故事才能立得住。
服装设计、美术指导,这也许是认识叶锦添最直接快速的入口,但若仅限于此,反倒忽视了他真正的身份:艺术家。
从电影延展出来的,是他游走在各种艺术领域之间,用不同寻常的设计,将人生拓展出无限可能。
他写书,作品《流白》《中容》。
他办展,包括《迷宫》《流形》。
他做舞台,云门舞集《焚松》、汉唐乐府《艳歌行》、当代传奇剧场《楼兰女》。
他依旧还在玩摄影,当过《霸王别姬》剧照摄影师,习惯走到哪拍到哪,有时连镜头都不看就按下快门,用奇异角度记录世界,甚至带着他那个名叫Lili的艺术作品穿梭在有形和虚构之间。
他还拍短片,《Kitchen》以流动绵延的长镜头捕捉后厨色香味,《某种爱的记录》抛开对白对准爱情关系里的情绪波动。
以上,在他看来,都是一种表达的方式。
对于艺术家而言,创作只是“表”,有受众才能“达”。
表是达的基础,而达才是表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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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吃下水的美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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