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羽毛划过了时间的海洋(盈满了旷世的漂泊)(1)

在南疆,一些白昼和夜晚的风沙 (组诗)

郁 笛

一滴水

仿佛我遇见的一场哭泣,这掩面的沙,浩瀚的悲伤

被一首歌曲缠绕着的库姆塔格,在沙漠的背后

一滴水,盈满了旷世的漂泊——

你的歌声沙哑,嗓子里,含了一把命运里的霜

你还会遇见自己,前世的风波,江湖上的雨雪

一切未了的,恩怨情仇——

消失了那么久,你不会是,挥一挥衣袖的那个人

你曾经错过的那个背影,正日夜兼程,赶在回家的路上

谁愿意捧回这一滴水,披星戴月。

松树塘望雪

总是望见雪,站在低处的山坳里,一截时间的朽木

经历了怎样无声的断裂,有如喧哗,遁入天山的苍茫

而怎样的雪,使万松耸立,望不见英雄远去的背影

军塘夜客,月色里早已照不见灞桥的烟柳,恨与别

清辉寂照,我说的是旧时明月,垭口上结满了漫长的霜花

你只是回首,松呼风应,一夜雪,白了少年头

岁月的羽毛划过了时间的海洋(盈满了旷世的漂泊)(2)

玛卡地

你在高山上看见的这一片绿,在整个夏天里显得如此矮小

却是我在昆仑山上遇见的,最为惊心动魄的生长

在昆仑山脉和海拔高处稀薄的空气里

玛卡地上的黑色滴灌带,使一些水也有了硬度

我站在玛卡地一面迎风的山坡上,眺望着对面的山梁

风和日丽的正午,莽原蠕动着焦黄的土色

黄尘漫卷呀,山路盘旋,要多么持久的耐心

与这巨大的车轮碾过的尘土,擦肩而过

就像这些黝黑的面孔上,维吾尔牧工的年景和收成

他们四季的游牧里,高山上羊群和低处的水源

与玛卡地毗邻的这些风景,早已陈旧如经年的传说

我说的是一座高原牧场,和她不曾下山的往事

白石头

沿途,在去往塔什库尔干的道路两旁

在河流与山谷的缝隙里,白石头立在篱笆的外边

或者,一堵白色的,石头堤坝挡住了去路

我坐在小车里就着沉沉的暮色,一掠而过

眼看着,夜色就要淹没了高原上的荒途

白石头上星光点点,照亮了没有灯火的荒原

我不知道这是刻意的挽留,还是无意的摆放

一些石头上彻夜的白,使我没有了落脚的方向

岁月的羽毛划过了时间的海洋(盈满了旷世的漂泊)(3)

它们没有望见故乡的云朵

那些会飞翔的翅膀,在雪山和云天之间,有一条蓝色的通道

秋野也会是一些无边的畅想,在草地与河流的挽留间

晴朗即使只是短暂的,我也没有错过那一朵朵盛开的白云

在草原的腹地,我或许只是站在一枚草尖上的遥望者

可是,穹庐之下,云朵也没有放过一枚草尖的注视

秋天有多么遥远,巩乃斯忧郁的眼神就有多么深邃

草莽的山野间,总是被一些水雾缭绕,而云层越过了西天山

那些浩茫的尘世、果园,水塘和低矮的村庄,也擦肩而过

一只小马驹摇头晃脑地从草甸里走来,背对着一座去年的草垛

一群羊忘记了吃草和眼前的水塘,它们也看见了一片云朵的故乡

流沙河

我多么想告诉你这些高地上的明灭,烈日下面的那一片河滩

你离我有多么远,缥缈的水,溅湿了的遥望和漫长的干渴

河水喧哗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倾覆而来,而我在哪里呢

我需要牵紧了你的手,在南疆的焦渴里一路找寻

我想起了那些年,在你的河滩上遇见的石头,那些年的铁石心肠

如果我只是一个人的流浪,我多想带着你一起走遍天涯

河水滔滔,往事不绝。

此刻,你也只是一个人,望见了我泪流满面的西域

岁月的羽毛划过了时间的海洋(盈满了旷世的漂泊)(4)

瘠薄的寒意

纷纷攘攘的一场雪,还是如期而至了。拉开窗帘,窗外的雪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我没有勇气推开这扇窗子,只是蜷缩在一盏灯光里,看这黑暗里的白,被一层层覆盖。恍若这个夜晚,我梦见的另一场雪,在一条遥远的路上,无始无终。

那是我故乡的一场雪呢。天色晚了,大雪便顺着一条村路,扑扑踏踏地落下来。最初的那几片雪,还是轻的,用手接了,放在嘴里用舌头一舔,淡淡的甜味儿里,一股涩涩的清凉在舌尖上融化了。夜长梦短,那时,大雪是等不到我的睡眠的。

我只是在寒冷里打着哆嗦,袖着手于棉衣里伸一伸脖子,无可奈何地望一眼天空,任那样一场早年的雪,在记忆里肆无忌惮地飞扬着。我还看见了东邻西舍的草屋上,慢慢地变成了雪国的世界,树枝,草垛,院墙,杂乱无章的小院里一层厚厚的积雪,似乎什么都没有了——人世间的所有饥馑、困厄、苦难和绝望的日月……在我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这一场雪。

岁月的羽毛划过了时间的海洋(盈满了旷世的漂泊)(5)

我一直在想,在我日渐遥远的乡村记忆里,少时村野的那一场场雪,短暂的欢愉和清贫里的闲适时光,谁能说那不是一些乡村的童话。

乡村的雪,并不一定会在你的注视下到来。多数时候会在一些夜晚,悄无声息地堆满了院子。早晨醒来的时候,你睁开眼睛,透过窗户上刺眼的明亮,就知道有一场大雪,在院子里等了好久啦。

母亲总是第一个推开屋门,用手里的扫帚扑打着门前的雪,嘴里念叨着感恩上苍的话。母亲要扫出一条院子里的雪路,到锅屋里去生火做饭。这些寒冬的早晨,母亲醒来得比谁都要早,当炊烟从锅屋顶上的烟囱里弯曲盘旋的时候,母亲连连的咳嗽声也随之从锅屋传到堂屋里来。乡下冬天的早晨,生冷生冷的,总是要被母亲哄着从被窝里钻出来,急急地穿上母亲在锅门口的火上烘烤的棉衣。

其实现在想想,那也只不过是母亲用来安慰我们起床的一种方法而已。你想想看,母亲把那在火上烤过的棉衣,一把握紧了揣在怀里,穿过院子里的雪地,紧赶慢赶地跑到堂屋里来,还会有多少剩余的热量呢。可母亲总是说,快趁热穿上,别让热气跑了。这个时候,我往往是一骨碌爬起来,光着小胳膊就伸进了棉衣里,热气还有多少不好说,勇气倒是一下子增加了不少。

岁月的羽毛划过了时间的海洋(盈满了旷世的漂泊)(6)

不记得那些冬天里的母亲,会在怎样的一场大雪里,生火做饭,喂养一个家庭的温暖。她忙碌的身影,似乎一刻也不曾停下来。那个时候,母亲的身影是那样强大,仿佛永远都不会有疾病和衰老的纠缠,这和我在母亲的老年时见到的情形,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一个人远走他乡,寂然地面对自己的衰老,他才能够深切地体会故土般的温暖,是在怎样的仓促中一点点流逝的。一如我亡故的父母,多年不曾相见的坟头上,野草淹没了多少荒凉的回忆。是的,飘,是我这一生的宿命。多少年来,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脚步,我的远方没有终点,只是遥望着故乡的那一根虚幻的线,若有若无,使我在多么远的地方,都能够找到回家的方向。

有如我回到了乌鲁木齐的这个夜晚,多少怀乡的思绪,少年的记忆,一去不复返的村野时光,全都随着一场雪,挥洒而去了吗?当然还会有一些关于温暖和寒冷的童年叙事,大雪是一道冬天的序幕,也是这些漫长的冬天里,最寂寞的风景。它埋藏的,不只是一个人童年的苦难,还会有他一生的挣扎中,不曾折断的关于故乡的梦境。

是呀,有哪一场雪,从我的睡梦中刚刚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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