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芳一生的悲惨遭遇源于她的一次行善。
二十五年前,她17岁,有一天在镇上赶大集,一个卖菜的老摊主发现有小偷偷了两只土豆,他放下秤盘就开始追,小偷跑向一条胡同。
摊主老婆也撒丫子就追,去堵胡同的另一头。
围观者有人说,这贼跑不了,瓮中捉鳖了。
夫妻俩都不在,一个戴头巾的妇女把菜装进菜筐就想走。
何芳芳赶紧叫住:大姐,你还没给钱!
那妇女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她:“你是他们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就是路过的。”
“多管闲事。”
那妇女冲地下狠啐了一口,把菜从筐里掏出来扔在摊子上,甩着一扇大屁股走了。
一个尖脑袋的小男人也正摸摸索索把一捆蒜苔往自己口袋里装,何芳芳也给掏了出来。
围观者越来越多,那时候的农村没什么热闹,抓个小偷就算大事了。
一会儿,摊主夫妻回来了,男人手里捏着两只土豆,像凯旋的战士。他老婆披头散发,五个指头鲜血淋漓。
摊主老婆说,哼,不要脸的瘪三,我挠了他个萝卜开花。
老摊主也说,我揍了他一顿!
围观者有人笑:“也不知道你俩是精明还是傻,就为俩土豆,值得吗?你们抓贼这会儿,摊子都差点丢了,要不是这姑娘给你们看着,哼……”
老摊主夫妻终于反应过来,对何芳芳千恩万谢,他们问何芳芳,姑娘你是哪里人?
何芳芳那天交代了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父母亲都叫什么……
就是这样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何芳芳的一生。
那年她已经在一所中专读师范,那个年代考中专比考高中难,高中都是中专的漏子,考不好的才去读。
有一天何芳芳接到她爹的电话。
她爹说,芳妹,我给你定了一门亲事,他们家条件优越,公婆能干,小伙儿也帅气……你回来结婚吧。
何芳芳说,爹,我不结婚,我要上学,我将来还要当老师呢。
她爹说,当什么老师,我们已经收了人家彩礼钱,并给你哥订了台村的刘喜儿为妻,我们也供不起你了,你回来快跟人家办喜酒。
何芳芳说,你们供不起,我自己去要饭,我去打工,也要把学上完。你们爱给他定谁定谁,反正我不管。
她爹说,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呢,何芳芳……
那天何芳芳在电话里跟她爹大吵一架,也没放弃学业。
半个月后,又接到她爹的电话,这次她爹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芳妹,你快回家吧,你妈要没了……
何芳芳不信,她问她爹,我妈好好的,怎么会没。你肯定在骗我,骗我回去定亲。
她爹哭着说:我能拿这事儿骗你吗?那是你妈,那是我媳妇啊,我怎么会咒她,她有心脏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早晨她跟你哥吵了几句嘴,就为了刘喜儿那事,你妈说了,你不同意亲事,不同意就没彩礼钱,没彩礼钱就没钱给他娶媳妇,你哥就耍脾气了,你妈就……就犯病了……
她爹经常骗人,但何芳芳说,爹你别说了,我回去。
她都没顾上回宿舍收拾几件衣服,急急忙忙就往车站走。
一路上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最怕看见的是一进村子,丧乐哀哀,白幔障天。
进村已经过了晌午,幸亏没听到丧乐,但一进家门她就傻了眼。
家里喜气洋洋,正房门楣上贴着大大的一对“囍”字,院中摆了十来张桌,桌上好酒好菜,宾客熙攘。人们都围坐桌前,眼巴巴瞅着菜,干瞪着菜不动筷,有苍蝇到菜上飞舞,有人自动挥起衣袖驱赶,一边挥一边咽口水。
何芳芳的出现,吸引了所有注意力,人们的目光像箭一般射向她。
她爹还是骗了她。
她找她妈。
只见她妈从厨房拎着一只水瓢出来,看见她,愣了愣,头迅即低下,一副豁出去的状态,她狠狠地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扭身又进屋。
她妈系着一条蓝围裙,身体肥胖如鹅。
她爹从厢屋出来了,一把把她扯进去。
进屋她爹就给她跪下了。
“芳妹呀,爹也是没办法啊,你就答应了吧,你哥那个样子,咱们得给他娶个好媳妇啊!台村的刘喜儿,一米七,肯定能给咱家生正常孩子。”
何芳芳说:“她不再生侏儒,你就不怕她再给你生个傻子吗?”
“你不要咒你哥呀,不要咒你哥呀。”她爹说。
何芳芳认识那个刘喜儿,是她小学同学,个子很高,但就是脑袋不灵光。
何芳芳有个哥,叫何峰,是个侏儒儿,长到20岁才将近一米。
这是他们一家的痛。所谓缺什么就要补什么,何家这些年就想给何峰找一个高个子媳妇,弥补基因缺陷,好生高个子后代。
她爹被何芳芳怼了一句,有点懵,但马上咬牙切齿:“我就是要赌一把。”
何芳芳听到这些话,眼泪就快下来了。
“你们就这么急?我哥才20岁,我以后有了钱,肯定会给我哥娶媳妇的……”
她心里设定的人生路线,是自己先拼尽全力有出息,然后再回头照顾哥哥。她相信自己将来有出息,一定能帮哥哥娶到一个合适媳妇。
可没想到她家里人这么等不起。
“怎么能不急,你哥再耽误几年,兴许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了,现在刘喜儿家愿意嫁,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
何芳芳摔门帘就要走,她要回学校。
出门却撞上了一个人。
这人太小,被她弹得坐在了地下。
是她哥。
只见她哥四仰八叉躺在地下,呲牙咧嘴,样子特别可笑。
那时候正热播老版《封神演义》,剧里那个土行孙跟她哥一般无二。都是一张沧桑无比的脸,配着一个幼童的身子。
她哥站起来拉住了何芳芳的手。
“芳妹,哥想娶刘喜儿,哥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次求你,你想想,哥从小是不是对你都很好?”
这话说得倒是真的。
小时候她跟一个男孩子打架,男孩子揪住她头发,她哥冲上去抱人家大腿咬人家屁股。
那人疼得哇呀呀乱叫,情急之下反手把他揪起来,扔出去好几米远。
她哥被甩在地下,弄了一嘴狗啃泥,牙都掉了,鲜血直流。那副呲牙咧嘴的样子跟今天很像。
何芳芳闭上眼睛,一咬牙。
何芳芳应了这门亲事,半小时后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一身簇新,鲜艳的红衣,鲜艳的红鞋,嘴上还抹了一款鲜艳而廉价的唇膏。
唇膏是她爹在镇上买的,难为他想得周到。
客人们饿得眼都快蓝了,何芳芳一出来,筷子万箭齐发射向肘子鸡鸭。
那天是何芳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男人。
很奇怪,男人并不丑,不但不丑,还有点好看。整齐的小平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按他家这种死乞白赖的求婚方式,她以为男人肯定也像她哥一样,有缺陷,没想到这么正常。
这一点对她算个安慰。
紧接着她看见了公婆,看见公婆那一瞬间,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她的公婆,就是集上那对抓贼的老夫妻。公婆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尤其婆婆,穿了一件艳红的新衣。竟然跟何芳芳的一个颜色。
那天的太阳特别大,正是春深之时,树上的叶子正由淡转浓,热浪骑着高头大马正滚滚而来,老鸦好像被人抢了蛋,呱呱地叫个不停。
何芳芳和准新郎王建伟挨桌敬了酒。
她的人生也就陷在了这一杯酒里。
那天吃完饭,她就被带到婆家了。
她婆婆说,当地风俗,姑娘定了亲都要跟着到婆家住几天。
她印象中好像并没有这个风俗。
但她明白肯定是公婆和她父母怕她反悔逃婚,想把她近距离控制在身边。
她像被送往异邦和亲的公主一样,万众瞩目中上了车。
梦游一般到了婆婆家,婆婆急急忙忙安排吃了晚饭,然后就把大门关上了,老两口兔子一般钻进自己卧室,打开电视机。
《新闻联播》的声音耿耿耿耿在小院儿响起。
何芳芳有点不知所措。
她观察了一下,这套房子只有两间卧室,公婆占了一间,另一间亮着灯,应该是王建伟的。
婆婆在屋里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芳妹,早点睡觉,炕已经给你们烧好,被褥也都是新的……你在家里不要见外。”
“不要见外”,何芳芳知道,此刻起,她就要成为他们家真正的一员了,还怎么见外。她缓缓走向那盏灯光。
进屋,屋里雪洞一样白,炕上铺着大红的花开富贵被褥,两套,并排。
其中一套花开富贵上坐着王建伟。
王建伟说:“上来吧,我们注定是夫妻,没办法了。”
何芳芳伫立一会儿,缓慢地脱鞋。
王建伟说:“听说你学习特别好?”
何芳芳说:“还行吧,也不是特别好,主要是努力,我努力是想……”
她刚想说努力学习是想有出息,将来好照看哥哥,但她觉得此刻说这种话有点不合时宜,就吞了回去。
王建伟脱了衣服钻进被窝。
何芳芳也钻进自己被子,像一只蚕咬开一片桑叶。
王建伟说:“何芳芳,知道我爹妈为什么非要我娶你吗?”
“不知道。”
“因为你太善良,那天他们在大集上丢了土豆,你帮他们看摊子,他们就看上你了。回家就到处打听,非要把你娶给我,说我必须得娶你这种媳妇才会过好日子。”
“真……我真没想到。”何芳芳说。
“你真是多管闲事。”
何芳芳说:“我当时要是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一定不给他们看摊子!”
王建伟啪嗒拉了灯。
王建伟前半夜一直用油亮亮的眼睛望着她,何芳芳一直用油亮亮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
那天后半夜,王建伟还是要了她。
何芳芳成了王建伟的女人后,两个月就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张氏夫妻兴奋了好久,逢人就夸自己英明神武。
她跟王建伟去学校办退学的时候,全程都没敢看那个非常疼她的班主任黄老太一眼。
班主任黄老太一定非常难以理解,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怎么就突然退了学结了婚。
他们到教务处办理手续,黄老太的眼神一直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如刀如箭,何芳芳感觉自己肚子里的王强峰都受伤了。
过起日子来她又知道,公婆非要娶她,还有一层更隐秘的心事。
原来王建伟不是公婆亲生,是抱养的,婆婆不生育,有一年一个大姑娘怀了孩子,就送给了他们。
但凡这种抱养孩子的家庭,都有一口气。他们更想望子成龙。他们想让自己的孩儿比别人家孩子更优秀,过更好的日子。 这口气一直憋着,从吃穿,到学习,到娶媳妇,他们都不想输于旁人。
何芳芳算是在两边老人的执念中走进了婚姻。
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她的婚姻没有爱情,但也是一个坟墓。
为了爬出这个坟墓,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
何芳芳嫁给王建伟后,次年生下儿子王强峰,三年后又生下女儿王莎莎。
确实如公婆所说,何芳芳是个旺夫旺家的女人。
娶了她,他们家不但人丁兴旺,事业也很发达。
王建伟开始跟着他父母卖菜,后来开了一家小超市,再后来又把超市开到了县城里。
随着超市进城,他们一家人也搬到了县城。
那一年王强峰六岁,王莎莎两岁。
被两只小娃困住的曾经的理想青年何芳芳,现在的标准人设是,贤妻良母。
公婆还奋战在一线,去外地进菜的任务都在他们身上。
每天凌晨两点钟,公婆就起来了,穿上衣服发动院里的双排座,轰隆隆出发。
十八线小城开超市,吸引人的唯一秘诀是便宜便宜再便宜!
群众最擅长比价,爱国超市的芹菜一块一毛八,爱民超市的芹菜一块一毛六,爱家超市的芹菜一块一毛二。
那么爱家超市的人一定最多。
他们家的超市叫爱家。
如果爱家超市有好几种菜都比别人家便宜,那么爱家超市就是小城妥妥的人气榜第一名。
开超市拼的是老板市井气的浓薄。
越擅长过日子的老板,越能干好这项事业。
那种不接地气的人,一开一个赔。
何芳芳有一个初中的同学,凭美貌嫁给一个大款。少奶奶的日子过够了,嫌无聊,找男人要钱开了一个小超市。
一年就赔了二十万。
美女同学上货马马虎虎,别人给她送什么她收什么,有些东西供货价高,她也看不出来。
她的人生在烟尘以上,根本不懂得辨别。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王建伟虽然不是公婆的亲生儿子,却习得了公婆一身精明算计的本事。
俗是王家最擅长的。
吃苦耐劳更甚。
所以他家能赚钱。
何芳芳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这一家的组合天造地设。
王氏夫妻常年夸赞自己娶儿媳妇的水平一流。
而老天爷从来不会让谁的人生处处心想事成,每个人来世间都是受苦来的,那种生来就享福,且享福一辈子的人,万中无一。
不,十万中也无一。
就在王家自认为花团锦簇,蒸蒸日上的时候,他们家迎来了最大的崩裂。
那是2005年。
何芳芳的婆婆跟公公去邻县上菜的时候,突然发生车祸,脊椎被撞断。
送到医院,马上迎来判决,以后可能要高位截瘫。
医生再三叮嘱,要注意休息,休息,一旦劳累,瘫痪之后再无站立可能。
可婆婆是一个心气极高的人,根本不相信自己的人生从此会站不起来。
她在家里还是不停地干活。
张家进城买的是城中村的一座院子,为的是他们种菜养狗方便。
婆婆常年形成的凌晨两三点起床的生物钟一时改不了,老早就起床,不是去翻一下地,就是去浇一下水。
大半夜挥着锄头在院子里嘁嘁喳喳地劳作。
这直接影响了王建伟他俩的夫妻生活。
王建伟白天事多,回家很晚,累成狗,根本无心聊事。以前都是早晨恢复了体力,跟何芳芳爱一场。
现在婆婆每天在他们的窗户根下东抠西刨,他们的生活像被掐断的炮捻儿。
光有余烟,着不起来。
无知且无畏,婆婆终于还是在作这条路上,撞上了南墙。
三个月后,她的脊椎彻底伤损,再也不能站起来。
从医院回来那天,婆婆哭得惊天动地。
她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放声大吼:“我邱冬梅(婆婆大名邱冬梅)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这辈子这么苦,从小妈就死了,爸爸一个人挣工分,一家吃不饱,我要拉扯弟弟妹妹好几个,一年到头连条裤子都买不起,好不容易有条新裤子,还得跟妹妹换着穿,我就是害怕再变穷,难道人努力都有错吗?老天爷呀,你睁睁眼吧……”
她吼得屋顶的梁都跟着颤,眼泪如两条长龙,汩汩钻进荞麦枕头。
一个特别悲惨的人,如果她自己能把悲惨淋漓尽致地表达,旁人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给予眼神关怀,行动支持。这就够了。
王家其他人这一点做得都很好。
何芳芳总是适时递上毛巾,热水,药片等等,让婆婆的生活尽量便捷。
婆婆在大哭了三天之后,终于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的婆婆,把以前能转化成肉体行动的一身力气,全部转换成了语言。
她每天指挥何芳芳干各种活,顺便给何芳芳循环上课。
穷怕了的人,身体里都自带发条。
何芳芳从早忙到晚,像个陀螺。两个孩子要照看,婆婆要伺候,男人也要伺候。
栽葱的时候如果埋得深一点,她婆婆都会让她拔出来重新栽一遍。
院子里的黄瓜架,用树枝架不行,不美观,得用废竹竿。废竹竿编出来的形状必须是标准菱形,菱形边长的误差,肉眼必须看不出来。
何芳芳并不是一个脾气多好的人,她以前在家经常跟她爹干架。
但对婆婆她束手无策。
她婆婆总是能精准把握她的情绪动向,估摸着她快发飙的时候,婆婆立刻示弱。
她会在太阳底下擦着汗,对何芳芳语重心长:“芳妹呀,不是妈太不近人情,妈也心疼你,但过日子可不就得这样,精打细算,见缝插针,谁不知道躺着舒服呀,妈这也是为你们好,攒下这多家业将来不都是你们的,妈是没办法,妈要是自己能干,哪舍得让你干,在妈心里你不是儿媳妇,你就是闺女……”
何芳芳一听见这种话,就赶紧去给她拿伞,递上水,再把她推回房间,扶好枕头。
婆婆总是用慈祥的爱怜的眼神看着她。
何芳芳性格中最大的弱点就是吃软不吃硬,经不住夸,架不住道德绑架。
这一点被婆婆拿得妥妥的。
婆婆好像天生精明,她好像早早就看透了这人世间,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就是何芳芳,她后半生的幸福全赌在这儿媳妇身上。
她是不指望男人的,男人都只擅长空谈远大理想和抱负,一落实到具体生活,就怂成狗蛋。
自她病后,丈夫和儿子就没怎么出过力。他们天天忙,奔波在外,其实她知道,他们都有点逃避家务劳动。
这个家就成了邱冬梅和何芳芳二人的道场。
婆媳俩如拉锯一样,你来我往,锯着生活这块死木头,锯沫横飞。
何芳芳也不是一个完全逆来顺受的人,她在悲催的生活中,也会给自己找释放出口。
她每天想方设法出去晃荡俩小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一日,走在步行街,在一家装修气派的美容院门口,她被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拦住。
女孩给她一张卡,说凭此卡免费享受一次全身按摩,舒筋活血通经络,别提多舒服了。
何芳芳毫不犹豫就走进美容院。
活得像个奴隶,她觉得自己有资格享受一下这种的服务。
美容床上一躺,白裙小女孩一上手,何芳芳舒服得就想唱歌。
那姑娘的手好像懂她身体的密码,按到哪里哪里就像喂了个大烟壳,四肢百骸都通泰。
美容院的装修,很俗,是中式的,满墙绘满大荷花,荷花肥嘟嘟坐在碧绿的荷叶上。房间的犄角旮旯也装饰了各种花,梅花,桃花,百合,玫瑰……
有的插在瓶子里,有的挂在墙上,有的别在房顶。总之见缝插针。
房间的天花板还拉了几条粉红色的帐幔,如梦似幻。
何芳芳心里笑,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电视上看见这种装饰,都嘲笑丑。可身临其境,感觉还是很舒服的。
喜欢花,跟喜欢听情话,都是女人灵魂里戒不掉的瘾。
王建伟不太会说情话,但他的关心也算实打实。他总对何芳芳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太太,要懂得心疼自己。
那天何芳芳从美容院出来的时候,办了一张三千块的卡。
包含二十次全身按摩。
二十次按摩快用完的时候,她见到了美容院的老板。
一个美得有点妖的女人,尖下巴,削肩膀,杨柳细腰,尤其一双眼睛,向上斜飞,一说话一挑眉,眼角像条水草往上摇。
这是一个跟何芳芳美得截然相反的女人。
何芳芳是那种中国传统式的美,鹅蛋脸,大眼睛,面如满月,胸部饱满,臀部浑圆。
这种女人最怕胖,一胖就带菩萨像。
白衣小女孩跟何芳芳说:“何姐,这是我们冰总。”
何芳芳当时刚刚割完两毗韭菜地,指甲盖里有泥,身上还有一股猪粪的味道(割完韭菜要往地里撒点猪粪,第二茬才长得旺),还有一股浓郁的韭菜味儿。
冰总帮她摘身上的首饰,脖子上的白金项链,胳膊上的玉镯子,手上的钻石戒指。
这都是王建伟对她“爱”的证明。
小城的女人爱戴首饰,首饰是简单粗暴的炫富炫爱方式。
王建伟说看自家女人珠光宝气有成就感。
不光她,就连婆婆,瘫痪在床,身上也缀满首饰,耳朵上戴着金耳环,脖子上套着金链子,两只胳膊套了两只大金镯子。
冰总把这些一样一样放进一个贝壳镶的精巧小盒子里。
看到她的手,她抿着嘴笑:“姐,你这是下地了吗?”
何芳芳叹了一口气:“我婆婆一大早就让我割韭菜,说那两毗韭菜再不割就老了,我割了一大早,割了二十多捆,我家那五六口人也吃不了,我就给送超市去了,这不,我刚从超市出来,还没来得及洗手。”
冰总笑:“姐姐,你家有超市?”
“一个小超市,爱家。”何芳芳说。
“啊!你是爱家超市的老板娘?”
冰总非常吃惊,她张大嘴,捂住眼,夸张地看着何芳芳。
何芳芳说:“这有什么稀奇的?就一个小超市而已,又不是王府井大厦。”
何芳芳这么多年,唯一一次出去旅游是去了趟北京,当天来回那种,她看到了天安门和王府井。
冰总收敛惊讶,说:“我是说爱家超市的老板娘还亲自种韭菜割韭菜,这事儿挺让人意外的。”
“我这老板娘命苦啊,别提了,没见过我这么惨的,我们家……”
何芳芳那天把自己家的事情说了不少,尤其邱冬梅的奇葩,她一口气说了一个小时。
冰总一直眼巴巴地听着,不时嘬牙花子。
啧啧啧,奇葩,奇葩!
俩人很快感情升温成了无话不谈的小姐妹。
那天出来,何芳芳又办了一张美容卡,充了五千块,全年无数次按摩,想来就来。
据说这是冰总给予顾客最大的优惠了。
与冰总接触多了才发现,冰总也不容易。
她家里也有一个不成器的哥哥,整日吃喝嫖赌,不务正业。
她的哥哥一家,全是冰总一人负担。
侄子侄女的生活费学业费,定期要送给嫂子,不然嫂子就要离婚,要抛夫弃子,另觅高枝。
嫂子一闹妖,冰总爹娘就来磨闺女。
冰总也和何芳芳一样,嘴硬心软,骂也骂,恨也恨,最后钱照给,事照办。
说到这些何芳芳又是一肚子苦水。
她自己娘家又何尝不是,当年被逼嫁入张家,换了一万六千块彩礼钱,给侏儒哥哥娶了媳妇。媳妇个子倒是高,但是智商不大够,生了个儿子果然还是一个脑袋瓜有问题的。
赌博式又追加一个,生了个女儿倒是聪明伶俐。
现在这个女儿是全家的宝。
当然全家的生计,也都靠在何芳芳一个人身上。
俩人谈到这些就感慨女人命运。
女人天生柔弱,却要以柔弱之躯,承担更大使命。这真是老天爷对女人的惩罚。
何芳芳与王建伟的私生活,在被婆婆打扰后停了几个月,后来婆婆瘫痪,又恢复了。
这成了他们夫妻一生中一段短暂的美妙时光。
这是后来总结的。
婆婆住在楼上,下不了楼,公公每天早晨两点多起床继续去进菜。
王建伟给公公雇了一个司机,公公只负责动脑动嘴,不再开车。
公公一走,要到九十点钟才回来。两个孩子七点才出门。五六点的时候,王建伟苏醒了,像春天里结束冬眠的蛇,总是咕咕涌涌蹭到何芳芳身边。
何芳芳对这种事,本来极不在意,年轻的时候甚至有点厌烦。她看男人在那手忙脚乱自导自演的样子,一度觉得很可笑。
可一过了三十岁,就不同了,她深刻理解了那句话,“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还有那句“坐地吸土”,这也太损了。
于她而言,她好像一叶扁舟找到了水,一只孤鸟飞上了天,一个人开始嗜了辣。
也许是生活太操蛋了,每天周而复始,劳作辛苦,私事成了唯一一个有激情的事情。
她贪这件事,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她觉得爱爱中那一刻,是跟王建伟最亲密的时候。
情到浓时,他对她有一些过分的动作。
何芳芳想,女娲娘娘太精明了,造人的时候好像就知道,女人中年以后会讨厌男人,累到懒得活着,就让她贪恋点什么。
贪事最好使。
对男人也是,女娲娘娘怕人类繁衍不下去,就让他们年轻的时候个个像色情狂,都跟动画片里的熊大似的,动不动就左右抡拳捶胸口,要证明自己很能干,看见墙窟窿也恨不得捅一捅。
何芳芳自己没有过爱情,她跟王建伟的生活相敬如宾,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腻歪感。
她很刻意留心过别人的爱情。
她有个表妹,新婚燕尔期间,喜欢让表妹夫掏耳朵,掏出来的耳屎,还要挂到表妹夫的眼睫毛上。挂满一刻钟,给他二百块钱零花钱。挂不满就撒泼耍赖,说他不爱她,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这也太胡搅蛮缠了。
何芳芳理解不了这种爱情。
何芳芳一直很纠结王建伟对自己的感情,好像很爱,又好像不爱。爱的表现方式是好,无条件的好。不爱的表现方式是疏离。
除了在床上,他很少私下碰她。
王建伟开始很兴奋于何芳芳的热烈,就好像浇灌了很多年的一朵牡丹花,突然开了。
他这只小蜜蜂很是忙碌了一阵。
可这只小蜜蜂忙着忙着就有点不行了。
开始只是尿频尿急,慢慢地那事儿越来越力不从心。
到医院一查,前列腺增生。
那一年他才38岁。
何芳芳36。
这事儿对王建伟打击特别大。
从此以后,王建伟踏上了漫漫的求医治病之路。前列腺增生这个病,找不着原因,也没有办法。有些人莫名其妙得上了,又莫名其妙好了。中间试过无数办法,也不知道哪种办法起了作用。
王建伟开始拿出大量精力,对付这个病。家里中药西药各种设备一大堆。
他们的卧室就像一个小型中医馆。
何芳芳灵魂很煎熬,面上还得笑眯眯,她不断地鼓励王建伟,说他一定能治好。
有一次去美容院做按摩的时候,把这事儿跟冰总说了,让冰总留意,找个偏方。
冰总一摊手,叹了口气:“我还说让你也帮我留意呢,我家我爸也这病。”
何芳芳说,难怪我家老张说十个男人九个这毛病,看来是没错了。
这样的生活何芳芳又过了几年,一晃到了2014年。
她跟王建伟结婚都20年了。儿子王强峰已经上大学,女儿王莎莎也马上高考。
有一天何芳芳从外面回来,被婆婆叫了去。
婆婆越发老了,又在床上哭,两行眼泪像两条龙一样,汩汩流进荞麦枕头。她说芳妹,你帮我办件事,我怀疑你爸……他……他在外面有人了。
何芳芳很吃惊:“妈,你说什么呢?我爸怎么会?!”
婆婆叹了口气:“过了半辈子了,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啥屎。说个不怕你笑话的事,我刚瘫的时候,他还想方设法弄那事儿,现在完全不理我了,我了解他,他还没有废,在我这不来神儿,肯定在外面堵上嘴了,芳妹,你替我,跟,跟踪一下他……”
这让何芳芳手足无措,婆婆突然跟儿媳妇自曝私事,这挺意外的。再让儿媳妇跟踪公公,还要抓奸?
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过何芳芳脑子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看来王建伟真不是公公的亲儿子呀。
她“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如何接茬。
婆婆突然急了,用手猛捶了一下床:“何芳芳,咱俩还是不是一国的了,这个家里不属咱俩最亲吗?你不帮我谁帮我?我也不是太在意他那东西给谁使,我让你跟踪他,我在意的是钱,谁知道外面的妖孽是什么货色,到时候把咱家财产圈走怎么办?将来那可都是你们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何芳芳赶紧答应,再不答应婆婆又要上课了。无非就是人要努力,努力挣钱,努力攒钱……
她答应下来又陷入迷茫。
这事可该怎么办?
她何芳芳一生没当过特务呀。
婆婆让何芳芳去跟踪公公这事,何芳芳一直无从下手。
她只能暂时先耍赖。
何芳芳是那种人,一旦拒绝别人,就心里特别愧得慌,好像欠人家的一个大金蛋。
她一愧得慌就想干活。
把自己弄得很忙碌,以祈求别人原谅她一点。
她那几天从早忙到晚,根本不允许自己闲一会儿。
院子里面种了几棵大冬瓜,去年有人跟她说,老冬瓜榨汁,对前列腺有好处。夏天吃瓜,冬天用瓜籽熬汤。
她弄了几棵,栽在墙根儿。
没想到冬瓜这植物,繁衍起来那么凶猛,一棵秧子爬半墙,三四棵秧子占了一整个院子,冬瓜蛋此起彼伏,累累滚在墙头。
冬瓜大了就坠秧子,何芳芳想各种办法托瓜,家里的废桌子废凳子都被摆起来去托瓜,五颜六色,形状各异,高低不同,这么一弄,院子显得特别村儿。
何芳芳毕竟是上过中专的人,骨子里有点文艺情怀,下意识地总想去村气。
她去找那个老木匠,让他给她定制一款冬瓜托。
老木匠是个可怜人,跟着儿子进城,儿子却莫名其妙死了。
儿子有一个同学,离婚闹婚变,心情不好,约他儿子去散心,俩人开车到了一条大河边,也不知那同学是突然生无可恋了,还是自己不小心,反正最后把车开河里去了。儿子那同学自己爬出来了,没死,儿子却淹死了。
儿子抛下妻儿老小,儿媳妇很快带孩子改嫁,就剩了这么一个老木匠。
何芳芳找他,也有点变相帮他的意思。
她经常让他打个花盆,做个花架,运点猪粪之类的。
老木匠也知道她的心。
冬瓜托做好,老木匠送货上门,何芳芳一看,真是匠心独运,下面一根棍子,带尖儿,可以插进土里,上面一只托盘,手状的,托盘中间是块板,当手心,周边竖起五个“手指头”,冬瓜往这托盘上一放,真是稳如泰山。
冬瓜托一共做了五十个,二十块钱一个,本该一千块,老木匠收了九百,说打折。他临走还神秘地对何芳芳说:“何芳芳,我还送了你一枚彩蛋,我用木头刻了几个‘福’字,粘在托上,冬瓜往托盘上一托,‘福’字儿就慢慢印上去了,你说妙不妙?”
何芳芳说妙,她赶紧把那一百块又递过去,“大爷,算了,不用打折了,这得花多少功夫。”
老木匠蹬着三轮车走了,边走边摇手:“何芳芳,你就收着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穷人就是时间不值钱。”
三轮车咣啷咣啷消失在路口,何芳芳心里五味杂陈。
她扭头进家,一眼看见婆婆。
婆婆如塔一样坐在客厅门口,一座矮塔,她大眼睛瞪着,鼻子皱着,雕花的门框一衬,好像扑克牌里那张大老K中的外国唐僧一样。
婆婆拐棍点着地大声喊:“何芳芳你是不是有病?九百块做一堆破架子,你知道九百块能买多少冬瓜不?一车都用不了!”
何芳芳嘟囔:“那能一样吗,咱家卖菜出身,买的冬瓜都是化肥催的,我这没化肥。”
婆婆说:“你这是没化肥,屎催的,你脑子里的屎催的。”
何芳芳不理她,去插她的冬瓜托。
她仔细观察那冬瓜托,果然“手心处”粘着一个“福”字。
“福”字写得特别生硬,像火柴棍凑出来的,带着强烈的努力感。
让人肃然起敬的那种努力感。
“何芳芳你到底什么时候去跟踪你爸?”婆婆又来了。
何芳芳说:“妈,你说我这个样子,方便跟踪别人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走到哪里都特别扎眼,肯定出师未捷身先死。”
婆婆哈哈大笑:“你这是在自夸吗?真没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好像谁没漂亮过似的,想当初我在十里八村也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儿,男人看了都乌龟伸脖子一样馋…我也没像你这么自恋过。”
婆婆这人,向来说话张嘴就来,夸人也像骂人,骂人更像骂人,急眼了自己也不放过。
何芳芳看了看婆婆形象,心里笑了。
婆婆这塔一样的身材上,脑袋就像一个大冬瓜,冬瓜直接坐在塔上了,五官像一群小喇叭插在冬瓜上,喇叭们个个争先恐后摇摇摆摆吹得热闹。
婆婆又说:“何芳芳,我发现你对这些冬瓜都快比对我好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男人那方面差了点儿,你就急成这个样子,何芳芳你羞不羞。”
何芳芳必须得“愤怒”一下了。
她扭头瞪眼瞅婆婆,双手叉腰。
婆婆一秒变脸,赶紧扑哧一乐:“你看看,你看看,又要生气了吧,我这不是开玩笑呢嘛,这是咱们婆媳之间的小乐趣,是不,要不然这天天大眼瞪小眼,太无趣了。芳妹,就当妈求你了,你爸这事你真得重视,弄不好会出大事的……”
何芳芳扭头去洗手,不理婆婆了。
她去架上摘豆角,准备做豆角肉丁打卤面,中午公公要回来吃饭。
没一会儿,公公果然像个外国绅士一样回来了,戴个小白帽,穿个白衬衫,白裤子,一双黑皮鞋。
进屋公公就找水喝,看见餐桌上摆了一杯冬瓜汁,他端起来就喝了一口,吧唧吧唧嘴:
“嗳,这玩意儿味道还不错,听说还能治病,再放点蜂蜜就更好了。”
他到架子上找蜂蜜,舀了一勺放进去,看见旁边还有油菜花粉,又舀了一勺。
还有牡丹花粉,也舀了一勺。
拿筷子咣当咣当一搅和,冬瓜水浑浊不堪地在杯里转起来。
公公端起来刚要喝,只见一只明晃晃的金圈儿从门口飞进来,丁啷一声,正打在水杯上。
公公吓一激灵,连杯子带圈儿一起跌落在地。
原来婆婆甩出一只金镯子打他。
冬瓜水是治前列腺的,油菜花粉也治前列腺的,牡丹花粉也是。
婆婆很生气:“你喝那东西干什么,你又没有病。”
“我喝点怎么了?没有病就不能预防一下?万一有病了怎么办。再说我渴!”公公也急了。
“有病了就受着,治什么治,还有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打扮,一双黑皮鞋,上面矗了一杆白旗!别忘了你是卖菜的!”
何芳芳强撑面皮不敢笑。
公公听了,跑到院子里,跳上他的小皮卡:“我不吃饭了,不在家惹你烦躁,你简直是母老虎被哪吒附了体!”
公公一走,婆婆又嚎啕大哭起来,她说何芳芳你看哪,你爸他要没问题,你dei着我走(唐山话,踢着走的意思)。这事你要再不给我查出来,我就死给你看,你看他多怕得前列腺病。
何芳芳捡起地上的金镯子,给她戴上,又把她推回客厅:“妈,我可不敢dei着你走,我还是推着你走吧,我也dei不动。”
婆婆扭头拽住何芳芳的手,眼泪又如长龙往外喷:“芳妹,就当妈求你了,妈求求你,快帮帮妈吧,你看,妈给你跪下了。”
只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右手中指往左手手心一戳,就像一个人跪下一样,那手指嘎嘣跪了下去。
何芳芳天灵盖儿直冒风。
“这是妈跟王莎莎学的,妈身子不好,跪不了,只能靠这个聊表寸心了。”
何芳芳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跟踪公公,再不去,她能被婆婆磨死。
她觉得婆婆就像旧社会的大碾盘,不论什么生谷子硬豆子,入了她这碾盘,都能被磨成粉儿或浆儿出来。
她得好好策划这次行动,她个子太高,没办法削短了,大长头发可以盘起来,戴个帽子,再戴个墨镜。最重要的是得搞个小车。不能开家里车。小车得动力足,万一飙起车来,跑得好快。车身小是为了钻空子方便,她车技不高,大车容易被胡同子卡住。
想来想去,只有宝马mini最合适。
正好她有个同学有这车。
何芳芳的社交特别简单,除了一些邻居,就是儿子闺女同学的妈,再有就是几个当年中专的同学了。
这Mini主人是她中专同学,她走了她梦想的那条路线,中专毕业进学校,嫁了个律师老公。
车子很快借好,第二天一早她就出发了。
公公进完菜到超市大概七点多,再卸菜,再交接,再到超市里刷一下太上皇的存在感,大概得到十点。
何芳芳八点半就守在超市门口。
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过自己家超市,那真是热闹红火。
早上多是老头老太太出来,他们穿红着绿高矮胖瘦不一,挎着篮子,拎着袋子,篮子里袋子里摇着菜叶子,他们带着不同表情,汇入茫茫人海。
何芳芳这么一看,自己婆婆也确实可怜。
她能想象得到这些菜,中午或晚上会在各种锅中,跳一场舞集体,然后进入人们肚子,最终化为泥土。
十点一过,公公就从超市出来了。
还是那杆白旗打扮。
他拎着一箱牛奶,跳上他的小皮卡,朝着老城区走。
何芳芳赶紧跟上。
皮卡穿街度巷等红绿灯,悠闲得像在兜风。
何芳芳在后面可就不一样了,她像孙猴子喝醉了酒,紧三步慢两步,离公公远了,她一脚油门窜上去。离得太近了,又磨磨蹭蹭往回缩。
就这点儿小屁事儿,她的内心戏可以写一集小剧本儿。
远了不?近了不?透过前挡玻璃能看见我不?帽子和眼镜能遮住多少脸?刚才在哪条线上?哎呀现在在哪个线上?刚才会不会被拍照了,哎呀,哪去了……
就在紧张与不安中,她跟着公公来到了小城大医院门口。
她远远地在一墙角趴着。
果然不到十分钟,医院里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
那妇女有点胖,她从一出门口就看着公公的车笑。女人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看似病例的一些东西,好像还有张B超单子,黑色纸,看不太清楚。
女人打开车门上了车,车子停了几秒才发动开始走。
何芳芳赶紧跟上。
她感觉这俩人确实有问题。
看来婆婆的第六感还是很准。
她跟着他们驶入人海,继续往前走。
何芳芳都来不及思考思考,一思考就跟不上。
七弯八拐到了一个新小区,这小区是他们这最好的小区,住着很多富人。
皮卡直接进大门了。
何芳芳紧随其后,也想进去,结果却被保安拦下了。
“您好,非本小区车辆,需要登记。”保安说。
何芳芳说前面那个皮卡也不是呀。
保安说,那皮卡在院里租了车位,年交那种。
何芳芳的心一寸寸凉。
等她登完记进了院子,皮卡早找不到了。
她开着车在小区里瞎绕,找皮卡。这小区北面一排高楼,都20多层,像一排屏障。
南面有洋房,有别墅。
别墅洋房都很漂亮。
她终于找到了公公的皮卡。
皮卡停在一个车位上,对着一个单元门,北部高层的楼。
她把车停好,跑到一楼电梯间观察电梯。
一共两部电梯,左侧那间停在了15楼,右侧那间停在了8楼。
登个记的工夫也就一分钟,其中一个楼层肯定是公公使用的。
两个楼层一共六户人家,她不能挨个去听音,那会被人当成精神病。
到底公公进了哪间呢?
她决定明天再来,明天从超市跟上公公后,只要确定他到这里,她就提前跑到单元门口等着,看公公进哪部电梯。
初战算告捷,何芳芳决定先回家。
欲知如何,下更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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