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佳人,倾国倾城貌;倜傥公子,能文能武才白首之誓,终身之盟应怜有情人,眷属难成;可恨亡国君,亲佞远贤千金难买妃子笑,一炬烽火诸侯戏三川竭,岐山崩,宗周亡之徵;烟尘起,万骑冲,美人马前刎……,下面我们就来聊聊关于民间故事心怀好意?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了解一下吧!

民间故事心怀好意(民间故事笑倾天下)

民间故事心怀好意

冷面佳人,倾国倾城貌;倜傥公子,能文能武才。白首之誓,终身之盟。应怜有情人,眷属难成;可恨亡国君,亲佞远贤。千金难买妃子笑,一炬烽火诸侯戏。三川竭,岐山崩,宗周亡之徵;烟尘起,万骑冲,美人马前刎……

在周朝王城西南边,约三百多里地,有一个叫褒国的地方,这里是个物阜民丰、繁华热闹的好去处。褒国建城之初,便得了世外高人的指点,就势引水,开凿城渠,引一股水流向西绕城一周,阔十余丈,是为护城河;又引水入城,称为惠水、金水,以供城内百姓使用。外城墙每百步设战棚,又每二百步置一防城库,贮守御之器。褒城正南有座七盘山,其势险峻,山上怪石林立,树木森然,山下有水,唤作褒水,幽谷深滩中,水流湍急,石多激浪,飞涛滚滚。褒国先主乃大禹之子,因辅佐大禹治水有功,受封为侯,建立褒国,世代承袭,历经夏、商、周三朝,末代国君叫褒珦,亦是周朝的大夫。

距褒城南门三十余里,有一个小村,叫鸡冠村。在村西头的百年老榆树下有两间破败的茅舍,住有父女两人。父亲正值壮年,人称“箕叔”,他并非本地人,几年前,他一个人从远乡投奔亲戚而来,怀里抱着一个出生不足月的女婴。里长见他木讷寡言,人又老实本分,便让他们安居了下来,如今也有七八年了。当初的女婴已长得七八岁了,正是渐通人事却又不乏天真烂漫的年纪,乡村人家也没钱请巫人卜个吉凶,起个名字,因此邻人皆唤她为“大姐”。

近两年,父女俩的日子愈来愈难维持了,村子这么小,能有多少活做?市面上,粟米贵得简直要用黄金来买,哪里又吃得起?上次帮人干活也是十余天前了,昨天,最后一点儿掺野菜的杂粮面饼也吃光了。箕叔常常唉声叹气:自己正值盛年,空有一身做弓箭的本事,却连肚皮都填不饱了,难得大姐一向乖巧听话,人虽不大,却机敏聪明,总算活着还有个盼头。

今日是祓禊,以往都是设在褒水边举行祭祀。箕叔与大姐也起了个大早。这时通往村道的大路上已有不少人,男女老幼都带着供品,三五成群地向褒水边走去。

片刻工夫,褒水边已聚了不少人,到处都是人头攒动,马嘶犬吠。七盘山下一块地势较平坦的地方,已筑起了一个高台,这就是祭台了,里长也早已来到祭台边,忙乱地指挥着几个人搬放祭品、抹拭坐榻。

约巳时,各样东西都已准备齐全,忙碌的男人妇人们,这才有时间歇口气了,留下几个侍候祭祀的人,其他人都各自找地方坐下来等待开始了。箕叔与大姐也穿过人群,挤到祭台右侧不远的地方,拣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听见远处传来号鼓声响,从村道上远远地过来了一行队伍,身着整齐的黑色铠甲,旌旗猎猎,手执青铜长矛,向这边走来。

村道上虽然早已洒过水,但还是扬起半人高的灰土。原本乱哄哄的人群则安静了下来,场地中间很快散开了一条道。士兵们迅速在祭台前列为两排,将乡民们挡于外侧。原来是褒府家眷要来祈福。

随后来了十余名大汉,皆赤裸上身,头发散在肩头,脸戴色彩鲜艳且表情狰狞的面具,腰間均披挂着豹皮和手掌大的白贝,一路且歌且舞地过来。在这群大汉中间,却有一个干枯瘦小的妇人,长发披散,以布带缚之,上插雉翎若干,面色阴郁,边舞边啸,啸声原始而尖厉,似要直达天际,一声啸罢,周围大汉以低沉呼声相应。妇人尖啸之间,口中念念有词,配以一定节奏的鼓掌踏步,再伴有野牛号角声,复杂而有威慑力。

这个妇人就是褒国有名的巫神女预,能知过去未来,能言祸福灾难,能驱妖魔鬼怪,经常出入王公贵族之府,治病算卦,无不灵验。

紧跟其后的是数十辆马车,皆以黑漆桐油装饰,遮蔽以黑色布幔,垂着流苏玉佩,行动起来,环佩叮当,甚是豪华肃穆。最后还有十余辆大车,装着大大小小青铜鼎若干个,酒食器具足有两车,另有活羊活猪,以及足有一人长的大鱼数十尾,更有粮粟一车。

及至祭台前,大汉及女预都停了下来,女预坐于祭台前,大汉围坐在她身侧,场上立刻一片肃静。此时,前面的贵人下车了,原来是一位极年轻俊逸的公子,气宇轩昂,面若冠玉,鼻若悬胆,眉目清朗,见之忘俗,身着石青色冕服,腰佩青玉石腰带,斜挂一柄青铜蜼纹长剑,足踏帛履,行动飘逸,乃褒珦长子洪德。其家眷、奴仆们也陆陆续续地下了车,远远看去,只见珠光宝气,耀人眼目,环佩声响,前后数里,不绝于耳,夫人、小姐们个个粉雕玉琢,香风频送,闻之欲醉。

眼看着天色已近午时,祭台上各样祭品已摆放整齐,公子洪德主祭,无非是祈神佑护,消灾解厄,其他家眷分列跪在台下,虔诚祷告。

乡民们也纷纷跪下,并纷纷献上自己的礼物,希望能得到山神的庇佑。箕叔忙拉大姐也跪下,奉上一大早汲的一大罐褒河之水。

不多时,祷告已毕,公子和家眷们先后退下,都上了车子,家仆们环绕步随,向村东头的大院子走去。

这时,村祭台上宰杀活牲,奉上美酒,燃起大火,在大鼎之中,烹煮食物,人们围绕在祭台之下,载歌载舞,待食物煮熟,人人皆可领取一份,以示共享神佑。

女预也坐在祭台下,闭上眼睛休息。人们一个个从她面前经过,走来领取祭物。

忽然,女预感觉身外有些异常,虽然闭目,却仿佛是心头有光,触动了她,并且敏锐地感觉到有种不同寻常的气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她忙睁开眼睛,光亮一闪之处,正看到箕叔带着大姐前来领取祭物。女预心下暗暗吃惊,她仿佛看见了贬落人间的天神,目光落在大姐身上,迟迟收不回来。

女预见箕叔领取了食物离去,随即悄悄地尾随他俩离开人群,并喊住了箕叔。

箕叔回头见是女预,忙将手中食物交给大姐,自己走上前来,长揖一礼,问:“不知巫人叫住小民有何事?”

女预问:“不知此女是你的何人?”

箕叔答:“乃小女。”

女预用鹰隼一样的目光将箕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但见其身着粗布衣裤,脚着箕草编的鞋子,面容愁苦,两手粗糙泛红,笨拙地握于胸前,三十余岁的年纪,头发已是花白,不由得摇头,斩钉截铁地道:“绝不可能。”

箕叔一愣,一时无言以对。

女预忙道:“我见此女头顶祥云,面带瑞色,相貌清丽不俗,乃大富大贵之相,其出身必然高贵,绝非你的亲生女儿。”

箕叔一听,唯恐大姐听到,忙啐道:“胡说,她就是我的女儿,这怎会有假?”随即转身拉起大姐就走。

女预笑道:“你莫怕,我并无恶意。你必是行了善事,这是你的福报,只是有句话要告诉你,你女儿将来贵不可言,千万不要轻许人家,以免误了她的终身,多生枝节磨难。”

箕叔回转身来,草草地拱拱手,不发一言地准备要走。大姐却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我将来真的会尊贵吗?”

女预笑了,说:“我果真没看错,你声音清亮,气韵大方,定会尊贵。”

大姐听了,笑靥如花,道:“多谢!”

女预一见大姐的笑,却霎时变了脸,她俯下身子,对着大姐道:“今日有一言,你一定要记住:将来嫁人之后,万不可再笑,否则,不仅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更会令天下大乱,百姓遭殃,切记切记。”

大姐被女预的神情吓住了,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女预看了大姐一眼,对箕叔叮嘱道:“日后此女若是有祸劫,请来找我。”说着,站起身来便走,口中不停地叹气。

公子洪德带领众家眷祭完山神,于第二天傍晚时分,合家大小回至府中。

褒珦一人在便厅内,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褒夫人更衣后与他相见,闲叙了这两日路上的见闻,看他还身着官服,便侍候他脱下玄衣与绂,换上下人奉上的居家的素色短袍,二人一前一后地步入餐室。

褒珦在正中的位子坐下后,褒夫人及二子一女陆续坐下。长子洪德年近弱冠,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分外洒脱,这次代父祭祀,已然可以替父分忧了;次子昭德,还未成年,爱读百家之书,勤思善问;最小的女儿懿德,尚在童稚之年,言语娇憨。

很快,用膳完毕,褒珦对长子洪德说:“你一会儿到我的书房来一下。”

褒珦的书房在后院西北的一个僻静所在,书房上挂了两个大大的篆书“敬慎”,以便时时提醒“心存恭敬,言行谨慎”之意。书房不大,进门则摆放着一个兽面纹的木制屏风,进得室内,东侧窗下摆放着一书案,正中的柱子上悬有一个大灯,另两面墙下则有两张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

洪德进来之时,褒珦正跪坐在书案前看一册竹简。褒珦放下手中的册子,先问些近日学业进展,道:“你的学业近来精进不少,但还需多体察民间疾苦,常读三皇五帝之书,且学以致用,方可长进一二啊!”

洪德道:“孩儿谨遵父命,多读上古圣贤治国理政的书,近日读到‘舜典,书中有言:‘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可见上古贤君,只有真心实行五德,并以身践行,方能令身边人纳服;用于治国,才可令百姓得以教化,四方归心;迎接四方来宾之时,又能教化外夷,远非武力征服可比;就算来到野地里,因身负天命,上天眷顾,自然也可以泰然处之。如此上承天意,下得民心,则雨水可以及时而至,冷暖均有序,天下百姓,各安其业,百兽亦会跪拜诚服。”

褒珦道:“很好,可见你读书亦是用心了。如今宣王贵体抱恙已有三年之余,天下百姓,谣言四起,都为前几年大王的失德之举而怨恨,实在令人揪心,不知你如何看待?”

洪德道:“父亲所言的失德之举,是否指大王三年前处斩上大夫杜伯一事?”原来,周宣王四十三年,周宣王听信歌谣,说女人要夺他的江山,命杜伯访查“妖女”,杜伯恐引起滥杀无辜,拒不执行王命,被杀害。

褒珦道:“正是。大王偏信谗言,斩杀忠臣,非贤君所为,况近两年,国内颇多天灾,连年歉收,百姓生活困苦,而犬戎又趁机多次骚扰,边城居民流离失所,田地更是弃之七八,这些皆为国家衰亡之态呀。想我周朝,自武王伐纣,至今尚不足三百年,前朝教训,何以忘得如此之快。”

洪德听后,默然良久道:“父亲,天子轻率狂妄,举措失当,天象岂无征兆?近年来,泾河、洛河多发洪水,翠华山、太白山连发泥石流,孩儿听闻,下游乡民百姓,多受水害、山灾之苦,家园被毁,连年歉收,贫家更是卖儿卖女,实在是人伦惨象。”

褒珦听闻,更加眉头紧锁,道:“是啊,想我褒家世受王恩,食邑褒城,也有三百年了,而今不能解民于倒悬,心中实在愧矣!”

洪德道:“父亲,圣人言,善用五行,敬用五事,农用八政,协用五纪。若能依圣人言行,虽无法解救天下万民,但若能治理好褒城,也算为上天保存一脉休养生息之地,令一方百姓稍得安逸。”

褒珦心下頗慰道:“今叫你来,乃想多为我褒城百姓做些善事,多多积德,你有此心性,甚好,待再历练几年,为父定替你在大王身边谋个职位,方不负你这一身聪明学识。”

洪德道:“父亲体恤百姓安危,孩儿愿为父亲分忧。”

褒珦道:“我已考虑几条,你可斟酌办之。一是在我褒城之内,多设庭肆,晓谕四方百姓,公平交易,并派司市官维护秩序,促进商货流通;二是所有税费,一律减免三成,家中仅有一男丁者,可免去赋税及徭役;三是奖励农耕及生养,有私宰耕牛影响生产者,一律责罚,女十五未嫁,男二十未娶,则追究其父母之责;四是察访贤明之人,招入官府,优赏之,定不让有才之士无法施展才华。”

洪德道:“孩儿记下了,明天即令官吏办理。”

第二天,当地官吏将此政一一通告百姓,闻者无不兴高采烈,以手加额相庆。

新政传到了鸡冠村,人人欢喜。箕叔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天黑之后,他拿出了一把短柄的砍刀,已有七八年没用过了,上面已生满了铜锈,他准备重操旧业。

看到这把刀,箕叔不由得想起冤死的妻子,自己原本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手艺人,一向靠卖桑木弓、箕草袋赚钱糊口,只因自己住得远,不知道那天城中有禁令,结果枉送了妻子的性命。想到这儿,箕叔不由得滴下了眼泪。

“爹爹,您怎么了?”正在旁边清洗野菜的大姐发现了箕叔的眼泪,不由得脱口问道。

“没什么,是风把灶里的灰吹起来了,迷了眼。”

虽然箕叔用几句话掩饰,但聪明的大姐并不就此轻信,她站起来,从屋子角落里悬在房顶上用来放衣服的柳条筐中取出了两样东西,放在了箕叔的面前。

“爹爹,不要骗我了,您又在想娘了吧?”大姐盯着箕叔问道。

箕叔勉强道:“没有的事,你不要乱猜了,明天的菜洗好了吗?洗好,你也早点儿睡吧。”

大姐有些着急,声音也高了,说:“爹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和这把刀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老是见您拿出来擦拭,却不见您用呢?这个小被子又是怎么回事?”大姐黑亮的大眼睛盯着箕叔,目光中的疑惑让他无法回避。

箕叔勉强地说着重复了多次的谎话,道:“我不是早告诉你了吗?你娘是生你的时候难产死的,这把刀,就是当时生你时砍断脐带用的,小被子当然是你小时候的襁褓了。”

大姐疑惑的目光中有了几分生气,道:“您骗人,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您在骗我。”

箕叔忙伸出手想安慰女儿,但是大姐身子一扭,躲开了他的手。

“这个小被子的面料又软又滑,和我们平常穿的葛布麻布完全不同,村里最富有的大户人家,都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从何得来的?为何那日女预说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我不是小孩子了,您不要再骗我了。”

箕叔努力想安抚激动的大姐,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大姐都很难再听进去了。

大姐跺了跺脚,哭道:“既然您不告诉我真相,那我就去找女预,她无所不知,她一定会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在哪里。”说完,竟转身跑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天上只有几点微弱的星光。箕叔顺手拎着小砍刀,在后面追了出去。

快到褒水边,借着粼粼的河水的反光,看见大姐一个人站在河边,箕叔忙喊了一声,大姐却一动不动,箕叔心下暗道:“不好,莫不是魂儿被水鬼勾住了?”

走近一看,原来在大姐的正前方约五尺处,有两只野狐正在分吃一只猎物,大姐被它们那森冷的牙齿和贪婪的吃相给吓住了。

箕叔仗着手中有刀,从地上捡起一石块,扔了过去,连带着吆喝,把两只狐狸给吓走了。大姐这才回过神来,就势坐在石头上,受了这些惊怕,连带着一肚子的委屈,竟哭了出来。

箕叔心中好不心疼,大姐长这么大,还从不舍得让她这么难受过,心中一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在大姐对面坐下,决定把藏在心中的事和盘托出。

箕叔与妻子以前住在王城外的小乡村,两人感情甚笃,勤勤恳恳地造弓弩为生。忽一日,妻子想和他一起去城里卖弓和箭袋。刚至集市,官差们就围住了他们,说他们违反禁令,当街卖桑木弓、箕草箭步袋。当即妻子就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官差给抓了,当街斩杀。可怜的箕叔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躲闪不及。待见到有官差朝他跑来,他本能地转身往回跑。跑至城外的护城河边,躲进了一个茅草堆里,才保住了性命。夜深人静时,他才战战兢兢地走到护城河边,望着一江流水,悲痛欲绝,准备跳河追随妻子而去,这时,他隐约看见顺水漂下来一样东西,还有啼哭声。待那个东西漂近了,他看清了,原来是几根树枝上面放着一个小草席,席子上有一个襁褓包住的婴儿。他抱起了婴儿,打开襁褓来一看,竟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为了避人耳目,箕叔带着女婴一路乞讨,投奔住在褒城外的妻兄。箕叔后在妻兄的帮助下,在鸡冠村安下了家。

箕叔道:“那个女婴就是你,你当时很乖,一见我就笑,使我不忍丢下你不管,也是你让我打消了死的念头,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身世吗,整个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至于你的亲生父母,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也许这个谜只能由女预来解开了。夜深了,早点儿回去睡吧,明日我还要早起去采些桑木。”

大姐静静地听着,愣在了那里,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不管我的亲生父母是干什么的,他们既然当时抛下我不管,那么我就只认您是我的亲爹爹。”自此,大姐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每天只是闷头做事。

这日晌午,大姐拎着筐和村中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出了门,吵吵嚷嚷地往山上走。进了山,几个孩子前前后后地散开着挖野菜、采果子,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大姐跟着小伙伴们埋头挖着野菜,边走边挖,不知不觉间,爬到了半山腰,待她抬起头来一看,四周早已空无一人。大姐有些怕了,喊了几句,没一个人回应她,看看周围,都是大树遮天蔽日,脚下是乱石嶙峋,早不见路了,更不知如何下山,山风吹过,只觉浑身毛孔倒立。

大姐定了定神,选了一个方向往回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转身又往回走,就这样折腾了一会儿,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只见前面树木渐少,怪石林立,凉风阵阵。再往前走,忽见一个山洞,洞口不大,刚够一个成年人进去。站在洞口往里面看,里面凉飕飕、黑黢黢的,大姐壮着膽子向里走。谁知越向里走,越是宽敞,且道路平坦,分支甚多。大姐怕出不来,就不再进去了,又退回到距洞口不远处,找了个能避风的地方,放下竹筐坐下来歇息。这山极大,乱走怕是摸不回去,不如守在这儿,爹爹知道她走失了,一定会带人来找的。于是,她往地上一躺,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天色刚明,大姐就拎起竹筐,向山下走去,说也奇怪,她如有神助一般,见了岔道,无需犹豫,自然而然地挑了一条道便走,不上两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下。正碰上一群抬着酒水的乡邻,见了她如见到鬼一样,露出恐惧的表情,纷纷吓得往回跑,嘴里喊着:“鬼啊,鬼啊!”箕叔一看是大姐,欣喜不已,立马将疲惫不堪的大姐背回家。

原来昨天下午,一起进山的十来个小伙伴,眼看天色快黑了,便相互吆喝着要一起下山回家,这时才发现大姐不见了,就赶忙回去通知乡民们。箕叔知道后,急坏了,张皇失措地央求着村人连夜上山去找。大家分成了几拨,点着火把,搜了半夜,都没有找到。到了后半夜,村人们也不敢再进山了,怕惊扰了山神。谁知这时,七盘山上突然出现了一圈白光,像一个光环一样,环绕在山腰上,在漆黑的夜里,尤为夺目。足足半个时辰之后,这道白光方才消失。许多村民都看到这圈白光,惶恐不安。村中的长者惶惶然开口道:“这是山神发怒了,大山夜间是属于神灵和神兽们的,我们不该打着火把进去,冲撞了山间的神。”说着,他带头跪下,村人也跟着纷纷跪下,祈求山神的原谅。所以,今早村人凑了些粟米和酒水,一起上山去祭祀山神,以求赎罪,不料一进山,便碰上了正从山上下来的大姐,有些人胆小,大叫一声“有鬼”便往回跑。

傍晚时分,大姐浑身发热乏力,额头冒汗,到了深夜,口中竟断断续续地说起胡话来。

箕叔忧心不已,左右无策。村人皆言,大姐定是冲撞了山神,被摄了魂魄,只有请女预作法,方可驱魔祛病。箕叔急忙找寻女预医治。

女预得知是大姐染疾,急往鸡冠村诊视。待她化符作法后,让大姐吞服了一小颗药丸。几个时辰之后,大姐的神志稍稍安定,却仍不能进汤水。女预便对箕叔道:“此女前几日定是受到了惊吓,失了魂魄,需跟随我去,调理几日,方可痊愈。”

箕叔虽有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女预将大姐带至住所,悉心照料。大姐的精神日渐转好。

这日,大姐于园中闲逛,感觉像是回到了家一样,园内花团锦簇,千姿百态。花园中有各种鲜花,有开在树上的,有贴在地皮上的,有攀在藤上的,有浮在水面上的;有开得浓艳热烈的,有开得清静素雅的;有花香醉人的,有气味清幽的,皆无边无尽地向远处延伸。她走着看着,目不暇接,每一样花草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忽然,大姐猛地停住了脚步,一位极美艳的女子正笑盈盈地向她走来。她绾着高高的发髻,云鬓上斜插着一支金步摇,金步摇的凤头上镶嵌着一只夜明珠,在月光下发着柔和的光,耳边垂着长长的翠玉的坠子,身着白色纱衣,裙边佩戴日月形状的美玉,行动间发出细碎的叮咚声,气质高贵典雅,令人不敢直视。

大姐站在她面前,不由得自惭形秽,心中暗道:她是谁,竟如此漂亮。

那位女子未曾开口先笑道:“我是女预的医师,专研花木,明悉功效,配伍入药。女预出门办事了,她让我来照顾你。欢迎你来到我们的花园,喜欢吗?”

“太喜欢了。很多花草感觉很熟悉,但叫不上名字。”

“来,我教你。”大姐随手指了几样花草,女子一一道出它们的名字,并简单说出了它们的功效。

大姐觉得好神奇,连连拍手道:“您好厉害!这些花草您全认识吗?都教给我好嗎?”

女子道:“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慢慢教你,我这儿有本《百草经》,书中会告诉你,天下每一种花草的名字与用途。”

“可是我不认识字啊。”大姐有点儿难为情地说。

“那你想不想学?”女子问道。

“当然想了。”大姐毫不犹豫地道。

“那好,我可以教你识字,但你不许对外人讲见过我。”女子神秘地叮嘱道。

大姐想了想,答应道:“好!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女子顺手塞了一卷淡黄色丝帛到大姐的手中,继续道:“天地生万物,每一物种都不是白白生长的,每一个物种的存在,都对这个世界有着独特的意义,或为药,或为食,或为救命,或可美颜。万物相生相克,相依相存,人乃万物之灵,故可以有特权,将万物为己用。”

“我知道了,就像这山间的野果野菜,可以用来果腹,山中的树皮茎秆,可以编制工具,盖房制衣,是这个道理吗?”

女子笑道:“你很聪明,的确如此,不过人们了解的知识,还只是九牛一毛,树上的叶子、脚下的小草,都自有人所不知的妙用。你学会之后,定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太棒了,我一定要识尽这天下的每一种花草。”

女子继续道:“好。不过,女预尚未归来,我先教你识些字。”

随后,大姐便日日跟随女医师学文断字,辨识园中花草。困了,她便躺在草上睡;醒了,她便埋头读书;看累了,她便去园中比对花草。

在女医师的悉心调理之下,大姐渐渐痊愈,精神竟比之前更好。女预一直未见归来,她还想向女预问明她的身世。但想起,她已好多天没回家了,爹爹在家不定急成什么样呢。于是,她寻了一个时机向女医师告别,便出了门,往鸡冠村走去。

回村后,大姐常常按书上所教,采来鲜花百草,取蕊磨成浆,加上野果根茎的汁水,洗面涂身,渐渐出落得貌赛百花,肌肤细腻幼白,语赛莺燕,齿若编贝,目若星辰,体态轻盈,身姿曼妙。而且大姐还会采草药治病,治兽类咬伤、跌打损伤、头疼脑热,等等,几乎是一两把草药就见效了。远近村庄的人常常跑来找她治病。

公元前782年(周宣王四十六年),周宣王去世,太子宫湦即位为幽王,诏以明年为元年,大赦天下,百官叩拜。新王上承姜太后懿旨,下有二位顾命老臣扶持,立申侯之女为王后,并同时立申后的儿子宜臼为太子,颁奖赏赐申后之父申侯,以安定天下。

那姜太后本是宽厚有余、决断不足、至贤至德之人,只因先王过世,伤心过度,整日悲戚,不是黯然神伤,便是以泪洗面,渐渐连茶饭也减了大半,不过一年时间,便追随先王而去。幽王为母哀伤,披麻戴孝整整一个月,甚于先王去世之悲。

待除去孝服,幽王虽时有伤母之情,但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发现,再无人约束,从此更加可以事事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他终日沉迷酒色,宫中宴饮,从朝至晚,乐声不绝于耳,狎昵之声,传至殿外,常常令众大臣面面相觑。他肆无忌惮地令人大修宫室,扩建新殿,广罗天下美女,藏于宫城之内,搜集天下珠宝玩物,堆积于宫室之中,随意赏赐玩乐,兴之所至,追逐寻欢,月余也难得上朝一次,朝政谏策堆积如山,众大臣见君一面,难于上青天。

申后见幽王大兴土木,兴建宫室,多次进言劝谏,怎料大王先是不理不睬,劝得多了,对申后暗暗生出了厌恶之心。

申侯心疼女儿,便常常直谏幽王,奈何幽王总是不听,说得轻了,幽王只当是耳边吹了一阵风,理也不理;说得重了,幽王脸容变色,咒骂不已,拂袖而去。申侯得知后,长叹一口气,不久便向幽王请辞,幽王假意挽留一下,便允诺了。

幽王见先王所留的托孤大臣先后故去,便启用虢石父为上卿,祭氏敦为司徒,尹吉甫之子尹球为大夫,并列三公。这三人本都是忠良之后,哪知,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三人言行与父辈迥异,个个都是奸佞之辈,贪图高官厚禄,因此对幽王曲意逢迎,当面阿谀奉承,背地里却屡进谗言,迷惑圣上,为讨得君王之欢心,全然不顾民间疾苦,只以保全自己尊贵地位为重。

这日,岐山守臣止义上奏道:“大王,十日之前,泾、河、洛三川同日发生地震,令得河川改道,山体滑坡,百姓逃避不及,死伤无数,瘟疫流行,如今流离失所,啼哭哀哀,扶老携幼逃离家园,更兼缺衣缺药,缺粮缺水,急需赈济。”

幽王环视左右而笑道:“你们听听,寡人以为是何等军情大事呢,原来不过是山崩地震,这原都是自然之灾,犹如刮风下雨一般正常,既无法避免,也无从预知,如今,令当地百姓迁出即可,既然有天灾,难免有几个百姓受难,这又有何奇?卿为岐山守臣,食君俸禄,理当为君分忧,爱卿酌情救助即可,又何来更多报知?”

止义更待再言,幽王已无心再听。

下得朝来,太史阳伯父与执大夫赵叔带同行。太史大人以手加额,长叹一声道:“此三川皆发源于岐山之上,如今地震,怎么可以平常視之?想我朝发迹于岐山,此地乃列位先王安息之地,如今地震,是先王之灵不宁啊!”

赵叔带道:“想当年暴君夏桀在位时,伊洛河水枯竭,数年后夏亡;而商纣在位时逆天而行,酷虐百姓,导致黄河断流枯竭,天怒人怨,先王才顺天应道,岐山起兵而得天下。前朝之鉴并不久远,今日似有天灾再现之势,这可如何是好?”

太史沉吟道:“正是,如今三川地震,则源头必然塞堵,三川枯竭似是指日可待,到时山崩地陷,也未可知啊。”

二人私下议论,却不料旁边早有人听了个一清二楚,二人尚未到家,这些话已被报到了虢石父的耳中。

虢石父立刻进宫,面见幽王,将刚才二人所言,歪曲原意,添油加醋了一番告知幽王。幽王偏听信他的话,责令二人在家思过,并罚其百金,以充国库。

谁知不过数日,岐山守臣止义再次上奏章,伏在殿上,三日三夜,为求见幽王,叩头出血,凄凄陈情,为岐山百姓请命。

幽王厌烦不已,便令大夫尹球前往岐山赈灾救民。

尹球领旨而出,择日启程,出发前,去国库领了十万钱粮,以幽王名义,传令到沿途各县。地方官知他一路行来的沿途情景,也早已备下丰盛酒宴,为其接风洗尘。

尹球领出的十万钱粮,其实随行并没有这么多,尹家在王城开有数家商铺,早在领取钱粮时,便打了个偏手,约有半数钱粮趁夜进入到了尹家的店铺,如今已出现在王城市面上了。

到得岐山,尹球并不立即赈灾救民,而是招来地方官员询问近日灾情。随后听从地方官员建议,加固河道,修筑大堤。如此,一件赈灾大事,便成了修堤的大功。

幽王早接到尹球奏章,听说岐山灾情轻微,便想起了岐山守臣止义,令人将其罢官削职,逐出王城。不几日,又见到被尹球送入宫的数位佳丽,幽王大喜过望,当即召见尹球,表彰其忠心,嘉奖其办事干练,赏赐珍宝美玉,同时也嘉奖当地官员,忠心护民,救灾得力,为官员之楷模。

虢石父已知岐山当地加固堰塞湖堤一事,他稍懂河道工事,也曾听说,大禹治水,便是舍弃堵塞法,而用引导法,如今当地官员反其道而行之,他便忧心这个湖堤终有溃坝一日,到时下游数万民众,尽成河蟹倒也罢了,只恐会危及到王城,因此日夜在心中盘算,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

不日,虢石父进言道:“岐山湖堤加固,恐有一日溃坝,危及王城。臣思一策良久,便是迁都。想我王城可向东迁至丰镐,那儿地势平坦,百川秀美,良田绵延不绝,是一个建都的上上之选,定能保得江山稳固,创立千秋万世之基业。如今岐山崩塌,正如敝屣,弃之也,有何可惜?只可恨那赵叔带,久有不臣之心,借机发难,毁谤大王,妖言惑众,实在该重处。”

幽王恨恨地咬牙道:“石父所言极是!”于是下旨,将赵叔带夺官去爵,收回历年赏赐,放逐山野。

赵叔带至此,也便心灰意冷了,携其家眷,变卖田产,坐上马车,离开王城,去往晋国。

且说褒城里,因大夫褒珦实行开放市集之政,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市面物品日益丰盛,货物可以自由流动,百姓来往频繁,铺面日渐增多。

这日,大夫褒珦听说赵叔带之事,沉思良久,命管家褒庭喊洪德来。

褒珦将执大夫赵叔带被逐一事,说了一遍,道:“如今新王年轻,初即王位,辨人不清,识人不明,以致受奸人蒙蔽,频出昏政,朝中敢进言者,老者老矣,亡者亡矣,逐者逐矣,剩下唯有闭言自保之徒。我家世代忠良,岂可于此时惜命?眼见奸人猖狂而无一言劝阻,我已决定,入朝面谏,以死力争,让大王收回旨意,安抚忠臣之心。”

洪德听完,心中甚觉不妥,跪下劝阻道:“父亲,还请三思!难道只有入朝直谏一个办法吗?何不请谋士来,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

褒珦道:“那些谋士,议来议去,徒费时日,并无决断,不听也罢。我只放心不下褒城,新政刚刚施行三四年,正是初见成效之时,定不可半途而废。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处理好各项政务,切记,政务不可反复无常,百姓最怕劳心者朝令夕改。”

洪德见父亲意已决,只得低头领命。褒夫人也知此事,不由得一个下午都忧心忡忡,她似乎有预感,此去王城,凶多吉少,却又深知夫君性子,知道劝也无用,唯有尽力为他打点行装。走之前,褒夫人还特地喊来管家褒庭,叮嘱他照顾好老爷身体,饮食起居,多加留心。

褒珦一路辛苦奔波,不日便到达王城,先在城内迎宾驿馆住下,安顿之后,便上书求见幽王,谁知恰逢幽王新得美女,一连几日不曾上朝。褒珦在驿馆中等得心焦,只有带上褒庭,上街随意逛逛,纾散郁闷。

这日,又不得召见,褒珦正欲离宫回驿馆,忽听得内殿传来乐声细细,丝竹之声伴以轻歌,婉转若莺啼,心知大王又在内宫宴饮,不由得大怒,百姓苦甚,宫中却终朝作乐,一时冲动,直闯入宫,卫士阻拦,他大呼:“大王,褒珦求见!”

幽王听得呼声,正巧此刻心情颇佳,便挥手退去舞女,侧卧于榻召见。

褒珦叩见毕,便直言进谏道:“闻得大王驱逐赵大人,不知他犯何等重罪,竟至于此?”

幽王一听,心中便生厌烦之情,道:“他不守君臣之道,妖言惑众,扰乱民心,实在重罪,不重处不足以平天下之怨。”

褒珦道:“大王此言差矣,我朝自先王立国,便是奉行德政,敬天保民,方有八方敬服,四海朝拜,如今岐山地震,正是上天警示,当多行德政,严守周礼,减税恤民,休养生息,方是顺应天意之举。岂可不敬畏上天,黜逐贤臣,严苛税收,致使十户中有五户空,百姓流离,王城空虚,诸侯借机自肥,长此以往,社稷危矣,如今殷鉴不远,王城中已现末朝之兆,大王岂可不警醒?”

幽王听闻,大怒道:“大胆褒珦,朕念你是前朝旧臣,又有几分辅政之功,这才容你到今日,朕早就耳闻你开禁集市,纵容百姓,不重稼穑重行商,乱我立国之基,如今又欺君辱上,竟将朕比作那前朝暴君,实是罪大恶极之人,念你也是忠良之后,今日不杀你,朕要将你囚于狱中,重枷戴身,生不如死,终生不得出。”

两边如狼似虎的侍卫,便将大夫褒珦拖入牢中,戴上重枷,从此不得见天日。

褒庭在宫外得知褒珦被囚,大吃一惊,匆匆回到驿馆,派人传书褒城。

褒夫人得知消息后,虽早已有不好预感,但仍如五雷轰顶,半日才醒过神来,想到弱子幼女,自己可不能倒下,强撑精神,细作盘点,随后将家中细软,尽皆拿出,又打发下人去娘家借来重金,全部交给洪德,以作为打点营救之资。

洪德日夜兼程,赶到王城,却求告无门,王城中人人自危,早已是三公的天下了,最后还是借了司徒大人之力,才得以进狱中探视。所幸,褒珦精神还好,他命洪德不必在王城徒费精力,早回褒城,治理好城邦,陪伴母亲,照顾弟妹,才是正事,以后之事,可慢慢相机而动。

后经司徒大人多方疏通,使褒珦在狱中不必戴枷,洪德亦多多买通狱卒,令其善待父亲,并仍旧留下管家褒庭,令其在王城住下,每日进狱中探视照顾,有事也好及时通传家中,这才暂返褒城,徐图良策。

自褒珦出事后,褒夫人每日强打精神,在人前忙忙碌碌,處理家事,但一到了晚上,便忍不住以泪洗面,不上一个月,她便瘦得脱了形。

转眼已快到上巳节了,褒夫人令洪德去七盘山代为祭神拜祖,临行前叮嘱道:“先前女预也曾说,解褒府困厄之人,必在七盘山。近来又听说,七盘山的山神显灵了,不亲自过去,心中总是不安。但如今家中这种情况,自然不宜大张旗鼓,你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吧,免得传到大王耳中,再受奸佞小人挑拨。”

洪德应道:“是。孩儿干脆打扮成猎户,混在那些百姓中,悄悄地去,拜祭许愿后,再住上几日,探听虚实后,即刻回来。”

第二天,正是上巳节,一大早,洪德换上窄袖短衣,带上随从小厮清泉、古玄二人,只说是出去打猎,各骑一匹马,便出城而去。

约摸走了三个时辰,三人就来到了山脚下,远远地就看见已来了好多人,而且还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往这边来,老远处就能闻到香火的味道,走近一看,许多人都在磕头许愿,入山的一个平台上,已经堆满了祭品。

洪德在祭台前祭拜道:“山神在上,小人因来得匆忙,未及携带祭品,先奉香一炷,还请山神庇佑,小人这就进山,打上几只猎物,以飨神灵。”说完,他站起身来上马,冲清泉、古玄一招手,“进山”,便一马当先地走了。

三人刚进山没半里地,就见前面有个农夫,他见三人意欲进山,忙上前拦住道:“三位,此乃神山,还请三位留步,再往前可就上山了,冲撞了山神可不是什么好事。”

洪德下马道:“多谢大叔提醒,我们三人路过此地,盘缠用光,只想打些猎物,换些钱粮,并不敢冲撞山神。”

那农夫道:“我乃山下鸡冠村人,自三年前山神显灵,我们村里再没人敢上山打猎了,就是有人进山采些野菜,走得远了些,不知怎么就触怒了山神,不是跌了腿,就是烂了手,打猎的人更是,别说猎物了,山上只有野狼毒蛇,能好好走下山的人都要给山神烧高香了。丢了性命的也有,近一年多,渐渐地再没人敢进山了。”

洪德听了,心中愈发好奇,道谢后继续向前,约走出了两里地,后面的人声渐渐听不见了,只是一些风声和树叶的哗哗声。

洪德看看,山势还好,并不算险恶,不像是有什么猛兽恶鬼存身之地,倒是透着清秀幽静,出没的也都是些性子温良的动物。他一时兴致大好,摘下弓箭,瞄准,端的是好箭法,箭不虚发,很快便射下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鹿,还有一只乱叫的乌鸦,清泉、古玄忙着上前拣拾猎物。

三人一直在狭窄的山道上穿行,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盆地。小溪从山上曲折地流下,绕过或大或小的石头,在这块地方稍作盘桓逗留,施施然地汇成一汪清潭,潭水两侧则是茂密的野草和野花,正开得灿烂。

清泉指着野花丛给洪德看,原来那儿有一只极大的羽毛五彩斑斓的鸟。三人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鸟,最奇特的是,鸟儿头顶还有三根彩色翎毛,像羽冠一样高高地支棱着。

洪德搭弓瞄准,正欲射,却又放下了,道:“这鸟如此漂亮,射了怪可惜的,若能捉回去,送给母亲解闷,岂不好?”说着,便猫着腰,高抬脚,轻轻向前走去,谁知,他只顾盯着前面,忘了看脚下,突然觉得脚踝处被什么尖东西扎了一下,猛地一疼,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坐在了草地上。

这一声,惊着了那只鸟,它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扑棱着张开翅膀,飞走了。

清泉、古玄听到洪德的喊声,忙也赶过来察看,只见草丛一阵咝咝的响声,一条通体绿色的小蛇正快速地游走了。

古玄跌足道:“不好,这条蛇有毒,公子,现在觉得怎么样?”

洪德道:“伤口很疼,头有点儿晕。快,你们快将伤口割开,将毒血放出。”

清泉与古玄手忙脚乱地欲将洪德的轻便马靴脱下,急切间却怎么也脱不下来,而此刻洪德疼得几乎昏过去。清泉这才发现洪德的脚踝已肿,忙骂道:“你这个笨蛋,没看见公子的脚肿了,快用刀子把靴子割开吧。”

这才提醒了古玄,两人又忙乎了好半天,才将伤口露了出来,这时反而傻眼了,脚踝处两排小血泡,已肿起了两指高,周围皮肤尽皆变黑,并向膝盖以上蔓延。

这时,就在刚才彩色鸟儿飞走的地方,突然坐起来了一个姑娘,长得明光艳丽,两只大眼睛犹如两颗黑珍珠,小小的嘴唇像是娇艳欲滴的樱桃,头发已经梳起,斜绾在一侧,仅用了一个绿玉的束发簪子束住,更显得发黑如漆,肌肤胜雪了。

姑娘站起身向洪德走来,身披着夕阳的余晖,通体好似向外发着光一样。

“公子怎么了?”姑娘的声音不高不低,清脆婉转,如玉盘相击之音,又如云间的画眉在鸣唱,她发间簪了一朵兰花,香气微细,闻之欲醉。

洪德这才感觉自己右脚踝处剧烈疼痛,他强自忍住道:“多谢姑娘垂问,我,我可能被蛇咬了。”

此时清泉拿着刀,不知该从哪里割下去,再看洪德,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双眼微闭,神情痛苦,古玄怕了起来,轻声叫:“公子,公子。”他见洪德没回答,以为不行了,便放声大哭。

洪德用很虚弱的声音骂道:“别那么急着哭,我还没死呢。”

“虽然现在还没死,可再要耽误下去,那离死就不远了。”古玄惶恐道。

洪德极力睁开了双眼,用尽力气说:“姑娘快快回家吧,山上毒蛇很多,万勿伤到姑娘。我怕是刚刚打猎,得罪了山神,死不足惜。”

姑娘正是箕家大姐,自从那次病愈后,她便常常独自一人进山,凭记忆,识百草,或挖来做药,或是他用。

大姐看了一眼伤口,便认出是竹叶青蛇咬的,忙道:“公子请不要多言,待我给你拿来草药。”说着,小跑着回到刚才躺卧之处,取来竹筐和一把短柄小刀。

大姐走上前来,也不客气,拿起刀来,划开伤口,用力将毒血挤了出来,然后从竹筐中拿出两种药,一种交给洪德,头也不抬,道:“吃下去。”

清泉急忙向公子摆了摆手,道:“这是什么东西,就让我们公子吃?”

大姐道:“若是不想活命,就尽管不吃。”说着,大姐又将另一种草药自己嚼烂了,吐出来,敷在伤口处,又取出一方布帕,包了起来。

洪德却想也不想,已将草药咀嚼吃下了,味道有点儿涩。

大姐弄完了站起来,低头看了看,拍拍手,笑道:“好了,保你明天就没事了。”

洪德道:“多谢姑娘,我们来此打猎,迷了路,你看天色也暗了,我们又不熟悉这个地方,万一再被蛇咬了,可就不妙了,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歇息一下的,另外我也想好好谢谢姑娘。”

大姐这才仔细看了看洪德,见洪德虽刚刚受伤,但却掩饰不住气宇轩昂,眉目间英气十足,身形高大俊逸。大姐看着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又觉得似曾相识,突然眼前一亮,他不是三年前来祭拜的贵胄吗,当时虽然远远看了一眼,但这神色气度非常人可比。

大姐笑道:“要不请公子随奴家来,奴家家中虽然简陋贫寒,倒也安全。”

当晚,洪德一行三人就住在了箕叔家中。

在箕叔家的火塘边,洪德拿出自己打的野味,让古玄去清洗剖开,放在火上烤,除了吃一些,剩下的全送给了箕叔,箕叔自是千恩万谢。

洪德见箕叔面容愁苦,衣衫褴褛,行动呆滞迟缓,言语粗陋笨拙,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夫,而大姐面容姣好,气韵灵动,举手投足间有种高雅不凡的感觉,心中深以为讶。

饭后,洪德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外面正是月光皎洁,照得大地像镀了一层银光。对面就是七盘山,在深蓝色天空的背景中,出现一大片的黑色剪影,白天祭祀的人都陆续散去,尚还留有一两处香烟袅袅。洪德牵挂狱中的父亲,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公子还没有休息?是伤口在痛?”背后传来大姐悦耳的声音。

洪德忙转过身来,深施一礼道:“姑娘辛苦了,还未谢过下午的救命之恩呢。姑娘在此山脚下住,下午又说山神之事子虚乌有,那么姑娘一定知道真相,还请赐教。”

大姐本不想说,但这种话从洪德口中说出,大姐就觉得无法拒绝,于是她避重就轻地告诉洪德道:“我经常山上山下地跑,从未见过有什么山神。倒是山上有个很神奇的山洞,里面很深,不知通到哪里,假如說山上有山神,想必那个定是那山神的洞府。公子要有兴趣,或许,谜底就藏在山洞中。”

看来山神一事,虚实还是挺难辨的,山洞中究竟有何秘密?是否藏有解救父亲的玄机?洪德一时被大姐的话打动了,认真筹谋起明天的探山之行。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洪德的脚已消肿,便借口要休息两天,打发清泉与古玄二人先回去向褒夫人禀明缘由,伤口无碍,这边山上还有些事情待办,等办完再回。

随后,洪德就与大姐一前一后出了门,大姐仍像平常一样,背着她的竹筐,带着她心爱的小刀,洪德身上背着绳子和弓箭、火把等。

这座山,大姐早已熟悉得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样,闭着眼也不会走错。她身形小巧,行动敏捷,爬山上坡,如履平地,飘飘忽忽地就过去了。洪德仗着年轻体健,兼之曾经名师点拨,练过几年轻功,提着一口气,不肯落后。

不到两个时辰,大姐与洪德便来到了半山腰,她径直带他来到了上次夜宿七盘山时去的那个山洞。入口处不大,仅够两人并行,洞两侧一边一棵巨叶榕树,犹如两个黑黑的守卫,垂下来的根须枝叶交织着,遮蔽了洞口,树下更是灌木花草丛生,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儿还有个洞。洞口上面另有小溪流下,绕过灌木,蜿蜒而下。向里看去,黑黑的,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不知里面隐藏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洪德赞道:“好个隐蔽所在!”

洪德与大姐先后入洞,谁料进洞之后,走不上二十来步,就别有一番天地,首先是上次大姐休息的地方,借着洞口弱光,可以看到这是一个非常开阔的所在,地面也较平坦,仿佛是某个人家的大厅一样。洪德用脚步大致丈量了一下,东西约五十步,南北约三十步。大厅的尽头则是并排的两个洞,看来是分别通向两个不同的地方。

究竟从哪个洞口进,洪德与大姐对视一下。洪德道:“左为尊,我们先进左边的洞。”说完,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把,点着后,先行一步,沿着一条狭长通道前行。

两侧石壁很是粗糙,高度恰为一成年人的身高,洪德走来还算方便,地上虽高低不平,却无大的落差,所以一路上也算比较顺利,无惊无险。

二人依次进入了山洞。这是一间极大的石室,右侧墙面正中有一光滑平台,上有一层黑乎乎的东西,触手成灰,以前这儿应是一个石榻,上铺的是兽皮,因年代久远而化为了尘土。两侧壁上有数十个灯柱,点燃火烛后,室内明亮了起来,两边则有许多石几,依次排列,很是整齐,仿佛若干年前有人在此举行过盛宴。

大姐紧跟其后,走了二三十步,便见前面隐隐透出光来,两人心中都是一喜,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前面越来越亮。很快两人来到了出口处,推开洞口虚掩着的石头,露出茂密的茅草,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出现在面前的是另一番天地。好开阔的一片地方,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和齐腰深的草,四面则都是山,各种鸟儿飞来飞去,忙碌不已。

两人在曲折幽深的山洞中憋了好久,乍一出来,恍如隔世,看见头上蓝蓝的天空、朵朵的白云,听着大自然的各种欢叫,闻着夹杂在清新的空气中的阵阵花香,不由得张开双臂迎接扑面而来的暖风。

两人呆呆地看着,完全醉了,并肩坐在一块大石上,胡乱聊些刚才的冒险历程,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

洪德道:“老是叫你姑娘显得多生疏,你叫什么名字?”

大姐笑道:“只有那些贵族小姐才有名字,我即使起了名字,也没人叫,反倒叫人笑话。”

洪德道:“像你这么聪明漂亮,宛若仙子的女子都没名字,那世上谁还配有名字?这样,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别人都喊你大姐,姐者,姒也,我以后就叫你姒儿,好吗?”

大姐很开心地笑了,答应道:“姒儿,姒儿,这名字真好听。”

两人并坐于石上,洪德告诉大姐,他是城中褒大人家的长子。

大姐笑道:“我知道,昨天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了。”说完,突然笑着捂住了嘴巴,双手蒙住了小脸。

洪德道:“你怎么知道?我还以为我在你面前一直是个猎户,原来早就露馅了。”

大姐红着脸,低头不语了。

洪德看大姐娇羞的样子,心跳突然加快了,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挑一点儿可以说的告诉我吧?我很想多知道一些。”

“嗯,说了不许笑。”

“绝对不笑。”

“我以前见过你,就在三年前。”

“三年前?”洪德想起上次带着家眷来七盘山祭神一事,感叹道,“怪不得啊。”

大姐开心地抬头看着天空,天空已经从湛蓝色转为深蓝带点儿暗灰色了。二人不再言语,接着去探右边的那个洞。不过这回入了洞穴之后,便觉一路在往下走。

洪德道:“这座山好生奇怪,那个洞穴是上天,这个洞穴怕是要下地狱了。”

两人一路急转直下,不知走了多远,其中不乏陡峭湿滑之处,好在随身带有绳索,极艰难之处,便用绳子缚住大石,攀爬而过,一路有惊无险。

直至他们逶迤来到出口,拨开出口处挡着的杂草与灌木,越过一条水流潺潺的小溪,从碎石与乱草中走出来,出现在面前的是一片修剪得整齐有致的小花园,花园尽头有几间草房。

突然,在他们面前,赫然站着一个人,二人吓了一跳。洪德暗暗倒吸一口凉气,打量了一下,只见此人三十来岁,宽衣大袖,不像普通农夫,衣袂飘飘,宛然有古之高人风范。

洪德忙收敛了一下诧异的神情,缓步上前,正待施礼开言,对方倒先说了:“公子辛苦了,我已在此等候三日了,请公子随在下到草房一叙。”

洪德疑惑道:“先生认识我?先生知道我会来?”

此人微微一笑,让开道路,道:“公子请。”

这是两间草房,外间待客用,里间是卧室,墙上挂有奇怪的图盘,洪德认出,乃是伏羲八卦。

洪德席地而坐,大姐跪坐在侧后。

洪德待主人一坐定,来不及寒暄,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如何称呼?”

主人哈哈一笑,道:“公子好性急,听我慢慢道来。在下鲁梓戊,祖辈居于七盘山附近,因性情散淡,自二十岁后,便一人搬来此处。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洪德道:“在下从褒城来,一介猎户而已,姓名实在无足挂齿。”

鲁梓戊笑道:“公子气宇不凡,虽着布衣,却举止优雅,定然不是普通獵户,要猎的也不是熊罴野猪之类的。”

洪德道:“先生过奖了,先生刚才说,已在此等候三日,难道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正是。”

“既然先生在此等着在下,难道还不知道在下的名姓来历?”洪德反问道。

鲁梓戊哈哈一笑,道:“公子心中必然在揣测在下的身份来历,且听我慢慢道来,公子再决定是否告知心中的烦难之事,也许在下可以帮助一二。”

原来,当初大禹为解救天下百姓,带领商族的始祖契、周族的始祖弃、东克族的首领伯益一起去治理水患,利用疏导之法,终于成功,使百川归于大海,从此人民得以繁衍生息。后来论功行赏时,大禹功劳第一自然是不用说,其次又公推伯益功高。大舜便当着各部族头领的面,与大家约定,大舜百年之后,大禹即位;大禹之后,行禅让制,由伯益继任王位,并赐伯益姓嬴。可是大禹的儿子启,背信弃义,依仗大禹的名声与号召力,加上靠近权力的各种便宜,使用阴谋和谎言,串联了一些部落,许以各种好处,获得他们的支持,窃取了王位。伯益及其族人遭到剿杀。为保存实力,伯益便将部族分散开来,由各头人带领,向四面八方散去,他们利用马上民族的机动优势,化整为零,留存下部族的人,以玄鸟图案为凭证,将来可以相时待机,卷土重来,夺回天下。伯益下面有一个头人,正是鲁梓戊的祖上,带领族人辗转到七盘山下繁衍生息,并时刻不忘复国之举。他定居于七盘山下后,时常登山解闷,一次机缘巧合,发现了山腰之中的大洞。他命人秘密地开凿了这两个洞,右边洞口向上,乃是用来开部族会议,秘密训练武士之用,出来的平台,则是以备将来起事之日祭祀上天之用;左边那个洞,乃用来从山下运输粮草供给之用。后来,他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回到族人聚集的村庄中,从自己的子侄辈中,挑选一个老成干练之人,密授他此遗命,并立下规矩,世代相传,守卫此山。不料这一等,就是千余年,已不知传了多少代,而族人严守禁令,并无外人踏入一步。

鲁梓戊道:“东克族千年来,时刻不敢忘记复国大计,一直保有强大兵马,分散在周国周边。当年启这小儿,篡夺了天下,心中自然心虚,便对我族人追杀不已,先祖伯益便采纳谋士意见,为保存实力,将族人分成十二支,化整为零,分别退至四面八方,草原、山上、林中、荒岭之中,与夏疆域交错相邻,且千年来,一直保持狩猎、放牧的生活方式,生怕磨灭了身上那股剽悍之风,失了血气,忘了复国大计,他们便是当今周天下以戎、狄、夷、蛮等名的部族。”说到此,鲁梓戊离座再行大礼,“前几日,我算了一卦,卦象奇异,显示必有奇人入洞,助我复国一臂之力。我知公子暂时有小小的难处,我可助你渡过眼前危难,并将我所知尽数告知,聚集族人,然后尽全力,辅助你成大事。”

洪德忙扶起鲁梓戊。此刻在他心中,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救出父亲,哪里有心思去为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实现复国大计,因此百般推辞。

鲁梓戊知事过于突然,对方一时难以接受,正欲思别策,一转眼却看到了洪德身后的大姐,面容如姣花照水,明艳得不可直视,虽形容尚小,但任谁都可以看出,不出两三年,便是绝世美人,更难得的是,她目光沉静,表情温婉,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一身粗布衣服,却难掩通身的贵气。

鲁梓戊更加料定他们必非普通人,便极力邀请二人暂住几日,以便慢慢游说,道:“褒大人之事已见转机,只是在下能力有限,此刻看得尚不明朗,还容在下几日,细细推演,待公子走时,在下必能倾心相告。”

洪德救父心切,但此刻亦无别法,便安下心来住了三日,早晚听鲁梓戊讲解天下大势,闲听些治国理政之策。大姐则日日在鲁梓戊的园圃中闲逛,这里有不少别处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犹如入了百宝园,以前只在书中见到的花草及其妙用,如今居然亲见,大喜过望。

转眼间,三日已过,洪德前来辞行,鲁梓戊知挽留无益,便道:“公子且慢,我欲结交公子这个朋友,为示诚意,在下有一物欲献与公子,请公子务必收下,聊表今次相聚之情。”说完,鲁梓戊取出一个青铜匣子,奉与洪德。

这个匣子分量不轻,而且看上去年份亦很久远了,已经到处都泛出了绿色。洪德按了一下匣子的机关,只听得“当啷”一声响,盖子已弹开,露出一柄长剑。

洪德取出宝剑,好沉!他暗中运了运力,手腕一转,只听“唰”的一声,宝剑出鞘,便如半空中劈下一道闪电,令人刹那间目不能视。好锋利的剑!

鲁梓戊道:“此剑乃大禹王治水时,从东海之滨得到的一块千年奇石,令匠人耗尽十年工夫,打磨而成,禹王爱不释手,得剑之日,亲口对各位首领说,以后王位相传,以此剑为凭。后将此剑赐予先王,以示传位之心。先王临终前,亦将此剑交付先祖保管。剑身上铸有玄鸟图案,这是我们东克族人确认首领的凭证。”

洪德看了看宝剑,坚辞不肯受,鲁梓戊道:“公子但请收下,在下相信天命所在,公子此刻无须作任何承诺决断。”

洪德道:“此乃上天所赐,洪德有幸暂时保管,他日若遇天命之人,定当转赠。”

洪德与鲁梓戊作别后,带着大姐离开了。他将大姐送回村中,便翻身上马返回褒城。

临行前,洪德将身上随身佩戴的玉玦,塞给了大姐,低声笑道:“待我家中灾厄消散,你长发及腰,必回来见你,以此玉玦为信。”

大姐顿时红了眼睛,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玉玦,道:“你,你可不要忘了姒儿。我会快快长大的,等着你再次回来祭神还愿。”

转眼又是三年了,洪德每年都要往王城奔波一两次,并买通了大夫尹球,使父亲褒珦不至过于受苦,但释放仍遥遥无期;每次回到家中,看到母亲期待的眼神,则是加倍的心疼。褒夫人倒坚强多了,看到家中幼子小女,她与长子洪德相互安慰,相互支持,她暗下决心,只要夫君还在牢中一天,她便绝不放弃营救的希望,她要好好地将这个家撑下去。

这年秋天,洪德再从王城探父返回,褒夫人与他商量家事,道:“已是收割季节过了,待农家庆过秋收祭祀后,也该到了收租的日子,这几年为了你父亲的事,上下打点,已花销不菲,家中上下一再俭省,也還是不足呀,今年早早去收租,还有几笔欠债,看能否收回,也可稍稍缓解空缺啊。”

洪德应下,家中仆人已遣散不少,府上食客也大多去了,第二天他便带着古玄、清泉二仆出了城门,深秋天气,寒风吹在面上,已有几分刺骨了。

洪德一路上不发一言,只是策马狂奔着,他三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的是一张甜美的笑脸,虽有几分稚气,却美丽惊人,在政务繁忙之余或救父亲遇挫时,常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心头也跟着甜了起来,似乎冲淡了现实中的苦恼。

他按照远近行程安排,直到傍晚时分,才来到鸡冠村,喊来里长,商量完收租事宜,便交给里长去忙活,他自己一个人想出去走走。

他走累了,在路边的石上坐下歇脚,一轮明月在树顶处渐渐地显现出来了,在袅袅的炊烟中,模糊了月轮,轻风拂过,携带了柴草柏木的烟味,他觉得有些口渴,正想去哪户人家里讨碗水喝,却见前面影影绰绰地走过一个女子,手里提着个瓦瓮,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姐!”

那女子迟疑了下,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寻找声音,犹豫了一下,便慢慢地向他的方向走来。

暮色中,女子渐近,浓密秀发,堆叠乌云,半堆半坠,以木钗束住,肌凝瑞雪,脸衬朝霞,面庞光洁,眉弯新月,更兼身形窈窕,步态轻盈,好似神女从云端飘落,再近一些,方见双眸清亮,那眼神魅惑迷人,令人一见便深陷其中,忘却呼吸,也许她只是无意中瞄上一眼,却可令人读出百般滋味。洪德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身子慢慢站起,迎了上去,忍不住轻唤:“姒儿?”

那女子身子一震,停住了。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相对了好一会儿,洪德才轻轻地说:“姒儿,你长大了,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

大姐脸红了,垂下了头,低低喊了声:“公子!”然后不知目光该往哪里放,只知道心里慌乱得很。

洪德上前,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突然,一个念头便涌入了脑中,他说道:“姒儿,这次跟我回府,好吗?有你陪在我身边,才可以给我无穷的力量,才能令我渡过眼前的艰难。姒儿,这次是我求你,我需要你。姒儿,这还是我送给你的名字,你喜欢吗?上次你救过我的命,这一次,再救一救我吧?你一定是上天降下来给我的贵人,跟我回府吧,没有人敢轻视于你,待父亲回来,我定要热热闹闹地以最隆重的礼仪来娶你。”

洪德开始并没想说这些,只是开了口,后面的话,便自己跑了出来。

大姐听了,心中又惊又喜,尚惊魂未定,不知如何答复,顿了顿,道:“既如此,天色已晚,公子先请回去吧,有什么事,可以慢慢和家父商量。”

洪德看著她低垂着的颈部柔美的曲线,还有秀气的鼻翼,在最后一丝光线的照射下,剪出迷人的影子,不由得痴呆了好久,才道:“是我唐突了,姒儿别生气,我晚上就亲自到府上拜见伯父,求得他的首肯。”

大姐一听,心中满满的全是欢喜,不由得缓和了一下僵硬的身姿,微微抬起了头,浅浅一笑,问道:“公子刚才说,令尊大人身陷囹圄,三年了,还没解除灾厄?”

洪德长叹一声,不禁眉头皱起。

大姐偷看到洪德俊朗的面容上布满愁色,心中忽突觉得好痛,不由得安慰道:“公子自己还需多多保重,希望姒儿可以为你分忧。如今天色不早了,父亲还在家中等我打水做饭。”说完,她回身对洪德施了一礼,便袅袅婷婷地走了。

晚饭后,箕叔家的院子里来了许多人,点了十来支火把,把院子照得像白天般耀眼。洪德身着一身玄色长袍,正中立于院中。

箕叔正要上前行礼,洪德却先向前两步,朗声道:“箕叔,在下褒洪德,冒昧来访,多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箕叔傻在那里了,随后公子说了许多话,箕叔一直如在云里雾里,只知道点头,诺诺连声。不知何时,洪德立身长揖到地,拱手告辞,箕叔还礼不迭。

第二日早上,箕叔才发现,院外已经堆了大大小小十余个箱子,一个个做工精细,涂饰着红漆,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物品。篱笆外还站着三四个壮汉,一见到他,个个都堆着笑脸。

箕叔忍不住问道:“大姐,这终究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若是不愿去,爹爹现在把东西全退了,咱家虽穷,爹爹还是能养得活你的;你若是愿去,爹爹也没什么话说。”讲到这里,箕叔的嗓子有些哽咽,他停下来,清了清喉咙,又道,“将来万事好歹,你可要自己当心,爹只求平安,不求你富贵发达。”

大姐听了,心中一下子升起万般不舍,不由得哽咽道:“爹爹,放宽心,这也是命定之事,岂能由得了我们想去便去,不去便不去?何况还能为爹爹换来养老之资,女儿愿意。”

父女二人依依惜别后,大姐便随洪德入了褒城。

洪德带着大姐悄悄地驱动马车回到了府中,将她安置在月华阁后,这才回身到正屋,拜见褒夫人。

褒夫人定了定神,脸上露出惯常的微笑,上前拉了洪德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容,问他累不累,路上一切可好,便让他先去更衣。

洪德并未去更衣,却请褒夫人上座,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坐于母亲对面,说了田庄的事,又劝慰母亲多出去散散心。

褒夫人见洪德如此体贴,心中甚是安慰,再细看他脸色,似乎春风拂面,一扫这几年的沉闷压抑,褒夫人不由得略带微笑地问道:“看你志得意满的样子,难道此行还有什么喜事?”

洪德笑道:“母亲好神算!正是一件喜事。母亲今年初,曾催过孩儿早日定亲,孩儿也明白母亲心思,一为家中冲喜,二则早日抱孙,以固褒城祖辈基业。如今孩儿此次出城,看中一女子,贤德聪慧,温婉可人,足以主持中馈,孩儿唯愿与她早结连理,以慰母心。”

褒夫人一听,忙问:“若真如此,也了却我一件心事,不知是哪个府里的小姐?是褒城的吗?”

洪德道:“是城外的,芳名姒儿,说起来,她还曾救过孩儿的命,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呢。”

褒夫人想了想,笑道:“可是呢,这倒让我糊涂了,我们褒城的那几家姑娘,前些年常和她们的母亲一起敬神、踏春,连带着也倒是见过几个,不知你是看中了哪个?有姑娘救了你的命,这又是从何说起?”

洪德道:“母亲不知道,我第二次去七盘山时,曾被一条大蛇咬伤,中毒很深,性命堪忧,是姒儿及时赶到,帮我疗毒治伤,才得以快速痊愈。”

褒夫人不以为然道:“山野人家常和蛇虫鼠蚁打交道,深谙蛇性,哪个都能治点儿小伤,不足为道,何况路过见人受伤,任谁也要问一声,没准她见你衣饰华丽,想从你那儿得些报酬也未可知。”

洪德急了,道:“她不是那种见利眼开的人,荒山野岭的,救人于危急,出于本色。后来,我曾送她许多东西,她一件未收,也可见她本性纯良,不是贪图钱物的人。”

褒夫人道:“既如此,多多酬谢他一家便是,再是若真喜欢那个姑娘,他们家中若是舍得,母亲也不反对,你便买她入府。”

洪德道:“母亲说哪里的话,自从父亲入狱,孩儿早已对光耀门庭、封爵封地之事心灰意冷了,几代忠良,亦敌不过大王的一己好恶。如今一愿早日救出父亲,二愿得一知己,不求绝世佳人,不求身世显赫,能平平安安,相知相伴,白头到老便足矣。”

褒夫人本是怜老惜贫的人,但近几年,见太多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了,原本一颗热乎乎的心,也逐渐冷了下来。她一听到洪德看中了一个陌生村女,心里一阵发紧,道:“你若喜欢这个姑娘,想必自然也不会差的,但是婚姻大事,不可凭一时好恶,这个最是难保长久的,娶妻娶贤,不仅能主持中馈,上要敬奉祖宗,中要打理迎来送往,周旋亲戚朋友,下要教导儿女,管理仆从,这些,岂是一个长相漂亮的村姑所能承担的?何况小户人家,见过什么世面,懂得什么礼节?将来家中聚会宴客、出外祭神祈福等等年下日常事务,不是要出尽笑话了?”

洪德长身而立道:“母亲,我想请您见一见姒儿,您一定会改变想法的。”

褒夫人注视着洪德,良久,才道:“那明日,我就见上一见吧。”

第二日早膳后,在正厅里,褒夫人身着一袭玄服,头上只用一只白玉簪装饰,腰佩一块青玉玦,正襟端坐于上座。懿德家常打扮,挨在褒夫人的身边坐着,洪德与昭德都是一袭宽袍长衣,青铜带钩束腰,分别挂了一柄长剑,跪坐于两侧。

仆人来报:“姒儿姑娘到!”

只闻得一阵幽香来袭,香甜细腻却并不过分,淡淡的,随着若有若无的风,在正厅中飘来荡去,比兰芷之类的香草更耐闻,盖过了庭院中薜荔之香。

洪德脸上不由得浮出了一片笑意。

随着一阵轻微的衣裙窸窣之声,一位妙龄女子款款步入正厅,只见她目不斜视,走上前来,不慌不忙地向上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礼,口中道:“民女姒儿拜见夫人!”

褒夫人心下暗惊,这份气势,这份从容,哪里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就算是贵族小姐,若是不常见客,见了这个阵容都会心虚三分,何况她这个一直生长于山村、养于贫穷之家的女子?

褒夫人迟疑了片刻,口中道:“姑娘不必多礼,请起!”说着她亲自站起身来,上前挽起大姐,细细观看。

果真是一绝色女子,身量儿不高不低,身段儿不胖不瘦,肤色细腻洁白中又透着年轻的红润,真如刚刚盛开的荷花;眉目如画,如今眉眼低垂,睫毛轻扫,婉约之中透着柔顺;鼻翼轻动,吹气如兰,耳朵小巧轻透,背光而立,仿若透明一般,耳垂上挂一对墨玉水滴坠,更衬得肌肤白皙,吹弹可破;鹅蛋脸型,光滑柔和,鬓角饱满,天庭明亮,发如乌云,堆山叠雾,上饰一支红玛瑙缂金丝的华胜,行礼起身后,也不过轻微摇动;更兼全身散发异香,不是平常兰芷蘅芜之类的常见香草,细辨竟是闻所未闻。

褒夫人携大姐之手,坐于自己身边。大姐忙辞让再三,道:“贵贱有别,民女岂敢与夫人平坐。”

褒夫人竟不允,道:“我一见你便爱不忍弃,这么一个温柔知礼的可人儿,再拘俗礼便是不愿与我亲近了,想是厌我老了?”

大姐再无可推,只得从命。

褒夫人摩挲着她的手,道:“好一双能干的手,竟也生得如此之美,柔滑竟似无骨,上天真是宠你,懿儿和你在一起才真正是村姑了。”

大姐红着脸儿,低头喃喃道:“夫人谬赞,民女实不敢承受。”

洪德见母亲如此爱护大姐,一颗心实实地放了下来,笑道:“母亲亲眼见了姒儿,可知孩儿昨天的话是不差的。”

略作寒暄之后,褒夫人对洪德道:“你与昭儿先出去吧,让我们娘儿们谈谈体己话吧。”

洪德满心欢喜地与昭德退了下来。

褒夫人令人將早上新蒸的糕点端来,又让侍女椒儿将早已备下的见面礼:四色彩缎、两个玉如意、两枚彩绣芍药花香包,奉与大姐。

大姐拜谢后收下。

褒夫人便细细问她籍贯来历、家里兄弟姐妹,平常作何生计,配制香料的手艺从何而来,从哪里学得读书识字等等。

大姐便一一告知,但只说箕叔收养她,后来遇见女预,跟着她认了些字,辨识花草,学习了秘卷中的制香方法及书札中的礼仪。

自大姐住下之后,常与懿德作伴,在褒府过得倒也舒心畅快。洪德则有些闷闷不乐,因为褒夫人以父亲褒珦尚在狱中,一应亲事应暂缓;昭德则游离事外,每日仍照常读书、练剑,仿佛府中发生的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

是夜,褒夫人从梦中惊醒。第二日一大早,褒夫人转到书房门口,轻轻走了进去。昭德见母亲来了,忙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迎接。

褒夫人沉默地看着昭德,倒看得昭德奇怪了,问道:“母亲有什么心事吗?”

褒夫人便将昨晚做梦一事,细细讲了一遍,道:“自从你们父亲入狱,我是日日担心,夜夜难寐,我虽多次许愿求告,却连一次也没梦到他,偏巧这个女子进府,你父亲就托梦来,而且梦中言辞恳切,说万万不能将她留在府中,随手递给我一本书,让我照上面行事。”

昭德道:“母亲勿急,您还记得父亲在梦中给您看的书是什么吗?”

“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殷传》。特别点明了一句话,大概说的是散宜生救文王什么的。”

昭德听了,皱眉凝思一会儿,便站起身到左侧偏房,很快出来,手中拿了一个卷册,道:“母亲请看,可是这卷?”昭德打开,找出册中一句“西伯得四友献宝,免于虎口而克耆”,继续道,“父亲梦中所读,是否正是这一句?”

褒夫人一看,惊喜道:“正是正是!看来母亲今日找你是没找错。”

昭德道:“这句讲的是当年文王被纣王囚禁,散宜生救他一事。当年,文王还是西伯时,曾被纣王囚禁在羑里牢狱中,散宜生是文王最重要的亲信谋士,曾与闳夭、太颠和南宫适一起,把搜罗到的有莘氏美女骊戎的宝马和各种奇珍异宝献给纣王,同时贿赂纣王的宠臣费仲游说纣王,终于让纣王将文王释放了出来。”

褒夫人边听边点头,若有所悟。

不久,褒夫人叫来大姐开门见山道:“这些日子,你在府上住得可还好?我见懿儿每次回来,就姐姐不离口地叫你,我想收你为义女,不知你可肯否?”

大姐一听,怔住了。

褒夫人道:“我知你的心意,但这中间有个缘故。如今我褒府有一件大难,已有三年了,灾厄未退,如今是好是坏,都很难说。”说着,褒夫人眼圈也红了,低头拭泪,“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府上连门客都散了,怎么还敢将你也拖入水中?如今老爷的牢狱之灾,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解,岂不白白耽误了你?我怎么忍心。”

大姐忍不住握住褒夫人的手,道:“夫人请节哀,我深敬褒大人为国为民请命,爱护百姓,放开市禁,减税减租,我这几年才与父亲有了温饱的日子,褒城百姓谁不感激褒大人?有什么要求,但凭夫人安排就是,民女无不听从!”

褒夫人将大姐揽入怀中,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褒夫人喊来椒儿吩咐道:“传令府中上下,从今往后,姒儿就是我们家的大小姐,改名为褒姒,以后以正名称呼。懿儿改称二小姐,两位小姐同尊,从我开始,府中谁都不可以另眼看待她。”

椒儿应道:“是!”

褒夫人又道:“将月华阁重新布置,和二小姐的房间同等装饰,以后每日供应,每月份例,都和二小姐一样,听明白了吗?另外,将莘荑、芰荷拨给大小姐,贴身服侍。”

洪德听说母亲要认大姐为义女,颇为不解,心中甚是不悦,但也无可奈何。

接下来,一连几日忙碌,褒夫人对收大姐为义女之事极为重视,不仅择了吉日,正式行了跪拜礼,还请人送信给母家淇侯府上告知此事,并让父亲淇侯介绍从宫中出来的乐师、礼仪师,重金请至府上,给懿德及褒姒延师,教以礼数。

不觉时间飞逝,已近年底,按往年惯例,褒夫人会携带子女到娘家小住几日,因此连日来,褒府上下一片忙乱,为探视褒夫人母家而作准备。

褒夫人叫来洪德,道:“洪儿,前些日子,你外祖母托人捎信来,言及身体不爽,夜眠多梦,白日又忧悸多思,正好又到年底,我也一直想着过去看看呢。可是,你看,这几天城中司市官夫人病重,司空大人老母又抱恙,都需要我亲自上门探礼及荐医荐药,而且各处亲戚朋友的年礼还没预备妥当,这一时半会儿估计没法去你外祖母家了。不如,你先代我过去探视一下,有什么消息,及时遣人给我回复一下。”

洪德道:“由弟弟带去便是。母亲,我只想在家中读书习字。”

褒夫人想起来什么,又道:“对了,把你妹妹也带去吧,你外祖母念叨她不是一天两天了。”

洪德含笑道:“妹妹过去,跟那两个表妹凑在一起,热闹得很。可否叫上姒儿同去?”

褒夫人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姒儿毕竟是义女,跟懿德还是略有不同。况且,我很喜欢她的稳重能干,我这边事多,缺不得她这么一个好帮手。”

洪德道:“全凭母亲安排就是。”

褒夫人站起身道:“来这边屋里,我指给你看,要带去的东西,大半已打点好了。”

洪德随母亲来到里屋,褒夫人一一指给他看,最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这个交给你外祖父,转告他,家中一切安好,请他放心,不几日,等家中事务安排妥当,我就会带昭德和姒儿过去小住的。”

送走洪德与懿德,褒夫人便来到西院的月华阁,褒姒正在房中练习排箫,听见通报“夫人来了”,忙急步迎至门外,盈盈下拜。

褒夫人忙上前扶起褒姒,携手至屋内坐下,细问她器乐及礼仪习学情况。

褒姒察言观色,小心应对。婢女奉上茶来,褒姒接过,亲手奉上。

褒夫人道:“姒儿,你来府上也有几个月了,一切可还惯?”

褒姒道:“多谢母亲大人垂询,一切安好,姒儿从小没有母亲,得夫人怜惜,收为义女,每每念及此大恩,感佩在心。”

褒夫人道:“这也是你生得乖巧,行事为人,值得人怜爱,也是我们娘俩有缘。”说着,上前将褒姒耳边垂下的一绺碎发抿好。

褒夫人看着褒姒良久,忽然长叹一声,道:“姒儿,如今洪德与懿德都在他们外祖母处,母亲心中有个难事,不知道该向谁说。”

褒姒道:“母亲,但请直言,姒儿虽不才,但若能为母亲分忧一二,定当万死不辞。”

褒夫人拭泪道:“近几年我府上屡遭大难,老爷下狱三年多,虽然洪德多方打点,设法营救,却始终未能令大王回心转意。反倒因为多次进王城,结交大臣,惹得大王起了疑心,近日,大王突然下令,要我褒府将长子洪德送往王城,名为充实羽林军营,实为人质啊。如今我府中上下,全凭洪德一人支撑,他若再被扣押,我褒府可真的要家散人亡了。”

褒姒一听,急道:“公子怎可去王城为质?”

褒夫人道:“你是山野出身,看我们这种人家,不知道有多大富大贵呢,世袭封地,尊贵体面,却哪里又知我们的难处?”

褒姒的脸一红,不由得低下了头。

褒夫人忙道:“姒儿,是我失言了,但你可知道,位有多高,便任有多重。承蒙褒城百姓不弃,支持我们孤儿寡母,未出现大批流民,我们褒府也有义务护卫全城百姓安全。如今大王生了疑心,若洪德不去为质,那就可能为褒城百姓招来兵祸,我岂可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全城百姓生命于危险之中呢?”

褒姒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褒夫人道:“还有一法,只是……”

褒姒忙追问道:“是何办法?”

褒夫人拉着褒姒的手,道:“当今大王好美色,如果可以选绝色美女送入宫中,则定能免了洪德为质之灾,甚或大王高兴,赦放了老爷,也有可能。只是这绝色美女,一时之间又去哪里寻呢?而大王召洪德入王城甚急,這可如何办啊?”

褒姒低头,蹙眉不语。

褒夫人试探性地问:“若论绝色,这褒城之内,还有谁能与你相比?”

褒姒欲言又止。

褒夫人道:“若你肯入宫,则不仅是我褒府的大恩人,更是这褒城上下百姓的大恩人啊。我也知道,这太难为你了,但是,眼下事情紧急,你与洪德,两人必有一人去王城,一时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两全之策吗?”

褒姒低着头,心口剧烈翻腾着,褒夫人的最后一句话,实实打在她的心坎上了。既然两人,必有一人入王城,何不我入?若是公子入了,我在褒府也难以再立足了;反正我是孤身一人在此,就算不入宫,难道还有机会再与公子在一起吗?除了入宫,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褒夫人见褒姒久久不语,道:“母亲也不忍心送你入宫啊,自你来我府上,我视你与懿德一样,可是,但凡有一点点别的办法,母亲今日也不会来求你了。”褒夫人拭泪道,“姒儿,就算母亲求你了!”

褒姒身不由己,伏身于席,长叩道:“母亲,褒府于我有大恩,姒儿愿意入宫,只希望可以报得母亲与公子的恩德于万一。”说着,泪湿席子。

褒夫人闻言,忙起身扶起褒姒,道:“老身在此,代夫与子,谢过你了。我即刻派人,打点行装,让昭德护送你入王城。”

褒姒垂下两行长泪,久久方才哽咽道:“一切,但……凭母亲……吩咐。”

褒夫人拉起褒姒的手,垂泪道:“姒儿,还有一事,母亲还要求你,你此去入宫,是代洪德,我与老爷定会铭记在心,终身感恩,必然安顿好你的养父,免你后顾之忧。但此事还请不要告诉洪德,否则,以他的脾性,怎么能接受?到时他若冲动做出什么事,我褒府上下甚至褒城百姓,恐难保全,还请姒儿务要断绝了他的痴心妄想才好。”

褒姒道:“母亲但请放宽心,姒儿定会守口如瓶的。”

褒夫人道:“我既然收了你为义女,我就会以褒家大小姐的身份送你入宫,绝不会让你在宫中因身份低微而受人欺侮,被大王冷落。待将来老爷从狱中出来,定让他重修祖谱,将你记入祖碟之中,以后年年共享我褒家祭祀。”

褒姒长跪谢过。褒夫人离开后,她久久地呆坐着,宛若木雕泥塑。褒夫人的一席话,虽然说得婉转谦虚,却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知道自己不敢拒绝,也无法拒绝。自己寄养在褒府,一衣一食皆依赖于褒夫人,虽有洪德的爱,却又遥远而微弱得很,洪德即便再潇洒不羁,再不拘泥于礼仪,但他又如何拗得过宗法制度?如何拗得过父母之命?如何拗得过这现实?

当晚,褒姒一个人坐在榻上,木呆呆地坐着,看着炭炉中的红色灰烬在暗夜中慢慢地弱下去。

这日,洪德从送信的下人口中得知,母亲要将褒姒送至宫中,不禁心急如焚,匆匆地赶回褒府。

一进家门,但见府中上下,皆忙忙碌碌,洪德径直踏入了母亲的房间。

褒夫人正在打点最后的备用物品,抬头见洪德闯了进来,心中一沉,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然后挥挥手,令身边人都退下,这才抬头,含笑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洪德顾不上礼仪,直接问道:“您要将姒儿送入宫?”

褒夫人平静地说:“是的。”

洪德眼中冒火,道:“您怎么可以这么做?您知道她救了孩儿的命,孩儿带她回来,是喜欢她,想要按礼仪娶她为妻,入府主事的。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褒夫人平静地说:“是她自己主动要求入宫的。她觉得我们褒府对她恩重如山,她无以为报,知道老爷还在狱中,当今大王又四处搜求美色,便自请入宫,以期换回老爷,以报恩。”

洪德大叫道:“我不信,她与我有誓约,她怎么会甘愿弃我而去选择那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褒夫人喝道:“住嘴!不可胡言乱语,岂可背后褒贬大王,这是大罪。”

洪德愤怒得无以复加,道:“她在哪里?您把她关在哪里了?我要见她,我要亲自问一问她。”说着便要向外冲去。

褒夫人急忙喊住他,缓言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也没有逼她,怎么可能把她关起来。你想问便当面问她吧。”说着,她提高了声音道,“姒儿,出来吧!”

只听得屏风后一阵衣裙窸窣声,然后出来一名柔弱的女子,正是褒姒。她低着头,每一步都似乎迈得很艰难。

褒姒走出来后,眼睛一直看着地面,她深深地向洪德施了一礼,道:“公子有礼了!”

洪德一下子呆住了,仅仅几天不见,褒姒已完全不是以前那个活泼天真、温柔如璞玉般的乡村女子了,她像是一直就生长于深府大院、出身高贵的贵族小姐一样,连眼神都合乎着礼节,除了那声音,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褒姒低着头,两眼凝视着自己的鼻尖,压抑着心中的狂跳,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又复述了一遍刚才褒夫人的话:“是的,是我自己主动想要入宫的。褒府对我恩重如山,姒儿无以为报,知道了褒大人还在狱中,而当今的大王又四处搜求美色,姒儿不揣貌陋,愿意入宫一试,如能得大王垂怜,必能改变卑微的命运,姒儿何乐而不为?何况,如能换回老爷,也算报了褒府知遇之恩。我的确就是这么想的,这是我难得的机会,原本与公子的誓言,就是公子自己的一厢情愿。”说完,褒姒又施一礼,仍复低头回到了屏风后。

洪德愣在了那里,他还要上前拉住褒姒,却被褒夫人止住了。

褒夫人道:“入宫服侍大王,可谓前途无量,是多少女子可望不可即的机遇,你不要阻了她的好前程。”

“好前程”这三个字,敲到了洪德的心上,他止住了脚步,眼中的光一下子暗了下来。

出发的日子到了,褒夫人派昭德护送褒姒入王城。

褒姒在上车的前一刻,眼睛穿过送亲的车队,向褒夫人身后找去,没有看到洪德,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车内,芰荷和莘荑轮流来陪侍着她,用一整块的熊皮被子帮她裹住双腿,还塞了一只小小的炭手炉给她取暖,车内还用棉套包着一罐热汤水,以备随时供她饮用。

一路顺利,每日早早出行,天黑便歇,宿在沿途的驿站之中。不过五六日,他们便已抵达,住在了王城的迎宾驿馆中。待一切安顿妥当,昭德就备好礼单,前去虢公府上拜贽,商量向幽王进献褒姒,以便尽早救出父亲褒珦。

晚上,迎宾驿馆后院上房中,灯仍然亮着,褒姒正呆呆地坐在暖炉边,钗饰已卸,散绾着一个髻,只用了白玉的簪子束着,愈发显得发似堆云,肌肤胜雪。

褒姒穿在外面的大毛锦袍已脱下了,换上了家常的中袄,裤脚也已撒开,就等着旁边的芰荷给她收拾好被褥,便休息了。她双手懒懒地去解中袄的带子,却无意中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心中一动,停住了手,片刻,将脖颈处的带子解开,从贴身的小衣外,掏出了一块用红丝绳系着的玉玦。她把玉玦摸在手中,带着体温,温温润润,像一团固定着的水,在灯光的映照下,发着半透明的光。她呆呆地坐着,恍若听到窗外有人在唤她。

门外传来敲门声,褒姒抬头问了一句:“谁?”

“是我,姒儿。”门外传来的是低沉、压抑、焦灼却熟悉的男音。

褒姒手中的玉玦“扑通”一声落到了坐席上,只是一瞬間的停顿,她突然立起了身,扑向了门边,匆忙间,连鞋子也来不及穿。

随着一阵冷风的涌入,油灯的亮光也跳了几跳,门口立着一位高大俊逸的公子,峨冠博带,腰别长剑,修身直立。

褒姒看着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却呆住了,只有泪水像溃堤的河水,无声地淌着,身子像棉花般,向一边慢慢地倒下……

洪德忙伸手搂住褒姒的肩,一手在身后关上了门,转身抱起她,走进了屋。

褒姒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一切。她用手轻抚着公子的脸,用梦游一般的声音问道:“你去哪里了?我真以为你抛下我离开了,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是想要我的命吗?我这不是在梦中吧?我天天都在盼着做这个梦,得山神庇佑,如今真的梦到公子了。”

洪德痴痴地看着褒姒,握住她的手,道:“姒儿,你知道吗,我今生最大的愿望,不是承祠家业,得爵封衔,而是与自己所爱的女子,朝夕相伴,直到白首相对的那一天。”说着,洪德抱紧了褒姒。

褒姒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把手指覆在了他的唇上,道:“公子,不要说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你真的愿意嫁给那个残暴荒淫的大王?”

“这是我命中注定的事,我们抗不过命的。”

“不,你如果不愿意,我们现在可以逃走,选一个无人的山下,盖上两间竹屋,过着神仙般快乐的日子,天下这么大,哪里不可以活下来?”

褒姒听着听着,眼中便闪了泪光,无奈地回答道:“不。公子,一切以大局为重。”

褒姒知道,倘若她真的和洪德走了,昭德明早发现自己不见了,必然会请守城官封锁全城来搜捕她;褒大人就会在牢中永远出不来了,甚至大王可能迁怒于褒大人,后果更不堪设想;褒夫人会很快得到消息,并去鸡冠村抓捕箕叔,等着她自投罗网;洪德若真可以带自己离开这座城,他也将无颜面对父亲和母亲,难道他们真的可以永远不见自己的亲人?哪怕知道自己的亲人为自己的任性而备受伤害折磨也无动于衷?也仍能安心地过自己的快活日子?

洪德不禁潸然泪下,他也知道,他并没有做好背叛父亲和母亲的心理准备,两人都清楚,这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梦罢了。他怕冻着褒姒,便抱着她小巧娇柔的身子,摸索着向铺好的被褥走去……

早上,待褒姒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身边空空的。夜里的一切是真的?还是梦?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芰荷与莘荑进来,端来了洗脸水。褒姒再次睁开眼睛,看清了这一切后,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她穿上了贴身的小袄,习惯性地摸了摸脖子,空的,便问道:“你们在地上帮我找找,我平常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玦在哪里?记得昨晚摘下来没戴,可能随手丢在了地上。”

莘荑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抱起,发现玉玦正躺在暖炉边的地上,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玉玦赫然断成了两块。

褒姒听见惊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莘荑忙捡起断了的玉玦,小心地送到了褒姒眼前。

褒姒如雷击顶,呆住了。半晌,她才伸手接过断玉,心中有种不舒服感,像水中的涟漪一样,不断地在心底扩大,褒姒忍不住泪长流,暗暗道:“命!命啊!”

褒姒泪如雨下。良久,她才慢慢止住了泪,对身边的莘荑道:“侍候我穿衣吧。”

当褒姒走出驿馆的门,准备登车,却发现站在外面等着的不是昭德,而是洪德,她几乎要晕倒了。她用眼神去询问:“为什么是你?”

洪德用眼神回答:“我代替昭德来送你,我想在以后你人生中的每一个重大时刻都陪伴着你。”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相信我,我会做到。”

“好的,我信你。”

洪德带着褒姒,随着上早朝的大臣们来到了宫外。

稍后上朝,虢石父适时进言道:“罪臣褒珦,在狱中托臣转奏:自知罪当万死。珦有子,名洪德,也辗转找到臣,在臣面前,痛哭流涕,愿为父赎罪,百死不辞,只求大王宽恕。为此,洪德特遍访天下,以求美人,结果不负他的苦心孝心,访得一绝世美女,名曰褒姒,希望进上以赎父罪。万望大王赦宥!”

幽王一听“美女”二字,喜道:“速宣上殿来!”

褒姒边舞殷《濩》,边缓缓来至殿前,乐师在殿外弹奏,乐声缈缈,舞姿曼妙,更神奇的是,伴随着舞蹈的动作,她的一颦一笑,一挥袖一折衣,都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在大殿中弥漫开来。一时间,大殿成了仙宫,众大臣及侍卫们都成了木塑泥雕般,被她的姿容给吸引住了。

一时间,拜舞已毕。幽王令褒姒抬起头来,细细观看,只见她姿容态度,目所未睹,流盼之际,光艳照人。他不由得探身向前,足足盯视褒姒半炷香的工夫,旁边的监人不得不轻咳一下。

幽王这才发现自己朝堂之上有些失态了,忙坐正了身子,佯为掩饰地问道:“美人善舞,甚妙,不知年方几何?”

“民女褒姒,刚刚及笄。”

“好!”幽王抚掌大赞,“美人声音清亮婉转,真如天籁之音啊。”

幽王坐不住了,立刻宣褒姒上前来。褒姒再向前走两步,已到幽王丹陛之下了,幽王仍觉不够,再宣褒姒近来,褒姒告罪,幽王便立起身来,走下来,携了褒姒的手,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众大臣一时哗然,皆纷纷对视,目光交流。唯有虢石父,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摸着胡子,笑吟吟地看着大王。

幽王对着褒姒,越看越喜,更奇的是,即便同坐,褒姒身上的香味并不更濃郁,仍是恰到好处的淡雅的香,又与后宫那些妃嫔们的熏香、花香、果香都不同,幽王几乎忘记了朝堂之下还有众多大臣,竟自顾携了褒姒的手回后宫去了。司仪官忙宣“退朝”,众大臣议论纷纷地散了。

当晚,幽王并不通知申后,携褒姒来到了暖宫。幽王与褒姒同寝,轻歌曼舞,国色天香,美酒仙果,均不及这鱼水之乐,不负这似水韶华。更奇这褒姒,异香附体,竟好似一块天生的香料,且随情绪变动,自然散发不同香味,兴奋时,便如甜香,情愈浓则香愈甜腻,竟有种化骨化髓之感;情淡时,便有雅香幽淡,如百花曝于日下,精韵藏于体内,其淡淡之气,入脑入心,闻之难忘,驻足便难再迈步离开,心中总有欠缺之意,必要得之而才心甘。

且说洪德将褒姒送入宫中,便一直在宫外等候,不见幽王宣召,却见众大臣纷纷出来了,忙上前给虢石父施礼。虢石父拱手还礼,还不待洪德开口,只见内庭出来一监人,问道:“谁是褒氏之子洪德?”

洪德垂手忙上前来。

“你就是?大王有令,褒珦之子洪德,献女有功,将功抵罪,立赦褒珦出狱,复其官爵!”

洪德愣在了当下,经虢石父提醒,才记得谢恩,心内百味杂陈,脚步沉重地出了宫门。

第二日,洪德与昭德两人立刻更衣,随着传旨监人来到狱中,一起迎接褒珦出狱,先回迎宾驿馆休息暂住。

在回驿馆的车上,褒珦忍不住问两个儿子,为何大王会突然降旨赦罪?

洪德面色痛苦不安,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

昭德见哥哥不出声,便答道:“是母亲听说大王喜爱女色,于是访得褒城外一村中有一女子,有绝色之姿,便接来府中,并收为义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在征得其家人和她本人同意后,于近日送入宫中。大王一见,果真喜之不尽,父亲当日的冲撞之罪便一笔勾销了。”

褒珦一听,长长叹道:“吾乃一堂堂上大夫,当日忠言谏上,乃尽为臣的本分,又何罪之有?不幸的是大王昏聩,不辨忠奸,我蒙冤入狱,却也问心无愧,如今居然要用一女子来赎我出狱,真正是黑白颠倒,世道不明啊!”

朝中众大臣知道褒珦已出狱了,关系好的便前来探视恭贺,送衣送食送车马路费,一时之间,迎宾驿馆先做了临时的府第别院,门庭若市地热闹了好几天。

这日,洪德前来见父亲,道:“孩儿有一事,在心中也思考数日,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褒城了,今日孩儿不得不说了。父亲经此牢狱之灾,孩儿看在眼中,实在痛心不忍,思来想去,父亲之灾,皆因奸人挑拨,且大王对父亲亦生有疑心,若想以后杜绝此等灾祸,必须取得大王的信任。”

“如何取得大王的信任?你有何良策,可直接道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孩儿作为质子,留在王城,大王自然信任父亲,而且万一再有奸人进谗言,孩儿在王城,也可随时为父亲辩白。”

褒珦大吃一惊,道:“我这几年牢狱之灾,定然让你受了很大压力,如今我也灾满出狱,你是头功一件,为父怎么忍心能让你作个质子?你可知质子难当啊?随时如履薄冰啊,一旦大王对我褒家生疑,质子可能就有性命之虞啊!”

“孩儿不怕,若能保得褒府周全,牺牲孩儿一个又有何妨?”

“你可是我褒家长子,承担着祭祀祖庙的重任,你让为父如何舍得把你留在王城?”褒珦一向严厉,此刻舐犊情深,竟然有老泪濡湿了眼眶。

洪德一见父亲如此,内心也忍不住一阵难过。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想法:“孩儿还有一事,刚才父亲说,怕孩儿不在,无人祭祀祖庙,因此孩儿决定,想出让自己的长子身份给昭德,以后爵位、财产、名位、责任等等,一切该由长子继承的东西都给弟弟,孩儿就在这王城当个质子。还请父亲务必允可!”

褒珦怒道:“荒唐,长子身份岂可转让?你为何会有此种想法?我知道身为长子,本身责任重大,况且上有宗室礼法,长幼尊卑的顺序可不能乱啊。”

洪德站起身来,朗声道:“我性格不喜约束,恐难以担当长子的诸多责任,而昭德弟弟天性沉稳,近来又专心向学,进步飞快,足以堪当光宗耀祖,延续我褒城繁盛荣耀的职责。他比我更合适承袭爵位,一展父亲的宏图大志。我只想做个闲散游侠,结交天下好友,纵情此生。请父亲务必成全。”

褒珦痛心道:“就算你想得很好,昭儿也未必同意。我一向把你当成承袭我爵位的人来培养,接受着长子的教育,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白费?”

“父亲,您是愿意看着几年的心血白费还是愿意看着儿子抑郁终生?何况父亲的教导怎么能算白费?孩儿时刻铭记在心。孩儿如此,亦是有先例的。想我周人的先祖太王季历并非长子,而是第三子,因王季贤能,堪当大任,所以他的二位兄长便一起让位于弟,这才有了我大周王朝两三百年的繁荣昌盛。所以孩儿如此,也不过是效仿先祖,父亲应立贤不立长。此事,我已与昭德弟弟提过,他虽极力推辞,但我心意已决,他亦只能接受。”

“洪儿,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会让你如此决绝,但看在我们一家人马上要团聚的分上,不能把这件事先放一放吗?”褒珦言辞恳切,几近哀求。

“父親,孩儿此次前来,亦是向您告别的,请原谅孩儿不孝,孩儿就不陪父亲回府了。孩儿明日便去朝见大王,表明自愿留在王城作为质子,以释大王对父亲的疑虑。”洪德生怕自己会心软,忙把话说死,绝了自己的后路。

“还有选择吗?”

“父亲,除了成全孩儿,您别无选择!”

褒珦无力地挥了挥手,洪德再行一大礼后,退出。

第二日一大早,洪德送走父亲与弟弟,便留在了王城。一时无事,他去拜访了父亲的好友太史伯阳父,也去拜访了虢石父、尹球以及祭敦三位权倾一时的大臣。

一连十日,褒姒与幽王居于暖宫,不知白天黑夜,尽享人间至乐。

褒姒从入宫那日起,便犹如换了一副心肝肠胃,将从前的一切,暂且抛洒干净,正一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填补空缺,见幽王如此爱她,也不管饮下的是鸩酒,还是佳酿,凡是能转移痛苦,那就来者不拒了。

而幽王则高兴得不知如何讨好这个美人才是,日日陪伴,要一奉十,恨不能将天下所有珍宝,堆在美人面前,只求美人可以展颜一笑。

偏偏褒姒一直冷若冰霜,花也赏,酒也饮,歌喉也婉转,舞姿也曼妙,枕席之间,虽不算多么奉承,但也绝不冷淡,可就是不曾笑一下;言谈应对,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妆饰仪容都依礼而来,也不曾表现懒怠,眉宇间并无愁闷,但就是一丝笑意也没有。

幽王忍不住问道:“美人在这暖宫中可还开心?”

褒姒道:“这里温暖如春,花香沁沁,妾身并无不开心。”

“那是奴婢们侍候得不得法?”

“莘荑与芰荷是我带来的,知我一切脾性,有她二人贴身侍候,照顾支应下人,我诸事皆顺心顺意。”

“那是饮食不可口?衣饰不称心?”

“大王细心体贴,臣妾出身贫寒,这里聚了天下美味,衣饰华贵,妾身享受之极,无一不称心。”

“那是思念家人?”

“妾身家中唯有一老父,入宫前已见过一面,褒夫人将妾身父亲安置妥当,衣食无忧,妾身暂无思虑之情。”

“那,为何从不见美人开颜一笑?”

“大王多虑了,妾身自小不爱笑,并非心中有不快事。”

幽王扳过褒姒的身子,细观她容色,笑道:“也好,美人不笑,愈加美了。明日寡人与美人回宫,宫中人多,规矩也多,很是烦心,但也不得不回。回去后,寡人想让你居于琼台,那里位置高远,环境幽雅,远离宫中诸宫室,且离寡人的寝殿有一条近道,极是便利。前两日寡人已命人回去打扫修葺了,想必回去诸样皆已妥备了。”

褒姒道:“一切听凭大王作主。”

“寡人还有一事,尚没定下来,就是回去后要给你一个位次,寡人一直定不下来,初入宫,不宜过高,但若照规矩来,定得低了,却又感觉委屈了你,怕宫中人势利,令美人烦心。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妾身只不过一村姑,一切由大王定夺,妾身并无委屈之说。”

“论出身,你是褒府大小姐,怎么是村姑?出身不算低的。按我朝礼制,寡人的后宫,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王后申氏,乃申侯之女,正位宫闱;三位夫人,分别为虢国虢氏、许国姜氏、莒国嬴氏,我本属意你为夫人,但如今位次已满,一时尚难再定;另有九嫔,掌教四德,世妇主丧、祭、宾客,虽都有空缺,但总觉会委屈了你,况且寡人也不愿你去掌管那些俗务。所以一直难以定夺。”

“妾身与大王,情投意合,得大王恩宠,便心满意足了,那些位次,妾身并不在意,亦不屑于此。”褒姒冷静有礼的对答背后是夜半惊醒时的心伤。

“美人,你在寡人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便是王后,也无法与你相比。位次暂且放下,待回去后慢慢再定。”

不日,琼台经能工巧匠连夜赶工,装饰得美轮美奂,堆砌着天下的珍宝,填塞得锦绣花团一般。褒姒在琼台住下,每日日上三竿,才在数十个宫娥侍候下,梳妆打扮,更衣起身,然后凭台远眺,远处青山云雾,近处楼台宫宇,等待宫娥们奉上精心烹制的美食点心,随意吃上一两样,便会见到幽王下朝归来。幽王便伴着褒姒,游玩宴饮,日夜不歇……

转眼间,寒冬早过,春气融融,宫中也是百花盛开,蜂蝶嗡嗡,一派春情,御花园中,百花渐次开放,红的、粉的、黄的、紫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于是众妃嫔约好一起来请申后去赏花。

申后在众妃嫔的陪伴下,心情稍稍开朗一些。一路鸟语花香,众妃嫔叽叽喳喳,来到了琼台下。

申后不见台下有幽王的仪仗,幽王随身的监人见到申后来到,忙上前侍候,申后问道:“大王在上面?”

“大王与新来的美人正在饮酒,待奴才上去禀告一声!”

“不必了,本宫上去看看。”说着,申后不由分说,便径直登上了琼台,众妃嫔跟在身后亦上来了,一应宫婢则留在了下面。

申后上来,见琼台上,四面装饰金玉,以纱罗裹饰柱台与墙壁,地面铺着厚厚的熊皮,几个舞女正赤足跳舞,八个角落的柱顶饰有鹤、龟、龙、鱼等瑞兽,从兽嘴中吐出氤氲的香气,那香气甚怪,是向下缓缓地飘落的,衬得整个琼台如同仙境般雾气缭绕,闻之令人迷醉心怡。

正东面放了一张长长的矮几,上面摆满了醇酿和佳肴,以及各种鲜果,幽王与一个女子坐在几后,并股叠膝,幽王正闭着眼睛半靠着,女子则姿态慵懒,脸颊红润,似乎是喝了不少酒,头上玉钗半簪半卸,衣襟松斜,露出一抹雪白的胸,斜倚在幽王身上,一只手半握着犀角杯,一只手拈了颗红樱桃,正送往幽王口中,场面冶淫之极。

申后一见,眼睛羞得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众妃嫔们也都拥上来了,堵住了她后退的路,只有向前施了一礼,道:“大王!”

幽王正在对褒姒说:“美人,你可知,我最爱你喝了点儿酒,面色微酡的样子,那样子真是要连寡人的魂都勾去了。”忽然被一阵“大王”的声音打断,他睁开了眼睛,看见申后及众妃嫔们正站在面前,吓了一跳,忙坐正了身子,道:“众爱妃好,王后请坐。”

而褒姒好似长在了幽王的身上一样,并没有起身,仍靠着幽王的肩,看着一众妃嫔。好一会儿,她才懒懒地坐正了一点,将胸前松散的衣饰整理了一下,并无起身还礼的意思。

“何方贱婢?居然在此浊乱宫闱?”申后压抑了许久的怒火腾地冒起,再好的涵养,也无法忍受如此的公然挑衅。

幽王从未见过申后如此愤怒的样子,在他眼中,申后一向仪态万方,温柔贤德,语不高声,从不动气。

幽王本来今日被申后及众妃嫔看到这么不堪入目的场面,心中正是有愧,加上褒姒的确有些失礼,先自软了许多,又见申后怒目向前,似有动手之意,忙伸手拦住,笑道:“王后息怒!这是寡人新得的美人,因为还没有定下位次,所以不知道以何礼朝见。王后不必发怒,错在寡人身上。”

申后见幽王如此护着褒姒,愈加气愤。

“贱婢!既入得宫,岂能不遵宫规?既然尚无位次,那么就等同宫娥,见了本宫,居然不知行礼?来人,将她拖下去,找人好好教一下她礼仪规矩。”

幽王忙阻止道:“王后息怒,今日褒姒有错,看在寡人的面子上,还请王后饶她一回,寡人定命她明日去王后宫中赔罪。”

众妃嫔见状,忙齐齐跪下,求告申后息怒。

申后见有幽王护着,知道今日奈何不了她,口中恨恨地骂着“贱婢”,只得转身离开了。众妃嫔悄悄跟在后面,各自回宫了。

一场开心的赏花,最终无趣收场。琼台之上,褒姒也恃宠而骄,见申后走了,撒娇地说:“大王,刚才这个疯婆子是何人,怎么大王宫中居然有如此的悍妇?”

“此乃王后也,今日是你失礼,明日你可前往她宫中拜見赔礼。”

“妾身不去。”

“美人,宫中人多口杂,需要妥加管理,所以才定了许多规矩,你既然来了宫中,这规矩虽讨厌,也还是遵守一下,否则寡人的后宫岂不乱套了?况这后宫之中,以王后为尊,你还是要敬她一敬。”

“妾身又不想来这宫中,况且刚才大王也看到了,她对妾身那么凶,若不是大王在,她怕是要把妾身推到台下!明日妾身要一个人去她宫中,哪里还走得出来?”

幽王笑着搂褒姒入怀,小心抚慰道:“刚才你见她没有行礼,她自然生气,明日你见她,按宫规行礼,她找不出你的错处,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妾身怕!”褒姒噘起了嘴,大眼睛中立时涌满了泪,“妾身最讨厌这些繁琐的礼仪了,大王不是也说讨厌吗?那么多,万一妾身记错了一两个,不正好被她抓住了把柄,明日哪里会有妾身的好?何况她恨妾身入骨,就算没错,都还想挑几个刺呢,大王还让妾身送上门去任由她宰割?”

“寡人是讨厌宫规,可是那些是祖上制的,寡人也没有办法啊。”

“大王,您若是厌烦了姒儿,您就说嘛,为何硬要逼姒儿入虎口?与其受她折辱,不若今日姒儿就从琼台跳下,也落得干净。”说着,褒姒柳眉竖起,便起身要往栏杆边走去。

幽王吓得忙一把拉住她,搂在懷中,百般安慰,许久才将褒姒的怒火灭了下来,哪里还敢再提半句“拜见王后”的话。

自从上次在琼台,幽王当着众妃嫔的面,公然护着褒姒,丝毫不给申后面子;第二天,本已说好要让褒姒前来拜见并赔罪,也并不兑现,以致申后在后宫的威严扫地,面子尽失,这心中的愤怒与忧虑,不言而喻。

申后渐渐抑郁不快,春日本来就易乏倦,正好借机闭门不出,对外只称春日赏花,吹了风,身体不适。太子宜臼听说后,忙进宫来探视。母子一番寒暄之后,太子听闻褒姒的所作所为亦是气愤不已,誓要替申后出一口气。

第二天是朔日,幽王早早地去上朝了,众大臣都出列来恭贺。太子待幽王上朝之后,便带着随身的十余个侍从,一溜烟地从东边的侧门入宫,然后直奔琼台方向而来。守门卫士见是太子,并不敢阻拦。

太子来到琼台下,琼台高十五丈,东南西北各百丈,正西方向有一回廊与凌霄宫相连,宫中住着专门服侍褒姒的监人与宫女。

凌霄宫及琼台南边是个小湖,因湖边种满了芦苇,苇丛中有不少水鸟,故名苇湖,湖岸边又遍植垂柳,便如武士一样守在湖边;北边则是花圃,遍植国内名花异卉,自褒姒来了之后,更加重视,拨派专人管护,更将周边空地全种上了花,日日花匠都要采摘新鲜花卉供奉褒姒使用。

太子一来,便直入花圃,命侍从道:“将这些花,不论品种数量大小,多多摘去。”

众侍从领命,当即如狼似虎,呼三吆四,连踩带踏,转眼间将娇嫩的花儿糟蹋了约半圃,众花匠拦也拦不住,心疼得要命。

凌霄宫中的监人及花圃的管护人忙齐齐奔出来,道:“快快住手!此花圃是大王专为褒娘娘栽种的,休得毁坏!大王怪罪下来,尔等吃罪不起。”

太子正坐在回廊的栏杆中,令身边的侍者去回话:“吾等奉东宫令旨,要采些鲜花供奉东宫娘娘,谁敢阻拦?向来宫中不曾有过什么褒娘娘,是哪里的乡野村姑,敢来这里冒充娘娘?好大的胆子!”

这边监人见是太子的人,忙上前打圆场道:“既是奉东宫的令,吾等无有不遵。若是娘娘喜欢什么花,吩咐一声,让奴才们采好送去便是,怎好烦劳各位亲自来采?”

“放屁!娘娘喜欢什么花,你们哪里知道?再者,后宫全都归东宫娘娘管,娘娘只要喜欢,管你是哪一个宫室的,敢不送来?小的们,给我多摘点儿,送去给东宫娘娘挑!”说着,那些侍从们更是胡乱糟蹋,两下里更加争嚷喧闹起来了。

这时,褒姒在琼台上听见下面乱哄哄的,柳眉一挑,问宫女:“何事?”

宫女回说:“有人乱摘花圃中的花,下面的监人制止不住。”

褒姒本身爱花,哪里容得下这种事,不禁亲自起身去下面看看。她刚走下琼台,正坐在回廊上的太子看见了,好一个妖媚惑主的贱婢。太子血气方刚,正是为寻褒姒而来,如今一见,如仇人一般,分外眼红,哪里还由得她分说,一个箭步冲上来。

太子左手一把揪住褒姒的头发,用力一拖,将褒姒掀翻在地,右手捻着拳便打,边打边骂:“贱婢!你是哪里来的妖女,粗野无状,无名无分,竟然混入宫中,祸乱宫闱,居然还敢妄称娘娘,真正是目中无人!今日,也替宫人教教你规矩,眼中也识得几个人,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日后也明白,这后宫之中究竟是谁说了算。”

褒姒被太子猝不及防地一拖一打,吓得花容失色,惊得魂飞魄散,她自小虽不是娇养,但也从没挨过打,如今被这么几拳,打得眼前发黑,发髻散乱,衣衫破裂,羞愤难当。

众宫娥及监人怕幽王怪罪,又不敢上前拦阻,只得一齐跪下,叩首不已,高声叫着向太子求情道:“太子千岁,还请饶过这一回,万事还须看在大王面子上!”

太子恨意难消,又挥上一拳,见褒姒趴在地上,口角脸颊满是血污,一动不动,也恐收不住力,伤了她性命,所以才住手,又指着褒姒骂道:“贱婢,让你认识认识本太子!”说完,带着众侍从沿东门返回太子府。

众宫娥见太子走远了,这才敢起身,一窝蜂地拥上前,看视褒姒。

褒姒躺在冰冷的地上,头发松散乱蓬蓬地堆在地上,玉钗及身上的那对玉佩掉在了地上,或是甩到了柱子上,碎成了几段,衣衫撕裂,脸颊也蹭破了,全身上下,到处都疼痛难忍。她将红肿烧痛的脸颊贴在冰凉的地上,反倒觉得好受一些。

褒姒耐心地等着幽王回宫,等到后来,脸上挂着泪水,居然趴在那里睡着了,直到听见杂沓的脚步声,才惊醒了过来。

只见幽王大踏步过来,边走边说:“美人何在?美人受委屈了,请了巫医没有?”一迭连声地命令道,“快快去请巫医来看视!”说着,他坐在褒姒榻边,仔细察看,揭开夹袷纱被,轻褪去内衣,只见她背上或青或紫或红,惨不忍睹,轻抚之如火烤一般烫。

褒姒见到幽王,百般忍耐的委屈一触即溃,扯住了幽王的袍袖,哭诉道:“适才妾身正梳妆,听闻台下有人争执,有宫人来报说,太子带着一些侍从在台下花圃乱踩乱踏,将花随折随丢,毁弃无数。妾身想,此花圃是大王专门命人修建,太子怎么会做如此悖逆之事?于是便想下去一看究竟,哪知祸便从天而降。”褒姒说到这里,伤心又起,悲泣涟涟,几欲不能喘上气来,幽王忙抱住她,连连抚其后背。

“大王您知道,妾身从未曾见过太子,更遑论得罪太子,哪知太子一见到妾身,便不由分说地上前来,揪住妾身发髻,掀翻在地……呜呜呜……还望,还望,乞我王为妾身作主啊!否则以后这个宫中……就没……没有了妾身的存身之处了,这个宫……宫,究竟是大王的还是太子的?”说完,褒姒悲从中来,掩面大哭。

幽王温言软语劝之,他心知太子所来缘由,所以抱着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劝慰褒姒饶了这一回罢了。

褒姒却不依了,大哭道:“原来说来说去,大王就是偏袒那个老妇人和她的逆子,妾身本来也没说要入宫,只是见大王情深恩重,才愿意跟着大王,以为终身有靠了,哪知竟落得今日凄惨境地?妾身入宫也不求位次,只要大王心中有妾身,妾身便觉值了。妾身既然无名无位,以何身份见申后?妾身只为了可以朝夕见到大王,才愿呆在宫里,承蒙大王恩宠,将琼台赐给妾身居住,妾身便成日也不敢踏出琼台一步,就怕冲撞了申后。本只想无欲无求地在琼台与大王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哪里想到,人家都欺负到门上了,大王居然还编派妾身的不是?大王昔日的那些恩爱,可见都是假的。”说着,她更是大放悲声,涕泪都抹在了幽王的朝服上,将个幽王揉搓得手足无措,连连打嘴认错。

正闹着,宫娥来报:“巫医到了。”

幽王正好借机解困,忙命道:“快喊进来。”

褒姒见状,也便收敛了泼辣情绪,旁边芰荷扶她重新俯卧于榻上。

巫医进来,先向幽王行礼,再躬身向前诊视。

良久,幽王问:“伤得如何?不严重吧?”

巫医却给幽王叩头道喜:“恭喜大王!”

幽王道:“大胆!爱妃受伤,你倒给我贺喜,且留着你的头,听你这喜从何来?”

巫医道:“大王,娘娘今日所受,都是皮外伤,并不曾伤到筋骨,涂点儿消淤去肿的药,不过月余便可平复,大王勿要担心。只是娘娘已有两月身孕,须得好生看顾。待小人一会儿给娘娘开些保胎将养之药,因有孕,消淤去肿的药膏也须另配,以免有伤胎的成分。”

幽王一听,大喜,道:“太好了,你诊视有功,下去领赏,以后娘娘的身体与胎儿,就由你来诊视。下去吧!”

褒姒听得自己有孕,喜忧参半,喜者,哪个女人要做母亲了,会不高兴?忧者,有了孕,何日才能走出宫?想到这儿,心也灰了一半。

那幽王却喜不自胜,却又后怕道:“美人,幸好你今日无恙,岂不让人悔之晚矣!”

褒姒强打起精神,知道有了这个胎儿,今日的仇可以报了。

“大王,妾身现在只求一件事,请准许臣妾出宫。”

“这却是为何?如今有孕在身,正好在宫中好好将养,怎么反倒想着离开?”

褒姒啜泣道:“妾身刚入宫,便连连得罪王后与太子,原本妾身一命不足惜也,但蒙大王错爱,如今既有了身孕,怎能不好好保养身子与胎儿?既然王后与太子已视妾身为死敌,何况现在又有了孕,更是成为他们娘俩的眼中钉了,妾身无时无刻不胆战心驚,防不胜防。如今妾身孤单一人在宫中,又如何能保全得胎儿呢?妾身死不足惜,可腹中的孩子却是大王的骨血,怎能因妾身而丧命?”说着褒姒硬撑着起身,歪歪斜斜地欲向幽王跪下,幽王忙扶起她。

褒姒哭求道:“求大王放妾身出宫,也算是保全妾身母子二人的性命了!妾身必日日祈祷大王福寿安康!”

幽王叹了口气,道:“美人不必难过,自当好好将息身子,寡人自有处分。”

褒姒立逼着幽王下旨,幽王好劝歹劝,百般安抚,方才让褒姒回心转意了。

褒姒只好道:“大王,妾身一人在深宫中,孤独无依,大王可是妾身母子唯一的依靠了,大王就算不怜惜妾身,好歹也怜惜一下妾身腹中的孩儿啊,大王可要言出必行啊。”

“说到孤身一人,寡人倒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太子来报,大夫褒珦的长子,为父赎罪,自愿留质于王城,说起来,他也算你的义兄了。”

褒姒一听,立即坐正了身子,惊喜道:“真的?”

“可见褒珦忠心可嘉。”

“大王,义父一向对您忠心不贰,大王不该怀疑义父,冷了忠臣的心。”

“美人,依你看如何补偿?”

“嗯,依妾身看,不如好好封赏一下义兄,也可让天下人看看,大王是如何对待忠义之臣的。”

“美人所言甚是。”

“大王想赏他一个什么官位呢?只别委屈了他,他算是妾身在王城的娘家人,若有机会时常走动一下,妾身也觉得有些安慰。”

“他是以质子身份留在王城,倒不宜参与太多朝堂事务,不若赏他个内廷事务官,清闲自在,时常能入宫走动,也减些你的思乡之情,就让他做个少保吧。”

“妾身先替义兄谢过大王。”

第二日一大早,幽王起来后,便令监人在琼台传旨道:“太子宜臼,好勇无礼,冲撞庶母,有违孝道,现发送去申国,听候申侯教训。东宫太傅、少傅等人,辅导无状,不能及时劝阻太子,现一并削职,同发往申国。即刻启程!”

褒姒在屏风后听到幽王的旨意,这才心下稍安。

旨意传到太子宫中,太子一听,大为震惊,万万没想到,父王居然处罚如此之重,心下不服,欲入宫面见幽王申诉,哪知幽王早已吩咐了下去,一律不见,连宫门都紧闭不纳。太子来到宫门外,苦求多日而无果,只能含恨回去,打点行装,乘车自去申国了。申后听到消息,长叹一声,心如死灰。

幽王在朝堂上,召见了洪德,赐官少保,并赏下许多财帛贝币。有了这个身份,洪德倒时常有机会入宫见到褒姒了。

褒姒在幽王的宠溺之下,未免一日日地骄纵了起来,慢慢地生出些以前没有的奢望了。随着洪德在她身边的出现,她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也在面对幽王时无法控制地涌出了对幽王的厌恶,她的脾气愈加坏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褒姒怀孕十个月满了。自褒姒怀孕后,幽王爱得不得了,无一言不听她的,无一事不顺着她,吃的用的玩的,要一奉百,每日流水般往琼台送吃送喝。

即将分娩,宫中早已为褒姒备下了收生的巫医和奶妈,到了瓜熟蒂落的那一日,褒姒虽是头生,却一切顺利,不到半天的时间,一个胖胖的儿子便生了下来。

幽王出来,看了看新生的孩子,好一个胖娃娃,鼻头微蹙,头发油黑浓密,正在甜睡,看了又看,喜不自胜。晚上,他回到政务殿,想起喜得公子,便起名为“伯服”,虽说是幼子,却希望他将来能像长子一样,令四海伏服。

褒姒生产后大睡了一场,一醒来,倒觉全无困意,起身看视婴儿。她轻轻地俯下颈项,将唇贴在孩子的额头,吻了一下,睡梦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爱,忽然又甜甜地笑了。褒姒仔细地端详,细细地品味那份快乐,也在那一刻,她在心中发誓,她要用她的生命,许孩子一个幸福的未来。

自从有了儿子,褒姒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她每日须臾都不离开孩子半步。幽王更是爱子如掌上明珠,虽政务繁忙,但每日必要亲视一番,时不时问一下吃奶、睡觉情况,孩子稍有不安吐奶之事,便召巫医数十人,轮流诊视;更有新招的乳母十六个,个个年轻貌美,性子柔顺,身体强健,每日饮食精细,专为喂养孩子而待命。

自褒姒入宫,接连太子被逐,王后被斥,又添一子,虢石父及尹球惶觉地位难保,且太子对他二人一向都是冷冷的,难保心中早已积下不少不满,他日若是太子登位,二人的富贵还能保得住几分。于是,二人揣测上意,意欲暗通褒姒,另立伯服为太子。

这日,虢石父从尹球的商铺中拿了上好绝美珍珠数枚,名贵玉石、上好的丝缟布帛上百匹,托人送至褒姒宫中,但求一见。

二人入宫,见礼后,褒姒示意二人坐下,道:“二位大人,素与后宫没有来往,不知今日送上如此重礼,是何用意?”

虢石父道:“微臣与尹大人素来敬仰娘娘,却一直无缘得以表示,今日些许微礼,恭祝娘娘顺利产下小王子,顺带还有一言想进,不知娘娘是否愿听?”

“愿闻其详!”

虢石父与尹球对视一眼,虢石父道:“娘娘,太子宜臼冲撞庶母,有失孝道,不足以承继祖业,如今既已逐去外家,那就是天命有所变。小王子伯服年纪虽幼,却天资聪颖,颇似大王,正是天命所归,因此理应立伯服为太子。”

褒姒一听,心花怒放,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道:“二位大人,此言差矣,太子宜臼毕竟是嫡长子,伯服只是庶子,自古哪有舍嫡立庶之理?”

尹球一听,忙道:“小王子既然是天命所归,那么经历些艰难也是应该的。如今娘娘最得大王的欢心,又为大王诞下王子,理应享王后之尊啊。若娘娘为王后,娘娘的儿子就是嫡子,成为太子,岂不是顺理成章?”

褒姒入宫时日不算太久,身份却一直尴尬,如今别的名位她也看不上,以幽王今日今时的宠爱,也的确给了她想做王后的渴望。

“可是,现在王后也并无过错,怎可无故废后?”褒姒也知,仅靠幽王的宠爱,还无法撼得动申后的地位。

“是人总会犯错的,就看娘娘能否抓住机会。娘娘不若多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在申后身边广布耳目,早晚探听,定能寻机察失,到时候,不愁后位不是娘娘的。”

褒姒一听,大喜,忙道:“全仗二位大人用心维护照顾,若将来伯服能顺利地被立为太子,定当与二卿共享天下。”

二人一听,忙起身,稽首道:“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自此之后,褒姒便在虢、尹二人的指点之下,于宫门内外密置耳目。朝中的事,自有虢、尹二人随时留心,散布太子不孝,幽王厌恶的消息;后宫各宫室,她借幽王的口,给各宫室更换流转宫人监人,趁机安插进自己的心腹,尤其是在申后宫中,更是增派人手,日夜监视,一有任何风吹草动,无不知悉。

说来也巧,申后一人獨居,几年来幽王再不曾踏入她宫中半步,只是在四时八节,宫中按节气祭祀、祈天时,才按周礼与她共持仪式,其间孤苦凄凉,每每独自一人心酸落泪。太子又被逐,娘家人离得又远,身边连个贴心的、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可气的是,后宫向来踩低拜高,众妃嫔见她失宠,渐渐地礼节也疏淡了。

这时,有一年纪稍长的宫人名叫薇儿,乃申后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她时常见申后暗自伤心,揣知其心事,便大胆地跪前奏道:“娘娘!”

申后见是薇儿,便拭泪道:“何事?”

“娘娘,奴婢见娘娘终日伤心,思念太子,不思饮食,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了?娘娘何不修书一封,秘密送往申国,劝太子殿下上表谢罪?大王与太子毕竟是父子一场,其情切切,见了太子之书,岂不感动?若能宽宥前罪,召回太子,使娘娘与太子母子相聚,岂不美哉?”

申后道:“你的一片忠心,实在可嘉,只是信虽好写,但如何送得出啊?谁人能为我传递?”

薇儿道:“禀娘娘,妾的母亲温氏,颇为精通医术,经常出入豪门大院,为后宫妇人诊治。娘娘不若称病,请大王召妾母亲入宫看脉,趁便带出信件,再令妾的兄长偷偷送去,必定万无一失。”

申后听罢,虽觉得有些冒险,但思子心切,免不得试上一试。

申后命人取来绢帛和笔来,修书一封,信中道:“天子无道,宠信妖婢,使我母子分离。今妖婢生子,其宠愈固。汝可上表,佯认己罪:‘今已悔悟自新,愿父王宽赦!若天赐还朝,母子重逢,别作计较。”云云。

申后写好,藏于身上,再三叮嘱薇儿,此事重大,万不可走漏一点点风声,然后令人向幽王禀告:“王后娘娘身子滞重不爽,饮食无胃口,缠绵病榻不起,宫中巫医看遍,束手无策,有人荐举宫外一良医温氏,希望大王允准,召其入宫,为王后诊脉。”

幽王与申后毕竟有结发情分,如今冷落她多日,心中也着实有些愧疚,听闻有此奏请,便一挥手道:“允!”

谁知王后的请旨宫人还未回到宫中,消息便已经传到了褒姒的耳中。褒姒料定其中必有蹊跷。她本是个聪明人,很快猜到,申后孤身一人在宫中,太子必是她最心心念念的人,却又远在母国,想必她定是要传递什么消息了,心生一计道:“也罢,待这个温氏出宫之时,令人好好地搜检其身,便知端的。”

第二日巳时,待温氏从申后的寝宫诊视完毕,正欲出宫门,不料,两个如狼似虎的宫门守卫,长戈一拦,喝道:“站住,从哪个宫室出来?有无凭证?”

温氏的随行监人将王后的符牌拿给守卫看,守卫长过来检视完符牌,递还给监人,挥挥手,令监人回去复命。温氏以为检查完了,便要离开,却被守卫长拦下,问道:“慢着,你手中缯纱从何而来?”

温氏行了个礼,道:“军爷明鉴,此乃为王后诊脉,所得的赏赐。”

那守卫长绕着温氏转了一圈,眼神犀利,又问道:“除了王后的赏赐,可有夹带别的物件?”

“回军爷,没有。”温氏强自镇定,额头却有细汗冒出,眼神躲闪,心跳加快。

“没有?我却要搜检一下,方知真假。”

“军爷,的确没有,医家还要速速回去为王后配制汤药,不敢延误啊!”

那守卫长不由分说,令守卫搜身。

一个守卫上前,令温氏将手中物品放下,仔细检视,腰包也解开,里面的金子也抖落出来,当初携带的随诊箱,也被打开翻检。

随后,守卫便要搜身,那温氏身子向后躲闪,道:“医家乃女辈,岂能让你们轻薄身上?”

那守卫长见她面有慌乱之色,便心生疑问,更是要搜身。

三人一拥而上,捏肩脱鞋,上下其手,温氏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躲避之中,发髻松散,信帛掉落出来。

那守卫长眼疾手快,上前捡起,那温氏一见信帛暴露,便知大势已去,顿时双腿瘫软,坐在地上,面如土色,抖若筛糠。

守卫长命人将温氏捆缚好,亲自押解到褒姒面前。

褒姒展信一看,不由得柳眉竖起,粉面涨红,忍了一忍,终于发作了出来,道:“好啊,我本不想理她,她却惹上门来,骂我是妖妃,老不死的贼妇人,这回可休怪我不讲情面了,咱们旧账新仇一起算。若不痛快出口气,我们娘俩的性命怕是要断送在这毒妇人之手。”

她抬头看见守卫长手中的彩缯和布袋,说:“这些贼赃就赏给今日有功的守卫吧,找个空房,将温氏捆紧了,关在里面,着人严密看管,别让她寻了短见,她可是重要证人。还有,不许走漏任何风声,以防那个老毒妇再生事端。”

“是!”

褒姒将自己一个人关在琼台上,一直等到幽王下朝回来。

幽王大步跨上瓊台,问道:“美人何在?”

褒姒听到幽王的脚步声,并不起身迎接,故意斜倚榻上,哭得雨打梨花,娇艳怜人,旁边下人早已递上信。

幽王看到是申后的笔迹,大怒,来到外面凌霄宫内,命人将温氏带上来,也不多问,性子上来了,只拔剑一挥,可怜温氏被砍为两段,血溅当场。

幽王丢下满室吓呆了的宫人,以及血淋淋的尸体,大踏步走了出来。

当夜,幽王宿在琼台,褒姒满心欢喜地侍候,她从幽王处理温氏的态度上,探知了自己在幽王心目中的地位,她对于自己取代申后的地位,不但有了野心,也有了信心。

幽王虽斩了温氏,却对申后并未处罚,褒妃便趁着幽王高兴,撒娇道:“大王,如今待妾身虽好,但妾身母子性命,却是悬于太子之手的,每每想起,便会忧心忡忡啊。”

“有寡人给你作主,谁能伤得了你?”

“大王,若心疼伯服,岂能不为他将来考虑?大王在,我母子自是无忧,但若大王千秋万岁之后,那时太子为君,哪里还有我母子的立身之处?”

“太子即位,伯服亦是王子,自有封地啊,你可随他去封地。”

褒姒一听,便转过身子,佯为生气。

幽王笑着将她身子扳回,道:“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了?”

“大王心中一点儿都没有妾身母子的位置。成日说喜欢妾身,不过是哄妾身罢。大王细想,今日之事,若非妾身心细,着人查了出来,那信件不早就传到太子手中了?他们母子联手,又恨妾身入骨,他日太子为王,妾身母子哪里还有命到得封地?”

幽王不语,只是用手捏了捏褒姒生气的小脸。

“大王!妾身一回想起今日之事,便是一身冷汗,好险!今日大王还在妾身身边,那个老妇就敢在深宫中怨望诅咒,实是对大王宠爱妾身不满,实在有失妇德啊;他日太子即位,申后掌权,妾身真是不敢想象,那时会对妾身使何等毒辣手段。”褒姒说着,呜呜咽咽地又哭了起来,“妾身死不足惜,但,但伯服何,何辜啊?”褒姒在幽王怀中哭得哽咽难言,泪水浸透了幽王的寝衣。

幽王被怀中这个女人揉搓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得认输。

“那爱妃觉得,怎么办才好?王后失德,又该如何处理?”

“大王,妾身即视您为终身依靠,还请大王为妾身将来计,给妾身母子一个长久的安身之策。”

幽王沉思良久,第二日,下旨将申后幽禁宫中,反思己过。

而接下来几日,褒姒倒也乖巧,在幽王面前,一字不提申后之事,只是不住口地夸伯服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勇猛,颇有大王风范,今日又学了些什么,明日又如何练剑,熬打臂力,小小年纪,如何应对得体等等。

暗地里,多次命心腹传言虢、尹二人,让他二人在群臣之间,散布太子在申地失德,纵酒寻欢,好淫女色,贪求奢华,种种谣言,不一而足。同时也说申后在宫中的种种怨咒行为,不堪为后,欲与太子联手,构陷嫔妃,残害手足等等无妄之事。

有些话传到幽王耳中,幽王便愈加对申后厌弃,对太子不满,心中的废后念头也愈来愈强了,但他终究还是担心朝臣们不服。

转眼三年,小伯服也长得特别快,能吃能睡,身体强壮,胳膊、腿粗粗壮壮,肉鼓鼓的,实在惹人爱。

这日晚间,幽王与褒姒在苇湖边闲坐,伯服过来请安,幽王见他唇红面白,小脸圆嘟嘟的,就像是粉堆玉砌的一个小人儿了,说起话来奶声奶气,忍不住招手道:“伯服过来。”

伯服跑了过来,立在幽王身前,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幽王作了个长揖,幽王尚未开口,倒被褒姒一把抱入怀中,问道:“好儿子,今儿又学了些什么,快给你父王说说。”

于是,伯服站在幽王面前,奶声奶气地背起了新学的书:“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幽王大喜,夸道:“你小小年纪,便能如此流利地背这些书,足可见你勤学努力了,你师傅教导有方,该赏!”

伯服道:“师傅教导我,这些都是上古圣君的贤德,正因为尧有这些德治,所以天下归心,四海昌平,九族和睦。也正像父王所做,能够明察四方,善理天下,道德纯且温和宽让,才有今日光辉普照四方的和平盛世。”

幽王听了,更是喜不自禁,连道:“好,好,好,寡人必要赏你些东西,来奖励你读书如此用心精进。” 幽王原本端坐威严,见褒姒如此溺爱心疼,便也忍不住收起了大王的样子,端出了慈父的姿态。

幽王也转身对褒姒道:“他小小年纪,便知勤学上进,可见爱妃你平日也是管教有方啊!”

几番对答之后,褒姒担心伯服在幽王面前太拘束了,忙令乳母将他带走自在玩去了,转过身来对幽王道:“伯服还小,这些道理,慢慢学就是。”

幽王却叹道:“此子聪明,有仁爱之心,有通贯之才,将来倒也有执掌天下之能力。”

褒姒一听,忙立起身来,对着幽王,盈盈下拜,道:“大王说,伯服有执掌天下之才,君无戏言。妾身替伯服谢过大王。”

幽王一愣,道:“这,寡人是这么说了,但是……”

褒姒站起身来,撒娇道:“大王,这可是您亲口说的,不可反悔啊。”

幽王道:“也罢,寡人近年来常常听说,太子失德,沉溺于酒色,寡人心中也想立伯服为太子,而且主要是寡人中意你为后已久,你入宫也有五年了,一直没有明确的名分,如今申后犯错被禁宫中,已不堪后位,唯有你堪当此位。你若为后,自然伯服为太子名正言顺了。只恐群臣不从,如之奈何啊?”

褒姒道:“大王,您好糊涂,自古言,臣聽君,顺也;君听臣,逆也。民间一草莽匹夫尚能决定自己娶谁回家,难道您身为君王,想立个心爱女人为后,还作不得主?大王明日只管将此意晓谕大臣们,且看他们如何公议?”

“爱妃所言甚是。”

果真,第二日早朝,行礼毕,幽王就宣各公卿大臣们上殿,议了两件各地赈灾以及多地现吉兆之事,便顺势开言问道:“诸位公卿,近年来,王后颇多嫉妒怨恨之语,多次诅咒寡人,言行失仪,很难再为天下之母了,近日又出一事,王后派人私传信件给太子,信中辱骂寡人昏聩,挑拨寡人与太子的父子情分,实实令人不可忍受,不知各位认为如何处置?是否可以拘来问罪?”

虢石父出列回奏道:“王后乃六宫之主,身份尊贵,虽然有罪,却不可以拘问。”

幽王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大王,王后之位,天下瞩目,如果德不配位,则会被天下人耻笑。因此,臣以为,应当传旨废后,再另择贤德淑良之人,得以母仪天下,这也是万世之福,天下之幸啊!”

“哦,那你觉得该选何人?”

“这个……”虢石父假作沉吟道。

尹球见状,忙出列道:“大王,臣闻听褒妃德性贞静,且为大王诞下小王子,功德不小,实可堪主中宫。”

幽王道:“褒妃甚好,但是太子在申国,如若废后,则将太子置于何地?”

虢石父道:“臣闻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如今太子犯错,避罪申国,却不思悔改,纵酒淫乐,礼仪之事废之久矣。大王既然想废后,又怎么可以用其子呢?若大王意在褒妃,臣等愿扶持伯服为东宫,如此,则社稷有幸矣!”

幽王一听,大喜,道:“甚好!二卿最善体寡人的心。”

当即幽王传旨,废申后,令其迁居冷宫,同时废太子宜臼为庶人,改立褒姒为王后,伯服为太子。同时传旨下去,如有敢进谏者,皆系太子之党,一律治以重罪。

别的大臣固然心怀不平之意,但前有伯阳父、赵叔带、褒珦之例,谁又敢多言?谁又能劝得动大王?不过是徒惹杀身之祸罢了,于事无补。

因此,群臣们皆噤若寒蝉,固然有一两个稍稍表示质疑,皆被虢、尹二人弹压下去了。

这一年,正是幽王登基九年之时,褒姒如愿以偿,得封王后,从此更是在后宫一手遮天。

且不说三人在外把持朝政,安插亲信,拿国家权力做起了生意,只说宫内,褒姒已成王后,又有专席之宠,按理说,是人生最大赢家,换了别人,想必意气风发,在梦中也要笑醒的,可她却怪,从不曾轻松开颜一笑。

幽王正为耗尽天下民力,却不能博心爱之人一笑而烦恼,这日虢石父主动来献计。

“大王,先王昔年,因西戎太过强盛,而成心头大患,恐其入侵,于是在骊山脚下,置烟墩二十余所,又置大鼓数十架,如果有贼寇来犯,则燃起狼烟,黑烟滚滚直冲霄汉,则附近的诸侯,看到后便知王城危难,必发兵相救,同时擂起大鼓,轰隆隆之声,可传数十里,催促诸侯们速来勤王。如今数十年过去了,天下早已太平,烽火皆熄。大王若要王后展颜,须同王后共游骊山,当夜,燃起烽烟,那时诸侯援兵必至,至而无寇,则王后观此景,必笑无疑矣。”

幽王一听,觉得甚为新鲜,道:“卿此计甚善,准!”于是传旨下去,令司仪、护卫等待命,由巫人择良日,乃同褒姒并驾前往骊山游玩。

当时,于骊宫设宴,照例丝竹歌舞娱乐,褒姒仍冷冷地坐着。幽王见此,突然传令,二十四所烟墩同时举烽。

这时,郑伯友正在朝中,以司徒为前导,听到这道旨意后,大惊失色,匆忙之下,不及多想,便急趋至骊宫。

监人来报,郑伯友到,幽王皱皱眉头,道:“寡人未传他,他来做什么?”

但还是令他进来。

郑伯友一进宴会大殿,见褒姒妆容妖艳,倚在幽王身边,面颊绯红,似有微醉,见了大臣亦不避开,颇不成样子,心中便带气,于是奏对之言也颇为刚硬,直谏道:“大王,烟墩者,乃先王所设,以备缓急,不到危急时刻,不得启用,所以才能取信于诸侯。如今大王无故举烽,是戏诸侯也。异日倘有不虞,即使举烽,各诸侯也必不信矣。到时将以何物征兵?何以救急哉?”

幽王听他语气不善,立刻一股火气便上来了,怒曰:“今天下太平,何事征兵!寡人今日与王后出游骊宫,无可消遣,聊与各诸侯游戏一番罢了,想来各诸侯亦不会多想。即便他日有事,也与卿无关!”言罢,脸色一沉,袍袖一甩,令人将郑伯友逐出大殿,复命之,“大举烽火,擂起大鼓。”

一时间,鼓声如雷,火炮烛天,同时殿内歌舞依旧。

郑伯友在殿外看到听到,以手捶地长泣道:“周朝亡矣!亡矣!”

同时周边各诸侯,闻报烽火台狼烟四起,便疑王城有变,一个个即时领兵点将,连夜奔赴至骊山。到得骊山脚下,周边各诸侯不见来犯之敌的一兵一卒,却只闻楼阁管弦之音。

幽王与褒姒正饮酒作乐,听人来报,周边各诸侯兵至,便笑对褒姒说:“爱妃与我登楼,共赏美景。”

幽王挽着褒姒的手,共同登临楼台之上,并使人谢各诸侯道:“诸位辛苦了,幸无外寇,不劳跋涉。”

诸侯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待听得幽王传话,大怒不已,卷旗而归。

褒姒在楼上,凭栏望见诸侯忙去忙回,并无一事,纷纷扰扰,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奔来逐去,甚至相互踩踏,不觉抚掌大笑,甚至笑不可抑,直至全身无力地靠在栏杆上。

幽王看到,龙心大悦,道:“爱妃一笑,百媚俱生,此虢石父之功也!”遂传旨,以千金赏之。

洪德在宫外得知此事,甚是愤慨。幽王如此昏聩,竟为博褒姒一笑,点燃烽火戏诸侯;褒姒已不似昔日那般纯良,恃宠而骄,罔顾社稷安危。洪德不禁喟然长叹,忧心天下苍生。

不久,幽王收到申侯的谏疏,心知定是为申后的事而言,尚未拆阅,便先心生不快。及至览奏,拍案大怒曰:“老匹夫,竟敢将寡人比作桀纣,是骂寡人为亡国之君吗?真乃国贼也!老贼真是可恶,该杀!”

虢石父奏曰:“大王,这是申侯见太子被逐,久怀怨望,积郁至今。听说申侯在城北为太子筑新城一座,命之为‘太子城,这岂不是公然与大王对抗了?如今又闻申氏与太子均被废,怨念更深了,如今不过是借机发作啊,意在谋叛,所以才如此口无遮拦,对大王您随意指责。”

幽王愤愤地道:“既如此,该当何以处之?才可平寡人心头之怒。”

虢石父奏曰:“申侯原本无功,申国也不过是在先王时,才颁旨建立的,初时只不过一个伯爵,根基也并不牢固,只因后来送女儿入宫为后,才得以晋爵。如今申氏犯错,与太子俱被废,申侯也应该贬爵,仍旧为伯。同时发兵讨罪,庶无后患。”

幽王准奏道:“甚好,不如此不足以解恨。”

遂命下令削去申侯之爵,仍为申伯,同时任命虢石父为将,集结军队战车,欲举伐申之师。立刻有人星夜奔回申国,当面报知申侯。

自从太子被逐,申侯便觉事情不妙,问了太子宜臼前因后果,不由得日夜担忧深宫中女儿的安危,便安插了许多眼线,散布在王城。因此,朝中有何风吹草动,各大臣府上有何异动,甚至宫中的变化,他都一清二楚,虽心中不满久矣,但是一则申城弱小,无力抗衡;二则尚未到危急时刻,他觉得不宜轻动;三则静观事变,总还对幽王存几分幻想。

申侯正与大夫吕章议事,听闻此消息,叹道:“一忍再忍,却不能换来天子回心转意,反倒惹来杀身之祸,岂可再忍?奈何国小兵微,如何能抵挡王师?”

大夫吕章进言道:“天子无道,废嫡立庶,忠良去位,万民皆怨,久矣,此皆孤立之势也。今既然忍无可忍,主公亦速速拿定个主意,与无道昏君作个决断才是。”

申侯沉吟不决。

这时有人求见,说是特地来为申侯解忧的。

申侯奇道:“是从哪里来的?”

来人报:“说是从王城星夜赶来。”

申侯一听,还以为是申后派来的人,忙命道:“速速请进来。”

只见进来一位黑衣年轻公子,身材修长,面容俊秀,虽长途奔波劳累,却不掩英气。

这位公子进来长施一礼道:“在下褒国公子洪德,见过申侯。”

吕章一听,便勃然大怒道:“绑了他,以泄申后受辱之气。”

申侯也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只身闯我申国?不怕我杀了你来为我女儿报仇吗?”

“在下敢来,便知申侯必不会杀我。因为我特地赶来,是为申侯解忧的。”

“忧?我有何忧?”

“申侯不正因为这件事,与这位大人忧心不已,决断不下吗?”

申侯道:“既如此,那你且说说,如何为我解忧?”

洪德道:“天子无道,残害忠良,亲近小人,暴政寡恩,与民争利,盘剥百姓,早已失去天意,民心丧尽,如今他又无端废后,颠倒尊卑,为博美人一笑,竟不惜点燃烽火戏弄天下诸侯,在他心中,众天下英雄居然不敌美色,真是人人可起而诛之。”

洪德讲得慷慨激昂,一瞥申侯的脸色,话锋一转,道:“我知申侯气我,因褒姒美人乃从我褒城进献,可是申侯也应理解我的苦衷,不过是为救父而出此下策,哪知此女竟有如此手腕心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如今居然进谗言成为王后,论起来,我倒成了始作俑者,在下心中实在愧疚,故今日愿献一策,以赎在下之罪。”

“是何策?”

“申侯想必为申后复仇之心久矣,却苦于实力弱小,不足以与大王对抗,其实何须复仇?申后便是王后,太子便是申侯的外孙,只是因当今大王昏聩而暂时蒙冤受屈,只要逼大王退位,誅杀奸佞之臣,并传位于太子,便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天下本是太子的,申侯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拨乱反正,定能得到天下拥戴的。”

“你是说以太子之名,号令诸侯?”

“太子出来,号令天下,必一呼百应,但如今时势急迫,恐不及号令诸侯,申侯想必已得消息,大王已经准备集结王师讨伐申国了。”

申侯不语。

洪德道:“在下有一策,可解申侯的燃眉之急。王城西面犬戎正是兵强马壮,且觊觎王城的繁华,亦不是一天两天了,申侯何不向戎主借兵,从西面进逼,申侯带兵从南面入城,抓住昏君?”

“戎主如何肯借?”

“以一能言善辩之人,带上礼物,并许以王城财富,戎主有利可图,必借。”

申侯沉吟半晌,将目光投向大夫吕章,问道:“不知吕大夫觉得此计如何?”

吕章道:“我国小兵微,请求外援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如今西戎兵力正强,且与我申国接壤,主公向他借兵,救出王后,传位于太子,斩杀妖妃褒姒,拨乱反正,以延续周朝基业。此事做来,宜急不宜缓,正所谓:先发制人,机不可失啊。”

申侯终于决定了,拍几而起,道:“就依公子所言,不知派何人去游说比较合适?”

洪德长身而立道:“在下愿跑此一遭,效些犬马之劳,以示赎罪之心。”

申侯道:“公子为此事如此热心,不知有何所求?”

“别无所求,仅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将褒氏交给我处置。她是我褒城人,又曾被我母亲收为义女,希望能带回褒城。我知申国上下对她恨之入骨,但想来她也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斩杀弱小算不上什么君子行为,还请申侯网开一面。”

“若能让太子顺利登基,一个小小妇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允!”遂备下千金,彩缯十车,并修书一封,交由洪德去向犬戎借兵,信中许以犬戎破城之日,府库金帛,任凭搬取。

且说洪德又不辞辛勞地赶到西戎领地,求见戎主。

戎主看了来信,与众人商议,皆道:“周朝天子失政,荒淫无道,申侯作为国丈,召我以诛无道,扶立东宫,况且又许我以破城之日,府库金帛,随意搬取,向来闻得王城繁华富庶,尤其是新王后褒姒,绝色动人,天下少有,哈哈,我久有向往之意,如今正好有此良机,岂可失也?”

众人一听,皆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冲进王宫,一观美人姿色。

洪德见众人如此不堪,又气又急,生怕赶走了虎却是引入了狼。好在他早有准备,知道戎人未脱蛮族粗野作风,到时失控难管。他傲然站立在营帐中间,一只手高高地举起以前鲁梓戊送他的上方剑,道:“戎主听令,我虽是申侯特使,更是尔等新主,现有宝剑为证,你们皆须听我命令,不得有违!”

戎主先是不屑道:“哪里来的轻狂小子,竟有如此大口气。左右,将他拿下。”

洪德怒视戎兵,道:“大胆!戎主,你可认识这把剑?”说着,洪德将剑交给一个戎兵,令他捧给戎主看。

戎主捧剑细看,初是满脸不屑,随后收敛起表情,端正了坐姿,渐渐眉头也摆正了,歪起的嘴角也收回去了,翘起的小胡子也平复了,他毕竟还是有些见识,识得此剑。他也是从祖上口耳相传,说是祖先曾领受大禹一把剑,乃用东海之滨的一块千年奇石炼成的,剑身上铸有他们东克族人暗中联络的玄鸟图案,这是他们东克族人确认首领的凭证。

戎主站起身来,大步走向洪德,并绕着他走了一圈,上下细细地打量,心中暗暗生疑:此人长相、举止,完全不像我东克族人,且又以申国使者的身份来,究竟是何人?为何他会有此剑?

戎主拱拱手,道:“公子是从何处得来此剑?”

洪德道:“此剑乃七盘山下鲁梓戊所赠。”

“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褒国洪德是也!”洪德心一横,也豁出去了,只要能说服戎主出兵,抓住昏君,救出褒姒,不论什么手段方法,他都不顾了,总要试一下的。

哪知戎主一听,居然倒头便拜,并双手奉上剑道:“西戎头领应吉愿率全部落听从公子指令。”

洪德一下子松了口气。他忙扶起戎主,道:“戎主请起,在下忝领新主之名,却无统帅三军之才能,一切仍请戎主率军。在下只有一事相求,待城破之日,务必保护褒姒之周全,不得有一丝一毫损伤,如此,便别无所求。”

“这?我明白了,城破之后,褒姒便归公子。只是新主一事,公子不可推托,祖上有训,持此剑者,便是我东克族人的统领。”戎主是个粗直的人,一句话便戳破了公子的心事。

只是就任新主一事,洪德坚拒不肯接受。

再三推让之后,洪德想到了一个人,道:“在下想到一个合适的人,他博学多才,能识天文地理,会演兵布阵,且是你们东克族人中最忠诚于先王的一族人,他就是赠我宝剑的鲁梓戊,何不请他出山,来助你攻城?在下愿修书一封,请他辅助你。”

“如此,甚好。”

洪德便在一张羊皮上给鲁梓戊写了封信,信中道:“如今王城空虚,昏君失尽民心,百姓虽不能再来一次‘国人暴动,但却祈盼良主已久。戎主有心助太子登基,尚缺一精通军事善谋划之人,还请先生出山,以先生之谋略,加上戎主之兵力,尽可实现先生之宏图大略。”

信写好后,戎主派一精干之人,星夜兼程地送出,洪德算准了时间,与戎主约定,五日后出兵。

洪德辞行前,将这剑赠予戎主,道:“当日从鲁梓戊手中接过此剑,在下言明,暂为保管,以便他日送给真正的主人。今日见戎主气宇、胸怀皆不凡,又是东克族人,自接任头领以来,西戎部落能在王城之侧,发展壮大,戎主功不可没,实为一明主也,此剑赠予你,也当是得其所哉。且头领若能得鲁梓戊辅助,更加如虎添翼。”说完,辞别戎主,悄悄返回王城。

戎主日盼夜盼,第五日等来了鲁梓戊,戎主也是个有远见的头领,他一向羡慕周朝的先进文化,也想改变西戎部落野蛮落后的状况,得到了鲁梓戊后,视为至宝,对鲁梓戊的策略,言听计从。

当下遂发戎兵一万五千,分为三队,右先锋孛丁,左先锋满也速,戎主自己带领中军,一时间,枪刀塞路,旌旗蔽空。

申侯得到西戎发兵的消息后,立刻聚集本国之兵相助,浩浩荡荡,杀奔镐京而去,出其不意,将王城围绕三匝,水泄不通。

幽王得知兵临城下了,大惊道:“寡人欲发兵申国,此事秘而未宣,怎么申贼倒先知道了?必有人泄密,太可恨了,给寡人查出泄密之人,寡人必将其剐了,虢公,如今兵士集结如何?”

虢石父道:“大王,兵士刚集结过半,战车二百乘,尚不足以迎敌。”

“机不密,则祸先发。如今我兵尚未起,申贼勾结戎兵已先动了,如今围城,此事当如何处之?”

虢石父道:“大王可速遣人于骊山举起烽烟,诸侯救兵必至,那时内外夹攻,必可取胜。”

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幽王只得从其言,遣人速速去骊山举烽。

一时之间,狼烟滚滚,遮天蔽日,百公里内都可清晰看见,但诸侯之兵,却无片甲来救。

能怪谁呢?诸侯都因前次被烽火所戏,这次看见,又以为诈,有些虽也在心中疑惑是真,但因前次被戏之后,心中一直愤恨,所以不论真假,皆不起兵。

幽王在王宫中,望眼欲穿,却盼不到救兵的影子。

那厢,犬戎日夜攻城,城墙守卫几次来报,戎兵攻城势猛,几次欲破城,王师损失惨重。

幽王焦虑之下,对虢石父说:“戎贼兵势强弱也不知,总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诸侯的救兵没有指望了,卿何不上前亲自试试戎贼实力?是虚是实,也好清楚,寡人自当点齐一批壮勇死士,作为你的后应。”

虢石父本来并不是能征惯战之将,幽王既然发令,只得勉强应命,率领兵车二百乘,打开城门杀将出去。

申侯在阵上望见虢石父出城,指着他对戎主说:“此欺君误国之贼,不可让他走了。”

戎主听了,问道:“谁来立这头功,将他擒来?”

帐下右先锋孛丁出列,道:“末将愿往。”

戎主倒上一碗酒递与他,孛丁一饮而尽后,走出毡帐,舞刀拍马,直奔虢石父而来。

斗不上十个回合,虢石父被孛丁一刀斩于车下。

戎主见状,立即与左先锋满也速一齐杀将前进,顿时喊声大震,尘土蔽日,剩下的那些兵士见主将被斩于车下,没了指挥,一时乱成一团,挤推乱撞,前车受阻,后车倾轧,更是乱上加乱。

戎主趁乱长驱直入,顺利撞开城门,直杀入城中,申侯见城破,忙带着申国的兵士跟在戎兵后面,也进了城。

戎兵入城后,几无抵挡,很快便大开杀戒,肆意掳掠,逢屋放火,逢人举刀,申侯心中暗暗叫苦,虽极力阻挡,但戎兵杀红了眼,如何阻挡得住?只得任其所为,城中立时大乱,几成火海,血流成河,哭声喊声震天动地。

幽王还未来得及点齐壮勇死士,大势便已去了。

幽王见状,叫苦不迭,只能在卫士护送下,坐上小车,载了褒姒和伯服,开后宰门急速奔走。

这时,司徒郑伯友自后面赶上,大叫道:“大王勿惊,臣自当保驾。”说着,赶上了幽王的车驾,迤逦往骊山而去。

途中又遇尹球赶来,道:“犬戎焚烧官室,抢掠库藏,祭公已死于乱军之中矣。”

幽王闻言,怒目圆睁,却也知大势去了,无可奈何罢了,褒姒更是,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只是紧紧搂住了伯服,泪如雨下。

一行人等,狼狈逃窜,奔至骊山脚下,郑伯友再令举烽,很快烽烟再次冲入九霄,救兵依旧不到。

犬戎兵追至骊山之下,将骊宫团团围住,口中只叫道:“休放走了昏君!”喊声震天,传入宫中幽王的耳中。

幽王看着娇妻幼子,不由得滚下泪来,道:“是我连累了你们,看来今日这一劫是逃不过去了。”说着,拔剑指天斥道,“上天,我自承天命,登基为王,若有做出了违逆天命之事,皆我一人承担;我不过是想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罢了,若要我背负亡国的恶名,我自背负便是,与王后弱子无关。”

褒姒见此情景,不由得也伤心至深,自从入宫以来,幽王对她一直是宠爱有加,纵然当初厌恶于他,经了这几年的日子,心境似不知从何时起,也悄悄起了些变化,今日知是最后一面了,接下来,是生是死,一切都未卜,也不由得泪如雨下,为自己还是为幽王,竟有些分不清了。

郑伯友进谏道:“大王,如今情势急矣!臣愿拼了微命保驾,杀出重围,然后直奔臣的国去,以图后举。”

幽王掩面叹道:“寡人昔日不听叔父之言,以至于此,实在无颜见叔父。寡人今日将弱妻幼子之命,俱付之叔父矣。”

褒姒听后,泣道:“有大王此言,姒儿今生也足矣。今日一路逃命,看见无数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散丧命,痛哭哀号,皆因我而起,即便今日苟活下来,又有何颜面?更何况,这一路大王是用自己的身体护卫我与伯服,姒儿也无别的可报答大王,唯愿与大王同生共死。”

幽王听到,更是心碎不忍再看,站起身來,就要仗剑冲出去与戎兵厮杀,被郑伯友从背后死死抱住,苦劝他暂忍一下。

当下郑伯友叫人在骊宫前放起一把火来,用以迷惑戎兵。

然后郑伯友手持长矛,冲在最前面先开路,幽王跟在后面冲出,接着是尹球保护着褒姒,紧随在幽王之后。

谁知郑伯友一行走不多步,早有戎兵挡住,——乃小将古里赤。二人战不过数回合,郑伯友一矛将古里赤刺于马下。

戎兵见郑伯友骁勇,一时惊散。

众人又行了约半里,这时背后喊声又起,左先锋孛丁引大兵追来了。

眼见得难以脱身,郑伯友叫尹球保驾先行,他亲自断后,且战且走。

谁料却被犬戎铁骑横冲了过来,将他们一行人从中分为两截,郑伯友被困在戎兵核心。

且看郑伯友全无惧怯,手握长矛,神出鬼没。

戎主令四面放箭,箭如雨点,可怜一国贤侯,今日死于万箭之下。

左先锋满也速,早赶到前面,把幽王车仗围住。

幽王见状,大怒,挥剑便砍,戎主见此人锦袍玉带,便知是幽王,便拍马上前,迎战幽王。

二人对战几个回合,幽王虽有几分过人之勇,但长期居于深宫之中,养尊处优,早已被酒色侵蚀了身体,而那戎主日日在马背上生活,刀剑娴熟,很快便高下立判。

戎主瞅准了一个空子,一剑刺中幽王胸前,手腕再向前一送一转,可怜幽王便觉胸前一凉,身上已出了个拳头大的洞,一头扎倒在马下。

戎主哈哈大笑。

左先锋满也速上前挑起车帘,只见尹球躲在车内,抖若筛糠。满也速长矛一挥,像串一只鸡崽一样,把尹球串在矛上,挑到半空中,再一甩,畫出一道弧线落到了数丈开外。

褒姒坐在车中,目睹了这一切,面色如纸,泪如珠串地往下滚,身子却稳稳地坐在了车内,心已如死灰。

戎主命人将褒姒带来,看她虽遭此大难,伤心悲痛却并无惧色,容貌在哀恸之下仍能看出美艳之至,不由得叹道:“怪不得昏君为你可以弃天下于不顾也要博美人一笑,洪德公子为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从那个昏君手中把你夺走,我今日见你,也不免怜惜不忍啊。”

褒姒本如泥木雕塑一般,对戎主看也不看,理也不理,却听到“洪德”二字,由不得眼神中一动,缓缓看向戎主,道:“洪德公子?你如何与他有牵连?”

戎主大笑道:“果真,我当日便没看错,你果真与那洪德公子有私。”

褒姒啐他一口,不再理他。

戎主道:“便是他到我帐中,求我出兵的。”

褒姒一听,如同雷电击中一般,呆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崩溃着放声大哭道:“公子啊,你,你,害苦了姒儿,还连累了我儿的命啊,啊……”

这时,从王城方向奔来数骑,领头一骑正是洪德。

褒姒听到戎兵的报信,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王城方向,口中喃喃道:“女预说得不错,我不该笑,我不该笑。”她陡然提高了声音尖叫道,“我既然生来就是这么一个悲苦的人,上天啊,你为何又要生我?”说着,她取出握在袖中已久的匕首,回手刺入胸中,直至没柄。

褒姒缓缓倒下时,见西边的天空,被血染了个通红,身边模糊着有许多人影晃动,是戎主急命人夺匕首救人,还有一位白衣公子飞身下马扑来,抱住了她……

不日,申侯得知戎主已杀了幽王,只得令人收殓其尸,然后准备按周天子的礼节安葬他。

戎主见了笑道:“国丈真是所谓的妇人之仁也!”

申侯无奈,只有先回到王城,以主人身份,安排筵席,款待戎主,并将库中宝玉,搬取一空,又敛聚了金缯十车,送给戎主,指望他能满意地退兵回去。

谁想戎主把杀幽王之事,自认为是不世之功,带领着他的人马盘踞在王城,终日饮酒作乐,绝无还军归国之意。

久而久之,百姓苦不堪言,都怨恨起申侯来了。

申侯无可奈何,于是写密书三封,派人送往三路诸侯处,约那三路诸侯一起起兵勤王,同时又遣人到郑国,将郑伯友死难之事,报知郑国世子掘突,叫他起兵复仇,自不在话下。

鲁梓戊本来复国心切,见戎主占了王城,自以为经此一战便可重建东克族之国,后见百姓对戎主怨声载道,各路诸侯已联络出兵,且天下皆拥戴太子宜臼登基,知王城不可留,复国大计尚需时日,便力劝戎主返回西戎之地,从长计议。

洪德痛失所爱,埋葬了褒姒后,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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