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开学，我已经忘了正常人生活是怎么过的。
好像生活就该是如此，小孩一直在吱哇乱叫，厨房永远乱七八糟热气腾腾，晚上11点钟，我和小陈像两个刚下班的苦力，偷偷小声交换情报。
他睡着了吗？
应该睡着了吧。
可是我好像听到有点动静。
你去，我不想管他了。
生活一片支离破碎，不过也慢慢习惯了，小孩会在每一间房子里乱窜，刷个牙都要专门坐在你面前。前段时间我接受一个采访，问疫情期间小孩上网课对您有什么影响吗？
我想了想，就像那些步入痛苦生活，但已经逐渐习惯的人一样，坦然答道：其实也没什么。
直到开学第一天，早上醒来时一阵巨大的不确定，什么，已经9点半了？？
我竟然能享受整整8小时的睡眠？而且醒来后整个房子都有一种原始森林般的寂静感，好像是穿越到了什么史前世纪，人类还没出现的时候。
艾文的作息变成了7点起床，7点半出发去学校，要过整整9个小时，才会回家。这一整块的巨大的时间，让人简直一时有点眩晕，像中了巨额，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花起。
是先工作一会，还是看看书？后来我什么也没干，捧着一杯水听着窗外的鸟叫声。
小陈回来了，送完小孩后他去了菜市场，喜悦地跟我汇报：菜市场还挺好的，我买很少一点份量也可以。在这之前，几乎每天都会有一只白色塑料袋被扔在门口，我们只在网上买菜，根本没有出去的闲暇。里面有包装好的整份的肉，切好的菜，被透明塑料盒包裹着的水果。
像是兵荒马乱的日子里，被投递到前方来的一份军粮，12点多上完网课，小陈在门口拿起这一大包蔬菜水果肉，匆匆收拾一番，午餐一定是不变的三碗面条。煮面很方便，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剩下的大骨汤，加点青菜，来几颗牛肉丸，放点肥牛片，齐了。
闻了整整四个月的面汤味，孩子挺坚强的，还没吃腻，我从情感上无法苟同，每天中饭都要叮嘱一声：不用煮我的。
这天我们不煮面，小陈在菜场买了新鲜的虾，36块一斤，排骨38一斤，还有乒乓球大小的杨梅和鸡蛋一样大的枇杷。他整个人精神面貌十分放松，看起来再也不像一只尾巴被烧起来的笨狼了。
中午，我们吃黄油蒜蓉开背虾，蚝油生菜，绿豆藜麦粥，我似乎是今年第一次由衷夸赞小陈：这个虾很好吃，加了黄油味道很鲜嫩。小陈有点惊喜，随之告诉我：其实这个菜做起来很简单，就是平时没功夫弄。
我们还聊了一会天，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交流了一会关于生活的意见，安宁，平和，轻声细语，好像坐在梧桐树下的简餐厅吃中饭一般，完全没有半点抱怨，喋喋不休，牢骚连天。
要不是小陈站起来要洗碗，我简直有种拉着他的手去约会看场电影的冲动。
下午，我打开了一本小说，这本小说买了一个多月，一直没看，主要是每次翻开来，看到年轻男女之间的情感交流，都觉得浪费时间，无知，愚蠢！青春这么美好，你们竟然就干这种浪费时间的事，一会分了，一会又好了，我一点都看不下去，哪怕一个人待着，也比谈恋爱有意思多了。
这天我忽然又能看了，又能体会到爱情的种种冲动，和不可抑制，细枝末节里潜藏的种种心碎，特别是看到最后，那句“假如我们只爱上那些完美无瑕的人，他说，爱就不会那么令人痛彻心扉了。”
一击即中，真是一本好小说啊。
这就是过着正常生活的人类，又有了自己的一颗完整的脑子，可以想想除了孩子以外的所有事情。当然，偶尔也会想到小孩，但只想了一秒钟，又可以回到自己欢乐的世界。
正常人是不必一天24小时围着孩子转的，关键是，小孩不懂这个道理，小孩以为他是最宝贵的太阳，我和小陈理所当然要围着他一圈圈公转。
我们真傻，竟然在不久前，还堂而皇之地说，其实回不回学校也差不多，都已经坚持这么久了。听到外地开学的消息，犹如耳闻富豪家的新闻一样，暗自安慰自己：有钱人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其实怎么可能呢，有钱就能让人乐疯了。
下午四点，小陈吃完了那盘鸡蛋一样大的枇杷，洗洗手出发去接小孩。
我把小说收起来，又在书架上找到几本买了很久还没来得及品味的书。要知道上个月我认为最好看的一套书，是《大唐狄公案》，只有这种连环杀人案，环环相扣的侦查情节，才能让我彻底忘记现实生活的烦恼。
5点，艾文回来了。仅仅上了一天的学，但因为他离开了我长达9小时，看起来似乎长大了一点，成熟了一点，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他在家的时候是个话痨，可以跟你唠叨一小时，比目鱼只有一只眼睛，过20天这只眼睛会换一边，乌贼的头是有点尖的，章鱼的头是圆圆的，香香虫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一种跟蜈蚣差不多的虫……
他上学后，我终于可以听点跟人有关的事了，xxx没来上学，我现在跟xx，xx一个桌，我们吃点心的时候会有一块隔板，今天的中饭我吃了三格。
我很满足，恨不得再拉着他多问点问题，小孩已经骑着自行车溜出门。啊，这正常的生活，迫不及待要出去玩的娃，跟在后面含情脉脉的老母亲。
以前艾文拉我出去玩，我总是满心不情愿，下次吧，下次一定陪你去。拒绝到第五次，虽然还是不想去，又觉得自己残暴得不像话，根本没有半点母爱精神。
这下好了，我们重启了母子欢乐生活，每天只需要陪他出门溜达大半个小时，足够应付。
回家的时候，小陈已经把晚饭做好了，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他再次谦虚道：因为中午的时候已经把排骨焯过水了，炖个红烧排骨，炒两个青菜，很快。
晚上9点，艾文最后的阅读时间，他在床上读着一本注音故事，我心想，真好，再也不用担心，11点还没睡的小孩长不高怎么办……
幸福的一天，缓缓拉上了帷幕。
这幸福的感觉，大概至少会持续一周吧。
对一个母亲来说，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这更高级的幸福？
文/毛利
公众号/和毛利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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