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本文为原创作品，作者为“张瑞水下看世界”创作团队考古专家——@翠文花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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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风华剧照
最近几年，古装历史影视剧中，服化道越来越成为收视率的保障。值得欣慰的是，当今影视剧已改变原来古装剧中魔幻的服饰风格，越发注重服饰的历史性并更加努力做到真实还原。在符合史实的基础上，为达到更好的效果，当然是可以有戏剧化的创作。但是，在一些细节上，非历史学、考古学背景的道具组，难免会有所疏忽导致张冠李戴。要想保证历史剧中服饰的严谨性，一是可以通过查找文献，了解各类服饰的年代、规则；二是可以对明代书画、考古发现的文物进行精细解读，这种方式对服饰样式、纹饰、色彩的把握更为直观准确。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考古学博士——翠文花。今天，我想请你们猜一猜，导演组能看出来下面这张剧照中，朱瞻基与朱祁镇的服饰都有哪些问题吗？
小提示：1. 朱瞻基与朱祁镇服饰肩部“日”“月”为何位置相反？2. 服饰上团龙龙尾朝向？3. 朱瞻基龙袍下摆为何会有冕服上的十二章纹？4. 朱祁镇所戴冠上冠对不对？
若想做精明代影视剧的服化道，明代的宫廷画是研究明代宫廷服饰的重要资料。《出警入跸图》作为著名的明代宫廷画，乃民族珍宝，相信大家对它都有一定了解。《出警入跸图》本身是两幅分开的画卷，由《出警图》和《入跸图》（《出警图》的宽26米，《入跸图》宽30余米）组成，所绘为皇帝谒陵之盛况。两幅画卷连续且具关联，分别展现了皇帝与侍卫陆路出京和水陆返京的画面，故通常合称为《出警入跸图》。
《出警圖》
《入蹕圖》
定陵出土“镀金护法顶香草压缝六瓣明铁盔”
《出警入跸图》场面十分宏伟威仪，生动地刻画了明后期皇帝出行的震撼画面。画作中人物数量众多，皇帝及身边的内官、文武百官、军队侍卫、仪仗随从等人物刻画清晰、栩栩如生，尤其是他们所穿的各式衣服和首服也被生动地呈现了出来，是我们了解明代服饰尤其是宫廷仪仗服饰的宝贵实物资料。接下来，我们带着开篇的疑问去一起欣赏这两幅恢弘之作。
大明风华剧照
在我们解读《出警入跸图》的仪仗服饰之前，先简单地介绍一下“谒陵”与“仪仗”的概念。“谒陵”就是到陵墓前拜谒、瞻仰，皇帝亲赴山陵行礼。“仪仗”又可称为卤薄仪仗，与当今阅兵、运动会等场合的仪仗队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相通之处，都是重要场合的一种庆祝仪式。
阅兵
明代的“仪仗”通常有两种方式，一是出行的礼仪，即出行时跟随的仪仗队，二是庙堂之上的礼仪，仪仗是明代礼仪规范的重要表现，是等级身份的重要象征。《出警入跸图》展现就是神宗谒陵时的仪仗形式，画中人物体现了明代服饰制度中的礼制思想和尊卑观念，展示了“万历中兴”盛大光景下皇家出行仪仗的威武与霸气。
《出警入跸图》场景还原
《出警入跸图》中等级最高、最为华丽的服饰当属皇帝的两副装扮。
《出警入跸图》没有明确交待画中的皇帝具体是明代哪位皇帝，学术界有世宗和神宗等不同观点，中国台湾地区学者朱鸿在《「明人出警入跸图」本事之研究》一文中认为“该图所绘为万历十一年闰二月，神宗率后妃至天寿山与西山春祭谒陵故事”[1]，学界上普遍认可朱鸿这种说法。
明神宗画像
在《出警入跸图》中，最为显要的人物当属神宗万历皇帝朱翊钧，他在整个画卷中为正身形象，尺寸也略大于其他人物，显现出其高大威仪的姿态，在画中突出而不突兀，彰显了皇家尊贵的身份与地位。《出警入跸图》展示了神宗的两种装扮，一是《出警图》中的骑马戎装，二是《入跸图》中端坐于船上的常服造型。
《出警图》中的明神宗
在《出警图》中神宗身骑大马、身穿戎装，飒爽英姿。他头戴凤翅盔，整个头盔装饰金饰，盔两侧为金质凤翅，金质凤翅为两条喷火龙，盔顶装饰红缨、旗、翎等，盔的正中为金质真武大帝。凤翅盔的主要形制在唐代基本定型，神宗所戴的这种凤翅盔在明代较为常见，画中其他人物也有穿戴。
明神宗凤翅盔细节
这类凤翅盔主要沿袭了宋代的形制和样式，宋代军事著作《武经总要》中所绘的头䥐[2]便与神宗所戴相类似。
《武经总要》中绘制的头䥐
神宗身穿五彩云龙纹窄袖龙袍，外套方领对襟罩甲，罩甲为细鳞甲，为扎甲的一种。罩甲胸前装饰两条金质升龙，边缘装饰红底金龙纹饰，两臂戴金色臂缚，两肩吞为兽头造型；腰间系黄色鞓带，配有白色麂皮革龙纹弓袋、弓箭、剑等；罩甲甲裙开裾，分为四片，甲裙下摆接彩色排穂，主要起装饰作用。
定陵出土齐腰铁甲（前胸）
《入跸图》中展示的是神宗的常服装扮。《明史》中记载：“皇帝常服。洪武三年定，乌纱折角向上巾，盘领窄袖袍，束带间用金、琥珀、透犀。永乐三年更定，冠以乌纱冒之，折角向上，其后名翼善冠。袍黄，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织金盘龙一。”[3]《入跸图》中的神宗形象与记载基本一致，头戴装饰金质二龙戏珠的乌纱翼善冠，身穿绛紫色四团龙龙袍，两肩绣日月。皇帝的常服除黄色外，还有绛紫色、青色等。龙袍两侧开裾露出双摆，圆领露出里面中单的红色交领领口，腰间系玉鞓带。
《入跸图》中的明神宗
定陵出土翼善冠（复制件）
我们从明代历位皇帝像中可看，在明穆宗之前的皇帝所戴的翼善冠为乌纱，没有过多装饰，明穆宗（明朝第十二位皇帝）以后又在翼善冠上加饰嵌有珍珠宝石的金二龙戏珠。明神宗定陵出土有三顶翼善冠实物，一顶为金丝编成的金翼善冠，两顶为乌纱翼善冠。
《大明风华》穿着四团龙常服的朱棣（系了一根奇怪的腰带）
我们看《大明风华》中这个朱棣（第三位皇帝）竟然头上戴的是双龙戏珠的翼善冠，穿的衣服也是明神宗（明朝第十三位皇帝）定陵出土的衮龙袍，服饰先于好几个后代穿上了。更夸张的是这位“朱元璋”，竟然也戴上了曾曾曾曾……孙墓出土的翼善冠。
《大明风华》中的朱元璋
定陵出土金翼善冠
现在我们回到开篇环节，剧照中两位皇帝穿搭有那些问题呢？
首先，他们所穿的服饰，为衮龙袍，关于这类袍服的出现与使用在明代的官方典籍中并没有详细记载，但从明代历代皇帝的画像来看，应是从四团龙圆领常服龙袍演变而来。衮龙袍的年代，从明代的皇帝画像来看，从明英宗朱祁镇（明朝第六位（1435—1449年）和第八任（1457—1464年）皇帝）开始，从原来皇帝身上所穿的四团龙圆领龙袍变成了十二团龙袍，同时还在龙袍上加上了只用于冕服上的十二章纹，而剧照中的朱瞻基（第五位皇帝）却先于他儿子穿上了衮龙袍。
其次，就是前文所说，在乌纱翼善冠上加饰二龙戏珠是在明穆宗（明朝第十二位皇帝）以后，明英宗朱祁镇又是先于好几代后代戴上了这顶冠。还有就是明英宗时，在常服两肩团龙之上加饰日、月二章纹，但是日纹在左、月纹在右，而剧照中朱祁镇则是日纹在右、月纹在左，作为父亲的朱瞻基又再次穿上了儿子时期的衣服。
明宣宗朱瞻基画像
明英宗朱祁镇画像
《明会典》卷之一百九十二《军器军装一·军器》记载了明代几十种盔甲名称，但由于明代盔甲出土实物十分有限，一些盔甲的具体形制也就难以把握。《出警入跸图》中绘有大量着装盔甲的军队将士，展示了明代繁复的甲胄样式。盔甲根据人物身份、地位、职务的不同，也各有差异，是明代后期军队的真实写照。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画中的各类盔帽。
“勇”字笠盔。该盔为红色，盔前有金色“勇”字。明代梁庄王墓出土有同款头盔，髹红漆，“椭圆形，隆顶攒尖，折沿……隆起的盔体内面焊接一个由12根竖置放的铁条组成的‘罩子’……通体胶贴平纹麻布，然后髹红漆。在盔顶面的正前方，用金粉书写1个大的‘勇’字”[4]。《出警图》中的这类头盔在形制、材质、工艺上应皆与梁庄王墓出土的这件类似。
《出警图》中头戴“勇”字盔的将士
梁庄王墓出土的“勇”字头盔
折沿笠帽。六瓣，帽沿上翻，有黑色和红色两种，顶部装饰金色帽顶和孔雀翎。笠帽在明代佩戴十分广泛，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即可搭戎装也可搭常服便服。《明史》记载了洪武六年对职官帽顶珠的规定：“一品、二品……帽顶帽珠用玉；三品至五品……帽顶用金，帽珠除玉外，随所用；六品至九品，帽顶用银，帽珠玛瑙、水晶、香木”[5]。在《明宪宗元宵行乐图》、《宪宗调禽图》[6]中宪宗所戴的便帽同为此类，帽顶用金、顶珠为宝石，沈从文将其称之为“宝石顶大檐笠子帽”。《出警入跸图》中的戴黑、红笠帽者为仪仗人员，由于其身份等级原因，帽顶可能为黄铜而非金。
《出警图》中的将士
《宪宗调禽图》（局部）
凤翅盔，与神宗所戴类似，但形制上有所简化。在《出警入跸图》中凤翅盔有金盔金翅、金盔银翅、银盔金翅等类型，还有四瓣、六瓣、八瓣的样式，根据身份的不同，盔顶还装饰有红缨、羽翎、盔旗等。
《出警图》中的将士
盔顶上的翎是一种身份等级的象征，《明史》记载：“都督江彬等承日红笠之上，缀以靛染天鹅翎，以为贵饰，贵者飘三英，次者二英。兵部尚书王琼得赐一英，冠以下教场，自谓殊遇。”[7]这类戴翎羽凤翅盔的将士，身份地位应该相对较高。有些凤翅盔上还插有盔旗，有的插一个，有的在盔两侧各插一个，颜色也各有不同，在画中插同类盔旗者聚集在一起，可能是为标识身份或部队所属。
《出警图》中的将士
铁盔。《出警入跸图》中大致展现了两种铁盔，一种为图中这类，分金、银两色，盔后垂有顿项，盔前有眉庇，盔管较长，盔顶装饰红缨。这类铁盔在明代较为常见，在《武备志》（图11-1）中就绘有这类盔。
《出警图》中的将士
《出警图》中的将士
《武备志》中绘制的盔
另一种为图中这类，无盔管，有顶珠，垂有顿项，在《武备志》中也有这类盔的图绘，盔两侧有蓝色布帛护耳，护耳上还各插一盔旗。
《出警图》中的将士
《武备志》中绘制的盔
盔帽。在《入跸图》中有一类将士所戴盔有檐，形似大帽，与《武备志》[8]中所绘的一种盔相类似。他们手持仪仗用具，是皇帝的护卫军。《明实录》记载：“国朝将军之设，选躯体丰伟、有勇力者为之，号曰‘天武将军’……凡早晚朝及宿卫、扈驾，俱执金瓜、披铁甲、佩弓矢，冠红缨铁盔帽，列侍左右。如大朝会，则披金甲、金盔帽，列侍殿庭，俱有定数。……初隶拱卫指挥使司，后隶锦衣卫，止称曰‘将军’。”[9]从其穿着来看，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明实录》中所记载的这些头戴红缨盔帽的将士。
《入跸图》中的将士
《武备志》中绘制的盔
好了，这一期我们先讲到这里，下次我们将继续一起研究《出警入跸图》中，明代将士铠甲、宦官及品官服饰。精益求精的学术研究，可以帮助影视剧创作团队更加精细地完善历史剧中服化道，目的就是给观众还原出出更加真实历史面貌，给大家带来更加震撼的视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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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鸿：《「明人出警入跸图」本事之研究》，《故宫学术季刊》，2004年第22卷第1期，第183-213页。
[2][宋]会公亮；《武经总要前集6》卷十三，中华书局1959年版。
[3][清]张廷玉等撰：《明史》，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082页。
[4]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钟祥市博物馆编著：《梁庄王墓（上）》，文物出版社2007年版，第102-103页。
[5][清]张廷玉等撰：《明史》，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094页。
[6]《宪宗调禽图》，《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8年第2期。
[7][清]张廷玉等撰：《明史》，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094页。
[8]故宫博物院编：《武备志》（第三册），海南出版社2000年版，第240-243页。
[9]《明太祖实录》卷八二，洪武六年五月乙丑，中国台湾地区台北“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版，第1479-14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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