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最早见于尚书洪范。
[原文】
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1]，以箕子归。作《洪范》。
惟十有三祀[2]，王访于箕子。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3]，相协厥居[4]，我不知其彝伦攸叙[5]。”
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堙洪水[6]，汩陈其五行[7]。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8]，彝伦攸[插图][9]。鲧则殛死[10]，禹乃嗣兴[11]，天乃锡禹洪范九畴[12]，彝伦攸叙。
“初一曰五行[13]，次二曰敬用五事[14]，次三曰农用八政[15]，次四曰协用五纪[16]，次五曰建用皇极[17]，次六曰乂用三德[18]，次七曰明用稽疑[19]，次八曰念用庶征[20]，次九曰向用五福[21]，威用六极[22]。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23]。润下作咸[24]，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25]，稼穑作甘。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26]。恭作肃，从作乂，明作晰，聪作谋，睿作圣[27]。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28]。
“四、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29]。
“五、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30]，用敷锡厥庶民[31]，惟时厥庶民于汝极[32]。锡汝保极[33]：凡厥庶民，无有淫朋[34]，人无有比德[35]，惟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36]，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37]，皇则受之[38]。而康而色[39]，曰：‘予攸好德[40]。’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41]。无虐茕独而畏高明[42]。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43]，而邦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谷[44]，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45]。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46]。无偏无陂[47]，遵王之义[48]；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49]，正道荡荡[50]；无党无偏，王道平平[51]；无反无侧[52]，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曰[53]：皇，极之敷言[54]，是彝是训[55]，于帝其训[56]。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57]，三曰柔克。平康正直[58]，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59]。沈潜刚克[60]，高明柔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61]。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62]。
箕子返回周地，武王向他请教治国的道理。
“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63]，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凡七[64]。卜五，占用二，衍忒[65]。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66]，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67]，吉。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68]，作外凶。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
“八、庶征：曰雨，曰旸[69]，曰燠[70]，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71]，各以其叙[72]，庶草蕃庑[73]。一极备[74]，凶；一极无，凶。曰休征[75]：曰肃，时雨若[76]；曰乂，时旸若；曰晰，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征：曰狂[77]，恒雨若；曰僭[78]，恒旸若；曰豫[79]，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80]，恒风若。曰王省惟岁[81]，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岁月日时无易[82]，百谷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83]，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84]，家用不宁。庶民惟星，星有好风[85]，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86]。
“九、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87]，五曰考终命[88]。六极：一曰凶、短、折[89]，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90]。”
【主旨讲解】
洪，大。范，法。洪范，即大法。相传大禹治水时，有神龟自洛水出，背负天书，献给大禹，此书为《洛书》，书中记有治国的基本方略。到殷商时，《洛书》传到商纣王的叔父箕子手中。周武王灭商以后，向箕子询问治国的方略，箕子依据《洛书》，详细阐述了洪范九畴，即治国的九种大法。史官记录了箕子的讲话，写成《洪范》。
《洪范》的内容可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序。第二部分概述洪范九畴的由来及其纲目。第三部分详细说明洪范九畴的具体内容。
《洪范》是《尚书》中的重要篇章，一直受到历代统治者的重视。它对于我们今天研究上古的政治、思想和文化，也具有重要意义。
【注解】
[1]武庚：又名禄父，纣王的儿子，商朝灭亡后，被周武王封为殷君。[2]十有三祀：指周文王建国后的第十三年，武王灭商后的第二年。祀：年。[3]阴：同“荫”，覆盖。阴骘（zhì）：保护。骘：安定。[4]相：使。[5]彝伦：常理。叙：次序，引申为规定。[6]鲧(gun)：人名，大禹的父亲。堙（yīn）：堵塞。[7]汨：乱。陈：列。五行：指金木水火土五种常用物质。行：用。[8]畀（bì）：给予。畴：种类。[9]攸：因此。(dù）：败坏。[10]殛：杀。[11]嗣：继承。[12]锡：同“赐”，给予。[13]初一：第一。[14]次：第。五事：详见下文，指貌、言、视、听、思五件事。[15]农：努力。[16]五纪：五种记时方法。[17]建：建立。皇：君王。极：法则。[18]乂（yì）：治理民众。[19]稽：考察。[20]念：经常思考。庶：众。征：征兆。[21]向（xiǎnɡ）：同“飨”，劝勉。[22]威：警戒。[23]“水曰”五句：曰：句中语气助词。润：润湿。炎：烧烤。曲直：可曲可直。从：顺从。革：变革，改变。爰：句中语气助词。稼穑（sè）：播种和收获。[24]作：产生。[25]辛：辣。[26]“貌曰恭”五句：貌：容貌，仪态。从：正当合理。睿（ruì）：通达。[27]“恭作肃”五句：作：就。肃：敬。晰：明智。谋：善于谋划。圣：圣明。[28]“八政”句：八政：八种政务。食：掌管民食。货：掌管财金。祀：掌管祭祀。司空：管理居民。司徒：掌管教化。司寇：掌管审问盗贼。宾：掌管朝觐。师：掌管军事。[29]“五经”句：岁：年。星：指二十八宿。辰：指十二时辰。历数：日月运行经历周天的度数。[30]敛：采取。时：这。五福：指下文第九条的五福。[31]敷：普遍。锡：施予。[32]于：重视。[33]锡：贡献。保：保持。[34]淫朋：邪党。[35]人：这里指百官。比德：私相比附的行为。[36]猷：计谋。为：作为。守：操守。[37]罹：陷入。咎：罪恶。[38]受：容纳，宽容。[39]康：和悦。色：温和。[40]攸：遵行。[41]斯：乃。惟：思。[42]茕（qiónɡ）：孤单。高明：显贵的人。[43]羞：贡献。[44]方：常。谷：指俸禄。[45] 辜：罪，这里指责怪。[46]作：使。用：施行。[47]陂（pō）：同“颇”，不正。[48]义：法度。[49]偏：营私。党：结党。[50]荡荡：宽广。[51]平平：平易。[52]反：反道。侧：倾侧。[53]曰：转换语势之词。[54]敷：陈述。[55]彝：宣扬。训：教导。[56]训：顺从。[57]克：克制。[58]平康：中正平和。[59]燮（xiè）：和顺。[60]沈：同“沉”，阴险。潜：伏，阴谋。沈潜：指乱臣贼子。[61]“惟辟”三句：辟：君王。作：施行。福：赏赐。威：惩罚。玉食：美食。[62]“人用”两句：人：百官。用：因此。侧：斜。颇僻：不正。僭（jiàn）：越轨。忒（tè）：作恶。[63]卜筮：古代两种占卜术，用龟甲或蓍草占凶吉。[64]“曰雨”句：霁：雨后的云气在上。蒙：雾气蒙蒙。驿：光色润泽。克：阴阳之气相犯。贞：六十四卦中的内卦。悔：《易经》里六十四卦中的外卦。凡七：共七种征兆。[65]衍：推演。忒：变化。[66]谋：考虑。[67]逢：兴旺，昌盛。[68]作：行事。内：国内。[69]旸（yánɡ）：晴天。[70]燠（yù）：暖和。[71]备：齐备。[72]叙：次序。[73]蕃：滋长增多。庑：同“芜”，茂盛。[74]一：五者之一。极备：过多。[75]休征：美好的征兆。[76]若：像。[77]狂：傲慢。[78]僭：差错。[79]豫：逸乐。[80]蒙：昏昧。[81]省：省察政务。[82]易：变化。[83]俊民：有才能的人。用：因此。章：显扬。[84]微：不明显。[85]好：喜欢。[86]以：用。[87]攸好德：喜好美德。攸，助词。[88]考：老。终命：善终。[89]凶、短、折：均指早死。没到换牙年龄而死叫凶。没到三十岁成年而死叫短。没到结婚年龄而死叫折。[90]弱：懦弱。
【译文】
周武王战胜殷商，杀死商纣王，封武庚为殷君，然后等到箕子返回周地，向他请教治国的道理。史官据此写成《洪范》。
周文王十三年，武王向箕子请教治国之道。武王说：“唉！箕子，上天默默地保护世间的民众，使他们和睦相处，而我却不知道上天有哪些恒常不变的用来保护百姓的道理。”
箕子回答说：“我听说当初鲧用堵塞河道的方法治理洪水，结果把五行的顺序都给打乱了，上天动了怒气，不给他治国安民的九种方法，治国的常理因此被破坏了。鲧因此被诛杀，大禹继承他的事业而兴起。上天赐给他治国安民的九种方法，治国的常理这才确定下来。
武王向箕子询问治国之道，箕子详细阐述了治国的九种方法。
“（这九种方法，）第一种是五行，第二种是五事，第三种是八政，第四种是五纪，第五种是皇极，第六种是三德，第七种是稽疑（即决断疑难问题的方法），第八种是庶征（即各种征验），第九种是劝导用的五福（即五种幸福的事情）。在惩罚方面，还有六极（即六种不幸的事情）。
“所谓五行指的是：第一种是水，第二种是火，第三种是木，第四种是金，第五种是土。水的常性是向下润泽万物，火的常性是向上燃烧，木的常性是能曲能直，金的常性是可以销熔改变形状，土的常性是可以种植五谷。向下浸润万物的水，味道是咸的；向上燃烧的东西的火，味道是苦的；能曲能直的木，味道是酸的；形状可以改变的金，味道是辣的；能够种植五谷的土，味道是甜的。
“所谓五事指的是：一是仪态，二是言语，三是眼光，四是听觉，五是思想。仪态应当谦恭，言语应当正确并可以遵从，眼光一定要明亮，听觉一定要灵敏，思想一定要睿智。仪态恭敬，内心就能肃敬；言语准确，国家就能得到治理；眼睛观察仔细，就能明辨善恶；善于听取别人建议，就能有计谋；思想通达，就能睿智圣明。
“所谓八政指的是：一是掌管粮食，二是掌管财政，三是掌管祭祀，四是掌管土木建造，五是掌管教育，六是掌管社会治安，七是掌管接待外宾，八是掌管军事。
“所谓五种天象指的是：一是年岁，二是月份，三是日数，四是星辰，五是历数。
“所谓帝王统治的准则指的是：君王施行政教，应当树立法则，聚集五种幸福，普遍地赐予民众，那些民众都会听从你的法则，还会与你一起维持这一法则。这样，所有的民众，都不会结成邪恶的朋党，人与人之间不会曲从勾结，他们的言行都会合乎君王制定的法则。合乎君王的法则，但是不至于陷入罪恶的泥潭，君王也应当宽容地接受他。君王要和颜悦色，若是有人说‘我爱好美德’，君王就应当赐予他福泽。这样的人是能够遵守君王的法则的。不要欺侮鳏夫寡妇而畏惧身居高位者。倘若一个人有能力、有作为，那就让他贡献一份力量，那么国家就会昌盛。凡是正直的人，既然已经给他爵禄使他富贵，就要用善道对待他。倘若不能使他们对国家有所帮助，那这就是他们的罪过了。对于那些没有对国家有所帮助的人，即便你给他爵禄，他的行为也会使你受到牵连而有罪过。不要偏邪不正，应当遵守君王的法则。不要偏爱，应当遵循君王的大道。不要偏私，应该遵循君王所规定的正路。不偏不私，君王的道路就会平坦。不偏邪，不背逆，君王的道路就是宽广的。君王聚合遵守法则之人，群臣归附君王，也有其法则。君王应当依照法则做事，通过臣下的传达来教育万民，这是顺应天意的。所有的百姓，都应该顺从法则，以增加君王的光辉。这是因为天子是百姓的父母，是天下人拥戴的圣王。武王向箕子请教保护百姓的道理。
“所谓三德指的是：一是中正不邪曲，二是刚强而能立事，三是柔和而能治理。要想使天下平安，必须先端正人的曲直，对那些强硬不友善的人，要用刚硬的态度战胜他们，对那些友善的人，要用柔和的态度对待他们。对乱臣贼子，务必保持强硬；对高明君子，务必保持柔和。只有国君才能赐人爵位赏人俸禄，只有国君才能主持刑罚，只有国君才能享用美食。做臣子的没有权力赐人爵位赏人俸禄，没有权力主持刑罚，也没有权力享用美食。臣子如果也能赐人爵位赏人俸禄，也能主持刑罚，也能享用美食，那就会给你的王室带来灾难，给你的国家带来祸患。人们就会因为这种行为不合王道，百姓也会因此犯上作乱。
“处理疑难的办法是选择善于卜筮的人，委派他们分别用龟甲或蓍草占卜。下令让他们进行卜筮，卜筮的征兆：有的象下雨，有的象雨后初晴，有的象云气连绵，有的象雾气蒙蒙，还有兆相交错，有的明正，有的隐晦。卦象共七种，前五种以龟甲占卜，后两种以蓍草占卜，对复杂多变的卦象进行推演研究。委派这些卜筮之人，如果三个人占卜就听取两个人的话。你如果遇到重大的疑难问题，就首先自己单独深思熟虑，然后与卿士合计，与百姓合计，最后用卜筮结果来作决定。如果你赞成，龟卜赞成，草占赞成，卿士赞成，百姓赞成，这就叫大同，那么你身体就健康强壮，子孙也将大吉大利。如果你自己赞成，龟卜赞成，草占赞成，卿士不赞成，百姓不赞成，这就是吉。如果卿士赞成，龟卜赞成，草占赞成，你不赞成，百姓不赞成，这也是吉。如果百姓赞成，龟卜赞成，草占赞成，你不赞成，卿士不赞成，这还是吉。如果你赞成，龟卜赞成，草占不赞成，卿士不赞成，百姓不赞成，在境内办事就会吉，在境外办事就会遇上危险。如果龟卜、草占与人们的意见都不一致，静守就会吉利，行动就会遇有危险。
“各种征兆：或是雨，或是晴，或是暖，或是寒，或是风，这五种自然现象都应按时发生。如果五种自然现象都具备，而且能按一定规律出现，庄稼就会丰收。如果一种现象发生过多，就会歉收。如果一种现象缺乏，一样也会歉收。关于美好的征兆：天子谦恭，上天就会按时下雨；政治清明，阳光就会充足；天子英明，温暖就会按时来临；天子深谋远虑，寒冷就会应时而生；天子通达，风就会按时吹来。各种凶恶的征兆：天子狂妄，雨水就会过多；天子僭越差错，土地就会干旱；天子贪图享乐，天气就会很炎热；天子暴虐急躁，天气就会十分寒冷；天子昏庸，大风就会不停地刮；天子政策有误，坏天气就会影响一整年；卿士管理有误，坏天气就影响一个月；官吏办事有误，坏天气就会影响一整天。年、月、日都没有异常，各种庄稼就会丰收，政治就会清明，贤能的人也会得到举荐，国家就会平安稳定。相反，年、月、日出现了异常，庄稼就会歉收，政治就会昏暗，贤能的人受到压制，国家就会动乱。百姓像星辰，有的星辰喜欢风，有的星辰喜欢雨。日月依照规律运行，就产生了冬季和夏季。月亮如果顺从星辰，就会有时多风，有时多雨。
“五种幸福：一是长寿，二是富有，三是平安，四是美德，五是善终。
六种灾祸：一是早死（八岁以前死亡，二十岁以前死亡，三十岁以前死亡），二是多病，三是多愁，四是贫穷，五是丑陋，六是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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