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爱我,永远,海枯石烂。我相信,却摇了摇头。你急了,使劲抓着我的肩膀,急切摇晃着,寻找词句,想表达内心的一切。圆月挂在头顶,无声无息。你说:它作证。 我欣喜。满足。感激。笑了。你紧紧地把我抱在怀中,吻得我有些透不过气,坚硬的胡茬扎得我脸生疼。我醉了,沉陷进柔情的蜜海中…… 这令我心旌摇荡,销魂散魄的一刻;令我追悔莫及,遗恨终生的一刻!

你说他是一个傻子我该怎么说(你说我说他说说什么重要嘛)(1)

他说,娜娜和你…… 我不相信,怒视着那张厚颜无耻的脸。他还在一本正经诉说着。真没有想到他这么卑鄙。为了拆散别人,无中生有,挑拨是非。我狠狠地举起了手……

你说,第一次见我,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见到阳光。你还说,像我这样的姑娘本应该当演员,干秘书,做点轻松闲雅的工作,不是当工人的料。可你知道我是怎样进入这个工厂的吗? 烧香,送礼,说好话,装笑脸,就差叩头了。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一位局长大人,都要当爷爷了,却把手,一只细白、手指短粗的胖手伸到我腰后……就这样,我得到了一个招工指标。同你相比,就是天上,地下;人间,鬼府。你在家中是宠儿,在社会是幸运儿。因为你有一个好爸爸,一个当官的爸爸。工厂“上层人”亲近你;“中层人”恭敬你;“下层人”鄙视你,却羡慕你,嫉妒你;未婚的女工们爱慕你。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有人对你献殷情,抢亲睐。

我呢?父亲是个酒鬼,每天疯疯颠颠;母亲是个病鬼,每夜唠唠叨叨。我长大了,却不知自己是怎样长大的。 几年无业游民的生活,我像一只小船,在狂风巨浪中飘泊。 但我没有沉没。当我第一次踏进这个工厂的大门,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我找到了避风港。 我是找你报到的。一张盖满了公章的纸,上面有那个局长大人的签名。他很不情愿。因为他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但他还是签了,我至今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签名。在那个挂着“人事科”的小屋里,我们相遇了。 飘飘然的高度兴奋使我昏晕了,一切都忘了。唯一铭刻在心的是,你的眼睛。 眼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面放射出的是热辣辣、火一样的光,那光烧得我周身发热,心发跳,烧起我一股淡淡的怒气。

他说,第一次见我,像只白色的、胆怯的小兔,小心翼翼、畏畏缩缩。他很平常,是我的师傅。我第一次站在他面前,他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我一眼,就让我给他清理下脚料。这是第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我,淡漠, 有些瞧不起的味道。我真想在他弓着腰的屁股上给上一脚。但我不敢,没有这个勇气。 我感到恍惚,茫然。高兴中有些愁苦,愉快里有点抑郁。周围的一切,新鲜,陌生。我不知周围是一群什么人,我的师傅是个什么师傅。我也不知道,这个“招工指标”对今后的生活有何影响。

你说,自从那次见到我后,二车间就像对你有了强大引力。有事没事总爱往那里跑。甚至产生过要当工人的念头。工人,伟大,领导一切。我领导你?笑话!我回敬了你一个微笑。你突然抓住我的手吻了一下。我呆了,好久好久没有动。人们开始对我指指点点。小伙子们不再围着我转,姑娘们用 一种冷漠的目光注视着我,说话一贯娇声娇气的娜娜竟在背后叫我“洋马”。我得罪谁了?妨碍谁了?难道我真是“洋马”?谁想骑谁骑?我知道,我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说他是一个傻子我该怎么说(你说我说他说说什么重要嘛)(2)

他说,听到这些议论他气坏了。他拼命为我辩解,人们嘲笑他,说他爱上了我。他承认了,当着我一人的面。 他同情懦弱的我,由同情到怜惜,由怜惜到爱。我脸红了。垂下了头。 难道我会爱上他?同他这样一个人生活一辈子?我慢慢摇了摇头。我处于极端的苦闷彷徨中。你在狂热地追求我,他在默默等待我;你一封接一封写来那令我害羞的情书,送着一张张“内部票”、“入场券”。他开始一心一意教我学技术,一次次帮我热饭、送水。我成了厂里的头号新闻人物,我的技术也开始压倒群雄。 年底,我成了厂里的先进生产者。我的照片上了厂门前的光荣榜。 这是你的成功。你的一句话,厂长拍了板。这是他的功劳。他的汗水和心血,我技术比赛得了第一。我凄苦地笑了。

你说,幸福的人是在得到幸福后才知道自己是幸福的,要珍惜幸福! 他说,不幸的人是失去幸福后才知道自己的不幸。他没有得到幸福,也不会不幸。 我在爱的天平上跳来跳去。终于,你压倒了他。我选择了你。我爱你。永远。你在发誓。 我醉了。沉陷进柔情的蜜海中。月圆。风清。夜静。世界死了。我的心中只有你——我的太阳。我愿陶醉。我愿依偎。愿永远只有我和你。你紧紧地抱着我。手,伸向了不该伸向的地方。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使我流下了泪水。你笑了,不知为什么,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他脸上。他捂住了脸,我惊呆了。他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我。说不清是挽惜,幽怨,还是恼怒。他转身默默走开了。师傅!我喊了一声,没有声音。 我变了。思酸,想吐。手足无措的惊慌过后,心中又涌起一 丝甜蜜。很多人讥笑地瞧着我,盯着我的肚子,我有些羞怯,但还是抬起了头。你变了。处处躲着我。厂里有人议论你和娜娜,难道他说的全是真的?我不相信。当我羞涩地告诉你,一个小生命诞生了。你瞪大了眼,怒气冲天: “你怎么搞的?这么不争气!” 这难道怪我自己吗? 委屈的泪水在眼中转来转去,我竭力压抑着。我渴望得到一丝温存。“咱们结婚吧!”我抓着你的手,乞求地望着你。你狠狠地一甩手,走了。

地球在运动,世界在旋转。娜娜又在吹嘘,说你爸爸又要升了,任命很快就会下来。你母亲如何保养身体。日本彩电,高级冰箱,等等诸如此类的令人厌恶的话语,没完没了。几个女孩子围着她,像拥着一位公主。当她们看见我的时候,闭了口。 娜娜挑战似地扬起了头。昔日总放着炉火的眼里是狂傲、自得。 对她历来不屑一顾的我,像被人从心头猛击一棍。但我没说什么,径直走向更衣室。 “结婚?”你鼻子里哼了一声。 呵......一切都清楚了。你又开始谈什么爱,西方自由,性解放。我怎么办?怎么办哪?

你说:“和他结婚吧。他不是一直爱着你吗?算这小子有福气,捞个漂亮老婆,又白赚个儿子。” 心在沉,天在转。鼻子发酸。你说,结了婚,咱们还可以爱,你就给我当情妇,我还常去看你。 你又在往前凑。眼睛。你那双充满欲望,冒着火的眼睛。我听不见,也看不见。小生命在肚里狠命一顶,撞在我心头。我倒了下去。

月圆。风清。夜静。 你变了,我没变。我变了,你没变。事实告诉我,他没骗我。他不是在挑拨是非,而是善意的忠告。我悔恨,痛苦,愤懑,欲说无语,欲哭无泪。我成了一具僵 尸。 “请帮我把这个齿轮的锈除一下。”他的声音像是在乞求。我发怒了。压在心中的痛苦、委屈、耻辱,喷涌而出。“你是师傅,你有权指使我,有权命令我。我已经得到了报应,你该开心,为什么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怜悯?同情?我不需要!不需要!” 我使劲挥动着刮刀。泪水滴落在齿轮上,化成了黑色的污水。“行了!”还是轻轻的声音。我住了手。大号的齿轮,污锈除得干干净净,现出耀眼的白光。

你说他是一个傻子我该怎么说(你说我说他说说什么重要嘛)(3)

我盯着手中的刮刀。它能清除铁锈,难道就不能清除人身上的污垢,就不能净化 一个人的心? 下班时,我悄悄揣走了刮刀。 心在颤抖,手在颤抖。灯光在颤抖,世界在颤抖。 你为什么也颤抖。 我闭上了眼,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双强壮有力、宽厚的手,从旁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挣扎着,喊叫着,歇斯底里。一声嚎叫。你拉着她向黑暗中逃去。不是娜娜,一个陌生的姑娘。 是他!我失望了,绝望了。无力地瘫倒在他的怀中。 他说,你怎么能这样?难道要把自己彻底毁了吗? “我完了!完了……” “啪!”一声脆响。多么熟悉的声音! “我总以为……没想到你这么混,用自我毁灭来寻求解脱。 一时的错,不是一世的错,也不能一世错。” “你一直在稀哩糊涂活着,现在又想稀哩糊涂结束。” 他还在说。我头一次发现他这样爱说话。

可是,我已经…… 他很平静。阳光下产生的不可能都敢见人,黑暗中产生的也不一定都是罪恶。 “生活不会事事如意,生活是绚丽的,闪着一层耀眼的光。不可能每个人都能看透光层,看清人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误入歧途,不走几步弯路,要公正地对待生活……” 我渐渐平静下来。 黑暗中,一双有力的手扶着我向前慢慢走去。再走几步,前面就有路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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