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边城》入选了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排名第二位,仅次于鲁迅的《呐喊》。沈从文笔下的湘西茶峒如世外桃源一般,宁静、美好。山好、水好,因此养出来的人似乎也是个顶个的好,尤其是主人公翠翠这一角色,可以说她就是沈从文理想中湘西茶峒的化身,自然、淳朴、天真又美好。而《边城》也被称作是“一部人性皆善的著作”。然而,就是这样一方水土,这样一群可爱的人,却酿出了一出出的悲剧,从一直作为文章铺垫的翠翠的父母之死,顺顺家老大天保的死,爷爷的死,以及翠翠和顺顺家老二傩送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鲁迅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是鲁迅给悲剧的定义。而沈从文认为:
“不管是故事还是人生,一切都应当美一些!丑的东西虽不会是罪恶,总不能使人愉快,也无从令人由痛苦见出生命的庄严,产生那个高尚的情操。”
沈从文很崇尚美,在他看来,无论是故事,还是人生,都要美一些。美的就是有价值的。所以,在《边城》中他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于是便上演了一出出令人惋惜的悲剧。那么,在《边城》中具体都用了哪些手法来塑造悲剧呢?
文章开头:以“白塔”起兴,塑造一个感伤的基调在古文中,有个手法叫“起兴”。就是说,先说其他的事物,再说真正要说的东西。《边城》虽不是古文,却也用了类似古文中“起兴”的手法。
《边城》的开头:“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
读过《边城》的人自然能明白,从文章开头就出现的【白色小塔】,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翠翠和爷爷依白塔而居住,白塔是他们居住地的重要标志。后文中,在大雨瓢泼的夜晚,【白色小塔】倒了,爷爷死了。
“她上下搜索不到这东西,无意中回头一看,屋后白塔已不见了。一惊非同小可,赶忙向屋后跑去,才知道白塔业已坍倒,大堆砖石极凌乱的摊在那儿。翠翠吓慌得不知所措,只锐声叫她的祖父。祖父不起身,也不答应,就赶回家里去,到得祖父床边摇了祖父许久,祖父还不作声。原来这个老年人在雷雨将息时已死去了。”
文章的结束部分,船总顺顺解开了心结,决定接纳翠翠后,写【白色小塔】又重新建了起来。“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
贯穿文章的白色小塔,不单是翠翠与爷爷居住地的重要标志,也象征了爷爷心中的希望(翠翠是一直处于懵懂中)。是文章中人物之外的一个重要线索。这正如名篇《孔雀东南飞》中开头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来“起兴”,随后再叙述刘兰芝与焦仲卿的爱情悲剧,并且,孔雀也被认为是二人悲情的化身。
同时,小说开头也隐约交待了翠翠的身世,即父亲是屯戍兵,母亲是爷爷的独女,二人相爱后有了翠翠,后来一起远走不成,父亲服了毒,母亲在生下翠翠后也“故意吃了许多的冷水死去了”。
小说在一开头就大打同情牌。让读者为翠翠这个人物,多了几分同情,也添了几分好感。
矛盾双方的力量对比,强化读者对弱者的同情在小说中有许多矛盾冲突,有直接的也有间接的。最明显的,也是小说中多次提到的,渡船与碾坊的冲突。
渡船,代表的是老船夫家的翠翠。碾坊代表的是有钱的王团总家的女儿。无论是大老,还是二老都只想要“渡船”,因为他们都真心的喜欢着翠翠。而不因为碾坊的价值更高,而选择王团总家的女儿。
二老又说:“假若我不想得到这座碾坊,却打量要那只渡船,而且这念头也是两年前的事,你信不信呢?”那大哥听来真着了一惊,望了一下坐在碾盘横轴上的傩送二老,知道二老不是说谎,于是站近了一点,伸手在二老肩上打了一下,且想把二老拉下来。他明白了这件事,他笑了。他说:“我相信的,你说的全是真话!”
于是,两个可爱的年轻人都相信了彼此对翠翠的真心,便约定光明正大的竞争。所以说,小说中几乎没有可恶的人。其实,渡船与碾坊,除了象征财富,还各有所指。渡船,象征的是青年人的自由恋爱,而碾坊则代表门户,是封建礼教的残留。除此之外,请人做媒是车路,唱歌是马路,也代表着这两种爱情。车路代表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马路则更能体现年轻人的自由恋爱。
大老、二老都是喜欢着翠翠的,翠翠也隐约的喜欢着二老。但老船夫只有一条破渡船,这便是翠翠的陪嫁。当然比不了王团总给女儿陪嫁的新碾坊,这便是矛盾双方的力量的对比。最难改变的就是人的出身,翠翠只有一条破渡船陪嫁,又怎么能怪得了她呢?于是,作为读者对于翠翠,我们更多了几分同情与惋惜。
其实,翠翠的父母也是这样,代表的正是追求自由恋爱的年轻人。翠翠的父母是自己相爱的,但是翠翠的父亲是茶峒屯戍兵,自有他该遵守的规矩。挣脱不了规矩,于是,翠翠父母都成了规矩的牺牲品,这样的爱情太令人惋惜。
可爱的人们,却没能有个好的结局接着,大老自知唱歌不如二老,也知道既然走了车路也没能得到翠翠的应许,翠翠应该是更中意弟弟。于是大老主动退出,成全自己的弟弟。坐下水船到了茨滩,结果出了事,淹死了。
爷爷,因为女儿没能有个好的结局。于是尽心为了孙女的婚事奔波,但也尊重孙女,定要孙女真心满意的人才可以。可是喜欢着自己孙女的大老死了,又得知船总顺顺因为大儿子的死而迁怒自己的孙女。老船夫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也走了。我一直觉得,小说中的人物,爷爷的形象塑造是最完美的。正是因为这样,人物塑造的越完美,越能体现小说的悲剧。
正如前文多次说的,小说中的人物个顶个的可爱,农民、士兵、猎人、渔夫、水手、土娼、青年男女、有钱人家的子女等等,他们过着是最原始、自然的水平很低的生活,却那么淳厚、热情、善良,显示出一种古朴的人性美,就连土娼也能被描述的那样可敬。再拿船总顺顺来说,原本就是个豪爽的人,虽然也怪罪过翠翠与老船夫,但是最终选择了原谅。
但是爷爷的死也没能换来孙女翠翠的幸福。二老依旧没回来,这也是让读者觉得揪心的地方。或许,连作者本人也不知道该给这样一个故事怎样的一个结局才合适。所以,最后给了这样一个相对开放式的结局。但也难改其悲剧的基调。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悲剧,角色中明明没有一个坏人,却没人有个好的结局。连个可以怪罪的人都没有,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这样一出出悲剧,只能自己消化。
参考:《边城》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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