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断案合集(神探狄仁杰3之漕渠魅影狄仁杰神断凶杀案)(1)

漕渠魅影 第十五章 狄仁杰神断凶杀案

清晨,李元芳和小清纵马来到蛟王祠,二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蛟王祠已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烧焦的梁木瓦砾冒出一股股的白烟,数十具烧成焦炭的尸身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废墟中。

小清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元芳纵身跃下马来,快步走到废墟中,仔细地查看着。小清也随后跟了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焦臭的气味,被烧焦的尸身呲牙眦目,样子极其狰狞。小清干呕一声,赶忙捂住了嘴,转身跑开。李元芳在废墟中仔细查看着,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缓缓向废墟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四处搜索着。祠堂周围的土地已被熏成墨黑色。

小清脸色煞白,走过来轻声问道:“被烧死的是庞四他们吗?”

李元芳道:“应该不是。”

小清道:“你怎么知道?”

李元芳道:“刚刚我仔细看过了,尸身上都有伤口。应该可以肯定,是被人杀死后再纵火焚烧的。而且,你没有发现吗?所有人都是死在祠堂之内。这就说明,被害者非但不曾还手,就连逃跑之力也没有。盐枭是不会这样的,至少他们可以抵抗。”

小清道:“那这些死人是谁?”

李元芳道:“很可能是那些大趸船上的人。这些人被俘后,浑身绑缚,这才会引颈就戮。”

小清颤声道:“是谁,是谁下这样的毒手?是庞四吗?”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了,片刻之后又快步向前走去。黑土与白土交界之处,有一溜明显的血迹。李元芳顺着血迹延续的方向抬头向前望去,只见血迹延伸到了祠堂前的树林之中。

李元芳冲小清一摆手,二人飞步向树林奔去。只见树林里躺着一个浑身浴血,半面焦黑的人,正是北沟大仓的监库彭春。元芳伸手将他搀起,探了探鼻息。

小清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李元芳道:“还有呼吸。”他将彭春扶坐起来,轻声道,“朋友,朋友,你醒醒!”

彭春轻轻哼了一声,微微睁开双眼。

李元芳道:“这是怎么回事?”

彭春道:“救,救,救救我。”

李元芳道:“是盐枭干的吗?”

彭春轻轻摇了摇头:“是,是,卧……”话没说完,就不住地咳嗽起来。

李元芳道:“你们是大趸船上的吧?”

彭春吃力地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盐枭们到哪里去了?”

彭春断断续续地道:“不,不,不知……”说着,头一歪,昏死过去。

小清道:“水生,他,他死了……”

李元芳探了探彭春的鼻息道:“还有口气,一定要救活他。”

小清手足无措道:“现在怎么办?”

李元芳道:“先到卧虎镇找个郎中!”

狄公房中,狄公与曾泰、鲁吉英、宁氏、狄春和张环等人说着什么。曾泰吃惊地道:“是这样!”

狄公道:“昨夜共有五个人进入了客栈,恰巧都被我看到了。这五人之中,最先到的两个是受害者,随后而来的三人,可以肯定,便是凶手。奇怪的是,三名凶手分为两拨进入店中。而且杀人后并不逃离现场,而是回到了另外一间客房之内。而那间客房又发生了激烈地搏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曾泰道:“这桩案子确实有些蹊跷。”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忽然,他双眼一亮,轻声道:“难道会是这样?”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

狄公道:“进来。”

伙计推门走了进来道:“狄先生,各位,县令大人请你们前去问话。”

狄公点了点头,带领众人起身随伙计来到地字甲号房。一名衙役指着坐在椅子上的县令文清道:“这位就是县令大人。”

狄公一拱手:“大人在上,草民有礼。”

衙役一声低喝:“大胆,见县令大人竟然不跪!”

狄公刚想说话,文清摆了摆手道:“罢了。上了年纪的人,就不必跪了。”

狄公微笑道:“多谢大人。”

文清将狄公一行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狄公道:“姓怀,名英。并州人氏。”

文清一指身旁的几人道:“他们呢?”

狄公看了曾泰几人一眼道:“还不向县令大人自报家门。”

曾泰、鲁吉英等人依次报出了姓名和籍贯。

文清点了点头道:“昨夜,你们住在这通衢客栈之中?”

“正是。”

“夜里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回大人的话,草民昨夜三更左右在院中散步,看到了三拨,共五人进入了这座小楼之中。”

“哦?”

“先来了两个,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又来了两人,最后一人紧随其后。”

“深夜三更,你还在院中散步?”

“这是草民多年养成的习惯。”狄公笑着回答道。

“还听到了什么?”

“其他的就没有了。早晨,草民刚刚起床,便听到伙计在楼上呼喊,上楼一看,地字甲号房中的两名客人已经死了。”

“你是说有五人进入客栈?”

“正是。”

“可据伙计刚刚言讲,昨夜,只有地字甲号房中的两名死者进入客栈。”

狄公停顿了一下道:“其余三人可能他没有看到吧。”

文清冷笑道:“两名死者,三名凶手都被你看到了,这可真是凑巧之极呀。”

狄公道:“正是。草民也是这样认为。”

文清抬起头来,双目死死地盯着狄公道:“可依我看来,这杀人凶手,就在店内!”

狄公笑了笑道:“哦?昨夜住在店中的,就只有伙计和我们这一行十人。”

文清笑了:“说得好。这间地字甲号房间,已经包租了一年之久,其间,两名死者曾多次到房中幽会。如果伙计真想杀人,那么,他早就可以动手,大可不必等到昨夜。”

狄公也笑了:“也就是说,大人认为凶手就在我们这一行十人之中?”

文清逼视着狄公道:“难道,没有可能?”

狄公笑笑:“动机呢?我们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文清语塞,沉吟片刻道:“这一点,本县还要深入调查。但就现场的状况来讲,杀人动机,应该是为情杀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狄公忍不住笑出声来:“大人不会以为我这个老头子,会为情杀人吧?”

文清道:“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呢?而且,本县并没有说你就是杀人凶手,只是说你有嫌疑。”

狄公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们是昨天中午才到达盱眙,这么短的时间去和谁结情呢?”

文清轻轻咳嗽了一下道:“所谓情杀的判断,现在不过是本县的推理,也许凶手行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比如,图财害命或报仇。昨夜三更,当那两名死者进入店中之时,你恰恰在院中散步,只有你和伙计看到他们上楼进入了客房。时过两个时辰,这两名客人便被杀身亡。你说,你有没有嫌疑?”

狄公道:“可草民刚刚说过了,还有三人进入店内。”

文清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再没有别人看到,你怎么能够证明呢?”

狄公笑了笑,反问道:“草民想问一问,大人断案凭的是什么?”

文清道:“当然是对现场的勘察和对作案动机的分析。”

狄公点了点头道:“说得好。那么,草民想问一问,大人是不是认真地勘察了现场呢?”

文清的脸沉了下来。

旁边的衙役喝道:“住嘴!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和县令大人如此讲话!是不是皮肉痒痒了!”

曾泰重重地哼了一声,刚想说话,狄公笑着摆了摆手。

文清冷冷地道:“本县自上任以来,断案无数。这勘察现场之道恐怕不用你来提醒我吧!”

狄公道:“那好,我想问几个问题,不知大人能否见容?”

文清哼了一声道:“问吧,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狄公点了点头道:“首先,这两行血脚印,大人看到了吗?”

文清冷笑一声道:“当然看到了,脚印通往地字丙号客房。”

狄公道:“好极了,这就说明,凶手杀人后,回到了丙号客房,是吗?”

文清道:“不错。哪又怎么样?”

狄公道:“如果草民是凶手,杀人后为什么不回到自己住的房间,而要进入丙号房呢?”

文清登时愣住了:“这……”

一旁的曾泰和狄春对望一眼,脸上泛起一丝冷笑。

狄公继续道:“还有,地上有凶手留下的血脚印,现在就可以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草民留下的。”说着,他走到血脚印旁,将自己的脚踏了上去。狄公的脚比血脚印长出几近一寸。

文清愣了半晌没有说话,末了终于冷冷地道:“就算凶手不是你,你身边的这些人也都有嫌疑。”

曾泰冷笑道:“那大家就一一比试脚印便了。”

文清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狄公微笑道:“现在能不能请大人移驾,随草民到地字丙号房中看看?”

文清嗯了一声,站起身来。众人随狄公走出房间,来到丙号房中。

狄公道:“这房中凳倒桌翻,花盆落地,床榻上有一摊血迹,地上还有一柄带血的钢刀。这就说明,昨夜这里肯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搏斗,而且有人受伤流血。这一点,大人承认吗?”

文清点了点头道:“看房中的情形,应该是的。”

狄公道:“如果我们当中任何一人是凶手,杀完人之后,为什么还要跑到这丙号房来?又和谁发生了搏斗呢?”说完,狄公缓缓走到摔碎的花盆旁,取出了那枚还压在残片下的翠玉戒指,对文清说道,“这只戒指大人一定没有发现吧?”

文清一惊,走上前来接过了戒指,细看之下,发现上面有很多小点,还染着一丝鲜血。

狄公道:“照大人刚刚所说,昨夜并没有凶手潜入客栈,是我们当中的一人杀死了那两名死者,那么,这只戒指肯定就是属于凶手的。大人,请你拿过戒指,让大家试戴一下。”

文清看了看狄公,将戒指递了过来。

狄公先在自己的中指和无名指上套了一下,戒指太小了,根本套不进去。随后,曾泰等人一一试戴,不是大就是小,没有一个合适的。

文清再也无话可说了,他疑惑地望着狄公道:“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

狄公笑了笑道:“草民曾当过几任小官,卸任后便在江湖上跑跑买卖。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和子侄。”

文清的目光稍稍和缓了一些,点了点头道:“难怪你对断案之道如此精通。”

狄公道:“大人过奖了。”

文清道:“就算你刚刚说的是真的,昨夜确实有五个人进入了客栈,那你说一说,这两间客房中发生的凶案又是怎么回事呢?”

狄公道:“昨夜,草民在院中第一次看到的两个人就是死者。这二人一定是恋奸情热,生怕被别人发觉,这才跑到客栈之中幽会。”

文清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刚刚我已传令捕快到城中四下寻访,看看有哪家缺失了人口。”

狄公点了点头:“证实死者的身份,是破案的关键。”

文清道:“你继续说吧。”

狄公道:“第二拨进入客栈的两个人,是翻墙而入的,可以肯定他们就是凶手。”

文清道:“却是为何?”

狄公道:“从我们发现的那些血脚印不难看出,凶手行凶之后并没有逃走,而是由甲号客房返回了丙号客房。这种异常的举动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丙号客房中还有另外一人等着他。”

曾泰道:“不错,这是唯一合理的推论。”

狄公道:“最后一个进入客店的人,当然也是翻墙而入,我们将他称作第三人。他很有可能是那两名杀人凶手的仇家,跟踪二人来到客栈外,眼见二人跃墙进入院中,他也尾随其后。”

文清双眉一扬道:“哦?你怎么能够肯定,第三人是尾随凶手而至呢?”

狄公道:“据草民昨夜所见,两名凶手刚刚穿过院子跑向小楼,第三人便跟了上来,两者间隔的时间非常之短。故此,可以断定第三人是尾随两名凶手而来。”

文清沉思着,点了点头。

狄公道:“大人,下面就要说到案发时的情形了。这样吧,我们现场演示一番,看看我的推论是否合理。”

文清点了点头。

狄公道:“张环、李朗,你二人扮作进入客栈的两名杀人凶手。狄春扮演第三人。”说着,他走到狄春和张环、李朗面前低声交待了几句,三人频频点头。

交待完毕,狄公道:“大人,我们开始吧。”

文清点了点头道:“请吧。”

张环、李朗二人走出门去。狄公关上房门道:“两名凶手进入客栈后,先来到了丙号房中……”

张环、李朗依言进入房中。张环让李朗坐在床榻旁,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杀死他们。”

李朗点了点头,张环快步走出房去,回手关闭了大门。

狄公道:“他走之后,最后进入客栈的第三人悄悄尾随而至。此时,房中一片黑暗,只有一点儿月光从窗中透进来。”

“吱扭”一声房门打开了,狄春轻轻地走了进来。

榻上的李朗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猛地,狄春一个箭步来到床边,五指并起假做刀状狠狠地扎在李朗身上。李朗一声闷哼倒在榻上。

狄公走到榻旁,指着床榻边的血迹道:“这就是床榻边出现这滩血迹的原因。”

文清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狄公道:“就在此时,凶手在甲号房中行凶完毕,返回这里……”

张环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一见屋中情形,大吃一惊,他合身扑上前去与狄春扭打在一起。

狄公走过去道:“这二人在搏斗过程中,撞翻了屋内的桌椅,第三人用刀刺伤了凶手,但自己的刀也落在了地上。”说着,指着钢刀落地的位置道,“大人请看,刀落在这里,旁边有几滴血迹。由此可以证明这一点。”

文清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他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可是还有一个疑问。”

狄公道:“大人请讲。”

文清道:“你怎么能够断定,地上的钢刀是第三人留下的,而不是凶手的呢?”

一旁的曾泰道:“是啊,也有可能是凶杀刺伤了第三人。”

狄公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文清道:“为什么?”

狄公道:“不知大人注意到没有,在甲号房间的门上,有一个凶手留下的血手印。”

文清点了点头道:“是的,我看到了。”

狄公道:“那只血手印是一只右手,也就是说,凶手杀人、开门这些发力的动作用的都是右手。”

文清点了点头:“不错。这能说明什么?”

狄公道:“我只需要证明凶手是个用右手的人就够了。”说着,他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钢刀,走到文清面前递了过去,“请大人看看,刀柄上留下的这个血手印。”

文清接过来仔细一看,惊呼道:“这是一只左手!”

狄公点了点头:“正是。这就说明,刀是第三人留下的,而不是凶手的。”

文清惊讶地望着狄公,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怎么……”

狄公笑了笑道:“我不过是个凡人,只是在观察事物上比旁人多了几分细致。”

文清又追问道:“那,后来呢?”

狄公道:“二人继续搏斗,从床榻前打到了花盆架旁……”

狄春和张环扭打着来到花盆架倒地的位置,两人的手抓在了一起。

狄公道:“大人请看,这时,二人的手抓在了一起,致使其中一人中指上戴的翠玉戒指掉在了地上……”说着,将手里的戒指放在花盆的碎片下道,“随后,他们撞翻了花盆架,花盆摔得粉碎,将戒指压在下面。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花盆残片下找到戒指的原因。”

文清点了点头,曾泰双掌一击道:“绝了,毫无破绽!”

狄公道:“终于,第三人挣脱了凶手,逃出房去,翻墙离开客栈。而凶手也带着受伤同伴随后离去,当然,也是翻墙逃走的。”

文清道:“这一点,怎么能证明呢?”

狄公点了点头道:“请大人随我来吧。”狄公领着文清、曾泰、鲁吉英等人来到院墙边,伸手一指墙头道,“大人请看那里。”

文清抬眼向墙头望去,只见墙头上瓦片脱落,墙瓦在地下摔得粉碎,露出了下面的夯土。夯土上染有一小片血迹。

文清道:“不错,果然如此。不过,其中还有一个问题。”

狄公道:“是什么?”

文清道:“那枚翠玉戒指到底是凶手的,还是第三人的?”

狄公的脸上又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这个问题还是让戒指的主人自己回答吧。”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文清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本县没有听错吧,你是说让戒指的主人自己回答?”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

文清疑惑地道:“你知道这戒指的主人是谁?”

狄公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可我想,马上就会知道了。”

文清一愣道:“哦?这是何意?”

狄公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问道:“县令大人,不知这盱眙县城之中,有多少家裁缝店和绸布庄?”

文清一头雾水:“裁缝店,绸布庄?”

狄公点了点头:“正是。”

文清与身旁的衙役捕快们对视了一眼道:“这……”

一旁的捕快头儿道:“要说起裁缝店和绸布庄,大大小小加在一起……大概有六七家吧。”

狄公点了点头道:“请县令大人马上出签,将这六七家店中的老板和裁缝统统唤到通衢客栈之中。哦,对了,请他们带齐剪裁的用具。”

文清大惑不解:“这是为什么?”

狄公笑了笑道:“如果县令大人想要破解此案,那就照草民说的做。”

文清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人。这时捕快头儿也正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文清点了点头道:“照办!”

捕快答应一声,飞跑下去。

曾泰不解地道:“恩师,为什么要传裁缝到这里来?”

狄公笑道:“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这是一条狭窄的小街,街两旁原本都是买卖铺户,可现在大部分关了张。只有街左的一间布店敞着门,门旁的幌子上书:孙记绸庄。绸庄的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布料,老板孙喜望坐在柜台后,呆呆地发愣。

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妇挑帘从门内走了出来。她停住脚步,看了柜台前的孙喜望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而后,快步朝大门走去。

孙喜望冷冷地道:“你又要出去?”

少妇停住脚步,转过身道:“是呀。”

孙喜望道:“去哪儿呀?”

少妇道:“和常妈妈约好,一起做绣活儿。”

孙喜望一声冷笑:“做绣活儿?”

少妇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孙喜望突然问道:“你昨天夜里到哪里去了?”

少妇一愣,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啊,也是到常妈妈那里去,我不是和你说过吗?”

孙喜望站起身,点了点头道:“不错,你是和我说过。可是,昨晚我去了常妈妈家,她说你根本就没有去。”

少妇愣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良久,她冷哼一声道:“不错,我是没有去常妈妈家里。”

孙喜望的眼中浮上了怒意道:“那你去了什么地方?”

少妇冷笑一声,别过头去,不再回答。

孙喜望又道:“还有,梅香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回来?”

少妇抬起头望着房顶,一言不发。

孙喜望一声怒吼:“说!”

少妇吓得浑身一哆嗦,突然,她转过身来,撒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老娘自打嫁给你孙喜望,就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从白到黑陪你倒腾这点儿破布头儿,算计那几文臭钱。老娘早就够够的了!好不容易给我买个丫头,还是个十足的小淫妇,整日价和你眉来眼去,勾勾搭搭,你当我不知道!”

孙喜望气得冲出柜台指着妇人道:“你,你,你……”

少妇一下子将他的手打了下去:“我怎么样?实话告诉你,姓孙的,这日子老娘早就不想过了!有能耐你就写下休书,老娘转身就走,再回头看一眼,我是你养活的!”

孙喜望气得浑身发抖,“啪”的一声狠狠给了妇人一记耳光。

这下少妇不干了,哭喊着冲上前来又抓又挠,孙喜望双手遮挡连连后退。少妇不依不饶,连撕带拽。孙喜望急了,狠狠地一把推开她,少妇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她登时双脚连蹬,撒起泼来,高声哭喊道:“哎呀,我没法活了!姓孙的,你好狠呀,你不是个人!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声音高亢尖厉,直传出去。

孙喜望慌了手脚,赶忙跑过来,将她拉起道:“好了,好了,别再嚎丧了,让街坊听见,丢不丢人!”

少妇哭喊道:“你都不怕丢人,老娘怕什么!走,咱们到大街上说去!”说着,拉着孙喜望就要向门外去。孙喜望没辙了,连声道:“好,好,你出去吧,我以后再也不问了!这总行了吧?”

少妇闻言止住了哭声,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斜了孙喜望一眼,冷笑一声道:“姓孙的,我告诉你,要不是顾念多年的夫妻情份,老娘早把铺盖一卷,拍屁股走人了!你想清楚,能在一块儿过,就这么凑合着,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不想一块儿过,你趁早写下休书,咱俩一拍两散伙!”说完,她看都没看孙喜望,转身走出门去。

孙喜望直气得双眼发直,浑身乱颤,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狠狠一拳砸在柜台上:“这个贱人!”

这时捕快头儿带着几名衙役走进店中。

孙喜望赶忙整了整凌乱的衣服,站起身勉强赔笑道:“几位上下,有事吗?”

捕快头儿道:“你就是这儿的老板吧?”

孙喜望点了点头:“正是。小人孙喜望。”

捕快头儿道:“店中还有别的裁缝吗?”

孙喜望愣了一下道:“啊,原来是有两名伙计,因生意清淡都回家去了。现在店中只有我一人。”

捕快头儿道:“行了,收拾好剪裁用的家伙,跟我走吧。”

孙喜望疑惑地问道:“上下,去哪呀?”

捕快头儿道:“县令大人有令,城中所有裁缝都到通衢客栈之中,大人有事交办。”

孙喜望一惊,赶忙道:“是,是。”说完,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随着衙役来到客栈。

客栈的院子当中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张方桌案,桌上放着笔墨纸张。桌子正前方,文清居中而坐,狄公坐在下首与他低语着,文清连连点头。曾泰、狄春、张环等人站在狄公身后。

捕快头儿来到众人面前,躬身施礼道:“启禀大人,县城中所有裁缝均已到齐,无一遗漏。现在门外等候!”

文清点了点头道:“将他们带进来。”

捕快头儿领命而去。不一刻,二十几名裁缝在捕快头儿的带领下,鱼贯进入院内,孙喜望也在其中。众人跪倒在地叩头道:“参见县令大人!”

文清道:“罢了。诸位请起。”

裁缝们站起身来。

文清道:“今日将诸位请到客栈,非为别事,乃因本县近日要赴扬州参拜刺史大人,因此,需要一套大缎团花抽丝的官服,设计、做工都要非常精良。本县知道,各位都是县中的巧手,故而在通衢客栈摆下桌案,请诸位倾尽巧思,现场画出图样。本县选最好者录之。”

众裁缝一听此言都松了口气,纷纷低声议论着。

文清看了狄公一眼,狄公缓缓点了点头。文清道:“现在就请大家到桌前画样。”

众人答应一声,各自到桌前拿起毛笔,饱蘸浓墨,画了起来。

狄公冲文清使了个眼色,二人站起身,沿着第一张桌案向后走去。

此时,院中寂静无声,桌案前的裁缝们正专注地画着图样。

狄公和文清缓缓地走着。狄公的目光仔细观察着裁缝们握笔的手。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一只握笔的左手映入眼帘。

此人正是孙喜望,他伏在桌案上专心志致地画着,握笔的左手灵动轻巧,不一会儿,一幅大缎官服的半身图已跃然纸上。

身旁的文清看着狄公,狄公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一只只握笔的右手掠过狄公眼前。此时,二人走到了最后一张桌案。

狄公长长地出了口气,脸上现出了笑容。

这时,第二张桌前的裁缝道:“大人,小的已经画好了。”

文清冲旁边的衙役一摆手,衙役接过图纸。接着,裁缝们陆续将完成的图纸交到衙役手中,不一会儿,所有裁缝均已画完。

文清看了看狄公,狄公在他耳旁低语两句。文清点了点头,对衙役说道:“将图纸呈上来。”

衙役将刚才收上来的图纸呈给文清。

文清草草地看了一遍,从里面挑出一张,举在手里道:“这一张是哪位画的?”

孙喜望赶忙走了出来道:“是小人画的。”

文清点了点头道:“非常好。你叫什么名字?”

孙喜望道:“小人孙记绸布店掌柜,孙喜望。”

文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对衙役道:“请孙掌柜留下。其他人可以回去了,每人赏钱一贯。”

衙役答应着跑到裁缝们面前高声宣布。众人面露失望之色,随捕快头儿走出院子。

院中裁缝只剩孙喜望一人,他面有得意之色,沾沾自喜。

文清和狄公已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了下来。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文清点了点头。狄公道:“孙喜望,你知罪吗?”

孙喜望大吃一惊:“大,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站起身走到孙喜望面前,道:“昨夜四更时分,你翻墙潜入通衢客栈,在地字丙号房中,用钢刀刺伤了房中之人,并与另外一人发生搏斗,而后,你逃出客栈返回家中。”

孙喜望浑身一颤,连退两步道:“大,大,大人说什么,小的不明白。”

狄公冷笑一声:“不明白?”说着,冲旁边的衙役一点头,衙役托着证物盘走了过来,里面放着那柄带血的钢刀和翠玉戒指。

狄公道:“刚刚画图之时,我看到你是用左手握笔。这就说明,你是个左撇子,对吗?”

孙喜望点了点头抗辩道:“那,那又怎么样,左撇子又不犯法。难道就因小的是左撇子,就说小人有罪?”

狄公道:“左撇子当然不犯法。可是左撇子持刀伤人,那就触犯了律法!”说着,一把抓起孙喜望的左手,而后,从托盘中拿起了带血的钢刀道,“握住刀柄!”

孙喜望大惊,无奈之下,只得用左手握住刀柄。

文清、曾泰等人围上前来定睛看去。果然,孙喜望的左手与刀柄上的血手印严丝合缝。

文清和曾泰对望一眼,吃惊地道:“真的是你!”

孙喜望道:“我,我……大人,冤枉啊!难道就凭这只左手的血手印就能断小的之罪,盱眙城中的左撇子又不止小的一人!”

文清愣了一下,看着狄公低声道:“他说的也有道理,也许是别的左撇子做下此案。仅凭这一点是无法定罪的。”

狄公看着孙喜望,冷笑道:“盱眙城中的左撇子可能确实不只你一人。然而,盱眙城里的裁缝之中却只有你一个左撇子!”说着,他拿起那枚翠玉戒指,举到孙喜望眼前,道,“这个,你认识吗?”

孙喜望定睛一看,大惊失色,急忙掩饰道:“这,这,小人不认识!”

狄公笑了:“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说着,他拿起戒指狠狠地套进了孙喜望左手的中指上。

不大不小,戒指严丝合缝地戴在了他的手指上。

周围的人惊呼连连。

文清厉声喝道:“你还有何话讲!”

孙喜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扑嗵”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叩下头去:“大人,小的该死!昨夜确实是我暗入客栈,潜进二楼房中刺伤了房内之人!”

文清厉声道:“地字甲号房中的两名客人是不是你杀死的?”

孙喜望吃惊地抬起头来:“什,什么地字甲号房的客人?小,小的不知……大人,小的只是刺伤了那个女的,可并未杀人呀!”

狄公一愣,问道:“女的?”

孙喜望惊惶地道:“正是。那房中是一男一女,小的只是刺伤了那个女的!”

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文清冷笑一声道:“孙喜望,事到如今,你还百般抵赖,明明是你杀死了甲号房中的两名客人,又潜入丙号房中刺伤了另外一人。而今证据确凿,你竟还在本县面前推说不知,真是岂有此理!”

孙喜望吓得连连磕头:“大人,小的冤枉!小的真没杀人!”

狄公道:“县令大人,这个孙喜望就是最后一个潜入客栈的第三人,可以肯定,他并不是杀人凶手。”

文清疑惑地问道:“哦,为什么?”

狄公转头对孙喜望道:“站起身来。”

孙喜望哆嗦着站了起来。

狄公道:“大家随我来。”说着,向院中自己的房间走去。所有人不明所以,只能随后相跟。

狄公来到自己房门前,对孙喜望道:“伸手推门!”

孙喜望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将门推开。

狄公对文清道:“还记得凶案现场房门上的那个血手印吗?”

文清点了点头。

狄公道:“那是只右手。”

文清道:“也许他是双手开门,却只有右手的血手印留在了门上。”

狄公道:“你说得很对,凶手极有可能是双手开门。然而,凶案现场的房门上,之所以只有右边的门扇留下了一个右手的血手印,是因为凶手是用右手握刀杀人,因此右手沾染了鲜血。而左手上却并没有血。故而即使他双手开门,左边门上也不会留下印迹的。”

文清道:“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凶手的两只手都染上了鲜血?”

狄公道:“当然有。可如果是这种情况,凶手用双手开门,那么两扇门上肯定都会留下血手印,而不会只有右边留下印记,左边却没有。”

文清缓缓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狄公道:“刚刚孙喜望握刀我们都看到了,他是用左手的。如果真是他杀了甲号房中的客人,而后开门出房,那就应该是左边房门上印有一只左手的血手印。可现在事情却恰恰相反,这就说明,行凶之人定然是使用右手。由此也可以推断出,孙喜望并不是杀人凶手。”

文清目光中带着钦佩,看着狄公道:“我服了。没有丝毫破绽!”

狄公笑着摆了摆手,衙役将戒指从孙喜望手上脱下,递到狄公手中。

文清望着狄公由衷地感叹道:“老人家,你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断案大师呀!”

狄公笑道:“大人过奖了。”

曾泰一旁笑道:“恐怕断案大师也不如他呢。”

文清连连点头道:“对,对。曾兄说得对极了。老人家,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您是怎么想到,潜进客栈的第三人是个裁缝的?”

狄公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想到第三人是个裁缝。我只是肯定了一点,那就是,这枚翠玉戒指的主人是个裁缝。”

文清愣了。

曾泰道:“那,您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呢?”

狄公拿起了戒指道:“你们看,这枚戒指与普通人所戴戒指有很大的区别。首先,戒指的表面是平整的,而普通戒指的戒面则是有弧度的。”

曾泰和文清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狄公举起戒指朝向阳光道:“你们仔细看看,这戒面上有什么?”

二人凑过来仔细看了看道:“有很多小细点儿。”

狄公点了点头道:“那你们是否知道,这枚戒指之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小点儿?”

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狄公道:“因为这不是一枚戒指,而是裁缝做针线活儿时使用的顶针。裁缝们用针线缝制衣物,当遇到很厚的布料时,便用此物顶住针尾,向前一送,针尖便很容易地穿过布面。这只戒面上的小点儿,正是裁缝们积年缝纫针尾不断顶击戒面留下的痕迹。由此我断定,戒指的主人是一名裁缝。”

文清和曾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狄公道:“确定这一点之后,我本想将裁缝请来一一试戴这枚戒指,能严丝合缝戴上的肯定就是它的主人。然而,我忽然想到,即使找出了戒指的主人,我们也无法断定他是杀人凶手还是那个第三人。”

曾泰道:“在此之前,县令大人还曾问过您,这枚戒指是属于凶手,还是属于第三人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个念头一产生,我立刻想到了地字丙号房中地面上的那把钢刀。”

曾泰道:“不错。钢刀的刀柄上印着一个左手的血手印。您曾说过,它是属于最后进入客栈的第三人的。”

狄公道:“非常正确。想到这一点,我马上有了主意,将裁缝们召集到这里,让他们画图,这样就能看出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左撇子。如果有,我们再让他试戴戒指,只要匹配,就完全能够肯定,戒指的主人就是第三人。如果没有左撇子,那就说明,戒指的主人便是在地字甲号房中行凶的杀人凶手。”

文清钦佩地笑道:“结果证明,您的推断完全正确。”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而今我们已经找到了最后潜入客栈的第三人——孙喜望。接下来,也是最难的一点,就是找出杀人凶手。”

文清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狄公转过身道:“孙喜望,你夤夜潜入客栈行凶伤人,已犯下重罪,如果再不道出实情,那可就是罪上加罪!你要想清楚。”

孙喜望泪流满面,双膝跪倒叩下头去:“小人一定实话实说。”

狄公点了点头道:“我来问你,你为什么要跟踪那两个人进入客栈?”

孙喜望长叹一声道:“哎,说起此事,小人真是一肚子苦水!”

狄公和文清对视一眼道:“哦?不要着急,慢慢地说。”

孙喜望道:“小人世居盱眙,以开绸布店为生。数年前,小人娶了阎氏为妻。婚后,阎氏还算贤良,帮助小人经营买卖,出纳账务,一切都平平安安,日子过得也很舒心。可两年前,也就是盱眙断盐之后,城中盐价暴涨,百业萧条,我们的生活一下子没了着落,小人不得不经常外出,做些微利的小生意,以维持家用。有一次,小人从外地卖布回来,街坊的一位大娘告诉小人,我不在的时候,阎氏经常深夜出门,整宿不归,店面也关了张。开始小人不信,可自从在家中发现了一件怪事之后,小人便开始怀疑起来。”

狄公道:“什么怪事?”

孙喜望道:“大人您知道,盱眙县城自两年前断盐后,盐价涨到了四百文一斗,家家户户买盐都成了难事。像我这等中平人家,一年之内顶多有半年能够吃上咸盐,另外半年便是淡食了。”

狄公点了点头道:“这我知道。”

孙喜望道:“我家中的怪事就是出在盐上。”

“哦?”

“小人平常到何家盐号买盐,每次只买一斤,最多两斤,放在家中慢慢食用。可几个月前,小人从外地回来,却发现家中多出了七八个大陶瓮,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食盐,足有十来斗之多。

“当时,小人吃了一惊,赶忙询问阎氏,这些盐是从哪里来的?阎氏对我说是买的,您知道,十斗盐就是四千文呀。我很生气,责怪她不应该花这么多钱买盐。可阎氏却说,这些食盐是从盐枭手中买到的,二十文一斗,和常平盐一个价钱。当时,我听说后很高兴,但转念一想,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盱眙城中,即使是盐枭卖盐也要卖到两百文一斗。再说,盐枭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倒卖私盐,怎么可能按常平盐的价钱卖?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

孙喜望道:“自那时起,我便怀疑阎氏在外面勾搭上了有钱的阔佬,否则,谁会给她送来这么多白花花的食盐。于是几天后,小人假意出门,在城中的一家茶楼里躲了起来,到夜半时悄悄潜回家中。谁知我竟然看到自家门前停着一顶蓝呢小轿,没过一会儿,阎氏就上了轿子。我跟着轿子就到了这家客栈的门前。

“可是从轿子里面竟然下来了两个人!这二人都穿着套头黑斗篷。我尾随他们到了一间客房外。我亲眼看见这贱人和一个男人……”说到此处,孙喜望浑身哆嗦,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强压怒火,半晌,长叹一声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等淫妇。当时,我本想闯入房中,捉奸在床。又怕自己不是那奸夫的对手,反被其害。因此,便按下怒火返回家中。待阎氏归来,小人厉声责问,不想阎氏却耍起泼来。大人,小人是要面子的生意人,面对这个泼妇,我只得忍气吞声。”

狄公道:“你是说,从轿子里下来了两个人?”

孙喜望点了点头,恨恨地道:“就是那对奸夫淫妇。想是那男人早已躲在轿中。”

狄公点了点头道:“你是说他们在地字甲号房中幽会?”

孙喜望道:“小人也不知是哪一号,反正就是楼上的第一间。”

狄公对文清道:“就是地字甲号房。”

文清点了点头。

狄公道:“你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了吗?”

孙喜望摇了摇头:“可惜,我跟踪了几次都没有看见奸夫的容貌。”

狄公道:“好了,你继续说吧。”

孙喜望道:“此事之后,小人买了一个丫鬟名叫梅香,将她安置在阎氏身旁,只要有事就向我报告。过了些日子,梅香对我说,只要我不在家,阎氏便偷跑出去与奸夫幽会,地点就在通衢客栈。当时小人就想到衙门报官,可回头一想,只要衙门出面,定然会闹得满城风雨,小人也必定颜面扫地,还怎么在城中住呀!于是,小人便起了杀心。”

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孙喜望又道:“我连续一个月躲在朋友家中,白天睡觉,夜里跟踪这对狗男女。发现他们每次幽会都是在三更时分,地点则是通衢客栈小楼的客房之中。于是昨夜,小人在客栈外等候,果然到了三更时分,两个狗男女穿着黑斗篷来到了客栈外。奇怪的是,二人没有走正门,而是跃墙而入。小的也没多想,跟随他们翻墙进入客栈,眼见二人进了小楼二层中间的一间客房,小的便躲在楼拐角处等着,只待二人睡熟,便结果了这对狗男女的性命。

“我上了二楼经过第一间客房时,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再听,屋里又没了动静。于是我来到中间那间客房门前,趴在门旁听了听,屋里也没有声音。我一咬牙,推门而入。透过月光,我模模糊糊看到榻前有一个人。

“只听一个女人低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一惊,慌乱中以为是阎氏,便对着那人狠狠一刀刺了下去。那人哼了一声倒在了床上。我上去将那人翻过来一看,只见她左肩中刀,鲜血直流。可,可这个人竟然不是阎氏!

“我吓得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刚要逃走,一个黑影闪了进来。他一见房中情形,也吓了一跳,跟着就向我扑来,我二人扭打在一起。”

说到此处,孙喜望长叹一声,又悔又恨道:“真没想到,进入客栈的竟不是那对奸夫淫妇,我说他们每次都是乘轿而来,这一次为什么会跳墙进入客栈。还有,每一次,他们都是在上楼后的第一间房中相会,而这次他们却换了房子。我真是蠢到极点!但凡多想一想,也不会错伤了人!”

狄公道:“被你刺伤的是一个女子?”

孙喜望点了点头道:“正是。”

狄公对文清、曾泰道:“这就是凶手在潜入客栈之后,为什么要撬开丙号客房的原因。他要先将同来的女子安顿好,自己再潜入甲号房中杀人。”

文清和曾泰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沉思道:“可,他为什么要带一名女子前来行刺呢?孙喜望,你看清那个女子的脸了吗?”

孙喜望道:“是。看清了。”

一旁的文清急切地问道:“那,你看清与你扭打的男人的脸了吗?”

孙喜望摇了摇头道:“当时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想逃命,哪还顾得上这些!”

文清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

狄公道:“那么,你妻阎氏现在何处?”

孙喜望恨道:“刚刚小人来客栈之前,那贱人又出去鬼混了。”

狄公道:“也就是说阎氏没有死?”

孙喜望一愣道:“当,当然没有,出门前还和我吵了一架呢。”

狄公道:“可你刚刚说过,阎氏与奸夫每一次幽会都是在上楼后的第一间甲号房中?”

孙喜望点了点头道:“正是。”

曾泰道:“早晨,店伙计也是这么说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甲号房中的死者不是阎氏和奸夫,那这二人是谁呢?”

文清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前来认尸。”

狄公静静地思索片刻,对曾泰道:“今晨,店伙计曾说,发生命案的地字甲号房的钥匙在包房之人的手中,对吧?”

曾泰点头道:“正是。”

狄公道:“如果说,那个姓赵的使用假名长期包租地字甲号房,实际上是为阎氏和奸夫提供幽会的场所,那么,这把房间钥匙会在谁的手中呢?”

曾泰想了想道:“从孙喜望所说的情况来判断,房间是阎氏和奸夫使用,那么,钥匙应该在这两个人手中。”

文清道:“不错。应该是这样的。”

狄公点了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做这样几个假设:首先,假设那把钥匙掌握在阎氏的手中;其次,假设阎氏不慎将钥匙丢失;再次,假设钥匙丢失的原因是被人盗走。那你们想一想,谁最有可能偷盗这把钥匙?”

曾泰愣住了,和文清对视一眼道:“偷盗?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狄公摆了摆手,没有回答,转头问孙喜望道:“孙喜望,家中除了你和阎氏之外,还有何人?”

孙喜望回道:“还有丫鬟梅香。”

狄公道:“除你三人外,再无旁人了?”

孙喜望道:“正是。”

狄公道:“今日你出门前,见到梅香了吗?”

孙喜望道:“梅香昨日一夜未归,不知到哪里去了。”

狄公点了点头道:“明白了。县令大人,你命人将两名死者的尸身抬来,让孙喜望辨认一下。”

文清愣住了:“哦?”

狄公道:“如果刚刚的三个假设成立,那么,那具女尸就应该是孙家的丫鬟梅香。”

所有人都傻了。孙喜望更是目瞪口呆。

这时,两名衙役抬着尸体来到院中,将尸身放在了地上。

狄公道:“孙喜望,你过来看一看。”

孙喜望赶忙走了过来,定睛向两具尸身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

只听孙喜望惊叫道:“梅香,田六!”

文清吃惊地道:“这女尸真是你家的丫鬟梅香?”

孙喜望浑身战栗,说道:“是,是。女的是丫鬟梅香。男的是小人几个月前雇佣的一个伙计,叫田六。他,他,他怎么会和梅香在一起?”

文清惊讶地望着狄公道:“您又说对了!”

狄公道:“刚刚我就觉得非常奇怪,孙喜望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跟踪阎氏和那个奸夫,掌握了确切情况之后才于昨夜动手。可这二人却好像事前知道有人要前去谋杀,故而临时更换了幽会地点。”

文清道:“这的确很奇怪,您说是为什么呢?”

狄公道:“其实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由于阎氏保管的地字甲号房的钥匙被人偷走了,他们才不得不换一个幽会之所。而恰恰由于这个原因,令他们幸免于难。”

文清和曾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曾泰道:“我说您刚刚为什么要问,谁盗走了客房的钥匙呢。”

狄公道:“盗走钥匙的人就是梅香。她与伙计田六相好,却苦无幽会之处。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了阎氏的秘密,于是暗中将钥匙盗走。又于昨天夜里,约好情人田六,深夜进入店中偷欢,不想却被凶手所杀。”

曾泰道:“可先生,梅香是个下人,公然偷盗主人之物,一旦被阎氏发现,岂不是要引火烧身?”

狄公道:“通奸在本朝是大罪,要被处凌迟的。这一点,梅香心里很清楚。她也知道即使阎氏知道是她偷走了钥匙也不敢声张。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行为却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曾泰道:“那么先生,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为了杀死阎氏和奸夫,还是冲着梅香和田六来的呢?”

狄公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两种可能都存在。要想解开这个谜团,首先要搞清与阎氏幽会的奸夫究竟是何人只有查清了这一点,才能确定杀人凶手的真正动机,也才能彻底破解此案,揪出凶犯。”

文清点头道:“那又怎样才能找到那个奸夫呢?”

狄公沉吟片刻,目光望向了孙喜望。然后对文清、曾泰道:“这件事,还要着落在他的身上。”

曾泰道:“先生,您是不是已经想好了?”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轻声道:“还是老办法,敲山震虎。”说着,狄公冲二人招了招手,二人凑上前来,狄公低声说着什么。二人连连点头。

神探狄仁杰断案合集(神探狄仁杰3之漕渠魅影狄仁杰神断凶杀案)(2)

漕渠魅影 第十六章 追根溯源狄公设局

孙记绸布庄的门半开半掩,阎氏心神不宁地在店里徘徊,不时抬头向外张望。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两声呼喝。阎氏一惊,赶忙跑出门去。只见数十名衙役捕快飞奔而来,将绸布庄团团围住。阎氏吃惊地喊道:“哎,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家可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从没干过什么犯法的事儿……”

话音未落,街口处几个人大步向孙记绸布庄走来。为首的是孙喜望,身后跟着狄公、文清、曾泰、鲁吉英、狄春、张环等人。

阎氏愣住了。眼见狄公众人来到门前,阎氏上前一把拉住孙喜望道:“喜望,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孙喜望赶忙回头对狄公等人道:“诸位大人,这就是拙妻阎氏。”说完,又回头对阎氏道,“还不给众位大人见礼!”

阎氏闻言,收起惊慌的表情,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来,盈盈一跪道:“众位大人,妾身有礼。”

文清点了点头道:“罢了。”

阎氏站起身来,孙喜望压低声音对她道:“梅香死在了通衢客栈……”

阎氏惊叫道:“什么?梅香死在客栈里了?”说着,只见她面色极其骇异,浑身不住地发抖。她的神情没有逃过狄公的双眼。

只听孙喜望又道:“是呀。今天上午你走后,衙门来人将我唤去,先叫我认尸,我一看吓得差点晕过去。死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就是梅香,男的是几个月前咱们店里雇佣的伙计田六,二人都赤身露体的。”

阎氏点头道:“我早就说过,那梅香是个不安分的,整天在外面勾三搭四。”

孙喜望故意凑近阎氏,假装压低声音道:“后来,官府查问我,梅香手中的客房钥匙是从何处得来。”

阎氏慌得连退两步。

狄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抬眼看了看身旁的文清,文清和曾泰对望一眼会心地笑了。

阎氏轻声道:“衙门还问了什么?”

身后的狄公轻轻咳嗽了一声。

孙喜望赶忙道:“回头我再详细告诉你。几位大人要勘查梅香的房间。”

阎氏点了点头,退在一旁。

孙喜望道:“几位大人,请进吧。”

狄公点了点头,与文清、曾泰及几个衙役捕快走进店内,在孙喜望和阎氏引领下来到梅香房中。

孙喜望道:“这就是梅香的房间。”

狄公点了点头。文清对身后的衙役们道:“仔细搜索!”

众衙捕答应一声,开始搜查整个房间。

狄公站在房子中央,双目飞快地扫视着屋中——桌椅靠窗摆放,旁边有一只小柜子;床榻贴墙靠置,下面黑忽忽地放着什么东西。

狄公走到榻前,弯腰向榻下望去,只见榻下放着两只大陶罐。

狄公对身后的捕快道:“将这两只陶罐抬出来。”

捕快答应着,将陶罐从床榻下抬了出来,文清、曾泰也凑了过来。

狄公伸手将封口打开,向罐内望去。众人一看都吃惊不小。

罐内是白花花的食盐。

狄公、文清和曾泰的目光几乎同时望向了孙喜望和阎氏。孙喜望满面羞惭,阎氏却镇定自若。

狄公笑了笑道:“盱眙食盐如此匮乏,想不到你家中倒是富余的很。连丫鬟手中都藏有价值千钱的食盐。”

阎氏赶忙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梅香平日极不安分,在外面勾三搭四,很有些相好的。备不住其中哪个就是盐贩子,这盐肯定是别人送给她的,与我们夫妻无关呀!”

狄公点了点头道:“是这样。”又缓缓走到桌旁的小柜前道,“这小柜的钥匙在二位手中吗?”

孙喜望刚想说话,阎氏抢先答道:“没有,没有。这是梅香的柜子,我们怎么会有钥匙?不瞒大人说,就是这间屋子平常我们也很少进来。”

狄公点了点头,对文清使了个眼色。文清对衙役道:“将柜子撬开。”

衙役答应着跑了过来,用钢刀插进柜门,狠狠一别,啪的一声柜门打开。

众人齐齐向里面望去。

只见小柜中堆放着很多金银手饰,其中竟还有六七个十两重的元宝、二三百贯铜钱。

众人不禁啧啧惊呼。就连孙喜望的眼睛都看直了,一旁的阎氏却悄悄低了头。

狄公道:“好家伙!不算金银手饰和这几百贯铜钞,仅这几只元宝,怕就有七八十两吧?”

文清拿起一只元宝在手里掂了掂道:“这元宝是二十两一只的,这六七只该有百两之多。”

狄公对孙喜望道:“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攒有价值数百两的金银器物,这不会是从你家中偷来的吧?”

孙喜望苦笑道:“回大人,就是小人家中也没有这么多金银财物呀!”

阎氏抬起头来,狠狠瞪了孙喜望一眼。

这一切都被狄公看在了眼里,他笑了笑道:“哦,这就更奇怪了。主人还没有下人富裕,那么她为什么要在这里伺候你们呢?”

孙喜望张口结舌地道:“这……”

狄公道:“这有点儿说不过去吧?”

阎氏赶忙抢上一步道:“哎呀,大人!这些钱确实不是我们给的。您想想,我们小本儿经营哪来这许多银两啊,还不知道梅香从哪里弄来的呢。以妾身看,绝不是好来路。”

狄公点了点头道:“看来,这个梅香还真是神通广大,财路众多,有人送盐,有人送钱,还有人送金银,真说的上是财源滚滚了,啊?”

文清和曾泰附和着笑了出来。阎氏自觉尴尬又退回了孙喜望身边,低头不语了。

狄公冲文清使了个眼色。文清对衙役们道:“好了,将证物收起,回衙。”

众衙役齐声答是。

文清对狄公、曾泰道:“我们走吧。”

众人离开房间,阎氏暗暗长出了口气,又急忙跟出,随孙喜望一起送狄公等人来到店门前,两人双膝跪地叩下头去道:“恭送各位大人。”

狄公转过身来微笑道:“孙老板,这些日子你可要好自为之呀。”说着,冲孙喜望使了个眼色。

孙喜望心领神会道:“是,请大人放心。”

狄公点了点头,与文清等人向街口走去。

孙喜望长出了一口气,与阎氏站起身来。

阎氏狠狠地道:“这个梅香,真是祸根!当时我就说不要让她进门,可你就是不干。怎么样?惹出祸来了吧!”

孙喜望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阎氏怒道:“你说什么?”

孙喜望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人家衙门真的相信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阎氏愣住了:“什么意思?”

孙喜望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那把钥匙吗?”

阎氏浑身一颤道:“怎么样?”

孙喜望道:“衙门怀疑那把钥匙是你的。而梅香正是从你手中偷走了钥匙。”

阎氏一声惊叫,连退两步。

孙喜望冷冷地道:“所以,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丑事,别人不知道!”说完,转身走进店内,将目瞪口呆的阎氏留在了大门前。

卧虎镇位于洪泽湖区,毗临乱云山,虽地处偏僻,却也十分热闹。一座临街的客栈位于街道中央,幌子上书:洪泽客栈。

客房内,彭春躺在榻上气息奄奄,一位郎中坐在身旁为他把脉。李元芳和小清站在一旁,关切地注视着。

良久,郎中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小清忙问道:“怎么样,先生,还有救吗?”

郎中摇摇头:“你们这位朋友身上的刀伤甚重,又被毒火攻心,我看是不行了。”

小清着急地道:“先生,无论如何您想想办法,花多少钱都行!”说着,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郎中一见银子,神色立变,赶忙接过道:“既蒙客官厚赐,我虽不敢说肯定能救活他,但开几副药,保他几天的性命,倒还可以做到。不过要真的想救他的命,二位就只能到县城了。”

小清道:“县城,你是说盱眙?”

郎中点了点头。

小清和元芳对视一眼道:“好吧,那你就赶快开方子吧。”

郎中点了点头,从医箱中拿出文房四宝,刷刷点点,写了一张药方,递过来道:“照方子抓药,煎后服下。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李元芳接过药方对小清道:“你照顾他,我去抓药。”

小清点了点头。

李元芳起身出门,在街上四处看看,见不远处便有个药铺的幌子,他赶忙走了过去。在路过一座小茶坊门前时,茶坊内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掠而过。李元芳赶忙停住脚步,侧身让到一旁,闪目向内望去。

只见邓通坐在一张桌前,与茶坊的小二说着什么,小二指指点点,邓通连连点头。不一会儿,他将一贯钱递到小二手中,快步向外走来。

李元芳赶忙背转身,伸手抓起茶坊门前小摊上的斗笠扣在头上。

邓通并未注意他,出门后快步离去。

李元芳转过身望着他的背影,待他远去,伸手摘下斗笠,进了茶坊。

小二连忙迎上前来:“这位爷,您几位?”

李元芳劈头问道:“刚刚走的是卧虎庄的邓通邓六爷吧?”

小二道:“正是。”

李元芳道:“他问你什么?”

小二愣了:“这……”

李元芳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放在小二手中。

小二立刻眉开眼笑:“刚刚六爷问我,这两天有没有看到一群人押着很多大车向盱眙方向而去。”

“哦?”

“小的告诉他老人家,前天傍晚,有几十号人押着很多大车往北去了,具体是不是到盱眙就不知道了。他又问,领头的长的什么样儿,小的告诉他,领头的长着串脸胡,样子挺凶,嗓门儿也特别大。”

李元芳道:“还有呢?”

小二道:“别的就没有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转身向药房走去。

回到客店,小清正在房内照顾彭春。

小清问道:“药呢?”

李元芳道:“让店家去煎了。”

小清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真想不到,我爹又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李元芳道:“刚刚在镇上看到了邓通,他向茶坊的店小二打听,是否看到很多人押着大车向盱眙去。”

小清惊道:“哦?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芳道:“邓通似乎是知道些什么。”

小清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好了,不管这些。店小二说,曾经看到几十人押着大车向北去。领头的是个大胡子,听他的形容很像是庞四。”

小清眉头一挑:“真的?”

李元芳点头道:“向北就是朝盱眙县城方向而去。”

小清道:“那我们怎么办?”

李元芳沉吟片刻道:“去盱眙。一来为彭春治伤,二来查找庞四的下落。”

小清道:“他们先行,咱能追得上吗?”

李元芳道:“庞四率盐枭取陆路,又有大车随行,一定不会走得太快。我们立刻动身,走水路抄近道,赶在他们前面到达盱眙。”

小街上一片寂静,远处的梆铃敲打着初更。孙记绸布店大门紧紧关闭。

孙喜望躺在榻上沉沉睡去,鼾声如雷。阎氏则心神不宁地在屋中徘徊,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她沉吟片刻,来到榻前,轻轻叫道:“喜望,喜望。”

孙喜望哼哼了两声,翻过身去。

阎氏一咬牙,快步走到桌前,吹熄了风灯。而后轻轻打开房门闪身离去。

榻上的孙喜望猛地睁开眼睛,翻身下地,尾随阎氏而去。

阎氏并没有察觉有人跟踪,她悄悄来到后门,将门开了一道缝张望了一下。见四顾无人,便从门缝中挤了出来,回手关闭院门,冲过街口向另一条街道奔去。房屋拐角的阴影处,狄春、张环和捕快吴头儿走了出来。

此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孙喜望跑了过来,一见三人,赶忙奔上前来低声道:“她肯定是到常妈妈家中。走!”

狄春点了点头,四人蹑足尾随阎氏而去。

街道上灯火昏暗。阎氏跑到一户门前,急急拍响门板。不一会儿,门开了一道缝。

不远处,狄春四人已尾随而至,藏身在一栋房舍后面,探出头来向街里看去。

只见阎氏神色焦急地对门里的人说着什么。

孙喜望轻声道:“这就是常妈妈家。我早就怀疑是这个老虔婆为奸夫淫妇搭的桥。”

狄春沉吟片刻道:“你马上回去,不要让阎氏发现。以后家里的事你向我们报告,外面监视就由我们负责。否则一旦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孙喜望点了点头。

狄春道:“快去吧。”

孙喜望转身悄悄离去,狄春几人继续监视着街里的动静。

只见户门关闭,阎氏向着三人藏身之处而来。

狄春一摆手,三人转身隐藏在房屋背后。阎氏急急地跑了过去。

狄春轻声对张环道:“张环,你还是回孙喜望家守着。我和吴头儿在这等,看看有什么动静。”

张环点头离去。他刚刚离开,街里门声一响,紧接着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跑到街口向东而去。

狄春和捕快吴头儿对视一眼轻声道:“跟上。看看她要去哪儿。”

二人蹑足潜踪,尾随妇人到了一家门前,那妇人用力拍打着角门。

不远处的大柳树后,狄春二人静静地望着她。

吱呀一声,角门打开,一个仆役走了出来。妇人说了几句什么,仆役打开门,妇人快步走了进去。

大柳树后,狄春轻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吴头儿应道:“这里是何园,是城中大盐商何五奇的家。”

狄春沉吟片刻道:“我留在这儿继续监视。你马上回去报信儿。”

吴头儿转身离去。

此时,狄公正在房内和曾泰说着什么。门外传来敲门声。

狄公微笑道:“来了。”转身冲外面喊道,“请进!”

文清带着捕快吴头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先生!”

狄公道:“怎么样,县令大人,是不是阎氏那边有动静了?”

文清点了点头道:“正是。”指了一下吴头儿,道,“你说说吧。”

吴头儿面向狄公道:“大约一个时辰前,阎氏跑到两条街外的一户人家,站在门口与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据孙喜望指认,这家的主人姓常,人称常妈妈,他怀疑就是这个常妈妈为阎氏与奸夫搭的桥。果然,不一会儿,常妈妈便跑出家门,去了县城东南角的何园。”

狄公道:“何园?何园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文清道:“何园就是何五奇的家。”

狄公双眼一亮:“哦?常妈妈跑到了何五奇家中?”

文清道:“先生,您这招敲山震虎果然奏效。我想,那奸夫一定就是何宅中的某个人。而今夜阎氏的举动,便是请那个什么常妈妈前往何宅给奸夫报信。”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一点应该勿庸置疑了。而且,我可以断定,那个奸夫定然是何宅中很有势力的人物。”

文清道:“哦,为什么?”

狄公道:“今天中午吃饭时,我们曾经说到,在搜查梅香住处时发现的两个盐罐和很多金银手饰以及银锭,显然是阎氏为了封住梅香的嘴,暗中送与她的。”

文清道:“不错。虽然阎氏矢口否认,但那只不过是欲盖弥彰。那些金银不是她给的,又是从何而来?就凭梅香一个下人,到哪里去挣下这许多金银?”

狄公道:“那么,这些金银和食盐又是谁给阎氏的呢?”

曾泰道:“定然是那个奸夫所赠。”

狄公点了点头道:“不错。从刚刚报告的情况来看,奸夫便是何宅中人。你们想一想,如果此人不是何宅中很有势力的人物,他怎能出手如此阔绰。又怎能将稀缺昂贵的食盐随便送给阎氏?”

文清突然道:“先生,您说这个奸夫有没有可能就是何五奇?”

狄公沉吟片刻道:“现在只能说有这个可能,要揭开真相还要进一步探查。”

文清点点头,冲吴头儿道:“立刻拘捕常妈妈,从她口中问出真相。”

狄公道:“事不宜迟,马上动手!”

何五奇猛地站起身,惊道:“什么?”

下站的常妈妈道:“阎氏告诉我,客房的钥匙是丫鬟梅香偷走的。昨夜,她与情人田六在房中幽会,不想被人杀死了!”

何五奇点头道:“我说昨晚阎氏为什么执意要换个地方见面,原来是客房的钥匙被人偷走了。”

常妈妈道:“现在阎氏非常害怕,说衙门已经怀疑她与此事有牵连了。”

何五奇道:“可煞作怪,人又不是她杀的,她害怕什么?”

常妈妈轻声道:“她是害怕你二人的关系暴露,一旦官府纠察起来,那就是个通奸的罪名。不但她要定个凌迟的死罪,就连五爷您……”

何五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说了。哪儿跟哪儿呀?官府怎么会知道我和她私下往来?”

常妈妈道:“阎氏说,衙门怀疑,通衢客栈中的客房是她包下的。而且,钥匙掌握在她手中,而梅香只不过是将钥匙从阎氏手里偷走的。”

何五奇冷笑一声道:“那又怎么样?就算是她包的房又怎么样,有谁亲眼看到我们俩在一起了。啊?”

常妈妈道:“这倒是没有。”

何五奇道:“这不就结了吗?没有证据,衙门能把她怎么样啊?回去告诉她,不要慌,出了事有我呢!”

常妈妈连连点头道:“是,是,我明天就把您的话转告她。”

一旁的官家何竟道:“还有,告诉阎氏,最近她和老爷暂时不要见面了。”

常妈妈道:“是。”

何五奇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何竟道:“有这么严重吗,不就死个梅香吗?”

何竟凑上前,小心地说道:“老爷,俗话说小心无大碍。不过是几天的时间,先避避风头。”

何五奇摇了摇头道:“罢了,就这么着吧。何竟,给常妈妈打二十两银子,送她出去。”

常妈妈一听赏银,两只眼睛都亮了,千恩万谢地随何竟走出门去。

何五奇深吸了一口气,在堂中缓缓踱了起来。

不到一会儿,何竟从外面进来,回手关上堂门,轻声道:“老爷,刚刚您没听出来?事情可有点儿不对呀!”

何五奇一愣,停住脚步转身道:“哦,有什么不对?”

何竟道:“您觉得杀死梅香和田六的凶手,真是冲着这两个下人去的?”

何五奇道:“什么意思?”

何竟轻声说道:“您好好想一想,如果客房的钥匙没有被盗,那昨夜呆在客房中的人会是谁呢?”

何五奇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和阎氏!你是说那凶手是冲着我俩来的?!”

何竟道:“难道不是吗?要杀死梅香和田六那种下人,需要深夜潜入到客栈中动手吗?不拘在哪里找个犄角旮旯儿就把事给办了。老爷,依小的看,此事不简单呀!”

何五奇缓缓点了点头道:“有道理。可,对方会是谁呢?”

何竟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对手盯着你,而你却看不到他。”

何五奇道:“是呀。这盱眙城里盼着我死的人很多呀。何竟,明天你暗中派出几个手眼灵活的弟兄四处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只要能有一点儿线索,咱们就先下手为强!”说着,比了个杀人的动作。

何竟点了点头道:“好,我明天一早就去办。”

何五奇道:“越快越好!”

“您放心吧!”何竟刚要下去,忽又停住了脚步,转身对何五奇道,“还有,老爷,小的劝您一句。刚刚常妈妈说的话很有道理,您和阎氏的事还是小心为妙。这在本朝是重罪,千万可别让对方在这一点上抓住咱们的空子。”

何五奇缓缓点了点头道:“好了,你去吧。”

何竟道:“是。”转身走出门去。

何五奇缓缓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深夜,昏暗的街道上一片寂静。北风吹来,发出一阵渗人的呜呜声。静夜中,一条人影向街口而来,正是常妈妈。她四下看了看,一路小跑回到家门前,打开大门,匆匆进了堂屋,回手关闭了房门。忽然,里屋传来“哒”的一声轻响。

常妈妈一愣,快步走进里屋。这一看惊得她目瞪口呆。

屋中的烛火已经点亮,狄公、文清和曾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她。

常妈妈一声惊叫,转身想跑,等在两旁的衙捕一拥而上将她按倒在地。

文清一声断喝:“你这下作的老虔婆!年逾半百,不行正道,无视朝廷教化,竟替奸夫淫妇传递消息,真真是辱没节烈,无耻之极!你知道助他人通奸在本朝也是要判死的重罪吗?”

常妈妈惊叫着连连磕头道:“大人,大人,老婆子无儿无女,孤苦无依,替他们传递消息不过是想赚几文散碎银两,为自己攒个棺材本儿。求大人开恩,饶老婆子性命!”

文清重重哼了一声:“我来问你,你到何宅去见谁?”

常妈妈犹豫着道:“啊,我,我……”

文清冷笑道:“怎么?死到临头了,你还不说实话?”

常妈妈浑身一抖,抬起头来道:“我说,我说。是去见,去见何五爷。”

文清与狄公、曾泰对视了一眼道:“果然是何五奇!”

狄公点了点头:“你对他说了什么?”

常妈妈道:“老婆子就将阎氏对我说的那番话告诉了他。”

狄公道:“他又说了些什么?”

常妈妈道:“他让我转告阎氏,不要惊慌,说衙门没有证据,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后来管家何竟说,还是小心为是,让我告诉阎氏,最近几天先不要与五爷会面了。”

狄公又问道:“何五奇与阎氏是怎么认识的?”

常妈妈吃了一惊,闪烁其辞道:“这,这老婆子就不知道了。老婆子只是替他们跑跑腿儿送送信儿。”

狄公冷笑道:“事到如今,你竟还在这里狡赖推诿,不肯实言!何五奇和阎氏就是在你的撮合之下勾搭成奸的!”

常妈妈吓得惊叫一声,瘫坐在地。

狄公道:“怎么,你还不说实话吗?”

却说这常婆子交待,她平时与孙喜望之妻阎氏非常要好,孙喜望出门做生意的时候,阎氏便经常到她家中一起做绣活。

几个月前的一天下午,阎氏做完绣活儿准备回家,常婆子送出阎氏,正要回房的时候被人叫住了。原来是何五奇带着几名随从站在身后。

常婆子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呼道:“何五爷!”

何五奇微笑道:“有几句话,想和妈妈说一说。”

常妈妈殷勤地把他让进屋里:“请进,请进。”又忙着给众人沏茶倒水。

何五奇摆摆手让她别忙活了:“常妈妈,不用忙了。我是想问一问,刚刚离开的那位小娘子,是哪一家的?”

常妈妈抬手指了指对街道:“啊,是两条街外孙喜望家的。”

何五奇点头笑了笑:“看来,她与妈妈极是熟悉。”

常妈妈赔笑道:“是啊。她丈夫不在时,她常到我家里。”

何五奇看了常妈妈一眼,说道:“常妈妈,有话我就直说了。”

常妈妈谄媚地笑道:“五爷请讲。”

何五奇道:“前些日子,我在卧虎镇办事,恰巧遇到了这位小娘子,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魂儿都被她勾去了,从此念念不忘。见她一人时,我也曾上前答话,才知她娘家姓阎,家住盱眙城里的柳条巷。回到家后,我派人在柳条巷等了好几个月,今天才见她露面。”

常妈妈看了看何五奇,试探道:“没想到,五爷还是多情人。”

何五奇叹了口气道:“自从见了她,我这心里便放不下。今天我来这里,就是请妈妈从中撮合,促成我二人的好事。”说着,冲身后招了招手,随从拿出两个五十两的元宝放在桌上。何五奇道,“这是一点儿心意。事成后还有重谢。”

常婆子说到此,不时用眼睛偷偷瞟着狄公等人,只见文清哼了一下:“接着往下说。”

常婆子道:“于是,我暗中替二人安排。这二人一拍即合,从那儿开始便如胶似漆,经常暗中幽会。”

狄公道:“刚刚你说,何五奇是在一个叫卧虎镇的地方办事,遇到阎氏的?”

常妈妈道:“正是。是何五奇亲口说的。”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

文清一挥手,对衙役道:“将这老虔婆押到隔壁房中暂候!”

衙役们答应着,将常妈妈押了下去。

狄公双眉紧锁,轻声道:“卧虎镇,卧虎镇……”

文清轻声道:“先生,您怎么了?”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

文清道:“先生,奸夫果然是何五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以通奸罪将其拘捕鞫问?”

狄公摇头道:“这样做是不会有结果的。首先,就本案来看,何五奇只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而不是嫌疑人。我们调查他与阎氏的关系,是为了找出通衢客栈命案的真正杀人凶手。因此,对何五奇只能暗察,不可打草惊蛇。如果现在将常妈妈逮捕入狱,定会惊动何五奇,后面的事就不好办了。”

文清点了点头道:“不错。”

狄公道:“我看这样,将常妈妈暂留家中。一方面,对她晓以利害,如果发现何五奇与阎氏有异常动向,立刻向衙门禀报。另一方面,派人严密监视常家,一旦发现她要逃走或有可疑举动,立刻抓捕。”文清点了点头。狄公又道,“接下来,就要看我们怎样对何五奇下手了。”

文清道:“先生,何五奇可不比孙喜望,他在盱眙城中的势力极大,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平时就连本官也要让他三分。”狄公沉吟着。文清深吸一口气道,“先生,若说帮忙,您已经竭尽全力,文清足感盛情。依我看,此案是一潭浑水,您还是别再往深处趟了,搞不好会惹祸上身的。”

狄公笑了笑道:“县令大人,我要是怕惹祸上身,从一开始就不会帮你。现在我们已经趟进了浑水潭中,想要回头也已经为时太晚了。”说完,狄公望着曾泰,果断地道,“我要进入何园,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文清一惊:“您说什么,进何园?”

狄公点了点头道:“正是。只有打进何府,潜伏在何五奇身边,才有机会相机行事。”

曾泰惊道:“可这,这太危险了,万一……”

狄公摆了摆手道:“我意已决!县令大人,我只想请你帮一个忙。”

文清望着狄公,良久说道:“先生,我看出来了,您几位绝不是普通的商人,到盱眙也不是为了做买卖。虽然我现在还难以判断您的身份,但我已经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

狄公和曾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狄公道:“待时机到了,我会亲口告诉你。”

文清缓缓点了点头道:“说吧,要本官帮什么忙?”

狄公道:“请你帮我查清,何五奇经常在什么地方活动。”

文清缓缓点了点头。

盱眙城中一片死寂,寒风呼啸,落叶纷飞。

狄公几人已回到了客栈。

屋内,狄公缓缓踱着步。曾泰走了过来,轻声道:“恩师,您叫我?”

狄公点头道:“曾泰呀,今夜常婆子的供词中,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

曾泰问:“哦,哪一点?”

狄公道:“卧虎镇。”

曾泰道:“啊,对,常婆子说何五奇是在卧虎镇巧遇了阎氏。”

狄公点了点头道:“何五奇是盱眙城里最大的盐商,家财万贯,用文清的话说,连堂堂县令都要让他三分。你想一想,凭何五奇这样的身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竟会让他亲自跑到偏远的卧虎镇去呢?”

曾泰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有些奇怪。若说孙喜望那种小生意人跑到偏远地区去贩卖布匹,这是可以理解的。可像何五奇这等大盐商,手里握着稀缺昂贵的食盐,他根本用不着费力就已经供不应求了。可他竟也跑到那种地方去,细想起来,确实有些可疑。”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何五奇是盐商,他出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盐。”

曾泰恍然大悟:“您是说,何五奇的私盐是从卧虎镇运来的?”

狄公道:“目前下结论为时尚早。我之所以要打入何园,就是为了查清此事。要想搞清横行盱眙的私盐究竟是不是邗沟覆船失踪的官盐,首先就要弄清私盐的源头在哪里。所以目前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们绝不能放过。”

曾泰道:“不错。”

“当然,还有发生在通衢客栈中的离奇命案。通过今晚对何五奇奸夫身份的判定,已经可以断言,杀人凶手的真正目标绝不是梅香和田六,而是何五奇!而且,与孙喜望不同的是,凶手非常了解何五奇。孙喜望跟踪的是其妻阎氏,而凶手跟踪的则是何五奇。这两拨人的想法和做法可以说是殊途同归,最终都落在了杀死地字甲号房中的何五奇和阎氏身上。所以,这两拨前来行凶的人才会发生了冲撞。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客房的钥匙被梅香偷走,进入地字甲号房的并不是何五奇和阎氏。”

曾泰道:“您的意思是说,那个真正的凶手杀错了人?”

狄公反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解释吗?”

曾泰道:“不错。”

狄公道:“统观以上种种,私盐的源头究竟是不是卧虎镇?通衢客栈中的杀人凶手是谁?他为什么想要杀死何五奇?这所有疑问都落在了何五奇一人身上。因此,一切都取决于明日的行动!”

曾泰道:“恩师,您有什么想法?”

狄公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何五奇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他们都欺软怕硬,只要遇到比他狠的,比他势力大的,就会乖乖听你使唤。故而对付他不能来软的,必须要硬碰硬,一次把他收服,后面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曾泰笑道:“看来您已是成竹在胸了。”

狄公笑了,冲曾泰招了招手,曾泰赶忙凑上前去,狄公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两匹马在街道上飞奔着,向城外的盱眙码头而去。

狄公所带的船队停靠在岸边,船上的灯火都已熄灭。

两匹马奔至楼船前,马上之人翻身跳下,正是曾泰和张环。二人匆匆向楼船走去。

船舷旁传来值宿卫士的低喝:“站住,什么人?”

曾泰道:“是我,曾泰!”说着,已经和张环走上楼船。

卫士赶忙躬身道:“啊,是曾大人、张军头。”

张环道:“立刻将二队、三队的所有卫士唤醒,准备出发!”

值宿卫士答应着,转身向楼船内跑去。

狄公一夜未眠,站在院中仰望着空中的河汉疏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曾泰走到他身后,轻声道:“恩师。”

狄公回过头道:“啊,曾泰,你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曾泰道:“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只待明日的行动!”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曾泰望着狄公的神色,轻声道:“您,又想起元芳了吧?”

狄公神色黯然,点点头道:“曾泰,你说元芳真的死了吗?”

曾泰愣住了,良久才道:“恩师,我明白您的心情。可鲁吉英和宁氏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狄公轻轻点了下头,继而抬眼望着曾泰,道:“可他们却并没有亲眼见到元芳遇难。而且,还记得狄春曾经说起,在洪泽湖的港汊中看到了元芳……”

曾泰张了张嘴,但终于忍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道:“但愿狄春没有看错。”

狄公长叹一声道:“也许这是自我安慰,但我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元芳没有死。”

一条小舟挂着船灯缓缓行驶在湖面上。

彭春一动不动地躺在船舱中。小清坐在身旁,将药碗中最后一点汤药喂他喝下。

李元芳一动不动地坐在船头甲板上,头脑中又一次闪过狄公的面容。他长叹一声,使劲晃了晃头,轻声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身后,小清钻出船舱,走到他身旁坐了下道:“又犯傻呢?”

李元芳转过头,叹口气道:“我的头脑里总是出现那位老人家的面容,我想他对我一定非常重要。”

小清道:“也许是你的亲人,也许是你的恩人,也许是你的仇人。”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小清微笑道:“说说你吧。我发现,你真说得上是个怪人,平日里木木痴痴,可遇到事情,却比谁都精明。不瞒你说,现在连我都有点好奇,你从前究竟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公差呀?”

李元芳转过头道:“会吗?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我也觉得自己似乎比别人多长了一双眼睛。”

小清笑道:“不管你从前是做什么的,我还是蛮佩服你的。遇事沉着冷静,我爹跟你比都差远了!”

元芳道:“行了,别再说了。我身上直发冷。”

小清狠狠给了他一拳:“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说好的也不是,说坏的也不是。你去死算了!”

元芳叹了口气道:“死容易,活着才难呀!”

小清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能死。”

元芳还是那么平静地道:“我也没想死。”

小清幽幽地道:“你死了,我多孤单呀。”说着,挽住元芳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元芳犹豫了一下,将手臂抽了出来。

小清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哎呀,小器!让我靠一下有什么关系。”

元芳无奈地摇了摇头。

铁手团总堂上高燃烛火,宗主脸罩寒霜,坐在交椅之上。云姑、龙风、豹冲、蛟刚、犼强等一干杀手两厢站立。

宗主道:“昨日接到卧虎庄庄主葛天霸飞鸽传书,由北沟大仓运往卧虎庄的最后一批食盐为人所劫!”

下站众人惊呼道:“什么,盐船被劫了!”云姑更是异常紧张。

宗主缓缓地道:“此事颇为蹊跷。葛天霸威震淮北,在他的家门口竟然有人公然行劫,实在不可思议!”说着,目光冷冷地投在了云姑的脸上,“你说呢?”

云姑赶忙拱手施礼道:“宗主,世事难料。也许有另外一股势力觊觎淮北盐市也未可知。”

宗主望着她,冷冷地道:“你这是在为他开脱吗?”

云姑赶忙道:“属下不敢。”

宗主顿了顿,说道:“此事重大,我要亲自去一躺卧虎庄!”

云姑大吃一惊,抬起头来。

正在此时,一名随从快步走进来道:“宗主,崔亮、吴文登和杨九成在门外等候。”

宗主点了点头:“叫他们进来。”

随从快步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三人身穿套头黑斗篷走进堂中,伸手揭去风帽,走到座前躬身施礼道:“宗主。”

宗主点了点头道:“怎么样,最近狄仁杰有什么动静?”

三人摇了摇头。崔亮道:“宗主,非常奇怪,最近一段扬州城中异常平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宗主冷笑一声道:“你们倒是放心得很。”

崔亮三人一愣道:“宗主,这,这是何意?”

宗主道:“想知道你们的黜置使大人在哪里吗?”

崔亮等人愣了:“宗主,难道他不在扬州?”

宗主哼了一声道:“他现在盱眙县中,暗访私盐的下落!”

崔亮等人一闻此言,惊叫道:“什么,狄仁杰在盱眙?”

宗主厉声责道:“我看他现在离真相已经不远了,你们还兀自被蒙在鼓里!”

崔亮急道:“宗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宗主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郁的微笑,说道:“狄仁杰孤身犯险跑到盱眙,而他的大批卫士却留在了扬州。你们说,这是不是个好机会呀?”

崔亮愣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好机会?宗主的意思是……”

宗主狠狠地说道:“在盱眙杀掉狄仁杰,一切就都平静了。”

崔亮不禁惊叫道:“宗主,狄仁杰可是当朝宰相,杀了他就意味着对朝廷宣战!请宗主三思!”

宗主笑了笑道:“他微服私访本身就不合规制,即使遇害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崔亮没有回答,身体却在轻轻发抖。

宗主看他一眼,道:“怎么,害怕了?”

崔亮赶忙道:“倒,倒不是害怕,只是,只是……”

宗主摆了摆手:“想一想现在的形势吧。狄仁杰击破北沟大仓,跟踪运盐船队找到了盱眙,我想不用多久,我们就会一一暴露在他面前。到那时,大家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

崔亮吓得身子一抖。

宗主道:“所以必须要在狄仁杰还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之前,下手除掉他,而现在正是机会。只要他一死,一切便都不了了之。没有证据,没有供词,他只有带着这个秘密住进冰冷潮湿的坟墓里。然而,一旦等他查察清楚,具折上奏,并附上证词证物,那时再杀他就不如自杀了。”

崔亮与吴文登、杨九成面面相觑。

宗主道:“大家坐在同一条船上,放心,我会替你们做好一切。但此事收尾之时,便要尔等出面了。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们。”

崔亮点头道:“宗主,姓狄的位高权重,您可要小心行事呀!”

宗主道:“我已想好了整个计划。明日一早,我前往卧虎庄查察盐船被劫之事,蛟刚、犼强、鹿霸、龟杰与我同去。”

四人踏上一步道:“是!”

宗主道:“云姑、龙风和豹冲,你们三人潜入盱眙县城,查清狄仁杰的宿处及属下人员情况向我禀报。记住,决不可轻举妄动!”

三人上前道:“是!”

神探狄仁杰断案合集(神探狄仁杰3之漕渠魅影狄仁杰神断凶杀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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