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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徐
我想自己是真糊涂,很多时候不知道今夕何夕,也说不清自己年岁多少,只是每个早晨与黄昏都有走在一条路边,一条河边,赏一赏目之所及的花草,以及其他。春夏秋冬,婆婆那开过,通泉花开过,打碗碗花又开了,新识的窃衣的花极细小,同样细小的果实外包裹粉色绒毛,一年蓬似乎没完没了地开,有些三三两两,有些成群结队。
桥头有很大一丛一年蓬,临水。白色的,稍粉的,粉红的,淡青的,混长在一起。不远处有户人家走了人,哀乐婉慢,然而并无凄苍。母亲。这一概念从心中一闪而过。一位老妇人,她从桥的另一端连接的田野里走上来,手里托有两枚鸡蛋。她走向停靠在桥上自行车,放好鸡蛋,推车走了。车后座上别了一盏木头小矮凳。
我忘了是否写过L的故事,面对眼前开至荼靡的一年蓬,回想起他的一句话:桥头的花草年年开,你不再归来。
那是二零零久年,还是在此之前,或者之后,我想不起来,却记得是初夏,或者盛夏,记得那个阴天低气压下的溽热和闷郁。我在上班,走在去公司食堂的路上,走到水池喷泉边,手机响了下,是L发来的:桥头的花草年年开,你不再归来。大概还有前头后绪,大概他那刻在河边钓鱼,也大概其它所见所思触发他所感。
有些被世俗认为重要的事情,好像已被我忘却,有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始终让人念念不忘。我想,能够被铭记,无需想起也从不忘记的,只有似水流年中化作味道的那一部分。
关于桥头花草,我知道L说的是他妻子。他也知道我知道。
自然是在二零零九年之前了,我和L相识于文字——他的文字。青年丧妻的悲痛与纷争,南北奔波的艰辛与孤寂,中年遇爱的不顾一切却最终败给现实的曾经沧海。L的文字足够坦诚,以至于有一股不符年龄的天真气,人生坎坷又让他学会克制。
L的第一任妻子名字中有个“莲”字,细长眼睛,夏天时候喜欢穿白衬衣配碎花裙。她是漂亮简单的女人。他好像在婚前就知道她有精神方面的病,依然愿意娶她。两人很相爱。
几年后,那个病开始发作,时好时坏。最终,她还是喝农药自杀,遗书中说不愿意让他受累。那个早晨,她把他们的小小女儿抱了又抱,亲了又亲。
悲恸慢慢平息,有人给他说媒,有一个隔壁村的女人,自己主动上门,说想和他搭伙过日子。她长得不好看,身体也不太好,还带着两个女儿,L在现实考量下并不没想接受。娶了这女人,要负担三只书包呐!架不住她的可怜,到后来,她几乎是哀求了,再者,用L自己的话说,也是出于生理需求,心一横,豁出去,把她娶了。没有感情基础的完全属于搭伙过日子的婚姻,柴米油盐,人情世故,日子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从世俗角度看,她是贤内助,干得一把好活。但也仅此而已。
为了养家糊口,L辞掉单位工作,单枪匹马地创业。写文的心绪渐行渐远,渐渐无暇拾笔再写,也无暇驻足留恋。但是我想,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段人至盛年、因文而至的情感。
她家境优渥,气质优美。她懂得欣赏L的文字。他去她所在的城市。夏夜凉风阵阵,她加入广场舞。那一刻,周遭一切自动淡成模糊背景,唯有她,婀娜身姿,在他眼帘之上翩跹旋转、颔首低眉,宛如一只白天鹅。
他们考虑过未来,他愿意尽自己所能,给她最好的未来,他想要有她一起参与的未来。为现实,为情爱,他都可以豁出去。
那一时期,智能手机还没出现,论坛写作甚为流行。他为她写过不少情诗,有些,题目下方直言不讳说是给某某,有些,标记她姓名的拼音缩写。
爱情是一个做梦的过程。
只有入梦足够深,才会义无反顾。浅浅地梦着,总会优柔寡断。有时候,看起来是第三者插足、外界阻碍打破梦境,究其根源,只可能在梦者自身。
最后一次会面,又离别,当他坐上长途汽车,收看到她发来的消息,不顾旁人眼光,头靠在前座椅被上,掩面而泣,嚎啕而哭。他清楚,有她参与的未来的可能性已经将为零。“当时,我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L这样跟我说时,脸上已似有笑意。
有一个夏日黄昏,L上前拥抱着我,没有说话。如此静默了会儿,问了一句:江徐,会跳舞吗?那一刻,我看着身边近处虚无里的淡下去的橙色夕光,就像看一只金色胡蝶,逗留在两米开外的地面,好怕一出声、一动弹,就会惊扰它。那一刻,我还想起远处有一片静静的海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暗潮涌动。
从一开始,L就说,在他眼里,我就像小宇宙,潜藏无限能量。很多年过去,这个小宇宙并没有爆发,一直静静地自转、公转。有一次,他在网上看到花粥的一段戏曲唱腔,分享给我,说是觉得这个小姑娘跟我神似,没有世俗的漂亮,野蛮生长,小宇宙会有大爆发。之前没听过花粥的歌,搜索看了她的照片,其眉目让我想起同父异母的妹妹。
十年了。
时间不断走远,人事不断改变。会有一些关系,用尽心思,最终破灭。也会有些关系,不去在意,却得长久。就像一位友人所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淡,又能如何呢?
L的女儿——自己那个女儿,在五月要出嫁了。L邀我去他家玩,想想还是谢绝,宁可遥祝。
那天早上,我转了一个红包,发了一句祝福的话。几个小时后,收到L回复:心意领了,钱不收了。傻孩子。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每个人心中,或早或晚,都将生出一丛桥头花草,想念的人不再归来,亦或无从想念。
当你路过一座桥头,桥头恰恰长有一丛花草,淡淡的,也是浓烈的,远逝的记忆纷至沓来,流连的目光有了安放之处。你或许会感到,人情淡薄,花草可亲,很想拥抱那些野花野草,于是用目光、用心,一下一下去拥抱,久久地拥抱。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点击右上角“关注”,收看更多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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