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一遇的大旱降临,村庄里的人尽数离开,只留下了先爷、一条盲狗和仅剩的一株玉蜀黍苗。日光毒辣得能称量出光的重量,一人一狗该如何守护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存活下来?在年月日的反复轮回中,日头越是难熬,生命越发显出生猛的力量。

《年月日》的作者阎连科最终选用强化时间的单位来作为书名,正印证了故事带给读者的强烈感受:时间和人生的关系

阎连科关于写作(阎连科年月日寓言式的叙事)(1)

故事背景设定在千古一遇的大旱年间,以土地为生的耙耧村民,向外逃生。生命与时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也是先爷留守下来的理由:如果逃亡,三天便亡;如果留下,借以对玉蜀黍苗的期盼,也许还有一条活路。

阎连科采用的是寓言式的叙事,72岁的先爷、一条盲狗与一株玉蜀黍苗,三者存亡牵掣,时间是叙事的主要线索。

寓言式叙事下的时间价值

在寓言式叙事的文学作品中,大多采用时空背景抽象化,使得小说升华出具有永恒性、普遍性的哲理意义。

如余华的《现实一种》、《河边的错误》、《西北风呼啸的中午》等作品,都将时间和空间进行抽象化的虚化处理。

在《年月日》中也没有表明具体年代,但从小说开始标明了具体月份,最后一批逃亡的村民是在农历六月十九日,之后的时间是模糊的,先爷并没有记录日子。但读者却更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动,主要借助于阎连科对于太阳日光强度的描写。

阎连科关于写作(阎连科年月日寓言式的叙事)(2)

日光对于农作物来说是必需的养分,也是致命的伤害,如何恰如其分地结合彼此,这是先爷的主要工作。

玉蜀黍的生长周期正常为100-120天,适宜在每年的4月份播种,在每年的8月份收获。但由于赶上旱灾,玉蜀黍第一次幼苗夭折,而后长起来的玉蜀黍生长周期也会延长,也就给故事的发展增加了不确定性。

读者跟着种植经验丰富的先爷,一起庇护这棵珍贵的玉蜀黍,抵御烈日的暴晒、狂风的侵袭、老鼠的偷袭、养分的足缺......读到最后,恍然发现,这颗玉蜀黍顽强的生命力与蓬勃向上的精神与先爷如出一辙。

而在小说结尾,玉蜀黍的生长成熟靠着先爷的尸骨养分得以完成,是整篇小说的升华,同为大地之物的一株玉蜀黍与一个人得以合二为一,为耙耧山脉的后人留下希望的播种,积极精神的传承。

先爷独守玉蜀黍到归西,大概四五个月光景,也是整个故事的时间跨度,本是一颗正常的玉蜀黍完整的生长周期,但经过先爷生命最后时刻的守护,这段时间代表着生命和希望。

阎连科关于写作(阎连科年月日寓言式的叙事)(3)

阎连科对于恶劣的环境描写和先爷心理变化,层层推进中也赋予时间极高的价值感。最初是期盼一天当中的暮色,到期盼秋收玉蜀黍,最后到寄予归来的耙耧人能看到玉蜀黍,时间也从物理上体感到生命意识和传承的精神层面。

老人与日光下的西西弗斯

阎连科在里运用了大量的通感写作手法,尤其是对于日光毒射的描写:“脚下的日光被踢得吱吱嚓嚓响”,“他感到脸上有被耳光掴打后的热疼了”......

时刻赋予人物性格中的反抗精神,先爷与日光的对峙,实际上也是先爷对自然灾难与命运的反抗。

《年月日》中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先爷对日光的称重。先爷饥饿之极,挨家挨户搜“借”粮时,到第七户人家,找到了一杆称饲料的称,一杆马鞭子。

本来想称存粮的重量,却意外发现日光的重量,日光越酷烈,重量越沉,最高的山梁上的日光是五钱三分重”。

从此以后,先爷就用不断去称日光的重量,而这种具象的描写,给了读者更直观且感同身受到日光的照射程度。

阎连科关于写作(阎连科年月日寓言式的叙事)(4)

另一杆马鞭,是先爷发泄对太阳的怨恨工具,“把整块的日光和气流,都抽打得梨花飘落般,满地都是碎了的光华碎片儿。满村落都是过年时的鞭炮炸鸣声。”先爷肆意宣泄着对烈日的不满。

日光对于先爷来说,是恶毒的。太阳的升起和落幕变得简单而固定,日光的照射程度就是时间的最强符号,每一次烈日当头,都意味着又一次对烈焰的对抗开始了,就像西西弗斯一样,永不停歇。

然而日光又是先爷的福星。在泉崖遇到狼群时,先爷内心对日光充满了,期待明天的日光“五钱或六钱重”,因为狼怕光,“当太阳光吱吱叫着射进沟里边,狼王在崖头上发出了混浊无力的叫”,狼群最终在一夜的熬持后,撤走了。

阎连科关于写作(阎连科年月日寓言式的叙事)(5)

这种辩证的思维方式,在《年月日》贯穿始终。从先爷最初对一股小旋风的对抗。而后认为小旋风是带领他看到玉蜀黍正在遭遇大风袭击的预警,先爷后悔并感激;隔壁村的鼠群蜂拥而至,先爷从痛恨到最后靠鼠肉延续口粮,期盼老鼠的到来,先爷从老鼠消失感知到粮食已尽,开始思考身后事。

一些所谓的灾难,在余爷的思考中,会转换为可利用的回转的力量,这与《老人与海》的圣地亚哥一样,永远没有极度的绝望,处处迸发着生机与愉悦,这也是两位作者欲体现的“当世界上只剩一个人”,永不停歇的人类美学力量。

活在当下的硬汉精神

小说主角只有一个角色,阎连科突破了传统仅靠动作和神态描写手段表现人物,而是根据先爷的人物形象特点,多处用他与自然和生物的机敏的反应和互动,释放行为、语言张力。

先爷,72岁的老人。

他对于过去的审视是极少的,每次都是从生殖器开始哀伤“我老了,彻底老了”,但这种绝望感转瞬即逝,生命中生理上的衰落只是先爷面对现实的参照物,体现出人物所展现出来的心理上的强大。从这一点上,《年月日》与《老人与海》传达出一样的境地与主题反差。

他对于未来的期待也是有限度的,当玉蜀黍长过余爷身高时,余爷第一次畅想未来:

“再有半个月,它就冒顶了,在半个月就该吐穗了。三个月后就该有一棒玉蜀黍穗儿长在天下了。”

“在旱过雨落后,村人们自世界外边走回来,可以用这一碗粒儿做种子,一季接一季,这山脉上又可以汪汪洋洋无限着玉蜀黍的一片绿世界,我死了他们得给我的坟前立一块功德碑。”

先爷是一个活在当下的黄土硬汉,每一时刻竭尽全力以“活着”抵抗“死亡”。不悔过去,不畏将来。

在生命最后的三天,他为自己挖掘了坟墓,宁静地躺在里面,盖上草席,以养分滋养守护的玉蜀黍,以情分指引瞎子跑向远方的泉水。

阎连科关于写作(阎连科年月日寓言式的叙事)(6)

海明威的硬汉精神是“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阎连科的硬汉精神是“日头越是难熬,生命越发显出生猛的力量。”

时间给了每一个人三个机会去获取人生意义,一个是积极怀旧的时间观重温曾经的过往,一个是当下的时间观以英雄的姿态迎接磨难与成就,最后以一个未来的时间观期盼未来。

“掌控过去的人也掌控着未来,而掌控着当下的人则掌控了过去。”这是奥威尔《1984》中的名句。

先爷是一个活在当下的硬汉,在他心中比生命还重的玉蜀黍,最终以成熟的种子,成为耙耧山脉精神的根基,由此根而生发之一贯,萌芽渐舒发,畅茂皆由天。

写在最后:

我们想到时间,会下意识考虑到时间的区分单位——年月日,而忽略掉时间承载的意识之水,生命的方向和深度。

当《年月日》以精细的笔触,迫使我们进入到大旱的耙耧山脉,只剩下先爷和一条狗、一颗玉蜀黍,寂寥的热风呼啸而过,炙热感和饥饿感便扑面而来。

玉蜀黍的成长意味着绿色、生命、无数的年月日,这一切可以让耙耧山脉世世代代存在。固然先爷的结局是悲剧性的,但我们在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悲观失望的伤感情调。相反却能在他身上看到美好和崇高的志向。

岁月不居,天道酬勤,守元秉正,但问耕耘,莫问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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