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量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拭一拭。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得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商议已定,一宿无话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话说香菱见众人正说笑,他便迎上去笑道:“你们看这一首。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说着,把诗递与黛玉及众人,看时,只见写道是: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众人看了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社里一定请你了。”香菱听了,心下不信,料着是他们瞒哄自己的话,还只管问黛玉宝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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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只见宝琴来了,披着一领斗篷,金翠辉煌,不知何物。宝钗忙问:“这是哪里的?”宝琴笑道:“因下雪珠儿,老太太找了这一件给我的。”香菱上来瞧道:“怪道这么好看,原来是孔雀毛织的。”湘云道:“那里是孔雀毛,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样疼宝玉,也没给他穿。”宝钗道:“真俗语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也再想不到他这会子来,既来了,又有老太太这么疼他。”湘云道:“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里来,这两处,只管玩笑吃喝。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说的宝钗、宝琴、香菱、莺儿等都笑了。宝钗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像你。你天天说要我作亲姐姐,我今儿竟叫你认他作亲妹妹罢了。”湘云又瞅了宝琴半日,笑道:“这一件衣裳也只配她穿,别人穿了,实在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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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凤姐儿打发小丫头来叫平儿。平儿说:“史姑娘拉着我呢,你先走罢。”小丫头去了。一时,只见凤姐也披了斗篷走来,笑道:“吃这样好东西,也不告诉我!”说着,也凑着一处吃起来。黛玉笑道:“哪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宝钗笑道:“你回来若作得不好了,把那肉掏了出来,就把这雪压的芦苇子揌上些,以完此劫。”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半日,果见袭人穿戴了来,两个丫头与周瑞家的拿着手炉与衣包。凤姐儿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华丽;又看身上穿著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著青缎灰鼠褂。凤姐笑道:“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赏了你倒是好的;但只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著也冷,你该穿一件大毛的。”袭人笑道:“太太就只给了这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赶年下再给大毛的,还没有得呢。”凤姐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风毛儿出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罢,先给你穿去罢。等年下太太给你作的时节,我再作罢,只当你还我一样。”众人都笑道:“奶奶惯会说这话。成年家大手大脚的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赔垫了多少东西,真真赔得是说不出来的,哪里又和太太算去?偏这会子又说这小气话取笑儿。”凤姐儿笑道:“太太哪里想得到这些?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体面。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众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个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话我,说我当家倒把人弄出个花子来。”众人听了,都叹说:“谁似奶奶这样圣明!在上体贴太太,在下又疼顾下人。”一面说,一面只见凤姐儿命平儿将昨日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来,与了袭人。又看包袱,只得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与皮褂。凤姐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这里晴雯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麝月笑劝她道:“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的仙丹,哪这样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好了。你越急越着手。”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哪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唬得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她,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前凑。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她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得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乱哭乱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这会子闹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她,她背后骂她。今儿务必打发她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嬷嬷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她。”晴雯道:“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她家的人来领她出去!”麝月道:“这也罢了,早也去,晚也去,带了去,早清静一日。”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且说宝玉一径来至园中,众婆子见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园门内茶房里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饮酒斗牌。宝玉至院中,虽是灯光灿烂,却无人声。麝月道:“他们都睡了不成?咱们悄悄的进去,吓他们一跳。”于是大家蹑足潜踪的进了镜壁一看,只见袭人和一人对面,都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三个老嬷嬷打盹。宝玉只当她两个睡着了,才要进去,忽听鸳鸯叹了一声,说道:“可知天下事难定。论理,你单身在这里,父母在外头,每年他们东去西来,没个定准,想来你是再不能送终的了,偏生今年就死在这里,你倒出去送了终。”袭人道:“正是。我也想不到能够看父母回首。太太又赏了四十两银子,这倒也算养我一场,我也不敢妄想了。”宝玉听了,忙转身悄向麝月等道“谁知她也来了。我这一进去,她又赌气走了,不如咱们回去罢,让她两个清清静静的说一回。袭人正一个人闷着,幸而她来得好。”说着,仍悄悄的出来。

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可巧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前边更无人照管。他二人便一日皆在厅上起坐,宝钗便一日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巡察一次。她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权时倒更谨慎了些。因而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刚刚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索性连夜里偷着吃酒玩的工夫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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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一面匀脸,一面向平儿冷笑道:“你迟了一步,还有可笑的:连吴姐姐这么个办老了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来混我们。幸亏我们问她,她竟有脸说忘了。我说她回你主子事也忘了再找去?我料着你那主子未必有耐性儿等她去找。”平儿忙笑道:“她有这一次,管包腿上的筋早折了两根。姑娘别信她们。那是她们瞅着大奶奶是个菩萨,姑娘又是个腼腆小姐,固然是托懒来混。”说着,又向门外说道:“你们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咱们再说。”门外的众媳妇都笑道:“姑娘,你是个最明白的人,俗语说,‘一人作罪一人当’,我们并不敢欺蔽小姐。如今小姐是娇客,若认真惹恼了,死无葬身之地。”平儿冷笑道:“你们明白就好了。”又陪笑向探春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多,哪里照看得这些,保不住不忽略。俗语说,‘旁观者清’,这几年姑娘冷眼看着,或有该添该减的去处,二奶奶没行到,姑娘竟一添减:头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的情义了。”话未说完,宝钗、李纨皆笑道:“好丫头,真怨不得凤丫头偏疼她!本来无可添减的事,如今听你一说,倒要找出两件来斟酌斟酌,不辜负你这话。”探春笑道:“我一肚子气,没人煞性子,正要拿她奶奶出气去,偏她碰了来,说了这些话,叫我也没了主意了。”一面说,一面叫进方才那媳妇来问:“环爷和兰哥儿家学里这一年的银子,是做哪一项用的?”那媳妇便回说:“一年学里吃点心或者买纸笔,每位有八两银子的使用。”探春道:“凡爷们的使用,都是各屋里领了月钱的。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怎么学里每人又多这八两?原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从今儿起把这一项蠲了。平儿回去告诉你奶奶,说我的话,把这一条务必免了。”平儿笑道:“早就该免。旧年奶奶原说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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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儿忙答应了一声出来。那些媳妇们都忙悄悄的拉住笑道:“哪里用姑娘去叫,我们已有人叫去了。”一面说,一面用手帕摊石矶上说:“姑娘站了半天乏了,这太阳影里且歇歇。”平儿便坐下。又有茶房里的两个婆子拿了个坐褥铺下,说:“石头冷,这是极干净的,姑娘将就坐一坐罢。”平儿忙陪笑道:“多谢。”一个又捧了一碗精致新茶出来,也悄悄笑说:“这不是我们常用的茶,原是伺候姑娘们的,姑娘且润一润罢。”平儿忙欠身接了,因指众媳妇悄悄说道:“你们太闹得不像了。她是个姑娘家,不肯发威动怒,这是她尊重,你们就藐视欺负她。果然招她动了大气,不过说她一个粗糙就完了,你们就现吃不了的亏!她撒个娇,太太也得让她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样。你们就这么大胆子小看她,可是鸡蛋往石头上碰。”众人都忙道:“我们何尝敢大胆了,都是赵姨奶奶闹的。”平儿也悄悄的说:“罢了,好奶奶们。‘墙倒众人推’,那赵姨奶奶原有些颠倒着三不着两的,有了事就都就赖她。你们素日那眼里没人,心术厉害,我这几年难道还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点儿的,早被你们这些奶奶治倒了。饶这么着,得一点空儿,还要难她一难,好几次没落了你们的口声。众人都道她厉害,你们都怕她,惟我知道她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们呢。前儿我们还议论到这里,再不能依头顺尾的,必有两场气生。那三姑娘虽是个姑娘,你们都横看了她。二奶奶在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单畏她五分。你们这会子倒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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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因问:“为何去这一日?”平儿便笑着将方才的原故细细说与他听了。凤姐儿笑道:“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平儿笑道:“奶奶也说胡涂话了。他便不是太太养的,难道谁敢小看她,不与别的一样看了?”凤姐儿叹道:“你哪里知道,虽然庶出一样,女儿却比不得男人,将来攀亲时,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别说庶出,便是我们的丫头,比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将来不知哪个没造化的,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哪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说着,又向平儿笑道:“你知道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骑上老虎了。虽然看破些,无奈一时也难宽放。二则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平儿道:“可不是这话!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还有两三个小爷,一位老太太,这几件大事未完呢。”凤姐儿笑道:“我也虑到这里。倒也够了:宝玉和林妹妹,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三四个,满破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亲有限,花上三千两银子,不拘哪里省一抿子也就够了。老太太的事出来,一应都是全了的,不过零星杂项,便费也满破三五千两。如今再俭省些,陆续也当就够了。只怕如今平空再生出一两件事来,可就了不得了。咱们且别虑后事,你且吃了饭,快听她们商议什么。这正碰了我的机会,我正愁没个膀臂。虽有个宝玉,他又不是这里头的货,纵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奶奶是个佛爷,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亦且不是这屋里的人。四姑娘小呢。兰小子更小。环儿更是个燎毛的小冻猫子,只等有热灶火炕让他钻去罢。真真一个娘肚子里跑出这样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来,我想到这里就不服。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她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她。倒只剩了三姑娘一个,心里嘴里都也来得,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她,虽然面上淡淡的,皆因是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呢。此不得环儿,实在令人难疼,要依我的性子早撵出去了。如今她既有这主意,正该和她协同,大家做个膀臂,我也不孤不独了。按正理,天理良心上论,咱们有她这一个人帮着,咱们也省些心,于太太的事也有些益。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头退步,回头看看了;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极了,暗地里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倒弄坏了。趁着紧溜之中,她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还有一件,我虽知你极明白,恐怕你心里挽不过来,如今嘱咐你:她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厉害一层了。如今俗语说,“擒贼必先擒王”,她如今要作法开端,一定是先拿我开端。倘或她要驳我的事,你可别分辨,你只越恭敬,越说驳得是才好。千万别想着怕我没脸,和她一强,就不好了。”

关于红楼梦的深刻领悟(方方面面谈红楼梦)(1)

关于红楼梦的深刻领悟(方方面面谈红楼梦)(2)

关于红楼梦的深刻领悟(方方面面谈红楼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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