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人生陈崇正(亲朋故旧到底能行多远)(1)

散文人生陈崇正(亲朋故旧到底能行多远)(2)

亲朋故旧到底能行多远?

文/陈润兰

老家有句老话,“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不行了。”说的是亲戚间保持亲密关系的时间递减规律。可什么事都有例外。

四代行亲路

父亲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我跟她从未谋面。那是祖母头嫁生下的女儿。祖母的外孙,名学郎,是我们的表哥,世代山居。那地方叫水口,离县城约有十五六里地。表哥夫妇以及他们的儿孙,每年都会来我的父母家走动,不论年节还是红白喜事。我推想,这会不会与山里人的纯朴有关呢。

父亲和他姐姐处得如何,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常跟父亲到水口走亲戚。现在,我们几个姊妹大都不去了,我倒是偶尔还会去看看。在国人的观念里,宗亲至重,而姻亲关系则有“娘亲舅大”之说,意思是提醒后代记得自己的来处。

表哥比我的父亲小10岁左右。对我的父母却是毕恭毕敬、敬爱有加的。哪怕舅舅比外甥还小,这礼数也是不能颠倒的呀。端午中秋,辞年拜年,红白喜事,一丝一毫都不马虎。我父亲总是赞赏这个外甥的仁义,且以为人情须讲个礼尚往来,以心换心。

表哥家是离我家路途最远的亲戚。但是,除了外婆舅舅,我们姐弟最爱去的也就是他家。我是父母的长女,跟着父亲走山路应该最有体能。曲曲折折的三十六弯,飞流直下的溪瀑,数不清的野花丛树,漫山的冬茅草,关于老虎的传闻,还有那悦耳的鸟啼,都让我忘记山路的难行。

路总是越走越短的。炊烟升起的地方,三三两两的土屋里,就有表哥表嫂的一家子。

进得门来第一件事,是让你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山里有竹简引来的自来水,有倒在山坡随意取用的干柴。洗澡水要多热有多热,要多少有多少。疲劳、汗水都洗跑了,浑身的暖和轻松。伙伴伙伴,以火为伴。冬天里主客围炉聊天真是惬意:柴火哔哔啵啵欢笑着,火舌串起老高。铁锅里煮着腊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表哥夫妻俩忙碌不停,一道又一道的美味端上桌来:腊肉焖冬笋、新鲜野猪肉、麂子肉,当然也少不了鸡汤、红烧鱼和山野菜之类。那时山里不禁猎,表哥知道山外难得尝到野味,就自己打猎、下套,精心整出一桌有山里特色的菜肴,难得他一片真心哟。

回家路上,父亲感叹:“这家人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待客呢。”自从到外地上学尤其结婚生子后,我就去的少了。但是,我的两个弟弟依然年复一年地陪着父母去走这条山路。走着走着,表哥做了太爷爷,走着走着,我的两个兄弟也升级为爷爷、外公啦。前年春节回家,听说表哥得了痴呆症,常常一个人走到外边不知归途,需要满世界去寻。家里人不放心,只能严加看管,一年左右的时间他就离世了。我在想 ,表哥是不是还在惦记舅家的路呢?没了盼头的日子跟坐牢没什么区别,不如撒手吧。表哥走后,表嫂身体大不如前,再也没到过我的父母家,可她的儿子儿媳依然行走在这条熟悉的走亲路上。不同的是,从用脚丈量到摩托车骑行,然后开上小轿车;走亲的主角变成了表哥的儿辈,孙辈、曾孙辈相跟着。你能称出,这段路承载的亲情有多重?你能量出,这段路凝结的缘份有多长?

表哥比我父亲走得早,那时老爸已经患有糖尿病、高血压和冠心病。知道外甥归西,想着舅甥一场,父亲坚持让大弟开车,陪他去吊了丧。

陈家坟山里的“老外婆”

父亲八十六岁前,体力还不错。每到清明节就会领着儿孙去上坟。有座坟头没有墓碑,因为没人知道墓主的尊姓大名和生卒年月。父亲让我们叫她老外婆。于是鸡一嘴鸭一嘴的问开了:“老外婆是您的外婆吗?”“不是。”“那么我们怎么叫她老外婆呢?” 这就引出了一段过去生活的故事。以下是父亲的口述。

我读村小的时候,总见学校附近有个摆摊的老人家,卖点糖食果品。人很和气,见了孩子,脸上就像开出来一朵花。老人没儿没女,独自住在三里亭守庙人住的土屋里。听我老娘讲,小时候的我有模有样,机灵,嘴巴也甜,很逗人喜欢。老人家一口一个“满崽”的叫着,简直就像亲孙子般疼爱着。每天去学校,拉开书桌抽屉,就能看见里面放着点零食,虽说不多但天天都有。我回家告诉老娘,她才跟我讲:“老人家好可怜的,没人心疼,从今以后,你就叫她外婆好了。”家里做了好吃的也会让我带些过去,逢年过节,应景的粽子、糍粑、月饼什么的,都让我送过去给她尝尝。这种不是亲戚的亲戚关系,一直持续着。后来,老人家病了,病情越来越重。这位外婆拉着我的手,眼眶红红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看了我好久好久,才凄苦地求告:“满崽啊,我孤老婆子一个,没儿没女,没有依靠,死了都没人埋呢,也没人给我挂纸烧香哦。”我拍拍胸脯,向外婆保证,“您老人家放心,后事我们家来料理。就把您安葬在陈家坟山里吧。”这一承诺就成了两代人的事,也许还会传给第三代吧?

近邻胜过远亲

我家在县城北郊,不长的一条石板街,早先却是湖广挑盐要道。这地方叫三里亭。住在街上的人家来自四面八方,近的有宁远、新田、嘉禾;远的有祁阳、常宁、长沙,本地土著也有,俨然像个“联合国”。奇怪的是,这些杂居一处的邻舍,关系却很和谐。

我家上隔壁是祁阳来的邓姓家庭,他家的孩子好几个都跟我们家的兄弟姐妹出生年份接近,所以上学玩耍多在一块儿。邓家娭毑胖胖的,待我们也是孙辈一样。杀了猪,会端过来一碗血灌肠;炖了菜花蛇黄豆汤,也有我们的口福。邓娭毑的腌菜做得特别好,母亲不时受邀去喝茶,我总喜欢相跟着去蹭吃蹭喝。父母是懂得报恩的,你敬我一尺,我会敬你一丈。邓家需要帮忙的时候,我的父母也会尽力相助。邓伯伯去世时,受他儿女之托,我父亲帮忙料理丧事,守夜、主厨、写礼单,尽心尽力。

斜对过是刘姓人家,也是祁阳来的。刘婆婆生了十六个孩子,存活下来的是三个小子。我的父母偏偏有女娃命,接连生下四个女孩。祖母不高兴,常给儿媳脸色看,不止话说得难听,连月子也不肯侍候。母亲满腹委屈,偶尔跟刘婆婆吐吐苦水。老太太善解人意,劝慰的话说得母亲的心结也慢慢打开来:“侄媳妇,你命好呀,以后有得福享。女崽崽心疼爹娘,等她们长大,嫁了人,这个提酒,那个捉鸡捉鸭。外孙崽女一大路,几多热闹!”我和刘婆婆的满崽桥保是同学,小学、初中都是一个班,上学放学,打柴游戏,都在一起。后来我去了零陵,在那工作二十多年。桥保初中毕业后上了广州军区卫生学校,转业时也到了零陵。这让我们两家的友好关系持续到如今。我女儿初二作文《我的好朋友》中这样介绍:“我和刘亚玲是最好的朋友,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掐指一算,可不是么?从我祖母到我父母,再到我们这辈及下辈,友情像基因一样传了四代啦。另一位好友是翠翠,本来不住三里亭,因为父母在水泥厂,把她寄养在她姨母家,也变成三里亭人了。机缘巧合,我们三个都在零陵安了家。两家在河西,一家在河东,都是独生子。我,桥保,都生的女儿。翠翠生的儿子。大家一起时候,常常打趣:“旭辉,你是男孩,以后我们两家的煤就归你买了啊!”这男孩爽快地一口回应。为了弥补孩子的孤独,三家人隔三差五地有聚会,孩子们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潜移默化地,也都成了好朋友。

有两个镜头时时温暖着我的心,让我生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慨。

某年冬永州大雪,计划供应的煤,缺货了。不记得桥保来家有点什么事,得知了我的困难,不声不响返家用载重单车驼来一大筐煤球,脑子里立马出现“雪中送炭”四个字。1993年,我们一家到了株洲生活,三家人相聚的日子自然少了,但是一有空闲也会偶尔聚聚。

外孙三岁时,我们领着他去永州探望老友,就住在冷水滩潇湘明珠翠翠儿子家里。翠翠有个孙子,小名豆豆,跟小客人玩的十分投机。老友们谈天说地,或者去后山散步唱歌,小朋友相跟着,不时跑到大人们前面。外孙比豆豆大一岁左右,两人成天黏在一处。在明珠广场疯,在儿童乐园游船,或者在家中倒腾各种玩具……快乐的日子总是嫌短,转眼间离别就来了。那天,老友的儿子旭辉开车送我们去火车站,等车的时候两个小朋友还在交头接耳,不知道哪里这多话。列车开动后,小豆豆跟他爸爸频频朝我们挥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雕塑一般。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外孙把头伸出去,看能不能再见到豆豆。这一刻,任你是个铁人怕也是会融化的吧?

今天的我们,还有这样充裕的时间,这样从容的心态,来维持一段如此缠绵的亲情或友情么?我觉得难。况且,人际交往的模式也已经发生颠覆性的改变,电话、微信联系成了家常便饭。我们还能不能回到面对面的交流?我想,变动的时代也有些东西是人类不想改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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