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三刀
编辑：ju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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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燕燕说：“你还想吃点什么，我去买。”之前我被一个高难度讲话稿搞得焦头烂额，领导说讲话要“三高”，即高屋建瓴、高瞻远瞩以及高山流水。这本是科长的事，可他借口开会，忙，叫我写。我肚里骂科长爹和娘，笔在纸上划来划去，马燕燕打来电话。马燕燕说“小传”，我嗯了一声，一时没反应回来，此人打电话一向装声音，要么低沉，要么嘶哑，要么尖利，一律“猜猜我是谁”。这么正正经经用原声叫我还是第一次。马燕燕说：“我们分手吧。”没了下文，话筒里传来海关大楼的钟声，当——当——，单调，缓慢，悠长。我觉得自己的反应呢，也许该说句燕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或者说燕燕，不要啊我爱你什么的，我嚅动一下嘴唇，燕燕又说，“我在肯德基吃鸡块好好吃。”我说：“你呆着别动。”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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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设在九龙堂酒店，中学同学赵远征挽着肌肉结实的老公站在大厅，一副有情饮水饱的样子。我携许斗斗，和李建金打了哈哈，塞了红包进去。远征介绍：“这是小赵，赵云赵子龙的赵哦。赵小传，会写诗哦。”我就说：“哈哈哈，你损我哦。来来来，喝酒喝酒，我来这里啊，就是要看看我们的班花落在谁家。如果你觉得落得是个地方，就干了；如果觉得落得不是地方，今后努力，也干了。”远征老公不厚道，胡里八糟地跟我绕话。
正绕着，马燕燕打我手机，声音湿漉漉的：“你在哪儿啊，我怎么找不到你啊？怎么也不等我啦？讨厌啦。”我多少有点高兴，有人积极向你撒娇还能是坏事啊。因为有个许斗斗在，所以我不敢放肆，只好请李建金代劳引路。我以前对她确实有过那么一些不可饶恕的想法。有些女人就这样，你追过她一分钟，她就以为一辈子在你面前享有特权。马燕燕和我干杯，她对我感情浅，只是舔一舔，还伸了个懒腰，像一只撒娇的猪，很可爱的样子。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就一口闷。刚开始还掐着指头算喝了几杯，到后来就全乱了。
我和马燕燕是这样认识的：某日我也跟平常一样，买了一块油滋滋的鸡排，搭39路公车喜滋滋地回家，一只手抓着吊环，一只手拿着塑胶袋，啃起那皮酥肉嫩的人间美味，公车突然开过一个大坑洞，说时迟那时快，我吐出的那个骨头掉到了我前面座位上的一个妙龄美女的胸前，其实是想向她道歉的，可是嘴巴却说出了完全相反的话：“还我。”由此妙龄美女马燕燕对我印象甚为深厚，从此拉开了我不可饶恕想法实践的序幕。马燕燕这人吧有点小模样，相对应的脾气也小有规模。小不忍则乱大谋，千古名言我是知道的。由此看来，忍耐是有目的的。所以说，如果我想追她泡她和她上床，就得忍着点，虽然这多少与我性格不尽相符。在做懦夫的三个月中，我不断提高忍耐等级，极力适应形势发展，终于有一天，成了大谋。
赵远征夫妇显然集体喝高了，脑子兴奋得像万花筒。她拿个瓶子学电视里头人家警察叔叔：“闪电闪电，我是雷鸣我是雷鸣，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她老公很配合，也拿起个瓶子：“干柴干柴，听到听到，我是烈火我是烈火。”李建金打初中就暗恋远征同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在。这个我是知道的。所以李建金看小赵同志眼睛有些发直这个事情是可以原谅的。小李子建金借着酒劲猛看人家，仿佛这样就能把当年因拒绝受到的伤害看回来。我不禁耸然起敬。“爱一个能够爱多久，心痛到哪里才是尽头，花瓣雨……”这歌放得多么不合时宜啊，搞得李建金都有哭的意思了。
李建金拉着我的手说：“小传啊，你知道吗？我的生活分成两个部分，一半是倒霉，另一半是如何处理倒霉，这一切像一条必不可少的鱼一样，在我的生命之河中游来游去。而我先前一直以为生活就是处处鲜花，天天阳光，王子不需要上厕所，刀子只用来切水果。”小李子建金最近的一次倒霉是之前某日在一公厕拉屎，结果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伙无端殴打了一顿，其嘴里头还配音：“我叫你勾引我老婆，我叫你勾引我老婆。”由于当时受到姿势的限制，小李子几乎无法还手，被打得比较惨。因为我赶到的时候，他几乎被塞进茅坑里了。后来据派出所的同志称，这是个误会，那小伙子老婆跟人私奔了，小伙子脑子出现了点紊乱，经常把这个公厕当据点撒撒气，李建金是第三个受害者。
听过我的介绍，许斗斗眼中对李建金极具同情，比对我还亲。一会儿摸摸额头，一会儿说你喝茶别喝酒。于是出现了这种有意思的情况：我看着马燕燕，马燕燕看着我们家许斗斗摸李建金额头兼送茶水，小李子建金看着赵远征与其老公粘粘糊糊。大家的表情都比较特别。酒这东西害人，七情六欲纵身飞翔。我问马燕燕：“燕燕啊，他，好吗？对你好吗？”问完这话我就后悔了。马燕燕一声叹息，眼神里连睡觉的内容都有了：“唉，他呀，什么样的女人都不忍心错过，即使错过也常常回首顾盼，见缝插针，呜呜，不要问了，烦死我了，还是你对我好……”这个答案意味深长，我不敢追究，赶紧端了酒杯扑向远征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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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走了大半个夜晚的雨声渐渐停了，几串抽抽搭搭的檐滴正在为下一次的重逢道别，像噩梦搂着噩梦。实践证明，我当初携许斗斗同志参加那场婚礼是多么的失策。许斗斗挑了个现代的方式表达转折，她在短信里头说，她爱上李建金了，因为他太不幸了，和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是拯救女神。而且，那天婚礼她看出来了，我和那个马燕燕同志，关系不一般哦。李建金这小子像小嘛小二郎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他不好意思打我电话，我就打他电话。我说：“小李子，孔老夫子说得好，‘惟他妈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也搞不清李建金这种人是君子还是小人，难养不难养，可交不可交，我只好对着电话吼：“你小子他妈妈的干的好事，你不是说她差点意思吗你！”
越是心情不好，我越是笑容灿烂，虽然感到自己无限地有病。可兵法上说，别让敌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当时主任说：“小赵、小传、赵小传，你真想酱子做撒？”我说：“真想这样子做。”空气中充满休止符，但休止符绝不意味着结束，战斗刚刚打响。我是一颗拉响的手雷，扔出去了，停不下来了，必须要爆炸。我其实不想这时候给他添烦，可是没办法，我心情也不好。这几天办公室经常有人来拉拉扯扯，说不清楚。有的是房子问题，有的是职称问题，另有一个自称被老公打傻。主任权力有限，清官难断，只好能拖的拖，连哄带劝，姑息养奸，美好愿望胎死腹中。主任当时很烦，这是肯定的，因为他一烦就大口大口喘气，然后喝茶，哧溜一大口。无可抵赖的失望像勾脱了丝的长袜，阴阴的一道一道爬到腿肚子上。
我决定从值班室搬出来不是一天两天了。主任当然不高兴了，因为我一搬走，大家势必轮流值班。主任经常要求换位思考，我深有同感，只要想开后，一切迎刃而解。就像逆流游泳，不论你如何挣扎，逆流就是把你往后冲。但是一旦你突然决定掉过头来，那就顺流而下，毫不费力。
主任再次呼唤与组织靠拢，不要做迷途羔羊，眼神中连威胁的内容都有了。狗日的，眼里揉了砒霜吧，够毒的。我想咱们纯工作关系，并无酒肉来往，更没有值班的义务，尤其是在没有任何加班费的情况下。工作三年我自觉已是三十年的国家机关资深科员，精通本行，一丝不苟，上班来下班去，该推的推，既无野心也不好奇，既不负责也不误事，像一部效率不高却十分可靠的老式机器，开起来运转自如，停下来一声不响。我觉得自己断断没什么问题，并不是像主任说的神经有病，脑袋锈到出毛病。虽然我家境并不宽裕，生活也不顺心，但我自认为是能在逆境中严格要求自己的。不义之财，分文不取；非分之念，从不萌生。虽无惊天地泣鬼神利国利民之大功德，却也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之好信念，胸怀坦荡，问心无愧，乐天敬业，雷池不越，夜道遇鬼胆气壮，半夜敲门心不惊。当初主任骗我住进值班室的时候，历数其好，诸如水电免费啊夜里清静啊有周边寺庙晨钟幕鼓的雅致啊等等等。主任至少长了二十张嘴，张张镶金带银。
实际情况是，夜里电话多不说，遇台风国庆五一诸多时候，我成了义务值班员。主任说，反正小赵也住在值班室嘛，什么叫“反正”，还“嘛”。这是欺骗。我初到贵地，人地不熟，埋头苦干，无怨无悔。三年后，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和羞怯被利用时，感到格外的烦躁。我不抽烟不喝酒，没有桑拿足按等不良嗜好，没有远大政治抱负，平常不过写些小小猫跳跳跳的文字聊以自慰，所以我的话像一颗玉米未经消化地通过一只鸟的体内一样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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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电话之后，李建金就成了缩头乌龟，其实我并非特别生气，而是觉得对此类绿帽子性质事件应该有所反应，不然的话就显得窝囊了。现在好了，我目标明确，就随许斗斗同志去吧，强扭的瓜不甜。雾很浓，连续几天，到了傍晚，更是浓得化不开。最近交通事故或大或小，频频发生。市长在电视里呼吁市民没事最好少出门，特别是傍晚时分。谈完天气，市长又谈到环境污染问题，进而扯到子子孙孙。接下来是晚会，长毛男歌手吟唱相思之痛苦，其表情让人怀疑是牙痛还是心痛。我不听市长话，跑去找李建金。但不管我怎么既往不咎申明大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李建金都不相信我真的不怪他。我说：“建金哪，这个事情啊，我想开了。不是你我能决定得了的是吧？既然如此，不能强求是吧？不能强求我看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是吧？许斗斗是你的了，这是不容置疑的。你放心去用，大胆去用，随便去用，与我无关，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梅。”
既然许斗斗放我鸽子，我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还能放不下吗？于是我调整炮口，目标马燕燕，全力收拾旧河山。可是马燕燕同志除了在电话里和我嗲来嗲去之外，没有给我其它亲近机会。我说：“出来逛逛吧。”她说：“出不来。”我说：“那上网聊聊吧。”她说：“没时间。”我说：“我想你。”她说：“那你想吧，小心许斗斗打你哦。”我们就这么推来挡去像打太极拳。期间主任小儿大喜，基于上个月我大大冒犯了主任的旧情况，加上新近局子里评副科的新情况，我买了个大大的周生生的项链贺之，从主任不温不火的笑容里，我依稀看见了当上副科长的曙光。当然，我主动搬回了值班室，就差写检讨书了。稳定压倒一切，发展才是硬道理。我心情沉重而坚决地朝西走着，就像古代歌手走向自己的末日一样。我经过了一个公共厕所，三家摩托车配件行，至少六家的美容院，几间餐馆、网吧，还有一些人，他们是上班族、手工者、小商小贩、学生、民工，可能还有小偷和阿飞。我就这么掺杂在他们中间日复一日。至于许斗斗呢，有时我会轻快地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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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燕燕说：“我在肯德基啃鸡块好好吃。”我就赶过去，海关大楼的钟当当当当当作响。马燕燕啜着手指头，巴巴看着我：“小传，我想通了。他虽然家财万贯，但是不让我逛街，不让我见生人，甚至不让我上网聊天，我讨厌他。结婚一定要嫁个不讨厌的，你不讨我厌，虽然你只是一个小科长。不管了，就这么定了，我嫁给你，我们以后啊……”手机响了，是许斗斗：“传传，佛海无边，回头是岸，浪子回头金不换，再回首恍然如梦。建金是可怜，可我不能可怜他一辈子呀。就说上次，评职称没他的份，这次，加工资没他的事。林敏大姐说得对，饺子不是包子，同情不是爱情，我们重新开始吧……”我手一抖，也不知道掐没掐掉手机。我张着嘴巴，像个傻瓜。我说：“燕燕，你还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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