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清与段誉的相识、相杀、相知、相恋过程,和其他江湖儿女,其实差不多,直到段正淳与秦红棉相见,木婉清才知道自己“情深爱重、魂牵梦萦的段郎,原来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什么鸳鸯比翼、白头偕老的心愿,霎时间化为云烟”。
兄妹身份横空出世,成为情侣之间的鸿沟——只可能发生在文艺作品中;现实中,至少我接触的咨询个案中,双方事先都很清晰明确地知道对方的身份:就是亲哥哥亲姐姐,或者亲妹妹亲弟弟,但他们依然身不由己。
不管怎么相恋的吧,之后的相处模式,大家就比较相似了,纠结、温暖、痛苦、甜蜜……,拔又拔不出来,进又不许进去;怎一个百转千回,愁肠寸断!
免责申明先来一个,本文仅仅从心理咨询的角度出发,进行学术性探索;所以,道德会比较靠后,如果以下内容对您的社会道德观造成冒犯与挑战,本人概不承担责任。
情绪与情感
情绪与情感是人对客观外界事物的态度的体验,是人脑对客观外界事物与主体需要之间关系的反映。
从定义来看,情感就是情感,谈不上对与错,好与不好,正如物理学中的“力”,或者数学中的“函数”概念,你不能说它是对或者错;但加上道德,或者社会、环境滤镜,一下就出现了对错,出现了指责,出现了所谓的“纠偏”……。
这些滤镜,对心理咨询来说,大多数是无用的,甚至有的时候,还是有害的,这就是心理咨询师与政治辅导员、品德教师所不同的根本点。
去除了滤镜,你会发现,这些兄妹、姐弟之间,或者家里的其他什么人之间的恋情,其实和正常恋人之间的感情,没有什么区别;而造成当事双方心理困扰、甚至引发躯体症状的主要原因,是社会道德、生活环境、外界评价与两人内心实际需求的激烈冲突。
打比方,段誉和木婉清在山洞里,一时没克制住,胡天胡地,快活嗨皮起来,最痛苦的并不是他们兄妹两个,而是他们的父母,书上说“保定帝满脸羞惭。段正淳低下了头不敢抬起。刀白凤双目含泪,喃喃地道:‘冤孽,冤孽!’”。
段正淳等人这么大情绪反应,主要原因是在场的有“济济一堂,满满的江湖豪杰”,均是“大理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辛双清、左子穆、马五德等都在其内”,甚至还有几个来自北边的中原豪杰。
面子啊,门风啊,形象啊……可比当事人的心理健康重要多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前一日众人在皇宫里商量营救段誉的时候,已经估计到了段誉“只怕……只怕他这时:已为药性所迷”,但保定帝依然非常冷静,虽然段正淳有“一阵羞惭”,但也只是羞惭“自己风流成性”。
如果大理段家也像《权力的游戏》中坦格利安家族一样,需要保持皇族血统纯正,以便驾驭猛龙,就必须让亲兄妹结合。有这个前提的话,段誉和木婉清的恋情不仅不会“令人羞愧”,还会被树立成“模范兄妹”样本。
所以对心理咨询师来说,遇到这类“跑偏的爱情”,第一,出于“价值中立”的原则,那么板子就不应该打在“情感”上;第二,出于以来访者的利益与福祉为主原则,那么解决问题的方向,就不能是怨责当事人。当然,咱也不能“放纵由之”,这就牵扯到下一个论题:社会心理学。
具体一点,还是用木婉清举例,假如,假如啊,她进入到我的工作室:
我会对她说:姑娘啊,首先,这不是你的错,你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正是荷尔蒙大爆发的年龄;其次,你们的情感也没错,段誉虽然呆了一点,但侠肝义胆、俊俏潇洒,你喜欢他也很正常,你们一起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建立了深厚的情感链接,更加正常。
现在的问题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情人变成了哥哥,那咱们如何面对现实,接受现实,这才是我能帮你的地方。不不不,我没办法让哥哥变成丈夫,我不是上帝或者金庸,也不是恶贯满盈的段延庆。
社会心理学
在浩如烟海的社会心理学中,摘两朵浪花用在木婉清身上。
一朵是勒温(K.Lewin,1936)公式:B=f(P, E),公式中,B指行为,P指个体,E指个体所处的情境,f指函数关系,该公式的含义是:行为是个体及其情境的函数,即个体行为是个体与其所处情境相互作用的结果。“要理解和描述行为,人和他所处的情境必须被看成是一个相互依赖的因素群”。
这是个很牛的公式,影响力大极了;根据这个公式,一个严谨的心理学者,就不会,也不应该对新闻中,或者历史中的人物及其行为去做心理分析,除非你对人物当时所处的情境也非常熟悉。这也是我不敢分析新闻或热点人物的原因,我甚至都不敢结论某个虐杀猫狗的人就是心理阴暗,或者反社会人格,也许他生活在韩国呢?
金庸小说不同,大师笔下的人物虽然在古代,但其价值观和情感,都是按现代要求来处理的。大师自己说:“武侠小说与别的小说一样,也是写人,只不过环境是古代的,主要人物是有武功的,情节偏重于激烈的斗争。……小说的重点往往放在人物的心理过程上”。
扯远了,说回木婉清,她最接近突破极限的时刻是在服了春药之后,山洞里与段誉两两相对的那一瞬间,也就是咱们常说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的关键时刻。其实成魔成佛都不是我所关注的重点,我好奇的是,那一刻,红线是如何被突破的?
《天龙八部》中,木婉清守到了最后,她甚至一度准备用毒箭自杀,怎么看都是个烈女;
但在现代实际生活中,失守的例子比比皆是,这就使得“突破预测”变得非常有价值。但另一方面,人类的情感是如此的复杂,充满了大量互相反馈的独立变数,同时,较低情感层面上的小小变化就有可能引起较高层面上的突变,这就使得预测变得几乎不可能。
每一条星河,每一条冰川,每一次飓风,每一个生物物种,每一个人类,每一种心理,都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受到那么多变数的影响,而且它是由那么多可变部分所组成的,这就决定了它的复杂和不可预测;但同时,它又在宏观层面上显示出某种趋势,让你觉得去追求终极判断是有一定可能的;也许,这就是心理学的魅力,它的浩瀚、深邃与广阔,会经常让你在“畅游的好爽啊”与“干脆淹死我算了”这两种情绪之间来回摇摆。(手动哭笑)
木婉清能够坚守的另一个因素是段誉,这就是我们要说的第二朵浪花:道德社会化。
人类生命在成长过程中,一般都要经历语言社会化、性别社会化、道德社会化、政治社会化等几个历程;此时此刻,对木婉清与段誉来说,道德社会化的程度就是他们最后的堡垒。
道德社会化是指个体将社会道德规范逐渐内化,成为自己行为的准则或者价值观的过程;主要表现在三方面:
1、道德观念与道德判断;一般是从他律到自律,从效果到动机这么个过程。
2、道德情感;可能是直觉或者形象体验,也有可能是深层体验。
3、道德行为;良好的道德行为来自道德习惯的养成。
相比于木婉清这朵“山谷里的野百合”,皇家出身的段誉道德社会化过程更加完整全面,同时由于他厌恶“武学”,崇尚“文学”,那也就意味着道德于段誉来说,更加刻骨铭心。
很多人抨击段誉是个“情感渣男”,真的有点冤枉他,因为对一个真正的道德模范来说,情感与道德冲突时,情感会主动削弱,也就是我们心理学上说的,当超我(道德)力量极其强大的时候,情感(本我)就会自我弱化;这是心理防御反向退行的一种表现。
这也是为什么传统社会里想要打垮一个人,只要在道德层面上予以抹黑,基本就能达到目地的原因。
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道德的内容与标准也在不断变化,记得在《鹿鼎记》中有这么一段:韦小宝请明珠和赵良栋等人喝酒看戏,韦小宝在席间说些罗刹国的奇风异俗,赵良栋当时就在想:“小孩子胡说八道,那有男人女人在大庭广众之间搂抱了跳啊跳的,天下怎会有如此不识羞耻之事?”。
有一种说法是我们正处在一个科技大爆炸的时代,但很少有人意识到,我们的道德观也在飞速变化;正如当某些涩情网站或app上,已经有官方认证的一家人或直属血亲在直播羞羞的事情时,我也忍不住会发出如赵良栋一般的感慨;道德变迁的速度太快了,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不太想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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