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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画书界奥斯卡”
对文艺青年旅者而言,
选择一个目的地不是为了其他,
而是重走一份文学地图,
听见历史现场的回响。
在1999年由波兰导演阿格涅丝卡·霍兰拍摄的电影《心之全蚀》中,17岁的兰波才华横溢、风华正茂,在魏尔伦的带领下进入巴黎文学圈,却最终因其桀骜与不驯而遭到排挤。然而,在兰波的体内存在着一股不灭的火焰,催促着他前往太阳所在的地方,他留下了许多我们至今挂在嘴边的名句——“我要变成所有人”、“生活在别处”、“在心碎的黎明”、“无边的爱自灵魂深处翻涌”。
同样,取材自英国当代文学大师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自传小说的影片《克里斯托弗及同党》,记录了克里斯托弗从1929-1939十年间游历欧洲(尤其是德国)的见闻。
它们,都是绝佳的旅行指南。
在旅行中,我们都曾经历过类似的时刻——闯进一名艺术家(包括用文字来作画的人)曾经踏足的地方。每每看到竖立在公园中央的雕像,一条用名人命名的街道,或者一座用故居改造成的小博物馆,都会令我们感到惊奇。但这并不该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
触摸着这些遗物,我们这些旅行者变成了信徒,会思考他人是如何成为他人,又是怎么创造出那些作品的。我们会四处打量,并情不自禁地思索,这座小山和清晨的雾气是否给过他一丝火花?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灵感源泉还是偶然路过?自1981年,解答这类问题成为“文学履途”最鲜明的任务,那时《纽约时报》把“文学履途”当作一个短期栏目来运作。它在接下来的多年间时不时地出现,直到成为一个完整的专栏。
这就是为何今天要推荐这本书的意义,这些文学旅者的文章,不仅满足了一个文学爱好者的所有想象,更在于,那本身就是文学作品的自然一部分。
本书收录了38篇与伟大作家有关的旅行地的游记。风格各异的《纽约时报》专栏作者,用文字带领我们探寻文学家在自然与城市中留下的“遗产”,以及他们创造出的那些不朽作品的源头。
最早的一篇文章是关于莎士比亚的。
1860年刊登的一篇文章记录了一次前往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Stratford-upon-Avon)拜访“世界级的天才大师”莎士比亚的出生地和墓地的旅行。报道忠实地记录了这个世界闻名的天才作家曾经留下的足迹:“周围的环境静谧,安宁,无比美丽。我想,那个曾在这里度过童年的人应该汲取了这周遭的特质,变得温柔、善良、充满爱意,这一点儿也不奇怪。”这篇古老的文章便是“文学履途”系列的早期样态,探寻了一个作家的身份、作品与其周遭环境之间的关系。
之后的一系列作品涉猎广泛,每篇文章写作的切入点也和那些文学巨匠各自的风格一般多样。例如“马克•吐温的夏威夷”这篇文章,作者仔细查阅了马克•吐温在夏威夷岛上居住的4个月中寄出的信,而不是回溯马克•吐温的小说。“奥尔罕•帕慕克的伊斯坦布尔”则是另一种风格,让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作导游,带领我们穿行于这个他住了60年的城市,他称其为故乡。
而《文学履途》书中描绘的欧洲是这样的。查理·洛维特在牛津旅行途中,寻找爱丽丝的奇妙世界。英国作家刘易斯·卡罗尔,于1864年,在牛津遇见爱丽丝。有一个小女孩掉进了兔子洞,正在一个奇妙世界中,经历奇妙的探险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后来便编写成脍炙人口的《爱丽丝梦游仙境》。
又如,大卫·谢夫特在《英格兰海岸,托马斯·哈代创造了自己的世界》这篇游记写到托马斯·哈代,他于1874年创作小说《远离尘嚣》这部作品讲述的是维多利亚时代一位独立坚强的女生和她的追求者们的故事。而大卫·谢夫特在英格兰海岸旅行中想到小说里:“那个花心的军官特洛伊正在英国南部的鲁尔文海湾游泳。”
大卫·拉斯金在《在彼得圣堡,过去的诗人是此刻的向导》这篇游记中谈到文学巨匠普希金。他在我们的眼里完全比不上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的名气大。
但是,俄罗斯人对普希金是狂热崇拜的。在公共广场、博物馆、角落的海报里,我们都能看到普希金。彼得圣堡的疯狂,是以普希金的《黑桃皇后》为开端。普希金笔下的文字是无人可替代的。
大卫·拉斯金这篇“文学履途”正是今天要重点推荐的阅读——
过去的诗人是此刻的向导
优雅的文学咖啡馆就坐落于圣彼得堡的涅瓦大街上,在它的入口处,亚历山大·普希金独自坐在一张临窗的桌前。楼上是餐厅,莫扎特的小奏鸣曲伴着瓷杯碰撞的叮当声,但普希金没有在听。他衣着完美,定定地凝视着空气,这位诗人——至少他的蜡像是这样——正在思索着爱情的苦涩秘密和复仇的甜蜜结局。
每一个能识字的俄罗斯人都知道,这尊有着浓密的黑色鬈发和浪漫鬓角的精美蜡像就放置在一家咖啡馆的窗口,位于喧嚣的涅瓦大街旁,与肯德基相比邻。那是因为1937年,普希金正是在这家咖啡店享用了他人生的最后一餐,随后奔赴决斗。
随便问一个在此享用蛋糕的人,你就能听到所有的故事:普希金向宪兵队军官丹特士发出决斗挑战,后者一直在无所顾忌地追求普希金的美丽妻子娜塔莉亚。那个傲慢的法国人先开了枪,击中了诗人的腹部;这位文学巨匠在受伤后,痛苦挣扎了整整两天才死去,年仅38岁。讲故事的人甚至可能会抬起眼睛,骄傲地挺起胸膛,为你背诵一首十四行诗,或者长篇诗体小说《欧根·奥涅金》中的几行诗句。
对于一个美国人来说,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俄罗斯人对于普希金的狂热崇拜。尽管我曾专门前往圣彼得堡,参观和普希金相关的神圣之地——夏宫茂密的椴树大道,年轻的欧根·奥涅金曾在这里和他的法语家教散步,还有大理石宫的舞厅,这位百无聊赖的帅哥曾在此与圣彼得堡上流社会精英跳过玛祖卡,但我还是被俄罗斯的普希金狂热的范围之广、热情之甚深深地震撼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这些人在美国本土的知名度和接受度都比普希金要广得多,但他们在自己的祖国被纪念的方式只有偶尔的游览线路和标识牌。而普希金无处不在,在曾经的首都圣彼得堡更是如此。在公共广场、博物馆、街角的海报上,到处都能看到他的形象。尽管这座城市经历过革命和围城,但是这名诗人的公寓,他上学时住过的宿舍,甚至他中弹倒下去的那一小片土地,都被精心保存了起来。
如果看背景,他真的是最不可能成为英雄的那个人。他是一个贫穷的贵族,其贵族身份承袭于曾祖父——一名来自非洲的奴隶;他是一位艺术家,融合了莫扎特的优雅和拜伦的讽刺辛辣;他是一名政治反叛分子,沉迷于狂欢和决斗。但当第一首诗发表后,他就成了巨星。打个比方说,在他葬礼的那天,从全城各处而来的哀悼者只需要跳上出租车大喊一声“去普希金那儿”,司机就能立刻脚踩油门把乘客送到普希金的遗体所陈放的教堂——他的名气就有这么大。在俄罗斯,把莎士比亚、托马斯·杰弗逊和鲍勃·迪伦几个人的名气加在一起,那就是普希金。
“在俄国文学中,莫斯科是一个冷静的城市——而所有的坏事都发生在圣彼得堡。”哥伦比亚大学斯拉夫语教授弗兰克·J.米勒这样对我说,“圣彼得堡的疯狂,是以普希金的《黑桃皇后》为开端的。”故事的冷血主人公格尔曼,沉迷于追求一个赌博必胜的秘密而失了心智,事实上,在这座属于普希金的疯狂城市里,几乎所有的居民都在日以继夜地偷情、饮酒、决斗、狂欢、看戏,然后负债累累。普希金在《欧根·奥涅金》中表达过:“通达的人,我们承认,也能够想法子使他的指甲美丽。”他用了五节诗来描写主人公“换上夜礼服”的场景:
你可以说,他是个纨绔少年。
每天至少三个小时,
他要消磨在镜台前面,
一切完毕,这才走出梳妆室,
好像是维纳斯出现在人间!
你看这女神穿上了男装
翩翩地来到化装舞会上。
以前曾有诗人将如此无聊的场景写得这么有趣吗?通过香槟气泡和法国香水,普希金构建出贵族生活的舞台,他笔下的剧院与皇宫、饭店与舞厅,至今依然震撼地保留着原貌。果戈理或托尔斯泰的作品会描绘详细可辨识的街道与建筑,但普希金则更喜欢让城市风景从疾驰的马车窗户里一闪而过。谁也不知道奥涅金雇了马车赶赴下一场舞会时走的是哪条街巷,也没人会在乎:
风驰电掣地向那里奔去。
在沉睡的街心,不少车成列
驰过一排排黝黑的楼房,
车前的两盏灯射到飞雪,
闪着愉快的、长虹似的光芒。
前面显出簇簇的灯火
照出了门廊,辉煌夺目,
和一座雄伟的巨厦的轮廓。
不过某一个晚上,在北方夏日的暮色余韵中,我确实跟着普希金笔下那位钟情于宴饮享乐的男主人公的脚步,来到了涅瓦河河畔的花岗岩河堤上。他曾在这里听着百万大街上不绝于耳的马蹄声,“陷入沉思”。在这条大街上,从冬宫一直延伸到战神广场的位置,列满了一栋栋百万富翁的豪宅。我靠着同样的花岗岩河堤,望着细雨在河上打出的朵朵涟漪。这条河在这一段与哈得孙河差不多宽,两侧河岸排列着狭长、低矮的皇家建筑。好像事先安排好似的,当我俯身穿过那道横跨在冬运河之上的拱门时,一匹马正快步穿过百万大街。冬运河是一条极美的运河,它流经冬宫侧翼如峡谷一般的石头建筑——这里又被称作“大艾尔米塔什”或“艾尔米塔什剧院”。
天色终于全部暗了下来,我来到了彼得大帝骑马塑像前,普希金在一篇叙事长诗中将这座塑像称为“青铜骑士”。《青铜骑士》开篇描写了彼得大帝剑指欧洲的磅礴气势——“我爱你,彼得兴建的城/我爱你,严肃整齐的面容”,但是诗篇结束时,却沦落至消沉与疯狂。在之后,主人公的爱人死于1824年11月7日涅瓦河的洪水肆虐,他陷入疯狂,总觉得那位“可怕的君主”骑着快马,从那块波涛般的花岗岩基座上一跃而下,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追赶着他。
在探射灯的强光和夜晚花朵的浓郁芬芳中,这座建于18世纪的青铜像以及它的石头基座确实让人感觉有点恐怖。普希金曾在诗中这样描写圣彼得堡:“壮美之城,乞丐之城/奴隶的氛围,灿烂的面容/你的天堂拥有浅绿色的拱门/还有无聊,冰冷,花岗岩的优雅。”关于这座城市,他所钟爱与厌恶的一切——美景与专制,壮丽与单调,优雅与冰冷,都在专横的沙皇的凝视之下,度过了三百年。
普希金故居博物馆位于莫伊卡河河堤旁,从冬宫过来只需要走五分钟,这里是所有关于普希金的地方中最神圣的所在。走过令人眼花缭乱的宫殿广场后,沿着莫伊卡河的城市风景让人感觉有种亲密的孤独——阿姆斯特丹的气势,威尼斯的微光,所有这些,都笼罩在圣彼得堡如水的北极光下。这是典型的普希金,他选择在这座城市最美的水道上的最美的河湾旁居住,然而对于来到此地的普希金朝圣者们来说,这里的优雅气氛被诗人临终那几日所受的痛苦蒙上了阴影。
普希金是一个不谙世事又愤世嫉俗的人(他曾说自己的妻子是“我的第113位恋人”),对于别人的挑衅,普希金会极端敏感。1836年11月4日,当他收到那封匿名信,信中将他推举为“绿帽子协会副会长”,讽刺他的妻子与丹特士公开调情,他嫉妒得发狂。在故居博物馆入口旁的房间里,陈列着娜塔莉亚小巧的粉红色舞鞋,还有普希金决斗用的那把手枪,它们被放置在天鹅绒镶边的盒子里,好像圣诞节的装饰——诗人的悲剧像是一首实体化的俳句,这样摆在你面前。
邻着莫伊卡河的套房是如此庄严宁静,任何一位文学大家都会梦想拥有这样的房间——高高的天花板和窗户,红色与金色的地毯,镶金边的灯,红宝石般的酒瓶。但对我来说,在他工作和去世的房间里,他的形象变得实在了起来。书房的墙壁上摆着约四千本藏书,棕色和金色的皮革书皮呈波状起伏,他宝贵的手杖和土耳其佩剑就近在眼前,从三扇面向庭院的窗户中透进来的光轻柔地洒在桌子上,照着那些留下的纸、书籍还有小玩意儿。
书架下方的阴影笼罩着那只沉重的胡桃木包边沙发,诗人就躺在这张沙发上死去,做着攀爬书籍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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