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岁的冯满天弹阮五十多年,人称“阮痴”。阮只有四根弦,但在他的手里,却可以弹出摇滚、爵士、蓝调,他把新的生命力注进了这件古老的东方乐器中。
4月至12月,冯满天和满天乐队将以《山下山上》为名展开全国巡演,其中上海站定在6月的上海城市剧院。
这台音乐会堪称民族乐器的盛宴。90分钟的演出里,冯满天将与笛子演奏家丁晓逵、世界打击乐手赵冰、民族打击乐手野波、摇滚音乐人张荐、贝阮乐手童炀等,将中阮、梆笛、洞箫等约20种民族乐器与世界打击乐合体。
主打无定义即兴 全黑现场,早在2018年上海国际艺术节展演时,这台音乐会就惊艳了不少国际友人,早早被2020年的爱丁堡艺术节预定了。
“随性和即兴是中国传统音乐最初的态度,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把它弄丢了。”冯满天说,整场音乐会的理念并不高深,“上半场是让观众在音乐里和我们一起玩儿,下半场是玩累了让观众放松歇会儿。”
冯满天出生在哈尔滨,其父冯少先是一代“月琴宗师”,还在地上爬时他能摸到的乐器就是月琴。月琴实际上就是阮咸,在宋朝的时候阮咸也叫月琴。父亲年轻时教了很多学生,他也跟着学,还喜欢跟他们较劲,玩命弹下来的结果就是弹进了中央民族乐团,那一年他才15岁。
月琴是高音乐器,很少用,中央民族乐团就发给冯满天一把中阮,“在乐团里琵琶是主要的,你弹琵琶不行就在下面弹中阮吧,好像容易些,弹阮的人心态如果不好了,他就不会爱这个乐器。”
1982年,19岁的冯满天在“首届全国民族器乐大赛”上得了表演奖,正要在团里当独奏演员时,他不干了,因为他发现了吉他。适逢改革开放,摇滚进来了,披头士进来了,邓丽君也进来了,冯满天看得眼花缭乱,人家的音乐发展成这样了,而他每天还在弹民乐,作为一个弹拨乐乐手,他很自然对吉他产生了兴趣。
他先是用一个月工资(26块)买了把木吉他,慢慢把吉他学会了,又嫌不过瘾,想买电吉他,但电吉他加上音响要6500块,这在当年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儿。他开始存钱,没钱吃饭,就用馒头蘸油炸辣椒吃,连着吃了三个月,营养不良还口腔流血,父亲看不下去了,东拼西凑给他买了吉他和音响。
1987年,冯满天和臧天朔、刘君利、刘义军、程进组建了摇滚乐队“白天使”,并担任吉他手。当时的他留着比女孩还长的头发,他喜欢摇滚乐里没有“伪”,虽然粗犷,却有力量。那时候所有中国乐手都在向外国乐手靠拢,谁弹得像洋人谁牛,可当他们在外国乐手面前弹,老外总有不屑的感觉,“你们中国没有音乐吗?为什么非要弹我们的呢?”冯满天说,“这一刻我无比的羞愧。”
音乐理念不同,乐队两年后解散了。迷茫游荡时,正在台湾演出的父亲给冯满天寄来了白居易的《和令狐仆射小饮听阮咸》,诗中谈到阮应该如何弹——“非琴不是筝,初闻满座惊。”这让冯满天醍醐灌顶,脑子里出现一个声音,这种声音既有古琴的韵味,又有古筝的深沉,可他无论在阮上怎么试,就是弹不出那个声音。后来,冯满天才意识到是乐器的问题。
阮诞生在秦汉,在唐宋时期是宫廷乐器,据说唐太宗会弹阮,还会写谱发给大臣,但大家都供着,谁也不敢弹,到了明清就彻底失传了。
1950年代,北京的民族乐团想复原阮,但不要说琴,连图都没有,直到在日本正仓院找到一张图——图上的阮来自唐朝,面板上画有花纹,大家就误以为花纹是镂空的音孔,原样复制,事实上,中国古乐器不管是琴、筝、瑟,都没有在面板上开孔的习惯,这些镂空反而把阮的音色和音量限制了。
为了找回那个声音,冯满天开始满中国找厂家和制琴师买琴,但每把琴找回来都不理想,他开始改装,自己摸索空气学、动力学、材料学、人体工程学,每天晚上睡觉,只要安静下来,那个声音就在。
有一天,冯满天看见一个小朋友拿着石头往水里扔,水纹按着纵向的力量散开来,受此启发,他在琴的侧板上开了一个小孔,“这个地方离我的耳朵近,离我的心也近,它能弹出我的心音,我的琴终于找到了。”耗时20年,历经47次失败,冯满天终于在2010年制成仿唐隐孔中阮,找回了古阮的音色。
2012年,冯满天背着琴,以独立音乐家的身份去德国汉堡演出,当他演完最后一个音,睁开眼抬起头,发现一位白发老人立身带头鼓起了掌,接着全场掌声如雷,“那一刻我知道华夏文明被他们触摸到了。”
“吉他有六根弦、五个音,阮有四根弦、两个音,祖先早就告诉我们简约,但和吉他比起来,它毫不逊色,照样能玩摇滚、玩爵士、玩蓝调。”在摇滚和民乐之间不断切换,冯满天渐渐萌生了用民族乐器弹摇滚的想法,并潜心钻研中阮的可能性。
“你大脑里刚闪现‘文人音乐’四字,他已经到了蓝调,到了乡村摇滚,到了重金属。冷不丁,他喊一粗嗓,来一东北大秧歌!他来去自如。”作曲家瞿小松后来这样评价冯满天的音乐:他的音乐没法定论,搁哪儿都不合适。
在音乐厅里,冯满天弹的是《天高云淡》这样的曲目,可来到央视的《出彩中国人》(2014年),他手持中阮,弹唱的却是摇滚味十足的《花房姑娘》。最终凭借一曲《乡愁四韵》,他拿下了《出彩中国人》当年的总冠军。
有人认为,一个古代乐器弹奏现代音乐,还加了电,完全无法发挥出中阮演奏的精髓,冯满天回应,“请问你用手机吗?你用点灯吗?你坐汽车吗?古老的文明如果不继承,它就没有发展,让中国的文明永远活着,这才是我们坚持的意义。”
而至于弹唱,他也是为了推广,“这是一种大众的方式。我想让大家都能来玩,等你进来了,自然会被乐器吸引,玩了以后会慢慢发现更高级的东西。”
在《山下山上》里,冯满天还将用手中的阮,做出更多样更先锋的跨界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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