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的文章写得好,于是大家以为他只是个作家。后世的人只说他是作家,是人云亦云式的误会。当时盛赞他文章的人呢,有一半是真折服于他的才华,还有一半,是嫉妒于他的才华。那些人要向世人,特别是向中央高层传达这个声音:“韩愈么,会写文章,并无大才,仅舞文弄墨一书生而已。”害怕一个人,就诋毁这个人,以夸奖该人某一特长诋毁一个人,这是如韩愈者经常遭遇的无奈。
韩愈说,不会写文章倒好。会写,写得好,就沦落为“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叹息道,那些人不是不知道,没有奉献的激情,没有洞察的理性,耐不住寂寞,不肯下苦功,是写不出好文章的。文章常常是一个人综合素质的最好体现,如曹操的“横朔赋诗”,如孔明的“千古一表”,中国人其实是很懂得文章的,所以古代开科取士考的主要是文章。但是,在善于诋毁者,什么优点都是可以拿来作为诋毁的工具用的。
于是,韩愈在《原毁》一文里给我们讲了他曾经做过的小试验。这个小试验近似恶作剧。有一次,他有意当众狠夸不在场的某人,结果是表示赞同的不是那人的朋友,就是惧怕那人的人,或者是和那人没有利害关系没有竞争关系的人。其余的人,一概酸溜溜得不高兴。
韩愈又在另一场合,当众狠批某人。不赞同的不外上面三种人。其余的一概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样子。
韩愈最后分析道,如果有人不喜欢别人超过自己,根本原因是:懒惰和嫉妒。懒惰的人就没有专长,缺少学问;懒惰加上嫉妒,就把仅有的聪明都用在搞人事上了。
这篇《原毁》中学里读过,大学语文一课中也有,不过当时只是平平看过,并不曾感到韩愈的悲愤,还以为埋在深奥的文言文中的老先生是没有个人悲愤的呢?
其实韩愈不但有悲愤,而且还颇有后世辛弃疾的那种激愤呢?皇帝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地迎接佛骨,韩愈知道了立即上表道,那所谓佛骨不过是一块脏兮兮的枯骨,皇帝您“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岂不盛哉,岂不快哉!”这佛如果真的有灵,有什么祸殃,就让他来找我吧。(“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此番言论,引起了皇帝的强烈不满,他一下子从中央干部,被贬谪蛮荒之地。韩愈被押送出京不久,家眷也被赶出长安,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儿也惨死在驿道旁。他侄子去看他,他说,你来啦,好,正好给我收尸!
——这个“五四”以来饱受曲解的“卫道士”,完全是一副性情中人的神态。
韩愈和柳宗元的关系一直不和睦。世称“韩柳”,其实韩柳私交不好。柳宗元批评韩愈,韩愈批评柳宗元。但是,这是君子式的,充满正义的争论。柳宗元死后,韩愈沉痛著文,纪念这位世不出的英才,惋惜其因刚毅得罪权贵,客死他乡的悲剧命运。他在《柳子厚墓志铭》里说:“你们看那些平时一起唱歌喝酒时称兄道弟的人,为了蝇头小利就会轻易翻脸。而柳子厚,为了朋友,甘愿牺牲自己的利益。”他还在《与崔群书》中说道,我也有很多朋友,无非是一些长期交往的老关系,糊里糊涂就称作了朋友。肝胆相照的人,愿意伸手帮助别人的人,真心赞扬别人的优点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韩柳,当然是最无愧于朋友这个称呼的,虽然他们的意见常常不一致。这样看来,韩愈真不是一个僵硬儒教的木讷夫子,而是活泼儒学的生动榜样。你看他在《师说》里的做法:不管是谁,你是修鞋匠泥水工也没有关系,有一技之长就可以做他的老师。相反他讥笑那些装腔作势的知识分子,其知识还不如巫医、乐师、百工之人。——敢说这种话,是要不怕得罪人的。
韩愈不呆板,他有正义的脾气,不掩藏喜怒哀乐。敢于凡事认真,较真,做个真人。心里没有权贵,但却装着黎民。韩愈的为政能力,也是很强的。
潮州有韩公祠,祠后有山曰韩山,祠前有水名韩江。当地人说此皆因韩愈而名。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当韩愈到了潮州后,发现当地的情况比他的心境还要坏。按照当时的规矩,贬臣如罪人服刑,决不会主动议政参政。但韩愈到任之后,就如新官上任一般,连续干了四件事。一是驱除屡屡害人的鳄鱼。二是兴修水利促进生产。三是改革陋习赎放奴婢。四是兴办教育鼓励读书。自身获罪海隅,以致家破人亡,而仍心系百姓,真是难能可贵。据史载,韩愈的治理是颇有成效的,而且还流泽后世。所以苏东坡说他:“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当代有位名人也著文叹道,李世民得了天下,也没有听说哪山哪河易姓为李,倒是李家皇朝的一个罪臣,在海边一块蛮夷之地施政八月,这里就忽然山河易姓了。
是啊,韩愈,他绝不仅仅是个文章家,也不仅仅是个政论家,观其言行光明磊落,察其从政务求实效,既能勇于立言,更能勤于立业,这种又激扬又踏实,又坚忍又积极的生命风采,千载之下,仍令人感怀不已。(谭勇奇·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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