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不能用红豆(关红豆什么事)(1)

“应该是61年的事情吧!”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拿着锅铲的手不由自主地定了一下,煤气灶上的一锅鸭肉已经被酱油红糖煨成诱人的模样,小小的厨房里填满了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我一边吸溜着鸭肉的香味一边刨根问底:“你怎么就可以肯定是1961年呢?”母亲继续煸炒着红彤彤的鸭肉,轻轻的,仿佛是在拿捏着合适的劲儿翻动一锅尘封多年的旧事:“我当时十六岁,正好是你外婆卧病在床的第三年呀,顿顿吃不饱,我当然记得很清楚了!”

“吃不饱”是滞留在母亲脑海里最深刻、最不能撼动的记忆,从她懂世事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发现,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困苦与饥饿中苦苦挣扎。外公外婆的一生里共孕育七个儿女,我的母亲是老大,在她之后陆陆续续的又有三个弟弟三个妹妹,加上年迈的奶奶,大大小小十张嘴,在当时那种全国性大饥荒的情况下,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家里的大灶只是个摆设,两口大铁锅早就响应国家的号召上交给集体了,只留下两只笨重的木头锅盖。

吃饭是统一活动,到了饭点上,我的母亲就和她的大弟抬着一只黑乎乎的铁皮桶去村里的食堂里打饭。按照每户每人的劳力标准,两个半大的孩子每次都能领取到大半桶的食物,食物的种类根据季节而定,有时是清汤寡水的稀饭,有时是红薯杆子加麸皮,有时是胡萝卜菜叶汤,有时候是玉米皮的糊糊。

稀饭真的是稀,舀一碗捧在手里,人在喝,稀饭里的倒影跟着喝,所以我大舅给稀饭取了个别扭的名称“人头泡饭”。

可就是这样的稀饭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喝饱的,家里的孩子多,为了尽可能的让孩子多吃一点,外公外婆常常忍着饥饿把自己的那两份平均的分给面黄肌瘦的孩子们。

饭吃不上,村上的工分依旧要去挣,外婆的身体本来羸弱,苦苦支撑了几年后整个人终于垮掉了,在我母亲十四岁那年的秋天病得七荤八素,从此卧床不起。

外婆不能上工了,家中的主劳力少了一个,这直接影响到每天领取的三餐定量,大一点的几个孩子尚且知道勒住裤带子忍着不吭声,最小的舅舅和阿姨才四五岁,吃不饱的孩子特别会吵、会生病,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闹个不休,把病榻上躺着的外婆的心都揉碎了。

彼时,外公在村里的饲养场干活,侍弄着饲养场里的几头大黄牛。和牛打交道脏是脏了些,好歹还有些实惠----家里的孩子们隔三差五的可以享受一点外公从牛嘴边偷偷挪出的糠皮。

我的外公很老实,不敢贪心,只是在每次喂牛的当儿悄悄的抓一把糠皮塞在裤兜里等到放工后带回家。零零碎碎的糠皮积攒在一只大肚子陶罐里藏在灶膛中,用黑乎乎的锅盖掩护着,外人来串门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等到糠皮攒到半罐,挑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的母亲就在我外婆的指导下往糠皮里拌上筛过的观音土做成窝窝头烤熟分给弟弟妹妹们充饥。

放在眼下,糠皮观音土窝窝头恐怕连猪都不愿吃,然而在缺粮少食的岁月里,它们却是不可多得的好货色,多多少少充实了孩子们干瘪的肠胃。

饲养场里有一个小型仓库,每年的七八月份,集体收获的黄豆和红豆暂时堆放在仓库里等待后期的分配。

饲养场里干活的男男女女好几个,不管年纪轻的还是年纪老的,全饿成了大风一吹就能飞上天的可怜相,眼瞅着黄豆和红豆摆在眼皮下,有几个能熬得住不动歪心思?

偷偷拿些豆子是饲养员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别的人多半拿黄豆,外公偏偏中意红豆,他从一本古旧的医书上得知红豆有补血的功效,他满心希望可以给缠绵病榻的外婆增添些营养,让外婆的身体有些转机。那样的一个家,大大小小七个孩子,怎么可以少得了母亲的操持!

毕竟是件要避人耳目的事情,外公每次拿红豆时都小心翼翼的,只是一点点,灌在鞋子里带回家倒进灶膛里的陶罐中。陶罐没有保险箱的性能,红豆放在里面没几天居然招来了老鼠,人还没有尝到红豆的味道,老鼠已经迫不及待的把红豆往自己的窝里拖。

有好几个深夜,我的母亲因饥饿而无法入睡,她捂着肚子蜷缩在床角细听着老鼠搬动红豆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既悲哀又无奈。

那年冬天到来之前,饲养场里出事了------仓库里的少了的一袋子黄豆,被上头来检查工作的一个组长看出了端倪。于是,在相关人员的指示下轰轰烈烈的整风运动在村里开展了,村长王金发带着一队民兵挨家挨户的搜查失窃的黄豆。

其实王金发是清楚的,自从黄豆被带出饲养场之后,基本上就已经被饥饿的肚腹消化掉了,就是把整个村子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来的。王金发是个敦厚的人,他的本意是不为难劳苦的乡亲们,可上头的命令又不能不服从,不管心里怎样的不情愿,搜查的形式还是不能不做的。

搜查队涌进外公家的院子里的时候外公并不知晓,他依然在饲养场里喂牛。

一行人里里外外的一顿翻找,灶膛原本不是隐蔽的地方,藏着的陶罐轻而易举的被捧了出来-----里面有半罐子的红豆。外公拿回家后除了被老鼠吃掉了一点,外婆一颗也没舍得吃,说是留到大年三十给孩子们炖锅红豆汤喝喝驱寒。

我的母亲抱着我那虚弱的外婆靠在床头惊恐的看着那只暴露在众人面前的陶罐,不晓得罐底的红豆会给这个贫困交加的家庭带来怎样可怕的冲击,也许是游行批斗、也许是取消外公社员的资格、也许是罚款、甚至还会抓去坐牢,那样的时代、那样的氛围下,一切似乎都有可能。

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王金发,等待他的决断,集体的红豆明明白白的摆在众人面前,只要他一声令下,我的外公绝对难逃责难。

王金发伸头看了看院子里呆立的几个半大孩子,再探头望望床边上无助偎依着的娘儿俩,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我们走吧!上头交代我们来追查黄豆,关红豆什么事?”

一句“关红豆什么事”改变了整件事情的结局,也让我年幼的母亲记住了那个黝黑精瘦的中年人,记住了不堪生活中那可贵的善良之心。


作者简介 陈慧,70后职高生,原籍江苏如皋,做过裁缝,开过小店,现居浙江宁波的某个小镇上。热爱写字,安于市井。公众号乡土赊旗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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