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海南,在旖旎的风光里享受温暖的冬天。潋滟的湖光里,婆娑的椰影轻拂着妩媚艳丽的紫荆花,漫步于小区的溪流庭榭间,不必登高远眺,目光随意游弋,橡胶林碧波荡漾的浩瀚,便铺开葱郁的视野漫向天与山的际线。橡胶,被称为这个岛屿的三棵树之一,是这块土地上重要的经济命脉,在新中国建设的历史上,写下了无可替代的光辉诗篇。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以英美为首的西方国家,严禁对我国运送天然橡胶原料,迫使东南亚一些产胶国家,颁布对中国的“封关”法令,联手实行经济封锁。我们的开国元勋们,坚定自力更生的信念,一声令下,由军人、退转军人、技术人员、归国华侨、各林业大学毕业生,汇成数十万垦殖大军挺进海南,先后开垦种植400万亩橡胶林,拉开了自主发展天然橡胶事业的序幕。农垦人用生命与热血,铸就了坚不可摧的绿色丰碑,为新中国创造了世界级的奇迹。近70年过去,激情燃烧的岁月已走进历史深处,那些有着军人气质的橡胶树,依然挺拔向上,昂扬着生命的伟岸。
224国道中段的金江大道两边,到处是金江农垦兵团栽植的橡胶林,沿大道的金江农垦十三队、十六队……以及通往五指山大道两旁的军民村、永忠村等诸多村庄带着农垦的红色基因,承载了一个时代的艰难与辉煌。
走进那大片的橡胶林,一棵棵橡胶树成排成行,整齐严格的株距、行距,挺拔的身姿、冲天的气势,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些列阵的勇士。高达几十米的枝干上,三片型叶子汇成的巨伞在空中相依。浩浩荡荡的绿,把现代的喧嚣甩在沙坡下的大道上,静默地坚守着历史的荣光。
早晨的胶林异常安静,轻雾在远处的山头上缭绕,小鸟在高高的树梢上飞来飞去,清泉流淌般的叫声像是从云中漫了下来,柔婉而又渺远。冬天,已过了割胶的旺季,树林里空无一人,接胶乳的容器,在树身上倒扣着,有的掉到了地上。偶有一些树,容器中盛有半碗乳白的胶汁,树皮上倾斜的刀口下,引条末端一滴一滴的胶汁缓慢地滴进容器里。据说这几年国际上天然橡胶供大于求,导致天胶价格大跌,许多胶农已不再割胶。历尽风雨的大树,年复一年的青苔在它们身上长成绿色、灰白色的斑点,几乎全部覆盖了它褐色的真容。这片土地上,曾经战天斗地的群情激昂,化作历史的风烟中的精神回望。
林边的大树下,网状铁门两边竖着一组短墙,鲜红的大字分别写着:“继承先辈遗志,弘扬农垦精神”。门垛竖着的牌子上写着:“王昌虎纪念园”,门上挂着的一把锁和铁网门一样,长满了斑斑锈迹。透过网格看到了通道顶端的纪念碑。通道砖石上厚厚的苍苔夹杂着绿色的苔藓,棕黄的枯叶散落在上面,完整的叶缘记录着无人踩踏的时光。绕过短墙,满是褶皱的叶子在脚下“瑟瑟”作响,沿着通道走近碑石,碑文上的红漆有些凋落,但碑刻依然清晰:“王昌虎,1916年生,1930年参加工农红军……曾任广州军区建设兵团副司令……为创建中国橡胶事业,带领广大干部战士、科技人员,开发建设海南岛,打破了“北纬17度以北不能大面积种植橡胶”的禁区,建立了中国第一个橡胶生产基地……遵医嘱,他的骨灰撒在海南金江农垦的橡胶林里。”读完碑文我肃然起敬,幽暗的树林更加庄严肃穆。多少流过血、扛过枪的将士们,带着战争留下的伤痕,在这片天涯荒岛上为新中国的建设,献出了宝贵的一生。
几乎在每一片胶林深处,都有农垦人的坟墓,一块块石碑上,没有显赫的头衔,仅刻着一个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他们背负着历史的使命,在这里抛洒热血、落地生根,胶林成了他们的第二故乡与生命。
抚摸着那些粗大的树干,像是与鲜活的生命握手,“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是几代热血青年的光荣梦想。来自全国各地的农垦人,忍受着热带雨林中的蚊蛇肆虐、瘴气横行,在这片土地上栉风沐雨、开荒种胶,以顽强的意志挑战生命的极限,以无私的付出修路、架桥,温暖了那些民族间敌视的眼神,把团结与文明植根于这片土地,改变了这里刀耕火种的落后生产方式。这一切不仅仅是来自一种政治热情,更需要坚定持久的强国信念,重重困难终将敌不过内心的希望与光明。
“王震将军橡胶试验田”,静静地隐在一片沙丘上,碑文记载:王震同志在这里栽下第一棵试验胶苗……先后六次来到试验田。”在这片试验田上,科研技术人员们,以南洋归国华侨的植胶经验为基础,结合已探索出的科研成果,成功完成了“芽接树”的速成高产实验。
林边的山坡上,三排陈旧而整齐的房屋,中间一宽大的篮球场,鲜明的农场宿舍格局。几棵硕大的紫檀树遮天蔽日,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在树下玩耍,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场边晾晒衣服。她很自豪地告诉我,她是农垦二代,两个孩子是农垦四代,有些第三代出去工作了,也有很多人舍不得离开这里,坚守着第一代农垦人留下的财富,深化产业结构调整,但大多已经不住这里了。“这是活动室,那是当年的文化室……”她用手指着一间间房屋,丝丝缕缕的落寞在她的眼眸里淡淡掠过。文化室的墙壁上有一块黑板,黑板的上方贴着八个大字“牢记传统,求实创新。”树上挂着一口铁钟,长满了锈迹,这里的一切构成了红色年代的缩影:整齐、简纯、干净,在时光里镌刻着时代的印记,只有场外停放的两辆小轿车,带着现代的元素。
穿过一片片胶林,依依不舍地坐在树下,默默地看着它们身上倾斜的刀痕,当年流出胶乳的裂口变成了苍老的伤疤,时光的千回百转里,它记载着时代的殊荣,记载着新中国感人泪下的奋斗史,一代又一代人咬紧牙关挺过了所有的疼痛,为新中国四大工业原料之一,扛起了社会主义建设初年的民族尊严。
阳光斜斜地打进树林,光斑落在树干上、绿草上,草叶上泛起油亮的光白。枝叶在风中摇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嘎巴——”随着树枝断裂般的脆响,残留在树上的橡胶籽,木质内皮在阳光的暴晒下,猛然开裂落在地上,网状的外皮已经干枯地卷缩在一起,橡胶籽从裂开的内皮里滚了出来,光滑的椭圆形上带着黑色的花纹,像极了一种小鸟的鸟蛋。
“嘎巴——”又一声,树林太静了,这格外响脆的声音,从林子深处远远地传了过来。
作者简介:许清清 1954年11月出生于河北省井陉县胡家滩村。1974年就读于河北化工学校,毕业后留校工作直至退休。2013年进入河北老年大学文学班学习,喜欢散文写作。作品曾发表在《光明日报》《石家庄日报》《燕赵晚报》华盛顿华人报纸《美华商报》《中国人生科学》《老人世界》《太行文学》等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香树沟之月》现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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