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中国没有真正的贵族,即使有,也被像割韭菜一样一茬茬地割掉了。

我们说:肯定有,只是人们不曾太多留意。

郭婉莹,1909—1998年,上海永安百货创始人家的大小姐,郭乐的掌上明珠,被称为“上海的金枝玉叶”,真正的贵族。

民国最后一个金枝玉叶郭婉莹(大上海的金枝玉叶)(1)

1998年,郭婉莹90岁。有天黄昏,她感觉自己很累,早早上床休息,家人照顾她的时候,她说:“怎么从来也没感到这么累过……”之后,她静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给生命划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没有留下骨灰,按照她生前的遗言,家人把她的遗体捐给了医学院。人们说:即使最后的告别,也显得高贵而优雅,没有痛苦的呻吟,更没有落泪的不舍,她无声无息,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却又像无处不在的空气,始终都是真实存在。

她去世后,人们对她的一生作了这样的总结:面对苦难,不会屈服,始终都是来自骨髓与内心的高傲蔑视;可以穿旗袍刷马桶,可以穿高跟皮鞋卖咸鸭蛋,可以用弹钢琴的手在河塘里挖臭泥。

民国最后一个金枝玉叶郭婉莹(大上海的金枝玉叶)(2)

1918年上海永安公司开业 ,货品走的是全球化精品路线。楼上楼下40个商业部,陈列有上万种货物,英国货、美国货、日本货……应有尽有,像是世界各国名牌商品和新产品的陈列厅。店员不管男女,一律身着黑色长衫、旗袍,脚着黑袜黑鞋,必须英文流利。这在灯红酒绿的上海滩是个轰动,也注定了永安公司在日后的上海生意兴隆,盛极一时。

这一年,6岁的郭婉莹随父亲来到了中国,之前,她一直生活在澳大利亚,父亲做的是水果生意,公司从一家发展到四家,还兼营当地华侨的存款和汇兑业务,并在斐济岛拥有香蕉园。在上海,郭婉莹第一次见到了雪,同时发现自己的肤色与中国人一模一样。有人曾经这样描述她的长相:“娇柔的眼神、光滑的额头、粉嫩的脸颊、白藕般的手臂,再配上精致的白色蕾丝裙子、软底的小白鞋,宛如一个纯洁的小天使……”人们不知道,这个天使面对飞舞的雪片与相同的肤色,当时心里怎么想,只知道不会汉语的她,因为不能与人很好地交流而伤透了伤透脑筋。

有麻烦就得去解决,这是生活必需和常识。很快,在父亲的安排下,郭婉莹走进了广东一所中西结合的女子贵族学校,在那里,她在看英文书籍的同时,也可以用拗口的汉语与人交流,慢慢地,一切都顺当了。相同的肤色给了她内心的亲近感,而雪在她生命的天空里飘成了浪漫,让她在追求美好的同时始终盛开如花。

民国最后一个金枝玉叶郭婉莹(大上海的金枝玉叶)(3)

其实,郭婉莹到上海前,并不叫这个名字,她有一个英文名叫Daisy(黛西),是雏菊的意思,寓意着君子的风度和烂漫的风采。后来,因为喜欢当时的作家冰心(谢婉莹),她便给自己取名郭婉莹了。

1928年,郭婉莹从女子贵族学校毕业,这时,她已经成长为一个美少女了。与很多同学一样,摆在她面前的路有两条:一去国外留学;二找个人家把自己嫁了。父亲对此的态度是,女孩子独自去国外留学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让她与一个同自家世交富家的子弟订了婚。有次,未婚夫送给她一双美国玻璃丝袜,并说:“这袜子很结实,穿一年都不坏。”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异常悲伤,在她的心里,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有着做不完的浪漫事,怎么能沦落到一起谈丝袜结不结实这般无趣?进而,她拒绝了未婚夫的求婚,来到燕京大学继续求学,寻找起了自己想要的理想与独立的生活。其时,永安公司跃居上海四大公司(先施、永安、新新、大新)之首。

在燕京,郭婉莹认识了吴毓骧——林则徐家族的后代——他母亲的奶奶是林则徐的女儿——清寒的书香门第,一个英俊且有趣的男人。两人情投意合,很快结婚,成了众人仰慕的神仙眷侣。结婚的那天,郭婉莹身着婚纱,鲜花簇拥,上扬的眼神里流淌着幸福的自信,像是童话中的公主来到现实生活。

民国最后一个金枝玉叶郭婉莹(大上海的金枝玉叶)(4)

婚后,郭婉莹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优雅,融入到了吴毓骧的生活里。据说,他们的客厅里布置着圣诞树,还专门从福州请了厨师,有着把生活过到尘世之外,过成一首美好的诗的愿望。有人说,吴毓骧高攀了郭婉莹,但郭婉莹从来不这么认为,吴毓骧在一起,她总是快乐的,他们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不考虑丝袜耐不耐穿、锅里有米或无米,总是温馨和幸福。

不过,“风趣”的男人总是很容易惹人注意,也会心花怒放。很快,吴毓骧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个有家室的女人,夜夜留宿别人家中,终日不归,甚至郭婉莹生产时,依旧风流在外。郭婉莹没有哭,也没有闹,有天晚上,她特地精心打扮自己,来到了丈夫与女人的住处,丈夫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女人看着她的美貌,心里一样是惊恐。她将他们捉奸在床,却只对丈夫说了4个字:该回家了。

民国最后一个金枝玉叶郭婉莹(大上海的金枝玉叶)(5)

这是1944年的事,郭婉莹大约察觉出了吴毓骧不是能让自己完全托付的男人,就与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服装店,做起生意,又成了一个充满自信的公主。吴毓骧被“拉”了回来,回心转意,郭婉莹给他的依然是温柔与体贴。然而,随着时局的变化,吴毓骧失业,服装店虽还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但吴毓骧却沾染上了赌博,几乎将家里输了个一干二净。

在最困难的时候,郭婉莹甚至无法交起房费,不得不搬回娘家居住,尽管如此,她亦未埋怨丈夫,在经营服装店的同时兼职做着报社广告业务员的工作。此时的生活没有眼泪,只有奋斗与改变,不愁吃穿的日子对她来说,已经成为过去。

民国最后一个金枝玉叶郭婉莹(大上海的金枝玉叶)(6)

新中国成立前,吴毓骧抓住时机做医疗器械生意,发了一笔财,事业越做越大,一家人在上海立稳了足。此时,郭婉莹已年近40,为了帮助打理生意,她做了丈夫英文秘书。新中国成立后,医疗器械公司被国有,家中的收入相比以前减少了很多,而郭婉莹的娘家已经迁往国外。1957年,吴毓骧被划成右派,郭婉莹这位曾经的富家千金,只能独自挑起养家的重担。

艰难度日,但郭婉莹心底的希望一直未破灭,照顾两个儿子的同时,她苦苦地等待着丈夫的归来,每月月头都为丈夫寄去一些生活所需的物品。她想苦难很快便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而,她没想到,由于心肺系统疾病丈夫去世,她等来的消息是:人就要被火化了,请她在停尸房来见他最后一面。

民国最后一个金枝玉叶郭婉莹(大上海的金枝玉叶)(7)

带上儿子去见丈夫,郭婉莹没有哭泣,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旗袍,来到丈夫面前,将一张干净的手帕覆在了丈夫脸上……她知道,从此,自己就要一个人去面对命运的敲打了,儿子问她:“妈妈,没了爸爸,我们还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吗?”她说:“孩子,太阳天天会升起。”其后,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点才肯休息,开始了一个女人顾一个家的操劳,除了日常的生计,除了孩子,她还要面对丈夫留下来的14万元债务。为此,她不得不搬进一间只有7平米的小屋,屋里四处漏风,冬天早起,孩子们的脸上都落满了霜,但她总这样鼓励他们:“太阳会升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民国最后一个金枝玉叶郭婉莹(大上海的金枝玉叶)(8)

1963年,郭婉莹被下放劳动,最初用锤子把大石头砸成一小块一小块运去铺路,后来被派去卖西瓜、桃子和鸡蛋,同时为宿舍里所有热水瓶灌水。这个过程中,她每天都要做一件事——洗马桶。她总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有人问她:“都这样了,还这么讲究?”她说:“只要是活着,就应该这样。”生活打了她一巴掌,她让它响成了掌声。

再后来,因为经济困难,郭婉莹的工资被降到了24岁,减去孩子在学校的生活费、书杂费18元,她只剩下6元的生活费。为此,她中午不得不在食堂吃最便宜的午餐,每晚也都是一碗8分钱的阳春面……就这样,她把自己一直熬到了退休,如愿拿到了光荣的退休工人证书。后来,有人问她,生活那么艰苦,有没有想到过自杀?她笑笑说:“哪会呢?我总想着抱孙子!”

民国最后一个金枝玉叶郭婉莹(大上海的金枝玉叶)(9)

结语:据说,郭婉莹晚年的时候,曾有国外的记者想要采访她,但被她拒绝了。后来,她告诉别人,拒绝的原因:“我不喜欢把自己的吃过的苦展览给外国人看,他们其实也看不懂的。他们是想把我表现得越可怜越好,这样才让他们觉得自己生活得十全十美。”苦难,在她那里不需要表达,而拒绝表达则成为了她带着体温与心跳的高贵。

这时候,人们似乎可以给贵族下这样一个定义了:始终都是洁净的,没有被污染过的,始终都是胸膛里的一片冰心,也可以像雪片一样舞蹈或歌唱在生命的天空。美丽与高贵虽说有时可以是与生俱来的,但时刻需要人们对它的精心装扮,去世前上床休息时,郭婉莹还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照了照镜子,很是欣赏镜子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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